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良如玉 第9章
    祁連山。

    晌午,陽光由不知名高大樹木的間隙間灑下來,絲絲燥意,已隱隱有了盛夏的影子。

    霍青機半仰半躺在一根粗大的枝椏上,灌了一口酒,打了一個哈欠,問道:「小孟,大哥真的交代了,我不能動手?」

    孟含暉慎重地點頭,「是的,二當家。」

    霍青機沉默了一下,低下頭去,眼神慢慢地轉了一圈,撇撇嘴道:「那交代就交代了,讓你們一、三、五、七、九——一共十個人寸步不離地跟著我是什麼意思?」

    孟含暉繼續慎重地道:「這也是大哥臨走時特別交代,怕二當家玩得太開心,忘了休息。」

    「大哥真是體恤我。」霍青機笑瞇瞇地道,「不過沒關係,我真的不累,你們不用擔心我。」

    孟含暉答道:「二當家,我們不是擔心你,是擔心那些官兵。」

    他左邊的小嘍囉一號補充:「他們只有兩千多人,真的經不起二當家您的蹂躪。」

    「胡說。」霍青機嚴肅地板起臉,「難道你們都忘了,那些混蛋是要來毀掉我們的家園,搶走我們的妻女財產,把我們送到邊關去充軍?你們不跟著本當家去趕走敵人,還要替他們說好話?」

    小嘍囉二號答道:「那個惡婆娘,搶走也就搶走了。」天天踢他到床底,腰比他還粗,還不如去抱水桶。

    三號跟進:「我們的財產本來也是搶來的,大不了再去搶就有了。」別人的東西,何必心疼嘛。

    四號繼續:「我們這裡離邊關也差不了多遠,不過多走幾步路,還能出去轉轉。」

    孟含暉最後總結:「最重要的是,有二當家您的存在,以上是絕不可能實現的。」而且,如果不是有老大的禁令在,二當家倒是很有可能去霸佔那些官兵的家園,搶走他們的妻女財產,把他們捆成粽子,從祁連山上一個一個——不,是一串一串地丟下去。

    相比起千秋寨名義上的老大來,這個坐第二把交椅的、看上去絲毫沒有危險的人才是個名副其實的「土匪頭子」。

    「真沒出息。」霍青機不滿地埋怨,又灌一口酒,「讓我小小放鬆一下會怎樣?不然,我保證不會過分子式,你們當沒有看見就好了。」

    孟含暉堅決地搖頭,他是這個臨時十人牢頭小分隊的隊長,任重道遠,絕不能鬆懈,「二當家到時候你一定會過分的,老大說,蒼蠅見了血,絕不捨得只叮一口就飛走。」

    「咳、咳咳——」霍青機被嗆到,「真傷心,難道就不能找個好聽點的比喻?」

    加急飛鴿把他召回來,以為可以放手大玩一場,他原來就是因為在山上呆得實在沒趣才走了的。沒想到軟心腸還是軟心腸,只肯讓他改了個防守的陣勢,怕他暗地搗亂,自己雖走了,卻居然還私下吩咐別人看著他。

    ——他其實沒想過,不是溫良玉的心腸軟,而是他霍二當家的心腸比起別人,實在是太硬了些。

    霍青機看看下面堅守崗位的眾牢頭,再大大歎了口氣。他在這裡已經坐了兩天,外面黑壓壓的兩千多人也在原地整整折騰了兩天,就是找不到要攻打的目標,吵吵到現在,隨便抓出一個都是兩眼圓圈,形容狼狽,步伐暈沉。

    真不明白,這些人的腦子都是餿掉的豆腐做的嗎?陣勢的確是千秋寨的保命符,但誰說了陣圖就可以等同於命根子了?陣勢既然能建,當然就能改,既然改了,那過時的陣圖和廢紙又有什麼區別?

    好大閒情啊,兩千多人拿著一張廢紙辛苦跋涉數百里,就為著和他們躲貓貓來了,現在這麼一大群一大群地看過去,好心動——

    霍青機忙大灌一口酒,依依不捨地暫時別過目光。

    孟含暉居然敏銳地發現他的狀況不對了——事實上他也不是太敏銳,霍青機身上的血腥氣不只可以聞得見,簡直就可以看見了。立即提醒道:「老大說了,這次情況複雜,我們只要自保就好,若出了手,就不只是對上一個府衙那麼簡單了。」霍青機哀怨地嚥了一口口水,「我知道。」不過,這麼大的一塊餡餅就擺在眼前,他不能吞下去,垂涎一下總是可以的吧?

    鬱鬱地往後仰倒在粗糙的枝幹上。這個世上,再也沒有比畫餅充飢再淒慘的事了。

    目瞪口呆。

    「這、這是什麼意思?你們幹什麼?」

    四肢的穴道都被封住,一身鮮紅嫁衣的少女僵硬地坐在椅子上,眼珠子費力地轉來轉去,打量著如飛般在她臉上頭上緊張折騰的兩雙柔荑,被晃得有些眼花,心神卻是前所未有的清醒警惕——她再遲鈍也明白了,這些人的舉動,和拿著刀在豬的脖子間比劃的屠夫沒什麼差別,打扮好了,就該送她上供桌了!

    「閉嘴,不准動!」一旁的雲錦習慣性地就揚起手,忍了忍,終於放下,嫌惡地看她,「剛上的粉又不勻了,翠歡。」

    被點名的丫環忙拿過粉盒,重新細細描補。

    「我有喜歡的人了,」溫宣桑惡狠狠瞪她,只是礙於不能動彈,威力很遺憾地消減了兩分,「你敢把我送給別人,小心我放火燒你全家。」這在她的概念裡,已是十分惡毒的威脅話語了。

    「喜歡——」雲錦倒退兩步,眼神很有些不可思議,「不知羞恥,這種話你也好意思掛在嘴邊?另外,別忘了,這也是你家,你放什麼火?」

    「我就是喜歡喜歡,關你什麼事?你還沒資格說話。這個家我早就不要了,你們我也全都不要了。」眼眸瞪得大大,努力撐著不要有東西流出來,到了這種地步——這種地步,是真的沒有任何好再去期待的了,「你現在不放我,一路上機會多得是,我總能逃回來,你的夢最好醒醒。」

    毫無愧疚毫不猶豫,和被大哥揭穿的那個一樣,到底,要利用她到什麼程度呢,不毀得她什麼都不剩,就不捨得罷手嗎?

    門邊的黑影已靜靜站了一刻有餘。

    並不是那麼一無是處嘛。笨雖笨,總算還肯看清事實。不值得付出的,不需要拯救的,放手任他們窩裡鬥得腐爛去,多好?不加上一把柴就已足夠仁慈。

    那個人——該說是狠心還是善心呢?知道了雲霏和這個家的恩怨,也知道了她還肯對所謂的親人心軟,於是半點不猶疑,大大方方將陰謀攤開到她面前,絕不代為隱瞞,絕不怕她傷心,就是要她難過灰心,但並沒有一絲責怪的打算。然後,眼都不眨切斷她和外界的最後一點聯繫。

    完完全全就是自己的了,誰也分不走搶不跑了,完滿。

    慣然懶散的笑顏下,某一程度來說,是和他一樣陰冷的靈魂。認定了自己的東西,即使自己不捨得動,也絕不允許有別人的存在,寧可就在一邊牢牢守著。

    看上去完全不像土匪,手段也實在不夠狠辣的人,很容易讓人遺忘溫良面具下的本質,他不輕見血腥,大概不過是沒有被犯到逆鱗,所以懶得計較罷了。

    ——親愛的大哥,這一個已經落網,你卻總也不肯睜眼,沉浸在「好哥哥」的犧牲角色裡不能自拔,那麼,我只好說,我等膩了。

    優雅的唇角微微地翹起,乍看上去,真是春風一般溫柔的弧度。

    「……」雲錦察覺到什麼,驀然抬首,啞然。

    堂外朝陽已升,一地光影流轉。從她所在的角度,看不分明門邊人的面容,連帶那一抹弧度也同樣不清晰,曖昧的晦暗中,感覺上明明是少見的柔暖若斯,卻又彷彿要劃破什麼一樣的銳利。

    很——奇怪啊。

    她在不安什麼呢?雲錦發怔,拿這丫頭代替,是三哥親口允了的,只要過了今日,她就逃出生天。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三哥這次會站在她這一邊,不過又怎樣?結果不會對她不利就足夠了。

    之後混不混亂才不用管,反正都結束了。就是這樣,雲錦的心情重新好起來,只要——只要過了今天就都結束了。

    「……痛痛痛,你們幹什麼?想殺我就直接點,幹什麼折磨人?」眉頭瞬間凝成一團,淚珠在眼眶裡直打轉。就知道這個女人歹毒心腸,害得她這樣還不滿意!

    雲錦被嚇一大跳,捂著耳朵倒退兩步,「吵什麼?野丫頭,要不是你這麼大了連個耳洞都沒有,你以為誰高興費這個事?放心,你這條賤命現在還有用處,死不掉。」

    溫宣桑一把火熊熊地燃燒起來,「你才有毛病,你喜歡在耳朵上戳洞,隨你戳十個八個,為什麼還要往別人耳朵上戳?」居然是用那麼尖利那麼寒光閃閃的針耶,這些年大哥護得她好好的,哪裡挨過這麼痛的傷。嗚,真的好痛——

    「忍著點,一會就沒事了。」一根沁涼的手指拂過她面頰,「別哭,妝要花了。」

    好冰。宣桑瑟縮了一下,滿滿的淚意全被凍了回去。

    眼珠悄悄往門外斜了斜,現在是夏天了吧,這是人應該有的溫度嗎?

    走進來的雲三若無其事地收回手,「好了沒有?」

    翠歡小心地拭去耳邊一點微微的血跡,端詳完畢,退到一邊,微福下身,「回三公子,好了。」

    雲錦還在不悅地念叨:「你見過哪個女子沒有耳洞的?你娘死得再早,這總該教過你的吧——」

    「閉嘴。」雲三厭煩斜她一眼,見她立即消了音才轉回去,上下打量了一遍,勉強點點頭,「嗯,將就能見人了。前廳早佈置好了,這就過去吧。」

    他說得輕描淡寫,溫宣桑心中的警鐘卻是直響起來:「佈置?佈置什麼?」

    「明知故問,當然是喜堂了。」雲錦幸災樂禍地笑起來,「看看身上的嫁衣,也該知道今天就是你出嫁的日子了吧?」

    「呃,啊?!」目瞪口呆,腦子跟不上了,「不是、不是要嫁到京城去?」

    「在這裡成了親,再去也一樣啊。」雲錦格格嬌笑,見著她面色驚慌,心情好到不行,「就算名義上是正室,實際上不過是個填房,難道你還指望八抬大轎?有這個喜堂的形式給你就不錯了。別看我,這可是林尚書的意思,他正巧在這裡,這麼要求了,爹當然不會拒絕。」

    怎麼會這樣?溫宣桑完全傻眼,打算得好好的逃跑算盤被一腳踩了個粉碎,就是說,今天、馬上,她就要和一個面都沒見過的狗官拜堂了?就要和他變成一家人了?以後——和大哥就再也沒有關係了?

    心臟激越得要跳出來,熱血湧上面頰,從層層的胭脂下疊出來,桃花一般鮮艷。什麼都無所謂,怎樣都可以先拋在一邊,獨獨這一點,只是想像一下就痛不可遏,好像什麼至關重要的東西被生生從心口挖去了一樣,怎麼可以?

    「我——」

    雲三信手一拂,點了她的啞穴,乾脆了斷她所有的抗議希冀。

    大紅的蓋頭凌空落了下來,阻隔掉所有外界感知,只剩眼前一片血光。

    喜堂雖然簡單了點,規模雖然草率了點,來賀喜的各路官員富豪士紳卻是只多不少。

    門前的車馬從清晨就川流不息,不管怎麼樣,當朝堂堂二品尚書和本地知府千金的大好日子,這種擺在面前的巴結的機會都不會把握,還指望做官嗎?

    阿諛寒暄之聲鬧哄哄了大半個上午,臨近正午時,正場戲終於開始。

    沒有人注意到,被兩個丫環扶著的新娘的動作似乎僵硬得不尋常,司禮官高聲唱禮:「一拜——」

    尖銳的破空之聲,凌空在觀禮的眾人頭頂越過,一把長劍帶著新郎的冠帽,「奪」一聲釘入正堂的牆壁之中,竟整整沒入半柄,餘下露在外面的半柄嗡嗡作響,劍穗劇烈顫抖著。

    整個喜堂瞬間炸開了鍋,意外猝不及防,生死迫到眉睫,刺客還沒有現身,大受驚嚇的賓客們已慌亂奔逃躲避,尖叫聲不絕於耳。

    「什麼人敢行刺當朝命官,還不快來人?」高堂位置上的知府雲養德大喝一聲,神色間雖也有些惶恐,陣腳倒未跟著大亂。

    「回大人,」邊上抖抖地擠出一個下屬模樣的人來,面色很是為難,「府裡的家丁都派出去了,這——」

    他欲言又止,雲養德一愣,明白了他未盡之意。是凡能調到的人手,已經通通被他發出去剿殺祁連山的悍匪了,雲府現在的狀況,只有一些家僕女流,等於毫無守備。

    「自己的命沒保證好之前,怎麼就敢伸手去動別人的東西呢?」

    不知什麼地方傳來兩聲嗤笑,懶洋洋的,沒什麼氣力,連嘲諷也懶得的一種口氣。

    一身紅袍的林尚書護著搖搖欲墜的髮髻,厲聲道:「哪裡來的宵小裝神弄鬼?可知道,行刺命官乃是死罪?」

    「哪裡來的狗官大放厥詞,可知道,搶本寨主的東西是死罪的死罪?」

    惟妙惟肖的句式砸回去,連語調都學得相似,只是多了一種高居廟堂的尚書大人所不可能有的,真正殺戮場上得來的血的味道。

    堂前一暗,一個人背對著陽光,右手提著一把劍的劍鞘,慢慢地走了進來。

    出乎意料,並不是想像中凶神惡煞的面相,來者甚至和這個詞根本就搭不上邊,唇邊似乎是習慣性地帶出的三分笑意,拿溫雅來形容也並不為過。

    原來胡亂奔躲的人呆呆地看著,下意識停住了腳步,靠在一起,縮到了喜堂的角落。

    空蕩蕩的大堂裡,新娘還在靜靜地跪著。對峙的,就剩下了三個人。

    雲養德力持鎮定,「你到底是什麼人?擅闖入本府家中意欲何為?」

    「你的人闖到我家裡,也並沒和我打過招呼啊。」來者說話的時候沒有看他,卻伸手把地上跪著的人拉了起來,劍鞘在她雙膝上點了兩下,然後讓她半靠在身上。

    雲養德一時震得忘了呵斥他的動作,失聲道:「你是溫、溫——」

    「我就是那個大人急於捉拿的土匪頭子溫良玉啊。」劍鞘橫過肘彎,輕輕擊打著另一手的掌心,青年的笑容溫溫和和的,「倒是雲大人您,真是聞名不如見面呢。」

    「你、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自投羅網!」

    溫良玉不在意地歪一歪頭,「就算是吧。不過,大人您確定調得出人手來捉拿我歸案嗎?」

    「賊子休得張狂。」林尚書沉著臉喝道,「你寨子裡的一干悍匪此刻應該都已伏法,你孤身一人,能成什麼氣候?還是早早俯首就擒的好,還能有一條活路。」

    「是嗎?」定睛看了他一會,溫良玉忽然笑出來,「大人不合時宜的自信,真是和兩年前一模一樣呢。」好巧啊。

    林尚書一怔,伸出手指,「你——原來是你!」兩年前他被貶還鄉時,搶了他所有財物的,可不正是面前這個人!

    溫良玉笑瞇瞇地點頭,「不用客氣。說起來,我們從那以後就再沒碰到過像大人一樣的肥羊了。」太肥了,難怪,上面要按捺不住磨刀霍霍了。

    他眼神一定,唇角勾出抹說不清的弧度,略推開身邊人,身形忽地一閃,侵身上前,手中刀鞘幾個利落的翻舞,倏忽間又倒退回去,把推開的人攬回身邊。

    角落裡有低低的抽氣聲響起。

    林尚書根本沒有反應過來,下意識低頭看時,才發現身上的喜服竟然已經碎裂成片,委頹在地,裡面露出的白色中衣卻是分毫無損。

    赫然抬頭,罪魁禍首向他笑得愜意無比,好似完成了一件多偉大多了不得的事情一樣,舒心到不行,「我說總覺得哪裡不對,這樣好多了。別人的東西,還是別伸手比較好啊,明白?」

    「……」林尚書沉默。終於意識到孤身一人的,是他才對,這個無法無天的悍匪真想對他做什麼,他沒有半點力量反抗。牆角那些顫抖的廢物,根本指望不上。

    而這完全任人宰割的局面——居然是他們自己造成的。他現在唯一的希望,只能冀望於這個人的膽子還沒有大到在光天化日之下,殺戮朝廷命官的地步。

    可惜,看上去這希望實在太渺小。那悍匪一點也不窮凶極惡,相反一直笑著,那種輕描淡寫,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一種姿態,沒有任何顧忌。

    所以,當他接下來看見那人忽然扔掉了劍鞘的時候,實在吃了一驚。劍鞘不是凶器——那種武功,要他們的性命大概也根本不需要兵刃。只是感覺上那像一個信號,一個他會不會開殺戒的信號。

    溫良玉像沒看見他的吃驚,笑道:「不用著急,會有人動手的。」催命符由誰來下,他並不一定堅持,只要結果一樣。

    目的已經達到,他沒什麼興趣再和這些腦子裡總是拐了十七八道彎的人計較,一路累積的隱怒擔憂,在切實重新掌握回身邊的人時已漸漸安穩下來,他走這一趟,本來——也只是為了這一件事。

    眼神流轉一圈,不知向哪個方向,嘿然一笑,「雲三,你等急了罷?」

    語畢,再不打招呼,溫良玉攜了人,足尖在地上輕輕一點,竟自驚鴻般雙雙越出喜堂,只院牆上閃了一閃,片刻功夫便遠去得不見蹤影。

    「也不是很急。」一個陰風颼颼的聲音響了起來,「這些年都等了,難道還在乎這一時半刻。」

    雲養德一呆,道:「縱仁,原來你也在?」

    「這種日子,」一個人從堂裡不知哪個角落慢慢走了出來,招牌的必殺眼神,不是雲三是誰,「我怎麼能不在?」

    雲養德有些疑惑:「什麼意思?對了,那個悍匪怎麼會來搶你妹妹?難道他們認識?還有,千秋寨那邊到底是怎麼回事?這都是你出的主意,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雲三揚唇一笑,居然很是和藹可親,手指微微一動,袖子裡就滑落出一段明黃的錦緞來。他就以那樣和藹的笑容,配上近乎刻進眼睛裡的陰寒,笑著說:「今上有密旨,予林尚書及雲知府,閒雜者,閃避。」

    堂裡一片嘩然,無數的目光投向了被點名的兩人,跟著,眾大小官員如來時一樣,潮水般湧出了喜堂,有多遠避多遠。

    不詳的麻煩的氣息,這些在官場中打滾煎熬的人精們,已是毫無疑問地嗅到了。

    聖旨的內容不長,因為扣下的帽子很大,大到絕對不給翻身的餘地,所以,根本沒有多說廢話的必要。

    查前吏部尚書林和連同下屬知府雲某,私造兵器,擅自徵兵,於邊關蠢蠢欲動,罪同屯兵謀反,十惡之首。即日起原地罷職,押解入京,擇日候審。

    「這——」雲養德跪在地上,完全愣了,臉色一片慘白,「怎麼會?怎麼可能?」

    「御筆朱批,雲知府,」雲三看著他,「您說會不會呢?」

    雲養德呆呆地張著嘴,一時都忘了眼前的人是他的親子,只下意識地辯解道:「可是微臣沒有——微臣絕對沒有通敵叛國之心!」

    「那麼私造兵器呢?擅自徵兵呢?行政官吏與當地武官協調報備之前,不得單獨動用正規兵備力量。我朝律法明文如鐵,雲知府,莫非你都沒有看過?抑或是明知故犯?」

    雲養德腿一軟,就著跪著的姿勢,頹然坐倒。

    滿目琳琅大紅喜色,通通變作看不見邊的晃眼諷刺。

    「後生可畏啊。」林尚書咳了一聲,一時間也彷彿老了十歲,「這一局棋,是聖上的意思吧?」

    雲三沒有隱瞞的意思,「不錯。」罷了官尚能勞動正規武官護送,不過兩年,聖上便被滿朝的折子逼得只能將他官復原職,美其名曰老將出山。一個區區二品尚書就能紮下如此深的根莖,臥榻之側,試問還怎麼睡得安穩?

    所謂雲某,不過是一個陪襯罷了。而他做的,就是借這個機會,將兩個人綁到一起,順帶把這個沒有必要存在的家徹底踹散。

    惡毒嗎?他也不是一生下來就惡毒的,不過現在——什麼評價都已經沒關係了。

    林尚書咬著牙:「說是有人在收集你爹的罪證,根本就只是煙霧彈吧?不過想要他亂了陣腳,然後提出剿滅千秋寨將功贖罪的建議,府衙兵力不夠,於是你接著誘使你爹觸動最不能碰的律條,同時把我扯進來,最後順理成章,安上那項大罪名。我只是一直沒想到,你竟然會不惜拉自家人下水!」否則,也不會毫無防備,任由他們去做。

    不必雲三加以肯定,雲養德也知道這是事實了,顫抖地伸出手來:「逆子,你、你為什麼?」

    雲三收起了那一絲笑意,整個人從頭寒到腳,「我和雲霏的娘,都是雲知府您當年三言兩語就暗搶來的民女,她們死得早,你大概已經沒什麼印象了。那些年裡,我娘在這裡過的是什麼日子,你也從來沒理會在意過,可惜,有些人卻是沒那麼容易就忘掉的。」

    「那你也不能栽贓到親父身上來!」雲養德怒道,那種事於他,實在不覺得有什麼愧疚的必要,「你知不知道,這是天理不容!」

    雲三冷笑一聲,擲下那一卷明黃錦緞來,「雲知府放心,弒父的罪我還沒打算犯。量刑的時候,聖上多半會發你去採礦還是挖石頭什麼的。明言了也無妨,這就是我拿這次的功勞換來的,不用客氣。」

    「你——」雲養德被他後面兩句顛倒黑白,幾乎氣暈過去。

    雲三不再看他,輕擊了下掌,兩列全副披掛的兵士肅然魚貫入內。

    雲三薄唇輕吐:「現在,兩位大人,請回京候審吧。」

    當先走出門去,烈陽的光線刺到臉上,忍不住閉了一下目。

    終於……都結束了。

    都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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