巧冤家 第七章
    她臉紅得像要燒起來。「你你你……你怎麼可以趁人之危?!」

    「那你的意思是,我應該把你丟下來,自己回家,讓你一個人在那裡哭到死?」不好意思,他自覺當夜的行徑已經可以媲美聖人了。

    「就算你是好意,但……你怎麼可以隨便摸我?」

    「搞清楚,你哭得髒兮兮,身上也是一堆土和沙,要不是看你可憐,我才不理你。而且……」他氣勢洶洶地瞪著她。「睡著後,扭來扭去的人是你,我能不把你抱住嗎?既然抱了,難免會摸到,不然我們換個位子,你教我怎麼在別人身上扭卻又不會被碰到的方法。」

    「可是……」她眼眶泛紅。「男女授受不親,你這樣讓我怎麼……」

    「停!」他趕緊低喝一聲。「拜託,別每次說不贏人家就用哭的,這樣很沒用!」

    「我……」她眼淚滴下來了。好嘛,她本來就軟弱,現在又更沒用了,嗚!

    「你真哭?」曲無心瞬間慌了,胸口閃過一抹陌生的抽疼。「喂,別這樣,那個……」拜託,誰來教教他,怎麼安慰一個很愛哭的女人?

    「我也知道自己不行,可我有努力啊!但還是不行……嗚嗚嗚,什麼有志者事竟成,都是騙人的……」她又陷入悲傷之中了。

    「你怎麼會不行呢?」曲無心小心翼翼地來到她身邊,輕輕拍撫她的背,溫柔得像在對待一件絕世珍寶。「我不是一直叫你『大哥』嗎?不是很厲害的人,我怎肯屈居於下?」

    她迷濛的淚眼看著他。所以他的「大哥」不是在諷刺她,是在誇讚她?

    他拚命點頭。「像那個卓不凡,雖然很多人說他很厲害,但在我眼裡,也就是個眼睛不好又貪財的小氣鬼,你就算拿把劍擱在我脖子上逼我喊他『大哥』,我也不會喊的。」

    「可我是女人。」

    「我知道啊!你長得那麼漂亮,身材又玲瓏有致,誰會把你看成男人?」

    「我漂亮?」這輩子第一次有人誇她長得好看,她真的很開心,但又忍不住懷疑。「你確定你的眼力沒問題?」

    「我的眼力當然沒問題,拜託,人家百步穿楊便稱勇士,我十歲就能三百步穿楊了,好嗎?這樣的眼力怎麼可能有問題?」

    「但你不覺得我的樣貌太英氣?」

    「江湖兒女,誰不英氣?難道要像閨閣千金一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每天只會繡花兼撲蝶嗎?」他一邊說、一邊撇嘴。「你不覺得那樣太無聊?」

    「可是我的眼睛細長,眼神又太銳利,一點也不溫柔。」

    「眼神銳利是練功的關係,我相信你最近功力必定曾在短時間內迅速增長,而你暫時無法控制,才會變成這樣。」

    她想了想,好像是吧,自從與於百憂分別,她為了遺忘悲傷,更努力行醫、練功,這兩年確實功力大增。

    「那眉毛、鼻子和嘴巴呢?有沒有哪個地方長得……嗯,就是讓人看了覺得很不舒服、很討厭的?」看來於百憂的拒絕打擊了她的自信。

    「沒有啊!」相反地,他還覺得她生得俊俏,不是那種單純的女性柔美,而是英姿煥發的美麗。

    她就像名劍譜上的「無影」,潤物無聲、銳利無邊,不知道多吸引人。他看著看著,居然怔了。

    「那你的意思是……我並不難看嘍?」她問。

    他沒回答,她瞧著自己的細長鳳眼彷彿在他心裡眨呀眨,撩撥著他。她的鼻子好挺、她的唇濕亮潤澤,美得令人心悸……他看著看著,一顆心跳得失控。

    人們都說他貌如子都,是難得一見的美男子,他自己毫無所覺,也從未覺得什麼人生得特別漂亮、特別令他動心。

    但此時此刻,他終於體會到美麗到動人心魄究竟是什麼感受,那就像他凝視著袁清嫵,被她震懾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一樣。

    「喂,你幹麼突然不說話?」她湊近他,溫熱的吐息就落在他臉上。

    他撫著胸口,心好像快要麻痺了。

    「我……我肚子痛。」他咻一下,不見了。

    「不會吧,你現在肚子痛,那我做這麼多東西,誰吃?」她碎碎念著。

    其實曲無心根本沒走遠,不過是藉助夜色的掩飾,躲到她身邊的大樹上。

    她的話,他每一句都聽見了,聽得他雙頰熱如火燒。長這麼大,他從不知道自己原來也有羞窘到想躲起來的一日。

    這感受太怪異,心慌意亂的,可胸口又感到一絲甘甜。

    袁清嫵,為什麼他就是無法徹底放下她?為什麼偏愛和她在一起?為什麼他看著她,心裡就很滿足?為什麼……她在他心裡立下了一個特別的地位?

    這就是人們說的喜歡嗎?他喜歡上這個總是唬哢他,卻又能帶給他無比快樂的女子?

    他不知道,但當他這麼想著,心上也浮起了一種久違的幸福感受……

    最近曲無心的日子過得非常快樂,因為袁清嫵不只會玩,廚藝更是一流。

    原來一條簡單的魚,從頭到尾、從魚鱗到內臟,可以變化出十八種吃法,吃得他心滿意足。不過兩人玩一起、吃一起,怎麼他吃得壯了些,她反而越來越瘦?

    於是,他拉著她去找卓不凡。

    「喂,幫她看看身子有沒有哪裡不對勁?怎麼都吃不胖?」

    曲無心的命令語氣讓卓不凡非常不舒服。

    「首先,我不姓『喂』,其次,好徒弟,我以為你已經忘記自己拜過師父呢!回來這麼多天,一件禮物都沒有——」

    砰!曲無心一掌拍在卓不凡面前的茶几上。「叫你看病就看病,囉嗦什麼?!」

    「她自己就是個大夫,你不會問她?」拍茶几嘛,誰不會?不過他現在身體不好,拍不出曲無心那種效果,所以他摔杯子。總而言之,就是一定要比他有氣勢。

    袁清嫵嚇一大跳。她拜師這麼久,還沒見過卓不凡發這樣大的脾氣。

    「師父,對不起!」人就跪下去了。

    「你跪他幹什麼?」曲無心想拉她起來,但她死也不敢動。「你是他徒弟,他本來就有義務要照顧你,他沒有做到就是他不好,應該是他跪你才對。」

    「師父跪徒弟,你也不怕折壽?」卓不凡快樂地坐下。

    「有膽量你再說一遍。」曲無心揚起手,就想揍卓不凡。

    「曲無心!」袁清嫵拉著他的衣袖,嚇得全身骨頭都快散了。「你快住手,這本來就是我不對,我應該認錯的。」

    她不知道,整樁衝突壓根兒與她毫無關係。

    自從卓不凡曾經錯把曲無心當成漂亮小姑娘,向他求親未遂後,這兩人之間就變得奇特又彆扭。

    見不著時,會掛念著對方不知是死是活,萬一翹了,是不是要想辦法去收屍?

    可一旦同處一室,一天若沒吵超過三句話,代表兩人中有一個病倒,暫時無力攻擊。

    「認錯個屁啦!」曲無心面對卓不凡,脾氣總是特別大。「師父照顧徒弟天經地義,不然他學那麼多醫術幹什麼?醫鬼啊?」

    「可我沒病啊!為什麼一定要師父診治?」

    「你沒病會一天比一天瘦?都快變成一根竹竿了!」

    「那是因為我本來就吃不胖。」

    「吃不胖和一直變瘦是兩碼子事。」別以為他喝過忘魂湯就什麼都忘了,常識他還是有的。

    「這……沒有姑娘家喜歡被人說胖嘟嘟的,我才故意減肥,跟身體好壞無關。」對不起,她又唬哢他了,但有些事她真的說不出口。

    天上的神仙啊!請禰們給我作證,事後我會加倍補償他的!她在心裡暗暗發誓。

    曲無心被氣瘋了。「你減肥?!你最近每天跟我上山,除了一般三餐之外,各種點心、零嘴一天能吃六頓,這樣還能減肥,你騙誰?!」

    卓不凡卻嫉妒死了,他也愛好美食,聽說別人能一天三餐加點心總共吃上六頓,他眼睛亮得都要閃出光了。

    「這病我包了,但是你們的遊戲我要加入。」

    不是曲無心看不起他,不過……

    「你玩得動嗎?」

    「誰要陪你們上樹掏鳥蛋、下水摸魚蝦?我要加入的是吃點心,以後你們吃什麼,我都要一份。」

    「成交。」曲無心答應得非常爽快。「那你快把脈吧!」

    「把什麼脈?她那是心病——」卓不凡雖然不出槐樹村,卻能知天下事。「百憂成親了,給我、他大師兄、小師妹都寄了請帖。我是去不了,至於穆康,他說要幫我找到一種能根治我傷勢的藥物,現在也不知道跑哪兒去了,恐怕還不知道百憂娶妻的事。倒是焦俏去參加了,說是非常熱鬧,她還到處找你,但沒找著,你——沒收到帖子?」

    袁清嫵抿著唇,跪在地上,一聲不吭。

    她知道於百憂要娶方笑顏,她也去了柳城,在城外徘徊了九天,想要將一切做個徹底的了結,可最後,她還是逃了。

    她不敢面對事實,所以如今才會如此痛苦。

    為什麼一天吃六頓卻越來越瘦?因為一個心事重重、夢魘難安的人,怎麼可能胖得起來?

    卓不凡搖頭歎氣。世間最難處理的就是情,偏偏一堆人沉溺其中,難以自拔,他就算是華佗再世,也是無能為力。

    「心藥我已給你,服不服、怎麼服?就看你自己了,你——」他還沒說完,曲無心已經沉著臉,拉著袁清嫵往外走。

    「等一下,我還沒拜別師父……」袁清嫵掙扎著,但他倆功力相差太大,她怎麼可能脫得出他的掌握。

    「拜什麼?他又還沒死,等他起墳頭了,我再陪你每年三炷清香來拜就夠了。」曲無心嘴裡嚷著,心裡其實後悔得要死。

    這已經是他第三次聽見「於百憂」這個名字。他知道於百憂和袁清嫵關係匪淺,卻沒想到她居然喜歡於百憂,他……他氣得發抖,一顆心好像泡在陳年酸醋裡那麼難受。

    於百憂是個笨蛋!袁清嫵這麼可愛的姑娘他不要,居然娶別人,讓袁清嫵那麼傷心,他詛咒那傢伙出門踩狗屎、走路就摔跤、喝水還會塞牙縫!

    啊!可惡,他氣死了!自己的寶貝怎能被如此糟蹋?他要教訓於百憂,一定要找個機會狠狠揍他一頓!

    不過這事不能被袁清嫵知道,否則她又要哭了。

    想到她又要為於百憂淚如雨下,他更不舒服。真是後悔死了,幹麼找卓不凡來討這帖心藥,真是……自作孽!

    現在怎麼辦?有沒有什麼法子可以讓她重展笑顏?

    除非於百憂休妻另娶嗎?

    「開哪門子鬼玩笑!」他突然大吼。於百憂另娶,娶誰?袁清嫵?那他怎麼辦?

    他更用力捉緊她的手。幸好於百憂沒娶她,否則他上哪兒再去找這麼一個可人兒陪伴?

    如此說來,於百憂娶方笑顏,豈非變成美事一樁?

    他想著想著,有些迷糊了。

    「喂!」她終於受不了,使盡全力推開他。「你不要沒事亂叫好不好?而且,你想把我的手骨捏折嗎?」

    「對不起,不是的,我……」他的念頭非常混亂。「唉,你是不是……我……那個……就是說……」

    「你一向有話直說的,今天怎麼啦?古里古怪的。」

    「我……我問個問題,你別生氣。」從前,他天不怕地不怕,可如今,他怕她哭、怕她生氣、怕她難受……怕東怕西的,怕得自己都心煩,偏偏還放不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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