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如故 5
    楊豁伸手打斷了他的話:「我這麼做並不是為了佘家的秘密,你先別去找十五阿哥,這事兒我暫時還能應付。」他自己心裡清楚得很,給常季程施加壓力的原因,根本與佘家那勞什子秘密無關。他之所以一直郁氣難平,只是為了佘應景的自輕自賤,和對他的不信任!

    有求於他楊豁的人多了去了,難得他這一次主動想幫人,那佘應景卻狗咬呂洞賓!

    喬遠山從小跟他一起長大,楊豁的心思,他縱使不能明白十分,也能猜到七層。剛才還跟懷蓮打趣楊豁讓他早日找個媳婦,眼下就出現一個有趣的人物,也真是巧了!

    說著說著楊府就到了前頭了,楊豁下了車,正皺著眉往裡走,就聽見喬遠山的聲音:「行之,我就不進去了。你這馬車送送我。」

    楊豁愣了愣神兒,回頭沖喬遠山點點頭,又一聲不響地埋頭往門裡走。喬遠山看他心不在焉的樣子,知道是什麼緣由,也不見氣,他笑了笑,坐回馬車。

    拾兒縮頭縮腦地跟在楊豁身後,一直觀察他的反應,雖然他一直玩笑說楊豁失常的原因是因為佘應景,但心裡也並不完全確定。他跟在楊豁身邊也有十來年了,嫵媚婉約的青樓女子,或是富貴人家的名門千金,也見過不少。那佘應景怎麼看也不算出眾,脾氣又還古怪,楊豁不可能就對她動了心思吧?但要說不是,楊豁對佘應景又怎麼那麼上心呢,明明趁此機會賣常老頭一個人情便可,別說是請常老頭吃飯,常老頭倒請楊豁吃飯都理所應當。到底是為了幫佘應景,還是想從常老頭那裡得到最大的讓步,楊拾兒也看不透了……他搖搖頭,一抬眼,卻看見楊豁半轉身子正盯著他。

    「哎呀,爺!你嚇死我了!」拾兒拍著胸口吐氣。

    楊豁微微皺眉,道:「你去找吳媽,如果有現成的最好,要是沒有立刻縫一床厚厚的被子送到佘應景那兒去。給那獄頭十兩銀子,讓他一定把被子交給佘應景,然後你再到佘家去一趟,看看那裡的情況如何,要是有人動屋子和院子裡的任何東西,都立刻回來告訴我,聽見了嗎?」

    拾兒睜大眼,望著楊豁。

    楊豁一瞪眼,「站著幹嗎?還不快去?!」

    「……哎!」見楊豁有些動怒,拾兒才遲鈍地回過神來,立刻大聲應了拐進西院找吳媽去了。他邊跑邊想,這事兒不用猜了,主子十有八九是春心動了……跑了沒兩步他又回過身來,「爺,要是那佘應景問起,就說這被子是您送的還是常老闆送的啊?」如果說實話,那被子怕是被退回來的可能更大吧?

    楊豁又是皺了皺眉,冷笑一聲,「我給的東西,為什麼要說是別人送的?她愛要不要!」

    「那是!那是!」拾兒邊賠笑臉邊後退,再次轉過身後,笑臉立刻變成苦臉。喬遠山說得一點沒錯,佘應景確實有本事,就算發怒也是一張狐狸笑臉的楊豁,居然也有被激得口是心非的時候!

    還好,那佘應景也並非完全不識好歹。拾兒等到獄頭出來回了話,說是佘應景把被子收下了。只是拾兒心裡也在犯嘀咕,沒準兒佘應景根本沒問被子是哪兒來的,只當犯人人人都有一床。這念頭他卻只敢在心裡轉一轉,現在說給楊豁聽,那是自討苦吃。

    不妙的是,拾兒去佘家的時候,正好撞上兩個官差從佘家門口出來,其中一個還罵罵咧咧的:「窮鬼!一點值錢的東西都沒有。」

    拾兒透過門縫看了一眼,屋裡的東西被翻得亂七八糟,官差發現了他,瞪起眼吼了兩句,拾兒不敢久留,忙不迭地回到楊府把見到的情況告訴楊豁了。

    楊豁沉吟片刻,抬頭問:「後院的兩座墳有人動過沒有?」

    拾兒想了想,「沒有,那後院空落落的,除了墓之外,什麼也沒有,一看就知道沒什麼值錢的東西。但要是那些官差認為墓裡埋了財寶,恐怕連墳都會被挖掉!」

    聽了他的話,楊豁摸著下巴,露出沉思的表情,眼裡隱隱有一股憂色。

    拾兒拖來一張椅子,坐到楊豁旁邊,道:「爺……這麼等下去也不是個辦法,要是常季程跟那佘應景一樣的拗,該怎麼辦?」

    楊豁閉著眼,深深吸一口氣,又長長吐了出去,然後睜眼,一雙眸子燦燦生輝。他坐正身子,取水硯墨,一揮而就寫成一封短信,拾兒將他的舉動看在眼裡,早過去取了一個信封候在旁邊,楊豁將信紙折好,裝入信封內,交給拾兒,「你拿這封信到西柳胡同,找到有紅漆大門,門上燈籠掛了『白』字的人家,記住,一定要親手將信送到白家主人手裡。」

    拾兒疑惑地看了看手裡的信,又看看楊豁。如此鄭重其事的表情,他還是第一次在主子臉上看到,所以就算不解,拾兒也沒有追問,而是應了一聲,將信揣入懷裡,打簾出去了。

    要是那個人能出手相助,佘應景的事,還不算太失控。楊豁想到那個「白家主人」,臉上浮現一絲微笑,隨即又很快斂了回去。拾兒的話點醒了他,雖然現在一切的主動都掌握在他的手裡,但常季程到底會怎麼想,他卻不能完全猜透。最關鍵的問題是,要是常季程把佘家的秘密跟他說了,而這件事以後又被佘應景知道,他卻完全能夠預想得到,佘應景該是如何看輕他。

    楊豁不禁搖頭。顧慮太多,果然就落個處處不討好的下場。想到在監牢裡看見佘應景明明很想活命,卻偏偏又強挺脊背,死活不肯求人的模樣,他心裡又一陣氣惱。只是那倔性子的佘應景,就算到了牢裡,回視他的目光仍然如此堅毅,如此清澈……要是他能救她出來,又能保得了她家的祖墓,到時,她又該是怎樣一副表情呢?

    楊豁正閉目思考,卻聽見門外有家僕喊道:「少爺。」

    楊豁睜開眼來,自己挑開門簾出去,寒風撲面而來,讓他原本有些煩躁的心情似乎得以紓解,他調換表情,一臉平和,望向那垂目斂眉一臉恭敬的家僕,「什麼事?你手裡拿的什麼?」

    家僕的手上托著一個狹長的盒子,樣式古樸簡單,黑漆漆的,絲毫沒有吸引人的地方。

    「少爺,外面剛才有人送來這個盒子,說是常老闆送給少爺的。來人還說,少爺想知道的事,常老闆實在無法將真相相告,盒裡的東西是個線索,少爺想知道佘姑娘的事,只能從線索去猜。最後,那人還說,說……」家僕開始支吾起來。

    楊豁一挑眉,「那人還說什麼?」

    家僕苦笑一下,道:「那人還說,常老闆能夠做的,都已經做了。如果少爺果真救不了人,只能算佘家自己倒霉。」

    呵!這常老頭也算有意思,事到如今,竟然拿話來堵他了。楊豁卻不生氣,反而露出探視佘應景後的第一個笑容,伸手接過盒子,「你去吧。」他吩咐家僕,拿了盒子又轉身進入書房。

    楊豁有些詫異,這盒子比他想像的要輕。他沒有迫不及待地打開盒子,而是走到窗邊推開窗戶,室內一下子明亮許多。

    看來常季程能夠把生意做大,腦筋還是轉得夠快,只這麼一會兒就想通他楊豁之所以願意管這檔子事,是必有所圖。而且常季程也知道他圖的是什麼……想到這裡,楊豁又微微一笑。就算常季程知道楊豁對佘家秘密好奇,但他肯定不知道,楊豁對死守佘家秘密的佘應景,更加好奇。

    楊豁有些漫不經心地打開了盒蓋,事實上,當常季程把盒裡的東西交給他時,無論這盒裡裝的是什麼,楊豁都已不在意。常季程把秘密折了中,變成所謂的「線索」送到他手上,已經隱隱表示常季程更看重的是佘應景的命,而不是那連碑都沒有立的墓。楊豁對這一條很滿意。

    盒裡裝的,是一個卷軸。楊豁拿起來,徐徐展開,卻不禁愕然。白底的卷軸上只有兩個筆勁蒼峻的大字:聽雨。

    聽雨?這是什麼意思?

    果然夠簡單的啊,難怪只是「線索」……不過常季程竟然把這卷軸送來這裡,就表示這兩個字一定跟佘家的秘密有關。楊豁將字橫看豎看半天,摸著鼻子笑了。

    當初他棄文從商,楊父就大罵他這個不肖子不學無術,總有一天要後悔。現下他沒有後悔自己當初的決定,只是不得不承認父親罵得對,他楊豁自認為見多識廣,過目不忘,卻還是看不明白這兩個字隱含的意義,而這字,又是誰的真跡。

    聽雨,聽雨……意境倒是不錯。

    一時半刻想不明白,而楊豁現在的心思又不在其中,便隨手收起卷軸,放回黑木盒子。

    要是哪一天佘應景能親口告訴他這「聽雨」跟佘家秘密的關係,才不枉費他現在做的一切哪……

    楊豁微微一笑,眼裡的柔情一閃而逝。5

    對楊豁的再次到來,佘應景本以為自己會有更多的詫異,事實上隔著木欄看見楊豁的那一瞬間,她是有些激動,但應景也隨即發現,這種激動,似乎與「詫異」無關……

    楊豁還是那種似笑非笑的樣子,佘應景不自覺地咬著下唇,目光鎖住楊豁,看見他仍然跟頭天一樣自在隨意地走到牢裡,然後席地坐在她的對面。

    楊豁注意到佘應景膝上蓋的棉被,心裡一陣得意,眼睛也笑得瞇了起來。

    他的狐狸笑臉卻讓佘應景有些不悅,看著他的目光,也帶上三分防備。

    「你又來這裡做什麼?」她昨天應當跟他說得很清楚了。

    楊豁攤攤手,「受人之托,自然要全力而為。佘姑娘,我進來是想救你哎,你該防的人不是我吧?」

    佘應景笑了一笑,「也許楊公子確實是一番好意,但應景與公子非親非故,不敢害楊公子得罪和大人。」

    她這番話又氣得楊豁暗地裡磨牙。要是換個人,他早拂袖而去了,偏偏這個佘應景,讓他無法不管不顧。

    楊豁苦笑道:「我既然管都管了,也只好管到底……誰讓我有求於人呢。」

    最後一句話,他故意小聲嘀咕,卻剛好能讓佘應景聽到。佘應景微微皺眉,她想起之前楊豁一而再再而三前來找她,欲通過她接觸常季程一事,「……楊公子,如果可以,我想見常伯一次。」她猶豫了一下,說。既然楊豁的目的是常季程,她此刻身隱囹圄,能不能出去還屬未知,這楊豁幾次三番前來探視,就算別有目的,論理她也應當盡可能將這情分還給他……

    更何況,手底下這床厚實的棉被,也是他送的呢。

    「見常老闆?」楊豁愣了一下,便明白過來佘應景在想什麼。他不知該笑還是該歎,臉上卻不露聲色,裝作為難道:「恐怕有些困難……常老闆是外地人,他之所以找我楊豁幫忙,也是看中我認識幾位達官顯貴,人家說了,我進來看你已屬破例,要常老闆進來,這……」

    佘應景皺著眉默默點頭,無奈地笑一聲,「誰讓我得罪的是和大人呢……」和中堂的「豐功偉績」,她聽得太多,心裡也十分清楚,此刻就算她改口求饒,讓和糰將佘家的房地順利征走,她活命的機會,也只是五十的五十。

    她的視線不經意地掃過楊豁,卻見楊豁定定地望著她,臉色慢慢凝重。

    「楊公子,你……」她疑惑開口。

    楊豁還是眨也不眨地看著她,而且終於下定決心似的,「佘姑娘,你回答我一件事。你每日拜祭的墳墓,是不是比你的命更珍貴?」

    佘應景猶豫一下,卻仍是堅定回答:「是!」

    「但如果你沒了性命,又拿什麼來保住你家的祖墓?」

    佘應景咬著嘴唇,深鎖眉頭。這個問題,楊豁不是第一次問她,而她卻同樣無法回答。

    楊豁吸一口氣,「那麼,你的性命跟你的終身相比,又是哪一個更重?」

    「楊公子,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佘應景疑惑地緩緩開口。

    楊豁笑了一下,帶著些自嘲的意味,「我是說,我還有一個辦法救你出來,但卻得你嫁給我,成為我的妻子。」

    佘應景盯了他好半天,才神情淡淡道:「楊公子何必在這個時候拿應景開玩笑。」話雖如此說,心裡卻是震撼無比。不是她小瞧自己,而是她再清楚不過,論身份,她與楊豁相差太多;論相貌,自己也並無出眾之處;論感情……她心裡哼笑一聲,才匆匆數面,要是她與楊豁也能「論感情」,才是笑話!

    「我不是開玩笑。」楊豁不以為忤,正色道,「佘姑娘對我楊豁的認識可能不多。首先請姑娘相信,我並非落井下石卑鄙無恥之徒。之所以提出請姑娘下嫁於我,是因為如此我才有理由讓和糰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人,並放棄打你家房地的主意。就像姑娘剛才說的,你我本非親非故,我縱有心相救,我所求之人恐怕也不會輕易放姑娘出來。但要是對外宣稱,姑娘是楊豁的未婚妻子,和中堂就算有意為難,也會衡量再三,畢竟與我楊豁作對,就算勝了,也得付出相當的代價。」最後幾句話,他說得輕描淡寫,但眼裡一閃而過的凌厲目光卻被佘應景清清楚楚看在眼裡。

    說實話,佘應景確實不清楚這個楊豁,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第一次在酒樓初見楊豁,她從馬三娘子的態度裡知道這個人是大商人,大老闆,如果不是他想通過她接近常季程,她恐怕一輩子也沒有機會被這樣的人物請吃飯。雖然楊豁的臉上,總是掛著笑意,但她卻能夠看出這人皮相下隱藏的陰狠的一面。也許他確實不是壞人,她卻不能不防,畢竟楊豁這樣的人,她不可能深入瞭解。她只想確認,他的出現不會對佘家的秘密產生威脅,那就足夠了。隨著楊豁幾次三番出現在她面前,她也越來越不解,敏銳的楊豁應該察覺了佘家那被刻意隱藏的一點秘密,他也許對那秘密有所興趣,但對於這一點佘應景卻不能肯定,只能在迴避的同時,盡量自然,不引起他更多的懷疑。而現在,這個人卻毫不避諱監牢裡的骯髒,像最真誠的朋友一樣坐在她的面前,提出想幫她。佘應景啞然,瞪了楊豁半晌,他的目光一片坦誠,似乎她的一切懷疑,都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楊公子,你這樣做,對你有什麼好處?」她的聲音瘖啞乾澀,不自覺一捏緊了雙拳。

    「也許你才是一個天生當商人的料,我想救人,為什麼非得有好處才能做?」

    佘應景澀澀地笑了。她咬住嘴唇,猶豫不決,然後一咬牙,終是下了決定,站起身來。不等楊豁有所反應,她又盈盈跪下,面對楊豁,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

    楊豁心裡微微一驚,卻沒有攔住佘應景。佘應景磕完頭,抬起臉來,目光沉靜如水,「如果公子真能救應景,並幫我保住佘家先祖的墳墓,應景別說是當公子的妻妾,就算是為奴為婢,應景也心甘情願。」

    楊豁聽了她的話,臉上卻並無喜色。他扶起佘應景,淡淡一笑,「為奴為婢就免了,只要你以後看見我,不至於當我是賊一樣的防就好。」

    佘應景有些愕然,也忘記縮回手來,只是疑惑地看著楊豁。他在不高興,然而為什麼?

    楊豁看到佘應景奇怪的目光,又露出那種似笑非笑的模樣,「接下來,你就可以看看我的真本事了。」他衝她眨眨眼,起身退到牢房門口。

    不知為何,佘應景總覺得他剛才望著自己的目光帶著些許無奈和傷感,儘管他的語氣他的表情都再正常不過。

    最後離去的時候,楊豁瞇著眼笑的樣子非常自信。奇異的是,最初看他的笑臉,總覺得自己被算計而小心防備,這次看到他的笑容,卻一下子心安。

    也許是因為,他這次算計的,不是她,卻是為了她算計別人。

    為了她啊……

    也是第一次,佘應景因為他的笑容,微微心動。

    楊豁走出監牢門口,獄頭在他身後一再躬身,楊豁笑了笑,回過頭,雪地一片白茫茫。

    他知道自己一個平民百姓之所以能讓獄頭對他點頭哈腰,正是因為他送出去的那些白花花的銀子。他愛財,白花花的銀子確實非常可愛,更關鍵的是,在很多時候,它可以帶給他最想要的東西。

    他本以為,讓倔強的佘應景點了頭,自己就算贏得滿貫。佘應景是恭敬地跪在了他的面前,磕了頭,甚至說願意「為奴為婢」,但她抬起頭後,古井無波的黑眸,卻讓他半點高興的感覺都沒有。

    於是他這才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根本不是她的順從。

    呵,這次他要的東西,不光得付出金銀,也許……還包括感情,才能換來。

    佘應景確實很快地就見識到楊豁的「真本事」——第二天早上,那個原本眼睛都長到額頭上去的獄頭來打了牢門,硬邦邦地說了一句「你可以出去了」。應景一下子抬起頭,愣了好半天,才確認他確實是在跟自己說話。如果說這就是楊豁的能力,那她現在不得不開始懷疑,楊豁除了商人之外,是不是還有別的什麼身份?

    捧著楊豁送給她的那床棉被,在獄頭頗不耐煩的催促下,她拖著僵硬的雙腿走出了監牢大門。雖然只有短短幾天,卻有恍如隔世的感覺……

    門外,楊豁和常季程已守在門口多時,佘應景收回投向天空的目光,望著明顯帶著激動神色的常季程,以及笑得眼兒彎彎的楊豁,湧上心頭的卻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慨情緒。說起來,常季程和楊豁都與她非親非故,她這次能夠死裡逃生,卻全仗這兩人的相助。佘應景淡淡地笑了一下,原本就不豐腴的她,此刻更是下巴尖尖,眉眼裡都是疲憊。

    佘應景慢慢走過去,跟在楊豁身後的拾兒見她抱著棉被連路都走不穩的樣子,也不等楊豁吩咐,就主動上前接了她手上的棉被。

    佘應景衝他笑笑,輕聲道:「謝謝。」

    她的笑容卻看得拾兒一呆,不自覺地回頭望向楊豁。想不到只能算是清秀之姿的佘應景,笑容卻是這般美麗,看來主子會喜歡上她,也不是沒有理由的。

    「不、不用客氣……」被楊豁一瞪,拾兒立刻醒轉過來,卻是連話也說不連貫了。呵!他不過是得了佘應景客氣的一笑而已,主子用得著如此瞪他嗎?

    佘應景沒有發現楊豁跟楊拾兒這邊的小動作。她的注意,已放在常季程身上。

    這人一開始找到她佘家,並說出那秘密的時候,她確實是驚訝萬分,沒想到自家守了一百多年的秘密,竟然會有外人知道。後來常季程在北京開了小小食店,日日送來將軍生前最喜愛的清炒豆芽和辣椒面兒裹鹽豆腐,整整一年,她才確認常季程確實沒有惡意,只是也無意與此人有過多的深交,畢竟那秘密要是不小心洩露,一百多年來的守護,將會功虧一簣。

    沒想到,常季程不僅不怪她平時的無禮,反而在她遇難時盡力相救,如果不是他的緣故,楊豁也不會到監牢探視,最終救她出來……

    佘應景心裡感激,但天生內斂的性子,卻只能讓她望著恩人,深深福拜下去,嘴裡仍然說不出一句感激的話來。

    常季程一改以往棺材臉,臉上那抹笑意雖然僵硬,卻是貨真價實的高興。他見佘應景對他下拜,急忙扶住了她,道:「佘姑娘不必多禮……」跟佘應景一樣,心裡塞滿了許多話,此刻卻完全說不出來。

    佘應景既然沒拜下去,也沒有強求。她抬起頭來,黑白分明的眼睛寫滿感激。吸了一口氣,她緩緩道:「佘應景代表佘家,感謝常伯的救命之恩。如果不是常伯,應景將會是佘家的大罪人……」

    常季程聽到她的話,眼睛紅了一下。當初之所以一直留在北京沒有離開,除去跟佘家同樣的目的之外,還有就是敬佩佘家的大義之舉。難能可貴的是,佘家的俠義,竟能一輩輩傳下來,到如今佘應景的身上,仍然沒有絲毫更改。

    他萬分慶幸,不僅救下了佘應景守護的雙墓,也救下了佘應景。

    「哎,佘姑娘,你怎麼只感激常老闆,不感激我家公子?」拾兒見佘應景跟常季程在那邊酸來酸去,不禁為主子打抱不平。也不想想,她剛才抱在懷裡的棉被還是爺讓送去的呢,那常季程不過只是動動嘴皮子,真正出錢出力的,可是他家主子——

    想到這裡,拾兒偷偷看了楊豁一眼,卻發現楊豁並無不悅之色,反而笑嘻嘻地望著佘應景和常季程。

    佘應景轉過臉來,終於望向楊豁,蒼白的臉上似乎紅了一紅。她目光沉靜,猶豫片刻,正準備開口,楊豁卻揮手道:「謝不謝的,也不過是一句話。我知道你心裡怎麼想的就行了。」說完,他又說常季程笑道:「大冷天的,咱們還是快些上車,回去給應景換身衣服,再找個大夫來好好瞧瞧。」

    他這話本是沒錯,但從他嘴裡自然之極喊出的「應景」二字,卻讓在場的其他三人都吃驚地朝他看去。

    拾兒心裡驚訝,卻很快收斂表情,笑著回應「好咧」,然後率先抱著棉被上了馬車。

    佘應景仍是靜靜地看了楊豁片刻,突然省悟,自己跟眼前這人的關係,從昨天開始,就再不是陌生人那樣簡單了……

    她臉孔又是一紅,卻故意裝作沒發覺楊豁稱呼的改變,什麼也沒說,跟著拾兒上了馬車。

    只有常季程聽了以後,盯著楊豁,神色漸漸凝重。他走到楊豁身邊,壓低聲音:「既然佘姑娘出來了,你的那個提議,是不是可以就此放棄了?」

    昨天楊豁跟他說,為了救佘應景,不得不對外宣稱佘應景是他楊豁的未婚妻子。常季程聽了以後就覺得這個提議有些蹊蹺,只是當時救人心切,又聽說佘應景自己也同意,便沒有反對。可現在聽見楊豁直呼佘應景的閨名,「不妥」的想法又冒了出來,心裡更是有所懷疑。楊豁的能力他很清楚,什麼成了他的未婚妻才能順利施救應景的話,根本不足以為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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