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新娘 第八章
    林茵合著雙眼,呼吸均勻地躺在病床上,看起來安詳而恬靜。

    何偉默默地坐在床邊,靜靜地望著她蒼白細緻的容顏。

    當日救難直升機一抵達,林茵立刻被送往當地醫院進行急救,之後才轉診到康家的醫院來。

    在康紹奇替林茵檢視過後,護理長陳利玲解開林茵的衣服替她擦藥;雖然還在昏迷中,但傷口遇藥的灼痛還是令林茵痛苦地鎖緊眉頭。

    「搞什麼鬼?」陳利玲不滿地嘟囔著,「好好的一個女孩,怎麼嫁給你以後成了這副模樣?」

    五十多歲的她,護校畢業後就在康家的醫院服務,她算是看著林茵長大的。

    聽見她的責難,何偉慚愧地低下頭。

    見他一臉的懊喪悔恨,康紹奇只得在一旁安慰道:「不必擔心,她的狀況還算穩定。我跟婦產科的張醫生討論過,孩子雖然保不住,以後還是可以再懷孕,至於她身上的傷痕,目前有發炎的現象,不過只要勤於換藥、保持乾燥,應該沒什麼大問題。」

    「孩子……」一提到孩子,何偉顯得十分頹喪。

    「至少林茵沒事。」康紹奇拍了拍他的肩膀,「這已經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是我的錯。」何偉難過不已,悔恨之情溢於言表,「要不是我逼著茵茵一起上山,也不至於發生這樣的事。」

    他死命揪著自己的頭髮,「我甚至不知道她已經懷孕……」

    「誤會解開就好。」不忍心看他雙眼赤紅、一身狼狽的模樣,康紹奇不禁勸道:「你先回去休息,林茵醒來我再通知你。」

    從林茵出事到現在,何偉都還未曾閉過眼,他不想一個未醒,另一個先倒下。

    「不,我要等茵茵醒來。」他拒絕了。

    「那好吧。」康紹奇知道自己無法說服他,「你到浴室去梳洗一下,我借套衣服給你。」

    何偉好不容易勉強接受他的好意,康紹奇這才搖著頭離開病房,心裡忍不住歎道:愛情,真是折磨人的東西。

    一天一夜未曾合眼,再加上擔心和自責的壓力,何偉終於支撐不住,趴在林茵的床邊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朦朧之中他似乎感覺到有人撫拍著他。

    「誰?」他連忙抬起頭,就看到林茵睜著一雙大眼默默地看著他。

    「茵茵,你醒了!」他驚喜莫名。

    「阿偉……」她的聲音略帶著沙啞。

    何偉連忙握住她的手,「你覺得怎麼樣?傷口還疼嗎?」

    「我還好。」她轉動著眼珠,四下打量,「這是哪裡?」

    「這是阿奇的醫院。」何偉解釋道:「有他照顧你我比較放心。」

    「那……」林茵欲言又止,眼神中有著企盼,「孩子……怎麼樣?」

    直到方纔,她的神智都處在混沌的狀態,因此並不清楚急救的結果。

    「沒關係,醫生說你以後還會有其他的孩子。」何偉避重就輕地回答。

    「是嗎?」她的臉色瞬間黯淡下來,她明白何偉的意思。

    何偉不捨地柔聲安慰:「你還年輕,以後有的是機會。」

    「對不起……」晶瑩的淚珠自她的眼角滑落。

    「傻瓜,為什麼要說對不起?」他輕拭去她的淚,一臉歉疚,「該說這句話的人是我。」

    「不,是我們林家對不起你。」林茵難過地道:「要不是我大哥他……」

    「他雖然不好,可是我也有錯。」何偉拍了拍她的手,而後堅定地緊握住,「我不該硬拖著你上山的,不要怪我好嗎?」

    「我不怪你,你以為我和大哥串謀要害你,心裡一定很生氣。」林茵歎了口氣,「不管你對我做了什麼都是應該的,我明白被親人背叛的痛苦。」

    林霽的狠心無情令她刻骨銘心,也讓她認識人性醜惡的一面,在短短的幾天當中,她成長了不少。

    「為什麼要瞞著我懷孕的事?」何偉撥開她眼前的髮絲,直望進她的眼眸深處,「你怎麼能讓我這樣傷害孩子?」

    只要想到他肆無忌憚地□她,拖著她走上崎嶇的山路,他就懊悔得幾乎想殺了自己,他有什麼資格去怪林霽?光是他對林茵的折磨就足以危害腹中胎兒的生命,林霽的傷害只不過是臨門一腳。

    「我看得出來你並不想要孩子。」林茵的眼中透出了哀怨,「當時你那麼討厭我,我不知道該怎麼告訴你……」

    「茵茵……」林霽愧疚萬分,不斷地親吻著她的手背,乞求她的原諒。「原諒我……原諒我……」

    「不要說什麼原不原諒,我只要你答應我一件事。」她的語調裡沒有責怪,只有無盡的溫柔。

    「好,我什麼都答應你。」何偉胸口一熱,別說是一件,就是一百件他都會答應。

    林茵定定地看著他,「以後無論發生什麼事,請你一定要相信我,不要懷疑我對你的感情好嗎?」

    「我們是夫妻,應該互相信任的。」何偉忙不迭地點點頭,一面舉起了手,做出欲發誓之狀,「我發誓,從今而後我再敢懷疑我的茵茵老婆,我就不得好死,死後被打下十八層地獄。」

    聽見他的賭咒,林茵想阻止卻來不及,趕忙用手包住他的大掌,「我相信你就是,不要說這麼可怕的話。」

    兩人的手再次緊緊相握,相互凝視的眸子裡有著無悔的承諾。

    沉浸在幸福的泉源裡,林茵彷彿又想起什麼似的一臉歉疚,「對不起……」

    「為什麼又說對不起?」何偉輕歎一聲,「你沒有對不起我。」

    「都是因為我害你失去了寶藏。」她小聲地說出此刻心中的歉疚。

    若非為了救她,何偉本可順利地取得一切。

    「林霽喜歡就送他吧。」何偉咧嘴一笑,「就當是我娶你的聘金好了。」

    「你不後悔?」林茵小心翼翼地問道。

    他俯身吻上她的額,「沒有了你,再多的寶藏我也不會開心。」

    「阿偉……」林茵只覺滿腔說不出的感動。

    歷經這一次的愛情淬煉,他們彼此之間的感情更加鞏固。

    天氣漸趨嚴寒,陶醉在幸福國度的林茵心裡頭卻是暖洋洋的。

    不知道是否為了補償,出院後何偉對她更加疼惜呵護,幾乎到了寵溺的地步,兩人不但重修舊好,感情甚至更勝從前。

    趁著何偉不在家,林茵坐在起居室的搖椅上,專心地替丈夫打著毛線衣,她希望趕在耶誕節前把這件禮物準備好。

    叩——叩——

    一陣敲門聲傳來。

    「請進。」她口中招呼著,手上仍舊忙個不停。

    傭人推門進來,必恭必敬地站在門口,「太太,有位姓余的客人找你。」

    「姓余的客人?」林茵頓時怔了一下,手上的動作也不自覺地停下來。

    傭人點點頭,解答她的疑問:「好像是太太娘家的人,他看起來很著急的樣子。」

    難道是余堂?他來做什麼?林茵心底頓生疑惑。

    「太太如果不想見他,我就讓門房請他走。」傭人在一旁察言觀色,林家兄妹之間的恩怨,何府上下無人不知,每個人都對她寄予無限的同情。

    猶豫了一會兒,林茵做出決定,「沒關係,你請他到大廳等我。」

    雖然心頭怨怒未消,但對自家人她依然存有感情,余堂無事不登三寶殿,她還是去弄清楚他所為何來,他們可以對她無情,她卻不願對他們無義。

    待她走下客廳,一抬眼就看到余堂焦急地來回踱步著。

    「你來做什麼?」她的語氣有說不出的冷淡。

    「小姐!」看見了她,余堂也不知是高興還是慚愧,只是低著頭吶吶地道:「你、你好嗎?」

    「我很好。」聲音依舊不帶感情。

    「對不起!」他難過地扭著手,「那天我也不想傷害小姐,可、可是……」

    「過去的事就別再提了。」看他一臉悔悟的神情,林茵不由得心軟,「你今天是來向我道歉的嗎?」

    余堂點了點頭跟著又搖了搖頭,「是、是這樣的……」他支吾了半天才接著道:「小姐,你能不能回去見一見先生?」

    「我不想見他。」想起林霽對自己的傷害,她仍心有餘悸。

    「我知道你還在生氣,可是先生他病了。」

    「那你請康醫生去看他不就行了,找我有何用?」她依然不為所動。

    余堂實在無可奈何,「可是他希望小姐能去看看他。」

    「我躺在醫院時,他關心過我嗎?」林茵激動地喊著:「他如果真的在意我就不會動手傷害我。」

    「他怕小姐還在生他的氣,所以不敢來看你……」

    「他應該是忙著挖寶藏吧,又怎麼會記得我呢?」林茵不屑地反駁。

    「先生有不得已的苦衷。」余堂連忙解釋:「公司最近財務吃緊,他必須找到寶藏才能解決當前的問題,你就體諒他,原諒他這一次好嗎?」

    林茵瞧他如此愚忠,不由得低歎,「你又何必替他說話?誰都知道他掛念的只有他自己。」

    「可是這次不一樣。」余堂幾乎紅了眼眶,「他在山裡染了重病,現在神智不清地躺在床上,昏迷的時候還一直叫著小姐的名字。」

    「你說大哥他病了?」林茵驚疑不定。

    「先生知道他自己做錯了,現在他沒有什麼心願,只希望死前能見小姐一面,畢竟在這世上他只有你一個親人。」余堂苦苦哀求:「就請小姐念在兄妹一場的份上,去見先生一面吧!」

    「這件事我必須跟阿偉商量。」林茵為難地道。

    余堂面有難色,「一旦讓何先生知道,他肯定不會讓小姐回去的。」

    被他的一番說辭影響,又見他臉上充滿急切、哀求的神態,林茵猶豫了。

    「小姐,你就一點都不念兄妹之情嗎?」余堂急得垂下淚來。

    他的親情攻勢顯然打動了她。

    「那好吧!」林茵終於首肯。

    簡單地交代了傭人幾句,她換件衣服便隨著余堂回到林家。

    才剛走進客廳,林茵就看到林霽端坐在沙發裡,絲毫不似余堂口中病重的模樣。

    「茵茵,好久不見。」他面帶微笑地打招呼。

    瞧他氣色極佳,一點都不像垂死之人,陡然間她明白自己上當了。

    「你騙我!」她憤怒地偏頭瞪向余堂。

    余堂垂著頭不敢看她,他不想騙這位一向崇敬的小姐,但他更不能違抗主子的命令。

    林霽出聲為余堂解圍,「要不是這樣,你怎麼肯回來見我?」

    「你騙我回來做什麼?」林茵火冒三丈,把氣都發在自己大哥身上。

    「我想念自己的妹妹,所以請你回來小住一段時間,不可以嗎?」

    「別再花言巧語了。」林茵冷然地道:「你不是這種人。」

    「好吧,老實告訴你也無妨。」林霽的臉色一沉,宛如罩了層寒霜,「姓何的小子居然再次耍我,害我挖了半天最後無功而返。」

    林茵一聽也忍不住吃驚,「你沒找到寶藏?」

    「無所謂,有你在我手上,不怕他不就範。」

    「你別想再利用我……」林茵一轉身,快速地往外跑去。

    林霽眼明手快,一把抓住她細瘦的手臂,將她牢牢箝制住。「阿堂,帶小姐回房休息。」

    「我不要!」林茵死命地掙扎。

    「聽話,別逼我傷害你。」他柔和的語調中夾雜著一絲殘酷。

    「痛……」她感到手骨幾乎快被他捏碎了,急忙連聲求饒。

    好不容易林霽才放開手,將她推向余堂,「帶小姐進去。」

    怎麼辦?林茵撫著手臂上的痛處,腦中卻一片空白。

    第一次犯錯是無知,第二次犯錯就是愚蠢。

    她怎麼會蠢得去相信她大哥生病的鬼話?一時的心軟不但造成自己的困境,同時也連累了何偉,她該怎麼辦?

    夜色蒼茫,景物依舊,伊人已杳。

    何偉坐在後園的巨石上,大口大口地喝著酒,天氣雖冷,他的心更冷。

    數日前,林霽派人通知他,要他用真的藏寶圖來換回林茵,茵茵再次成為交換條件的籌碼。

    怎麼會這樣?林霽怎麼會找不到寶藏?這一次他並沒有搞鬼,他明確地指出藏寶地點了不是嗎?問題到底出在哪裡?

    他的腦袋像是打了數十個結,怎麼想也想不透;但他必須盡快找出環節所在,否則他的茵茵注定成為犧牲品。

    該死的藏寶圖!該死的寶藏!

    何偉憤怒地將手中的酒瓶扔了出去。

    酒瓶隨著水瀑流瀉,被衝下青潭之中,不久又浮出水面,順著溪流緩緩向前、載浮載沉。

    何偉望著酒瓶在兩旁的巨石蒼樹中漸去漸遠,一股特有的熟悉感浮上心頭。

    這個瀑布……這個水潭……兩旁的假山……

    他霎時靈光一閃。

    後園的景致和巨來山谷十分相似,唯一的差別就是規模小了許多,當年他祖父就是將這一幅他最鍾愛的山光水色複製到自家的後院。

    難怪他一看到完整的藏寶圖時就感到莫名的熟悉,原以為是幼時攀登過巨來山的關係,其實是他腦中裝載著對後院的印象。

    如果說那張藏寶圖畫的根本就是何家的後院,只因地貌相似讓人誤以為是巨來山谷的話……

    想到這裡,何偉已興奮得不能自己!

    他回想著地圖標記的相對位置,恰恰就在瀑布旁邊的制高點。

    那不就是……他低下頭看著腳底踩著的巨石,就在這裡!

    他欣喜若狂地歡呼一聲,自巨石一躍而下。原來兜了一大圈,寶藏就藏在自家後院裡。

    一發現這個秘密,何偉再也等不及了,連夜調度了相關機具前來挖掘。

    可一整天過去了,不但巨石被挖開,連旁邊的瀑布也一併剷平,卻一無所獲。

    何偉不死心,又花了一天的工夫,將整個後院開挖直達地下兩層樓深,依舊什麼也沒發現。

    夜闌人靜,他望著一片狼藉的院子呆愣出神。

    寶藏呢?到底在哪裡?難道這只是爺爺臨終前跟大家開的玩笑?

    擱在泥濘中的巨石歪歪斜斜地躺著,上頭「勤誠謙儉」四個字雖濺了些許的泥巴,卻依舊蒼勁有神、筆力雄渾。

    當年他的祖父不但親自提筆寫下這四個字,更將它們鐫刻在他最喜愛的巨石上,置於園中最高點,足見他對這四個字的珍視。

    何偉忍不住走過去,伸手在這四個字上頭來回摩挲著,口中喃喃自語:「勤、誠、謙、儉。」

    突然,他想起爺爺的遺言:「傳家的寶藏……傳家的寶藏……」

    該不會……

    何偉整個人跳了起來,他忽然想到一種可能性,或許他爺爺在臨死之際不斷指著圖上做記號的地方,只是因為念念不忘這四個字,要大家把它們當作傳家之寶代代相傳。

    如此一來,根本就沒有什麼寶藏可言!

    所謂的寶藏極可能是遺言交代不清的誤會,才使大家誤認有寶物的存在。

    假使他的推測正確,筆畫粗略的藏寶圖可能是他爺爺隨手將山谷奇景描摹下來,作為後院施工的參考圖,至於特地在後院的制高點畫上記號,可能只是打算把那四字箴言置於園中最明顯之處,好提醒大家……

    一思及此,何偉不禁頹然坐倒。

    如果他的推論成立,那麼所謂的寶藏從頭到尾都只是個虛幻泡影。

    他的心中其實並沒有太大的失落,對於寶藏他向來抱持著可有可無的態度。

    可是林霽呢?他能夠接受這樣的結果嗎?財迷心竅的他早已病入膏肓,他肯定不能接受這最後的結果。

    然而他手上已經沒有任何籌碼足以換回林茵。

    他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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