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傢伙壞傢伙的愛情 第九章
    醜聞爆發五天了。魏靜雅也廢在套房裡五天,她足不出戶,拉下窗簾,整天待在黑暗中,大部分時間都賴在床上,或坐在地上發呆,連最愛看的電視也不開。莊凱文擔心她的狀況,每天都來看小點點,她拒絕進食,頂多在他的威嚇下喝一點熱巧克力。她像株植物,只剩呼吸,證明還活著。而屋外的植物,至少還有太陽光給營養。魏靜雅蒼白憔悴,急遽消瘦。莊凱文建議她繼續接受莊醫師的心理治療。魏靜雅拒絕。「沒有意義,我覺得很煩……」

    看到的儘是令她厭煩的,厭煩床單地毯的顏色,厭煩飯店夜晚的寂靜,連莊凱文的聲音都教她厭煩。桌上的手機又震動了,莊凱文瞄一眼;「又是陸玄武,要不要聽看看他說什麼?」

    「不要。」

    「那麼……打算什麼時候採取法律行動?我約律師來討論……」原本聽過錄音後,莊凱文興致勃勃的打算立刻找律師行動,可是——現在最擔心的反而是魏靜雅的狀況。她再這樣下去,一定會死。

    「等我比較有力氣了再說……」魏靜雅歎氣,想到要見律師,要討論那些法律程序,她很懶。

    「可是這種事也不能拖太久——」

    「我討厭你。」

    莊凱文愣住。「誰?你說我?」

    「對,要不是你提議投資片子,什麼積極追求愛慕的人,這些事也不會發生。真夠蠢的,可笑又荒謬,你思想有問題,我不應該聽你的。」

    「什麼?」莊凱文用力揚著臉,氣炸了。「喂,念在你遭受太大的打擊,我忍。不過我還是要嚴正抗議,思想有問題的是你!就算我當初的提議很爛,難道像你過去每天宅在房間哩鬧自閉就更好?」

    「至少我不會被騙。」

    「騙什麼?騙錢嗎?你有錢也不出門花,被騙光光又怎樣?」

    莊凱文跑到床邊,對她咆哮。「還是被騙感情?像你過去那樣,每天爛在家裡,爛成個老女人,什麼激情回憶都沒有,現在能被騙騙感情,至少你還曾經高興過,還有——」

    莊凱文掀開被單,瞪著縮成一團掩著臉的女人。

    「你真的很沒用,我認識的人,有的天生瞎眼,有的因為車禍斷一隻腳,還有的生病得癌症,可是他們還是努力要出去工作賺錢養活自己。你呢?嘖嘖嘖,我現在才知道真正的殘障是心理殘障,四肢好端端卻躺在這裡尋死,還有臉說討厭我?魏靜雅,你才讓人討厭!」

    「你出去,再也不要來。」

    「我求之不得!你以為你這裡是天堂嗎?沒錯,我思想有問題,才會放棄修道跑下山淌渾水。我們絕交,你就這樣躺到死,等屍體爛了,我們經理會幫你善後。看是要火葬還是土葬,都不關我的事了!」

    砰!

    莊凱文甩門走了。很好,終於清靜了。魏靜雅無所謂的躺著。

    手機又響了,這次是簡訊。魏靜雅打開簡訊,又是陸玄武,已經數不通這是第幾通簡訊——

    請見我一面,不是要求你不要告我。我只是覺得抱歉,擔心你的狀況。你有好好吃飯嗎?你還好嗎?今天晚上,我一樣會在同一間包廂等你來,直到餐廳打烊,我會等你。我只想知道你一切都好,拜託不要連簡訊都不回。我很擔心……

    哼。魏靜雅扔遠手機。擔心?少假了。連續五天,陸玄武都在餐廳等她。讓他等,她絕不下樓。

    不只是陸玄武不斷發簡訊請求見面,崔佑德也是,也傳了很多封肉麻兮兮的情話,求她不要因為醜聞遺棄他,還說他有苦衷。

    這兩個男人真愛演戲,他們應該湊成一對,演給彼此看。魏靜雅把爸爸的遺書拿出來,又看了一遍。這因為贖罪留下來的龐大遺產,換來的不是她的夢想,而是讓她看到更多的醜陋。她撕掉遺書,紙屑從手中滑落地她繼續躺下去,因為沒吃什麼東西,頭很昏,身體沒有力氣,這樣很好,她就怕太清醒。

    ☆☆☆    ☆☆☆    ☆☆☆

    這夜,羅彩星制止打包行李要走的崔佑德。這些天他都躲在她的住處,每天爛醉如泥,胡言亂語。她收留他,不計較那些糊塗事,即使因為他跟那些女人胡搞,她也身心俱疲,傷透心,可是仍然對他細心照顧。好不容易狗仔隊平息些,他竟然要去投靠魏靜雅,她不能接受。

    崔佑德往門口走,一次次撥開她纏上來的手。

    「你不要煩我。」他渾身酒氣,對羅彩星吼:「你不是說你愛我?難道你要眼睜睜看我毀了?現在,只有那個女人可以救我,只要她愛我,我就還有救。」

    「就因為她有錢?」

    「只要我跟她結婚,到時候我有好日子過,你也能得到好處,我會給你很多很多錢,你跟小星也能過好日子,這麼做都是為了你們好!」

    「你不要再騙我了!」羅彩星咆哮:「你以前也說只有我一個女人,和那些女人都是逢場作戲,結果你跟她們全都上床,還拍那些噁心的性愛影片,你覺得我還能相信你嗎?現在竟然還敢說要去找魏靜雅結婚?求她愛你?你瘋了?她是有錢,但是我跟你有女兒,你不知道反省,不知道要跪下來跟我認錯求我原諒,還說要去跟她結婚?」

    「我懶得跟你說——」他拿了車鑰匙,開門要走。

    「不准走。」羅彩星撲過去抓住他的手臂。

    「放開我——」崔佑德甩開她。「如果沒錢沒名沒有前途,我有你跟女兒有屁用。你放棄我吧,試試跟別的男人交往。」

    「你說什麼?你的女兒——」

    「不要再說女兒女兒的,那是你的女兒,跟我無關。是你自己不小心懷孕的,你真的讓我很煩。我現在倒楣又落魄,只剩下魏靜雅可以幫我,你要是再攔我,我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滾開!」

    「那麼……」羅彩星蹬大眼睛。「你老實說,這些年你對我是真心的嗎?」

    「真心?」他冷笑。「你有一億嗎?不然三千萬也可以,好吧,五百萬就好,有嗎?」

    羅彩星淚流滿面,不敢相信聽見的:他惡狠狠地說:「有的話,我對你就是真心的,但你沒有吧……你爸媽也窮得跟鬼一樣,跟你你在一起有什麼好處?走開!」崔佑德推開她,她摔跌地上。

    「你敢走?我死給你看——一她拼盡全力喊。崔佑德愣住,回頭看她,冷冷地說:「你想用死要脅我?羅彩星,你就算失去我又怎樣?你還有爸媽不是嗎?我,我是連誰生下我都不知道就被遺棄的可憐人,對這樣不幸的人你應該要有同情心,還敢威脅我?你要死就去死,隨便你,我崔佑德不需要你。」

    他狠心走了。羅彩星泣不成聲。這男人,這個男人沒良心。她顫抖著拿出手機,打給玄武製作的人,查到魏靜雅的電話,立刻打去。魏靜雅沒接,羅彩星發簡訊過去。

    魏靜雅任由手機在地上閃爍。

    叩叩叩——

    ☆☆☆    ☆☆☆    ☆☆☆

    有人敲門。

    「誰?」她坐起身,是莊凱文嗎?

    「是我——佑德哥,拜託你開一下門。」

    魏靜雅虛弱地下床,撿起手機。走過去開門。看見崔佑德刻意戴帽子穿大衣,掩飾身份。

    看見她,他鬆了口氣。「太好了,我以為你不會見我、」

    「有事?」她冷漠地看著他。

    「你——也知道我的事了。」

    「……我不知道還能跟你說什麼。」她太失望了。

    「你很難過嗎?氣色很差。」他擔心地伸出手要摸她的臉,卻被她避開。

    「我知道解釋沒用,但你知道我是孤兒,沒背景沒爸媽,我這些年吃盡苦頭才掙到這個位置,我必須生存下去,就算你看不起我——」

    「我沒看不起你。只是一想到你說喜歡我的時候。其實也跟那麼多女人……真的很可怕……」她覺得很累,連講話都很費力。

    「你走吧。」

    「我會走,我只有最後一個請求,拜託你陪陪我,跟我去兜個風都好,我現在很沮喪……很痛苦……「「你喝酒了?」她聞到很濃的酒味。「你快回去……」

    「所以……連你都不想理我了?」他臉色一沉,陰鬱地看著她。

    「對,我什麼人都不想理,你以後也不要找我——」她驚住,某個尖銳的東西抵在她的腰側。

    「把你的皮包給我,跟我走!」

    「你……你怎麼可以——」拿刀子威脅她?魏靜雅一陣暈眩。

    「你不可以這樣對我——」

    「少廢話,皮包在哪裡?」他扭著魏靜雅進房,搜走皮包,打開看見提款卡,滿意了。他挾持魏靜雅,以大衣遮掩尖刀,避她走出房間,兩人看起來就像偎在一起的情侶。

    魏靜雅被崔佑德一路挾持到飯店的地下停車場,他打開車門,將魏靜雅推進車內。關門,發動汽車駛離。陸玄武離開要打烊的太極餐廳,剛走進停車場,就看見魏靜雅被崔佑德推入車內,他感到奇怪,趕緊上車,跟著他們。

    黑夜裡,車子一路往新店山上疾駛。陸玄武緊追在後,他不懂魏靜雅在想什麼,知道崔佑德的事了,怎麼還跟他出去?更奇怪的是從背影看來他們似乎在爭執。

    ☆☆☆    ☆☆☆    ☆☆☆

    在車上,魏靜雅痛哭怒罵崔佑德。

    「你到底在做什麼?你知道你現在的行為嗎?用刀子對付我?我要下車,不要連你也讓我唾棄——」

    崔佑德聽不進她的哭喊,他好像活在另一個世界,自言自語地說著——

    「我在烏來訂了旅館,我們去那裡度假,修補感情。還有,你明天去提款機,把繼承的那些遺產匯給我,做好準備,跟我出國。哪一國都好,我已經不能在台灣待下去,你也不想看我這麼落魄吧?你不是說你一直忘不了我,很喜歡我?我們去國外結婚,生幾個孩子,組一個快樂的家庭。」

    「你——你現在是在搶劫我?」她聽了簡直快吐血。

    「和心愛的男人共享財產,這怎麼會是搶劫?何況我就快成為你的老公,我們是一家人。」

    「心愛的男人?你瘋了,你現在的行為是強盜!而且我不愛你!」

    「那不重要,曾經你愛我愛得要死不是嗎?晚上我會陪你睡覺,你想做什麼我都配合,我會讓你欲仙欲死——」

    啪!魏靜雅狠甩他一巴掌。

    「你幹什麼?」他吼,車子嚴重偏移,差點撞上山壁。緊跟在後的陸玄武警覺到不對勁,打電話報警,催警察快來。他確定他們在爭吵,他加速跟隨。而前方車內,魏靜雅瞪著崔佑德,她心灰意冷,看著他只想嘔吐。

    「停車,你不是我認識的佑德哥,他不會這樣卑鄙,快停車!」

    「卑鄙也好、下三濫也無所謂,你以為我會在乎你怎麼看我嗎。你也不是多愛我,看到我爆發醜聞就想劃清界線,什麼愛不愛都是假的!我警告你——」崔佑德晃了晃右手中的刀子。「我什麼事都做得出來,我只要有錢就可以了,所以你給我乖乖坐好,聽見沒?」

    他早就不在乎自己看起來是什麼人。只知道要成為什麼人。

    他不需要管別人怎麼看他,只要有錢就可以了,有錢,所有的人都要仰著臉看他,都要巴結他,想買到什麼都可以,連感情都可以收買。

    「你為什麼會變成這樣……」魏靜雅崩潰痛哭。「連你也變成這樣嗎?我、我是不想活的,我也什麼事都做得出來,所以你不停車嗎?」魏靜雅忽然撲過去搶方向盤,尖聲哭嚷:「我不能忍受你也這樣,佑德哥不可以這樣,不能接受連你也勒索我,你不可以這樣——我寧願大家死掉——」

    「幹什麼?住手,停下來!」崔佑德反抗,兩人扭打,方向盤空轉,車子失速衝向懸崖,輪胎聲刺耳,黑暗路面刮出火光,汽車失控,直直往右方懸崖沖——

    「魏靜雅!」陸玄武緊急煞住車子,眼睜睜看著他們的車撞毀安全護欄,墜向懸崖……

    陸玄武下車,跑過去。車子墜崖,僅存左側,卡在上方馬路,呈現一種恐怖的平衡狀態。

    陸玄武跑過去看見車內景象,心臟快停止了。

    崔佑德坐在左側駕駛座,而魏靜雅整個人靠在下傾的車門上;只要門把稍微碰到,車門打開,她會直落懸崖。

    她睜大眼睛,臉色慘白。她是撞昏頭了嗎?她竟然看見陸玄武出現在車窗玻璃後?她怔怔地看著他,看他焦慮心急的模樣。

    崔佑德從暈眩中醒來,發現自己的處境非常危險。四周都是汽油味,隨時有失火危險,車子搖搖欲墜,只剩左側掛在馬路。崔佑德嚇壞了,趕緊解下安全帶,要出去。

    「不行!她會沒命,不行!」陸玄武焦急的朝崔佑德吼,左邊車廂的重量少了崔佑德,一定會往右邊墜落,魏靜雅肯定會沒命。

    崔佑德不顧陸玄武的吼叫,他只顧自己性命,他急著解開安全帶,推開變形的車門,動作間車子搖晃得更厲害。

    魏靜雅淚眼迷濛,看著曾經最信賴的男人,不顧她,打開車門,逃出去了。

    車子立刻失去平衡,往懸崖滑落。魏靜雅緊閉眼睛,再見了,這個討人厭的世界——她屏息等待致命的一擊。可是車子沒有繼續往下滑動,它停住了。

    魏靜雅睜開眼,不敢相信看見的——

    陸玄武?怎麼……可能?他代替崔佑德,在千鈞一髮之際,坐入車內,讓車子維持嚴衡。他也很害怕,但努力控制呼吸,竭力以冷靜的聲音跟旁邊的婉靜雅說活。

    「不要怕——我有通知警察,他們很快就會來。」

    她困惑地瞪著他,她不懂。他是怎麼回事?他應該是最可惡卑鄙的,教她唾棄的壞蛋,為什麼竟冒險闖入車廂,為了她不顧性命?

    「你下去——」雖然有了他的重量,但車子仍持續下傾,汽油味更重了,情況很危險。「我叫你下去!你想死嗎?快下去!」

    「喂,閉嘴,冷靜點。別激動,小心車子搖晃得更厲害。」

    「不要表演好心了,我死了正好,沒人告你詐欺,錢也不用還了,所以快下車吧。」

    「對噢,我怎麼沒想到——」他朝她眨眨眼。他還有心情開玩笑?她怒瞪著,看他對她溫暖地微笑著。        -

    「謝謝你提醒我,你果然很好心。」他眼裡閃爍著淚光,聲音沙啞,充滿感情的看著她,心疼她凹陷消瘦的臉頰,這女人一定傷心到連飯都不吃了。

    果然是這樣,他就知道,他好心痛、好後悔。

    「還不下車?」她罵他。他還是笑著,不打算離開。「我不能下車,因為……我已經上車了。」他目光定定的看著她。「魏靜雅,這輛車啊,冷氣超強,氣氛又悶,一不小心就會把人凍死,大概只有我受得了吧?我早就已經上車了。」

    「在胡說什麼?」

    「不要這麼時厭我,我知道我卑鄙下流奸詐好嗎?可是,卑鄙下流好詐的人也是會談戀愛的,沒愛上以前我對你很卑鄙,可是後來一切都不一樣了……」

    魏靜雅聽著,蹙著眉頭,這真是超級荒謬的告白,在一輛失衡即將墜崖的車子裡,聽著一個讓她失望透頂的男入傾訴心聲。她本來很灰心的,本來死了心的,但為什麼眼眶凝聚淚水?為什麼心又被擾亂?當他這樣真誠的看著她,當他忘記自己的性命——

    他說:「我知道崔佑德私生活複雜,我沒辦法讓他演男主角,但是你認為崔佑德就像神那麼完美,你根本不聽我的,甚至還要改掉劇本。」他說。「我想著與其毀掉一部戲,不如好好運用你的錢,完成另一出真正會賺錢的好片子。我打算日後將《警長英明》回收的版權費,連本帶利還給你,我認為這是最聰明的做法。而且,那時候我想著,萬一崔佑德欺騙你的感情,至少你不會人財兩失。」

    「我不相信你。」

    「我知道,是我咎由自取,你一直不肯見我。」陸玄武小心的從外套口袋拿出一疊資料。「其實我急著要把這個給你,我跟會計師商量後,決定把玄武製作一半股份給你,等於你也擁有這間公司,這比只是當某部片的監製更有權力。我想了又想,只能想出這個辦法,請你相信我的真心——」

    「真心?」魏靜喃喃地重複這兩個字。忽然車子一傾,她驚呼。「你快下車!」

    來不及了,車子重重地晃了一下,接著急速墜落。最後,他最後跟魏靜雅說的活是——

    「我愛你。」

    車子墜落,他撲過來,緊抱她,將恐懼尖叫的魏靜雅牢牢護在懷裡,陪她一起墜落黑暗深淵……

    崔佑德跑下山,沿路幾台警車呼嘯上山。他躲到樹後,等警車過去,又往山下跑,手機嗶嗶作響,他取出,看見羅彩星佑傳了簡訊給他,看完簡訊,他呆在原地。

    如你所願,我現在就跳樓自殺,我不信這樣你會幸福。

    「羅彩星?羅彩星?」

    崔佑德瞪著黑濛濛的山路,劇烈顫抖——

    ☆☆☆    ☆☆☆    ☆☆☆

    終於,她的一切都披命運奪走。親情,沒有。愛情,沒有。朋友,沒有。然後,最後的最後——

    性命,卻被幸運地留下來。變形的汽車,卡在懸崖坡上側長的老榕樹身上,墜落時,他們抱在一起衝撞,變形的車身鋼板割傷他們,彼此的鮮血濺染在彼此身上,然後當一切恢復平靜,她發現她沒事,她被強壯的臀膀緊緊護著,耳邊是警車跟救護車的聲音。

    「有人來救我們了,你會沒事的。」

    魏靜雅聽見頭上方,他虛弱的聲音。他不能動彈,但仍吃力地說話安撫她。

    「你呢?」他們被擠壓在變形的汽車內,不能動彈,她很緊張他的狀況。「你怎麼樣?陸玄武?」

    「我看見我的心臟、腸子、腎臟……」

    本來聽見心臟,她駭住,後來聽見腸子、腎臟的,她感到莫名其妙,抬頭,看見他微笑的眼睛。

    「喂!」她生氣了喔,他竟然開這種玩笑?

    「我沒事。」他親吻她頭髮。「不過呢,渾身都痛,腳也是,我看,我們要在醫院躺好兒天了。」

    她突然一介震顫,然後放聲痛哭,貼著他胸膛痛哭失聲,聞到他身上鮮血的氣味跟他的體味。他流了很多血,身上有很多傷口吧?為了保護她嗎?她該拿他怎麼辦?她不是已經心灰意冷了嗎?現在為什麼這麼感動?這麼心疼?

    「你真的很討厭、很討厭——」

    「噓,不要哭,不要哭啊……」

    ☆☆☆    ☆☆☆    ☆☆☆

    三更半夜的,一接到魏靜雅的電話,莊凱文不記恨,果然是有大愛精神的人,立刻衝到總統套房幫她收拾住院的衣物,趕到醫院辦手續,然後狂奔到病房,看見兩個病人,而目他都認識。

    「魏靜雅?陸玄武?你們兩個?」他以為車禍的只有魏靜雅,這傢伙怎麼也在?

    院方因為沒有病房了,加上他們認識,所以雖然是異性,但被安排在同病房留置觀察。莊凱文瞠目結舌,右手插在腰側,瞪著他們——

    他們的狀況真是太詭異了。身上儘是擦傷貼滿紗布不說,最可笑的是他們的腳。

    「一個傷了左腳,一個傷了右腳?這到底是什麼孽緣?」神要讓他們去玩兩人三腳的遊戲嗎?

    「謝謝你特地趕來——」魏靜雅左腳腳跟割傷,紗布包得像饅頭那麼大。右邊病床躺著的陸玄武比她慘。

    他的右腳,從腳踝到大腿,纏滿紗布,除了割傷縫了好幾針,韌帶也受損,需要靜養。

    他酷帥的臉,額頭、右頰紅腫瘀青,更別提從手到腳,全身大大小小的擦傷劃傷,有的要縫,有的要消腫,幸好他們都沒有性命危險,內臟也沒有傷到。要不是那株老榕樹擋往汽車,他們已經在黃泉路上了。

    莊凱文搞不懂這兩個人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們去烏來做什麼?」他站在兩張病床中間,雙手抱胸,一頭霧水,一下瞪魏靜雅,一下瞪陸玄武。「大家不是都鬧翻了嗎?難不成還結伴去洗溫泉嗎?」最好魏靜雅是有這麼大愛啦!莊凱文又走到魏靜雅面前。「你之前罵我討厭,結果卻跟這個詐欺你、你真正應該要討厭的人晚上跑去烏來?還差點連命都沒了。」不知道崔佑德要脅魏靜雅,莊凱文以為魏靜雅跟陸玄武出去。

    「我們不是洗溫泉……我們是……去談判。」魏靜雅脹紅面孔解釋道。隱瞞崔佑德勒索她的事,就算對佑德哥失望透頂,但不希望毀了崔佑德的一生,鬧到警察那裡,崔佑德這輩子就真的完了。她跟他一樣都是孤兒,她瞭解他的憤世嫉俗。陸玄武看她為難的樣子,配含著演下去。「是我約她談判。」她還想保護崔佑德,他有點難過……她就這麼在乎那男人?

    「談判?」莊凱文很激動,瞪住陸玄武。「還有什麼好談的?陸玄武,我們已經有錄音了,我會找最棒的律師告到你坐牢。」光罵不過癮,想到他卑劣的手段,莊凱文衝過去揪住陸玄武領口。

    「我真想狠狠揍你!」故意拍他受傷的臉。「我超想打爛這張臉。」

    陸玄武疼得瑟縮一下。莊凱文又故意去拍他受傷的腿。「我捏捏看,天啊,你的大腿肌肉真結實啊——」

    「凱文……」看陸玄武痛得呼吸沉重,魏靜雅也跟著好痛。「別這樣,是他救了我,我的車子打滑,掛在懸崖,陸先生本來可以走的,但是他不顧危險救我才會受傷。」

    「什麼?你看不出來嗎?我可是非常清楚。」莊凱文瞇起眼睛,打量陸玄武。陸玄武也瞇起眼睛,瞪回去。莊凱文哼哼哼地。「這是他的詭汁,是他設的局。啕,你騙得過單純善良的魏靜雅可騙不過我,你先在她車子動手腳,然後騙她去烏來談判,害她車子失控,再安排讓車禍看起來很致命但其實死不了,然後你再英雄救美。感動她,這樣她就不會告你詐欺了。」莊凱文越說越激動,甚至鼓掌拍拍手。」了不起,真夠陰的,混電視圈的人果然什麼都做得出來——」這是一出縝密安排的戲。

    「喂,」陸玄武忍不住問他:「你是同志吧?」

    莊凱文呆住。陸玄武覷著莊凱文,看他講話時一直比蓮花指,口氣很誇張,半夜趕來醫院,身上還穿著華麗閃亮的絲質睡袍,八成是GAY。

    「你……你……你什麼意思?同志又怎樣?」

    「我可以歧視同志嗎?」

    「喂!所以現在你是想要罵我死GAY嗎?死GAY也比你有人性。」

    「我從不歧視同志,我很尊重你們。」

    「所以咧?」

    「所以也請你不要動不動就說混電視圈的人就怎樣怎樣的,這是歧視。我很尊重我的工作,還有我在電視圈的夥伴。」

    「那就不要做出讓人看不起你們電視圈的事!」莊凱文氣急敗壞地罵。一旁看著的魏靜雅別過臉去,忍不住偷笑,難得看到一向以老師姿態教訓她的莊凱文吃癟。陸玄武又說:「莊先生要不要跟鄭文雯認識?我覺得你很有編劇天分,竟然想得到我在車子動手腳,連車子掛在懸崖都可以安排,是,我是找了動作指導跟我一起佈局,我們一起自導自演,連現在身上的傷,都是特殊化妝的效果,了不起吧?」

    「你——」莊凱文氣急攻心,差點吐血。這男人是壞蛋,大壞蛋,心腸壞,嘴巴毒,大爛咖——莊凱文忽然很娘地癟起嘴,明明氣陸玄武,可是——他馬的,他心跳很快,臉煩很燙,那傢伙酷酷壞壞的講話樣,真是該死的帥。沒想到他莊凱寵罵人無數,竟然遇到對手了,好討厭!

    「凱文,對不起,你迴避一下,我和他還有話講。」在莊凱文對陸玄武做出更過分的事前,魏靜雅支開他。「我們沒事了,謝謝你幫我送東西過來,很晚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沒良心的女人。「是,我迴避。反正找是你討嚴的人,住院手續都辦好了,你就跟這個大壞蛋慢慢聊吧,我不管了。」莊凱文好委屈的離開,但是心跳一點都不委屈,很久沒這樣亢奮了說。唉,回去又要點香好好靜坐修逆了,原來他還怒會衝動的啊,要命!

    莊凱文離開後,魏靜雅說:「明天我會請醫院安排頭等病房,我們不需要住同一間。」

    「好吧,我來付頭等病房的費用,我們一起住。」

    「不需要。」魏靜雅瞪他。「我沒原諒你,就算救了我也一樣,你對我做的事不可能這麼容易混過去,我還是有可能告你——」

    當然危急時候,他的告白確實感動了她,當下也有一瞬間會覺得,要他沒有死,只要他們都活著,她願意原諒他。可是,現在平安了,靜下來,看著他的臉,想到他的欺騙,還是感到不安,還是會猜疑,無法接受他的感情。

    就像車禍過的人,以後坐車只要稍有顛簸,就會冷汗直淌、驚慌恐懼。她被最信賴的媽媽傷害過,又讓這男人騙過,以後她不知道型怎麼去信任別人,她一直對人保持距離,缺乏安全感,就是怕受傷害,結果真的重傷害了,她要怎麼說服自己和人交往很美好?

    她也許可以不告他了,但情感上,他們也完蛋了。可是陸玄武看著她,眼光堅定,仍不放棄。「你要告我就告吧,但是……打官司的時候,我們可以試著交往嗎?」

    他側身躺,面向她的方向,目光熱切的看著她,彷彿是真的很喜歡她。她忐忑,被他瞧得心情混亂。

    「我真不瞭解你。」她該怎麼辦?對他心動時,他讓她失望心痛。當她絕望了,他又做出捨命相救的事讓她感動。現在看他傷痕纍纍,還因為她差點喪命,在那樣危急時他撲向她,保護她的瞬間,他大聲嚷著他愛她,那當下好像有幾百萬燈火瞬間照穿她陰暗心扉。此刻,她好像站在人生的懸崖邊,她的來時路一片黑暗,而前方更是霧茫茫的,看不清楚是好是壞。

    「說實話……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沒有辦法相信你了。」

    她說,蹙著眉頭,很苦惱,神情像孩子般無助,眉眼之間,儘是不安。

    「讓我來分析你的處境……」他目光炯炯,表情誠懇堅定。「你有兩個選擇,選擇相信我,未來可能幸福,也可能失望,或是你選擇不相信我,不給我機會,對我懷抱怨恨的活下去,把我告到破產,直到你贏了為止。你覺得哪個比較好?不過,不管你選擇哪一個,告我,或是跟我交往,我都決定將玄武製作一半股份給你。這是我該做的,請相信我的誠意。」

    他看魏靜雅還是遲疑不決,又說:「不選我,你要花錢打官司,花心思恨我,還會活得很孤單,沒有人寵愛。你要是聰明人,就知道選哪個好,是吧?」

    意思是不選他就是笨蛋嗎?魏靜雅瞇起眼睛,這男人,救了她就踐起來了。

    「說真的,把公司股份讓一半給我,聽起來真的很有誠意,但是——」她冷冷地說:「我怎麼知道聰明的陸玄武會不會把公司掏空,金蟬脫殼再弄一間真正的製作公司,結果我什麼都得不到。」陸玄武面色一凜,有點動怒,可是他又有什麼資格生氣?沒錯,這確實像他會做的事,他不就是這樣搞她的資金嗎?現在被她當成卑鄙的傢伙,這是自作自受吧?

    魏靜雅看他臉色鐵青,她有點後悔講得這麼惡毒,可是她確實是這麼懷疑的啊……

    「你連死都不怕了,還這麼怕被騙?你為什麼會跟崔佑德出去?發生那種事你還喜歡他?」他說:「我一路跟著崔佑德的車,看見你搶他的方向盤,你不顧性命和他爭執,結果他拋下你跑了,你幾乎丟了性命,還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你那麼有勇氣去死,卻沒勇氣接受我,給自己一個幸福的機會,你覺得自己像話嗎?」

    魏靜雅怔怔地聽著,有點動容。和陸玄武一起,那是什麼樣的生活?會比死掉的世界更讓她快樂嗎?

    「我知道你有陰影。」陸玄武決定說出來。「你被親生媽媽傷害,所以——」

    「你知道?你怎麼會知道?」

    「在山上時你發燒生病,父親的遺書不小心被看見,所以……」

    她冷笑。「原來如此。你是在同情我嗎,可憐我嗎?」她吼:「我不需要你的憐憫!」

    「不是同情。」看她張牙舞爪急著防備,陸玄武緊張了,他急著哄她:「不是因為同情心,是同理心。」

    「同理心?」魏靜雅愣住。

    「我瞭解被親生爸媽背叛的感受。」他說。「在我念大學時,我爸媽因為生意失敗,受不了債務壓力,燒炭自殺,留下我跟三個弟弟。因為這樣我大學肄業。挑起家計,獨力扶養三個弟弟。真的很辛苦。也許是在社會混多了,我變得很老江湖,會為了保全自己去算計別人。」

    魏靜雅很震撼,她不知道看起來強悍強勢的陸玄武,也有這麼悲慘的歲月。她還以為全世界只有她最可憐、最不幸。她一直自怨自憐,覺得別人都對不起她,沒想到……

    魏靜雅眼眶泛紅,淚光閃爍。沒想到這個男人,並沒有比她活得容易,也沒有比她更幸運,可是他依然神采奕奕地在過每一天,為他的片子和意見不同的人戰爭,為劇組炒三大鍋熱騰騰的炒飯,跟她臭屁炒飯要怎樣炒才香,收工後吃到美食的滋味又是多麼的爽。魏靜雅很感動,說不出話,只是淚眼相望。

    陸玄武苦笑道:「當然,說這個,你可能以為我是搬出苦肉計,說不定懷疑我騙你捏造故事。」

    「我沒有……」她流下淚。「我聽了很難過,真的……」

    「魏靜雅、魏靜雅……」他看著她。「這幾天我很痛苦,拜託你忘掉我那些卑鄙的行為,重新認識我,我會讓你很幸福。」

    魏靜雅目光閃動,凝視邢張五官英偉的臉,凝視濃眉下深邃充滿感情的眼。她突然覺得,這個男人很了不起。他是壞人,他是好人,也許他是灰色,不屬於純黑,純黑太沒人性;也不屬於純粹的白,純粹的白太不懂人性。這個灰色的陸玄武,有足夠的社會歷練跟膽識,保護他要保護的。有聰明的腦袋,機巧的心腸,也許工作時手段狡猾,但若在危機關頭,他也可以為愛犧牲。

    忽然魏靜雅明白到,陸玄武之所以能管理好製作公司,一連拍攝成功的連續刷,每天雜事如麻,人事繁瑣,他當然不能l只當好人,他偶爾也要壞一下。但他能在被爸媽遺棄後,卻堅定、穩穩地抓住自己的弟弟們,對他所愛的、要保護的那些,他的強勢栗悍、不鋅手段反而成為優點。

    他永不放棄他所愛,這是個堅強又忠誠的男人,對他認定的人事物堅強忠誠。所以,魏靜雅想著,對被他深愛者的那些人事物而言,他就是∼百分的好人。她羨慕被他照顧扶養的弟弟們,如果當初媽媽離開她,爸爸不承認她,那時如果她也有個這樣強悍的兄長,命運將會完全不同。她也想要被這個男人照顧,也想被他保護,想成為他世界的一份子。

    「如果,我給你機會……」她動搖了。

    「我會用一生補償你。」他立刻承諾。

    「怎麼補償?」

    「我會讓你很幸福,帶你吃盡美食。明天我就叫人買焦桐寫的暴食江湖給你,看你想吃書中哪幾道菜我做給你吃。要去哪幾家小吃攤,我帶你去。以後我拍片的時候你愛跟就跟,給你帝王級待遇——我在感情上報八股,從不跟入玩玩的。所以我們要結婚。如果不結婚,也一定要正大光明的交往。我會在我辦公室另外被一張桌椅給你。讓你二十四小時都能知道我的行蹤,我答應,我會給你百分之百的安金感。」

    他急著保證很多幸福的事,她聽著好嚮往。她微笑,終於點頭答應。

    「謝謝你,我終於可以安心睡覺了。」他吁口氣,笑著說:「現在才發現累,因為你,我很多天都沒睡了。」

    「可是我要失眠了。」

    「為什麼?和我交往這麼高興?」

    「不是——」既然他知道那份遺書,她也就坦白地說:「我有個怪癬,有人在我旁邊,我會不敢睡。」就算是他也一樣。他聽了,想了想,聰明的知道她在怕什麼了。

    「可是……我不會傷害你。」她睡著時被媽媽割腕,所以才不敢跟人睡吧。

    「我知道你不會傷害我,理智上知道,但是就是會怕……有人在旁邊睡,我就會緊張,這沒辦法。」

    「我有辦法。」一定要克服這個問題,總不能以後大家分開睡吧?他才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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