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的溫柔 第9章
    一大早才上班,封雪的手機就在口袋裡無聲地震動個不停,弄得她是手忙腳亂,差點出大差錯。好不容易藉機躲進衛生間裡,她拿出手機一看,已經是十三個未接來電。

    咬牙切齒地正想回撥回去,手機卻又一次震動起來,她趕緊接了。

    儘管壓低了聲音,卻難掩怒氣:「喂,誰啊?」

    「……封雪?」對方遲疑的聲音很是熟悉,也立刻讓她靜了下來。

    封雪皺著眉,頓了幾秒,才道:「是你?」

    「嗯。」高寒靜靜回答。

    她扶著額頭,無奈道:「想好怎麼來要賬了?不過我現在在上班,下班後再說可不可以?」

    「我沒那麼急的……」高寒急了起來,「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你今天也要上班。那我等你下班再打給你好了。」不等封雪反應過來,話筒便傳來忙音。

    封雪從耳邊拿開手機,有些莫名妙地看了手裡的靜物一眼,心裡更奇怪的是高寒的態度。但從門外傳來組長的喊聲卻令她沒時間想那麼多,只能答應一聲,匆匆忙忙開門出去。再之後,手機果然一整天都比較安靜,那個陌生的手機號也沒有再次打來。

    下班後,她在昨天那輛車停放的路燈下,看到雙手插在衣袋裡,臉被凍得通紅的高寒——既在意料中,也在預料之外。

    也不知他在那裡站了多久。

    封雪在看到他的瞬間,猶豫了一下,但還是走了過去。

    「怎麼在這裡等?不冷嗎?」

    「……還好。」高寒有些尷尬地笑笑。封雪微微皺眉,「那我們另外找個地方坐坐吧。」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在人行道上,封雪有時回頭看一眼,而高寒始終保持著兩三步的距離,靜靜跟著在她身後。

    隨便選了家店走進去,高寒點選了飲品之後,一抬頭,就看見封雪認真的雙眼。

    「對不起。」她開口的第一句話,也著實讓他很意外。

    看出高寒臉上的疑問,封雪垂下眼,輕輕道:「無論如何,我都該正式向你道個歉。你的腿……醫生到底怎麼說?」

    高寒看了自己的腿一眼,淡淡笑了一下,「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你不用放在心中。」

    封雪沉默了片刻,抬眼又道:「那你覺得,我該怎樣做,才能補償你呢?」

    「……其實,我也還沒有想到。」好一會兒之後,高寒才沉聲道。

    「那你為什麼找我出來?」

    誰知高寒沉默良久之後,不但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而突然提出一個她想都沒想過的問題:「你說你現在是住在宿舍裡,肯定很不方便吧?有沒有想過搬出來?」

    封雪愣了一下,「不用,挺好的。至少……不用花錢。」

    「這兩年你去哪裡了?我問過你的那些朋友,他們都說你沒有與他們聯繫過。在外面……很辛苦吧?」

    封雪笑了笑,淡淡道:「我的這條命,說起來也是你給的。我會好好珍惜,不會再像以前那樣過日子。況且賺錢哪有不辛苦的?不過都還好,遇到的也全是好人,就跟你一樣。」

    她的避重就輕以及疏離的語氣聽在高寒耳裡,讓高寒焦躁之餘,又有些挫敗。

    「其實我不是……」

    封雪偏著頭,疑惑地看著欲言又止的高寒。

    「……沒什麼。」高寒還是不知滿腹的複雜情緒要如何表達。

    封雪若有所思地看著他,沒有再追問。對於高寒的想法,其實她比高寒更清楚。

    當然這些都是她離開這座城市之後,在這兩年中,一點一點慢慢想明白的。兩年前遇到高寒的時候,她沒有認真地想過高寒為什麼要對自己好。現在的她卻明白了,世上沒有誰對誰的好會是平白無故的。她和他沒有交情,也沒有什麼別的關係,那麼剩下的就只有一種,那就是愛戀的心情。

    如果不是因為喜歡,她真的想像不出高寒為什麼會心甘情願地照顧自己,為什麼總是容忍她,為什麼總是緊張她離不離開,甚至還想也不想地救她。

    要不是偶然一次在報上看到高寒的腿在兩年前受傷,至今微有殘疾的報道,她恐怕也不會再回到這座城市。

    她感激高寒為她所做的,卻也只能到此為止了。她不想再愛上什麼人,不想再一次陷入那種看不到明天和懷疑一切的日子,所以就算懂得了眼前這個男人所做的一切,她心裡也只有滿滿的抱歉。

    一個是不想說什麼,一個是不知道該說什麼,氣氛便有些冷場。正在這時,高寒身上有鈴聲傳來,高寒微微一怔,手忙腳亂地掏出來,結果手一滑,手機便掉在了地上。

    封雪幫他拾了起來,同時也看到來電顯示是「小慧」。

    她瞥了高寒一眼,什麼也沒說地將手機遞給他。

    「謝謝。」高寒道過謝,接了電話。封雪沒想偷聽他打電話,但從高寒簡單的句子裡,還是可以聽出對方問他身在何地之類的問題,最後高寒說了兩聲「好」,卻不知他答應了對方什麼。

    封雪盯著高寒,想到昨天他、錢小慧及伍亮三人在餐廳有說有笑的樣子。

    「你和小慧……沒考慮過什麼時候結婚嗎?」話出了口,她才意識到自己問了什麼白癡問題,不由得有些懊惱。

    「啊?」高寒果然是一臉驚訝,「我和小慧?結婚?」

    「……小慧很喜歡你,你不會不知道吧?」可是她卻停不下來。不,突然轉移話題,對方也會覺得怪怪的,不如自然地接下去比較好。

    但出乎封雪預料的是,高寒對這個問題卻只是沉默,沒有露出絲毫的意外。而她原本以為,以高寒的木訥,對此根本沒有察覺。

    「原來你知道。」封雪哼笑一聲。想不到啊,高寒在感情上,居然也是一個深沉的人呢。

    封雪嘲諷似的笑聲讓高寒臉孔熱了一下。他抬起眼來,認真答道:「亮……也是這樣跟我說的。不過小慧就像我妹妹一樣,我對她……不是那種感覺。」

    高寒認真的眼神震住了封雪。她一怔,有些尷尬地移開了眼,「這些話,不用跟我說吧。」

    「可是,我跟亮說,他會罵我。」

    封雪忍不住又疑惑地看向他。她不明白怎麼聊著聊著,自己變成了幫高寒處理感情問題了。

    她拿起杯子喝了口果汁,藉以掩飾自己真正的想法。

    「高寒,你真的……是個蠻好的朋友。在我最困難的時候,只有你願意幫助我,也是真正對我好。伍亮肯定也明白這一點,所以才會這麼關心你。你該慶幸有這麼一個朋友才對的。」她有些語無倫次的,一直到把話說完,才偷偷抬眼看了高寒一眼。

    而高寒只是皺著眉,看不出有什麼想法。好半天,他才輕輕點了下頭,「我知道。」

    封雪卻不敢肯定他是不是真的懂得她的想法。但她能夠做的,都已經做了。

    接下來高寒又做了一件事,讓她很是意外。

    他將一個東西摸出來,輕輕推到她面前。封雪看著自己的身份證,有些傻了。

    「我想這個東西還是你自己放在身邊比較好。如果有急事,也不用那麼麻煩。」

    「你……不怕我欠錢跑了?」

    高寒澀澀地笑了一下,「我只是不想你再不告而別,但我從來沒想要你賠償我什麼,你不要誤會了。」

    封雪咬著嘴唇,然後一甩頭,道:「也許你不缺錢,可是我想賠償你什麼,讓我自己沒那麼難過。」然後她扯了扯嘴角,「我是不是還是那麼自私?」

    高寒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後道:「錢,我是真的不缺。但如果你真的想做點什麼……以後我那些為你好的建議,你可不可以心平氣和地接受下來?」

    「比如什麼?」封雪聽得想皺眉,而高寒的話也讓她開始警覺。

    「比如……好好去跟佟冬梅以及你的其他朋友道個歉。事實上,在我給他們打過電話後,他們都還是很關心你的情況,要是見到你現在生活得不錯,他們也會放心了。」

    封雪張著嘴瞪著他,好一會兒都說不出話來。

    「好嗎?」高寒再一次確認道。

    她咬著牙,想到自己才說過的話,只能無奈的應承下來,「……好吧。」

    不能不說,這個高寒做的事,真的是常常出乎她預料。

    不過她沒想到,高寒會對這件事如此上心。

    雖然答應了高寒的要求,但她卻真的不知道要怎麼去跟包括冬梅在內的老朋友開那個口。一則是因為曾經發生過的事讓她難以面對,一則也是因為太久沒聯繫,難免生疏了。

    高寒是固定每天一個電話。他的老習慣沒有變,還是在晚上十點左右打來,也不多聊,只有簡單幾句問候,卻必定會提到上次在咖啡店說過的事。

    而封雪最開始都是敷衍支吾兩句,要麼忘了,要麼對方換了電話住址自己沒有聯繫上。倒不奢望高寒真的相信,但好歹不要迫得那樣緊。但高寒足足在電話裡說了一個星期,說得封雪也有點煩了。

    「我的事,你不要管那麼多好不好?」她不是好脾氣的人,最後一次時,忍不住在電話裡跟高寒冒了火。

    但隨後就想到自己曾經答應過高寒的話,又想到對方確實是為自己好,不免有些訕訕的。

    高寒在電話那邊沉默了下來,封雪心一慌,低聲又道:「那個……抱歉,我心情不是很好,不該對你發火。」

    「沒關係。」高寒的聲音也確實不像在生氣。說起來,她幾乎都沒看過高寒生氣的樣子——除了他第一次提出帶封雪回家,卻被封雪惡意說成是為了「包養」她之時。

    「封雪,下週一是你的生日。我想不如在週末搞個聚會,請你的朋友一起過來為你慶祝好不好?」

    封雪有些意外高寒居然會知道她的生日,隨即又想到他曾看過她的身份證,於是釋然。高寒的意思她很明白,而且他提的建議,也確實很為她考慮。

    就在她沉默的時候,高寒又道:「如果你覺得不好開口請他們,我來幫你邀請好了。週日,地點就在我家,反正沒有太多的人,地方也夠大,你覺得呢?」

    封雪歎了一口氣。

    不是不感動的。高寒並不是一個處處細心的人,卻毫不吝嗇地用在她的身上,她還能說什麼?

    「好吧。只是要麻煩你了。」

    而高寒的聲音卻是由衷的高興,「不要這麼客氣。」

    而當伍亮得知高寒要為封雪開生日PARTY的時候,原本就為封雪的再次出現而心懷忿怨的他,此刻更是火冒三丈。

    他也忍不住在心裡憋了兩年的話,揚聲質問道:「高寒,你今天就給我明說了!你跟那個封雪,到底是什麼關係?你是不是喜歡她?」

    高寒靜靜抬頭看了他一眼,沉默地拿起一顆黑子,堵住了白子的進攻。

    「你不要裝沒聽見!」伍亮繞到他的面前,瞪著他,「要我說,小慧比那個莫名其妙的封雪強了幾百倍,你就算視力很有問題,也不該選中姓封的女人吧?」

    「那麼,你又覺得封雪哪裡不好呢?她到底做了什麼,讓你覺得她罪無可恕?」高寒說著,頭也沒抬,又下了一顆白棋。一時之間,伍亮竟然有些語塞。好一會兒,他才道:「第一,她借錢不還,跟騙子沒什麼不同。第二,她知道你好欺負,所以就賴上你想從你身上坑錢——憑她問你要鑽戒就是證據!你們一無親二無故,她憑什麼向你要貴重珠寶?更何況是戒指這種帶著特殊意義的東西了!第三,她害你瘸腿,過後卻連慰問電話都沒打來一個。只以上三點,你就不該讓她這樣予取予求!」高寒自己不把腿有殘疾當回事,所以伍亮也說得直接,沒有什麼避諱。不過在說到最後一點時,他還是有幾分心虛。也許當初封雪不聲不響地走掉,跟他在醫院裡說的那番話不無關係,但從整體來說,封雪都不是什麼好人,跟高寒這種只會挖心掏肺對人好的人根本生活在兩個世界。所以伍亮一點不覺得反對高寒一頭栽進封雪的陷阱裡有什麼不對!

    高寒終於對他這番話有了點反應,「戒指?」他微微皺著眉,「特殊意義?」

    「哼,我就知道你這個生活白癡對這些根本不懂!」伍亮一本正經地教訓他,「戒指是用來表達愛情和忠貞的,只會送給愛人。她要戒指你居然就真的送了,我都不知該說你什麼好!」

    「……是這樣的嗎?」高寒垂著眼喃喃道,看不出有什麼表情。

    伍亮拖出椅子,乾脆坐到他面前,語重心長地繼續教育道:「所以趁這次不是她主動纏上來,你就跟她劃清關係。不管是要錢還是要物,你一概都不要理會,更不要一見到女人哭就心軟。就拿給她辦什麼生日PARTY來說,等下就打個電話給她,隨便找個什麼理由都好,推辭了她。以後她要再打電話,你就不接,多過幾次她自然就懂了,不會再來找你麻煩。」

    高寒抬起看著他,沉默良久,忽然道:「曾經……我跟封雪,交往過。」

    「嗯?」伍亮完全傻住,只能用目瞪口呆來形容,「……什麼時候?」

    「高二的時候。」高寒回答的表情還是很平靜,他慢慢道,「是我提出來的。不過只有一學期,然後就分手了。」

    伍亮呆了好久,才慢慢回過神來,「難怪……」他喃喃道。原來還有這麼一段過往,難怪高寒對封雪格外寬容了。

    「不過那些都是早已過去的事,對吧?」回過神之後,伍亮繼續苦口婆心。其實如果不是跟高寒當了這麼多年朋友,深知高寒心軟,屬於特別容易上當受騙的類型,他也不會一直像個女人似的跟他嘮嘮叨叨,「過去也就過去了。人都是會變的,封雪也不是以前的那個封雪了。」

    「她……」高寒卻像是沉浸在自己的回憶裡,繼續道:「一開始確實是她主動打電話給我,目的也是為了借錢。我明明知道,但還是借給她了。因為就像你說的,過去的東西畢竟都已經過去,我不是以前的高寒,她當然也不是以前的那個封雪。但我沒想到,她會還錢給我,而且是拿她車禍後得的賠償金還給我。」

    伍亮皺了皺眉。這些確實是他不知道的。不過,那又怎樣呢?「她會有良心想要還錢?還不是為了以後能從你這裡拿到更多的錢!」他哼道。其實倒是猜對了。

    高寒掃了他一眼,淡淡道:「我不知道她到底怎麼想,但我無法做到看到她受傷,還視若無睹,所以接她回來一起住。」

    「所以你就是笨……」

    「雖然是她說想要鑽戒我才買給她。雖然你說送戒指給人是有著特殊意義,但我是心甘情願買來送給她的,並沒有勉強……所有為她做的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就連在中山鎮救她的事也是……所以,你別再說她有什麼不對了。只要她開口,別說是戒指,再多的東西我都願意給她。」

    伍亮張口結舌地瞪著他,與高寒認真的目光對視良久後,他才終於心不甘情不願地承認一個事實。

    「……你喜歡上了那個女人。」或者這種說法都輕了。

    「我不知道。」高寒平淡的表情裡確實帶著疑惑。

    伍亮忍不住哼道:「不知道!都已經到為她做什麼都可以的程度,還說不知道!」

    高寒抬頭看他一眼,深深皺起眉頭,「我是真的……不知道。以前,我以為自己的心情是喜歡,所以才提出跟她交往。可是如果我真的喜歡她,為什麼又會跟她分手呢?但如果我不喜歡她……為什麼這麼多年了,我的眼裡,還是只能看見她一個人?」

    那樣子洶湧澎湃的心情,一分一秒也不想離開的心情,希望她的眼裡也只看得見自己的心情,竟比年少時來得還要強烈。不是沒有迷茫過,只是還來不及等他想明白,手已經先一步地拉住了她,不想讓她離開;明明還在思慮,心卻先一步做出決定:只要她能開心,金錢也好,鑽石也罷,都可以給她,只要她開心。

    伍亮惱怒地站起來,「那你就慢慢想明白,然後在明白過來之前被她騙光搶光好了!」什麼叫做怒其不爭,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高寒見伍亮怒氣沖沖地甩上門走出去,眼裡帶著淡淡的憂慮,卻還是沒有叫住他。

    只是忍不住苦笑。

    他感覺得到朋友的擔心,也聽得見自己心底的警告,但這是他事隔多年之後再次做下的決定,沒有後悔的退路。

    ——如果他所做的種種是因為喜歡,喜歡上了那個像風一樣的女子,他高寒,不打算再抗拒——這一生,也許只有唯一一次的,愛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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