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小時 第九章
    「笨——蛋!」

    坐在椅子上的少年緊閉的眼角不停地跳,「你和羽野全是笨蛋!」

    獲得保釋的少女垂頭喪氣,「對不起,可是……」

    「沒有可是!」桂木涼用手在桌上一撐探過身體,在她耳邊用力吼,「你不知道作偽證是犯法嗎?提供虛假的證辭和情報干擾警方視線,你真是厲害啊!」

    「不是這樣的。涼,你不要吼我。」安籐雪可憐兮兮地用手臂護住腦袋,「我沒有想那麼多啊,只是不希望羽野先生牽涉到麻煩事裡,而且他確實和這案子沒關係啊……」

    「哼!」桂木涼重重冷哼,「沒關係?那是我們認識他的人這麼說!告訴你,他現在可是頭號嫌疑對象。」

    「真的嗎?」安籐雪不安地搓手,「涼……不然,你去……」

    「我保不了啦。」桂木涼沒耐心地喊,「那傢伙緘口不語,奉行沉默是金,什麼都不肯說,怎麼幫他啊。」

    「可是他明明就是無辜啊。」安籐雪急得眼圈發紅,「我可以作證啊。」

    「你省省吧。」桂木涼下巴一揚,「警方現在還懷疑你是幫兇呢。現在是沒有證據,不然你根本走不出警局大門。」

    安籐雪撇了撇嘴,想要反駁。但看到穿著厚厚的對排扣大衣的桂木涼臉色慘白眼袋腫腫的樣子,知道他為了自己折騰了一夜,連覺也沒得睡。不由地閉上了嘴。

    「哈——嚏!」

    桂木涼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安籐雪小心翼翼地把自己面前的咖啡杯推過去,討好地說:「那個……你喝點熱的。」

    氣鼓鼓地瞪了眼安籐雪,桂木涼接過咖啡就喝了一大口。卻在下一秒,「撲」地噴了出來。

    「好燙好燙。狠毒的女人!你想燙死我啊!」

    「什麼嘛……誰知道你貓舌啊,我喝明明不燙的……」

    「什麼?」少年慘叫,「你都已經喝過了,還給我喝?讓我吃你的口水?」

    「接吻的時候你不怕吃口水啊!」

    「不要混為一談!」

    「哼!」

    「哼!」

    兩個人重重地一別頭,瞪向不同方向。隔了兩秒,又一併轉回視線。僵持了幾秒鐘,同時噴笑出聲。

    「你和羽野還真可謂是倒霉二人組啊。」桂木涼奚落道,「你們一碰到一起,就會撞擊出什麼殺人案件一類的事……」

    「不要把我們形容成呼喚危險的人物……」安籐雪抗議無效地耷拉著腦袋,「對了,」她忽然抬頭,「羽野先生為什麼要被警局扣壓?」就算他不肯說出他在哪裡,也沒有證據能證明他是兇手啊。

    「因為現在證據對他很不利。」桂木涼又白了她一眼,「再加上某個人沒大腦的假證詞……」

    「我沒有說謊啊,我只是剔除掉羽野先生的存在。」安籐雪委屈。

    「問題就是他明明存在於案發地點啊,有人證明說他當時看到你和羽野在一起。」

    「那又怎樣啊,死者死去的時間和我們進入大樓的時間又不一致!」安籐雪理直氣壯。

    「問題是,誰來證明,那不是你們第二次進入大樓賊喊捉賊?」桂木涼嘿嘿冷笑,「而且,這位證人可神通的很呢,他對警方提供的線索可不只如此呦。」

    「還有什麼?」

    「比如什麼死去的宮崎薔曾經找他商量過情人變心的煩惱啊,說自己已經身懷有孕,情人卻勾搭上了年輕的女學生在外同居啊……」

    「等一下!」安籐雪指著自己的鼻尖瞠目結舌,「這裡的年輕女學生難道是……」

    「沒錯。」交疊起雙手撐住下頜的桂木涼投給她一個奚落大於同情的眼神,「就是你嘍。」

    「造謠!誹謗!」安籐雪氣得發抖,「一派胡言!」

    「可是你租的房子登記上的保證人是羽野砂簽的名吧。」

    「那是因為我在這裡認識的成年人就只有他啊!」

    「呼……」桂木涼朝自己修剪整潔的手指吹了口氣,「警察可不會這麼認為。」

    「這個該死的證人是誰啊!」安籐雪氣得捲衣袖,「他、他怎麼知道羽野作我的保證人,何況宮崎薔為什麼要找他商量情人變心的事啊!」宮崎老師商談的對象應該是羽野才對。而且……安籐雪揚了下眉,宮崎老師懷有身孕?腦海中又浮現當夜的畫面,飛舞的窗簾,錄音機的鋼琴曲,宮崎薔隨風舞動如紗的黑髮,以及大大的不敢置信的眼睛。她下意識地抓緊領口打了個冷戰。

    桂木涼瞇起細長的眼睛,唇邊浮起一抹冷笑,「伊澤敬芝。」

    「羽野先生,您知道伊澤敬芝這個人的事嗎?」

    「哎?」隔著一層玻璃,作為嫌疑人被扣壓的羽野砂在聽到這個名字的剎那,霍地抬起了一直低垂的視線。

    安籐雪一鼓作氣地說道:「現在這個人以證人的身份說了很多不利您的話呢,我認為您必須講出事情的真相,這也是為了信任著您的宮崎老師。」

    「我並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羽野砂交握住放在桌下的手,頭髮亂糟糟的明顯沒有睡過,「宮崎打電話叫我去學校,所以我才去的……」

    「您知道宮崎老師有身孕的事嗎?」好不容易托桂木涼的關係,才能來看羽野砂,安籐雪不希望把時間全浪費在羽野的不知所云上。

    「哎?」羽野砂的眼神明顯對此一無所知,「有這種事嗎?」他反問,「宮崎沒有說過。她只是因為和情人處得不好,所以才找我商量。」

    「宮崎老師的情人究竟……」

    「據說對方原本就是和政界有牽扯的出身,而且要和黨派議員的女兒相親,所以想和宮崎分手。但是宮崎人又很固執,這些話我也已經和警察不知講了多少遍,不知為什麼,他們就是不去從那方面好好調查……」

    那是因為這番話都被人家搶先講過了啊。安籐雪額角劃下細密的黑線,而且還添油加醋的修改成了「師生戀」這麼有噱頭的版本呢。

    「羽野先生,其實你只要通知直下守。讓他來為你作證就可以了呀。那天你接到電話出門後,是因為遇到他才遲到吧。你們應該在一起不是嗎?」安籐雪說,「你是有充分不在場證明的呀。只要和他們說一聲,立刻就能洗清嫌疑了啊。」

    「反正我又不是兇手,遲早會查明真相的。」羽野砂明顯煩躁卻固執地堅持,「絕對不許和警方提起直下的事情!聽到沒有!安籐!」

    「但是這究竟是為什麼啊。」雖然知道羽野砂的性格一向執拗到不輸給桂木涼的地步,但寧肯被當成兇嫌也絕不許直下出來作證這未免太過分了。

    「那個人他現在有自己的家庭啊……」

    緩緩別過頭,羽野砂漾起寂寞的微笑,無比輕柔卻又無比苦澀地說。

    「所以……絕對不要,再把他和我這種人牽扯到一起……」他彎著背捏緊手指,「絕對不要……」

    安籐雪無法理解羽野砂彆扭的堅持。她搞不懂,在她看來,直下守是個好人。只要打一個電話,一定會過來幫忙。

    他們不是舊識嗎?

    而且看起來也並不是互相討厭的樣子,怎麼會這樣呢。安籐雪煩擾不堪地走出大門,大衣口袋裡揣著手機與直下守的名片,卻因為羽野的抗拒而不知道究竟該怎樣做才是正確的選擇。

    只不過……

    羽野砂適才寂寞的側臉,和宮崎薔憂鬱卻美麗的臉,竟然在大腦內重疊,有一種相似的為情而苦的錯覺呢。

    安籐雪用力甩了甩頭,終於掏出手機,撥打的卻是桂木涼的號碼。

    「梨花小姐竟然主動約我出來,真是意想不到呢。」

    穿著軟呢大衣的俊朗男子興高采烈地說著,一邊嫌惡地瞪了眼沒有適時幫他們拉開座位的服務生。轉頭面對身著華麗皮草的「美少女」時,卻又及時地換上另一副花花公子的嘴臉。

    頭髮挑起一半用紅緞帶扎束,其餘的長髮披灑及腰,擁有狹長眼角的美少女此次的裝扮雖然不似上次的和服來得有味道,卻更能體現本人略帶不馴的氣質與精神。

    「戀愛是兩個人的事呀。」「美少女」端起咖啡杯,俏皮狡黠的微笑,「上次有媽媽他們的陪伴,根本沒有辦法好好地和伊澤先生聊一聊我們年輕人的話題,難道伊澤先生不想瞭解真正的我嗎?」

    嬌媚的神情出現在那張古典美的臉上,別有一種妖嬈的風韻,伊澤敬芝看得錯不開眼珠。果然,這位大小姐並不只是人偶娃娃般的木頭美女呢,他反而更高興。

    「梨花小姐想去哪裡?我陪你去聽歌劇好嗎?」他興致勃勃。美貌、性格、家世、氣質,無一不具備的女人挾帶著必然錦繡的前程出現在他面前,自然要予以把握。

    手指撐在額角,膚色雪白的「美女」嫣然一笑。

    「我想去參觀一下伊澤先生的公寓……」

    伊澤敬芝臉色一變,「哎?」

    嬌縱的小姐旋即似嗔非嗔地飄來一個別具風情的眼神,「難道您的公寓裡藏著其他的女人?」

    「當然不是。只是……」

    「那就走呀。」美少女利落地推開椅子,旋身回眸,勾在肩膀的皮包一甩,嬌俏地眨眨眼睛,「我都不害怕。難道你還怕我吃掉你不成?」

    「哈哈,說笑了。」男人隨即跟了上去。

    留在桌上的信用卡簽單,美少女隨筆署下的卻是——桂木涼。

    4ldk的高級公寓位置向陽,高檔卻簡潔的傢俱鋪陳不難看出這裡的主人是個獨身男子。伊澤敬芝一進門就直奔冰箱,慇勤地討好像貓咪般慵閒散懶地坐在沙發上的大小姐,「喝西柚汁還是椰子汁?」

    「我想喝紅茶。」「美少女」放在膝蓋的手指不停地敲動,左顧右盼地打量客廳。左角有一個很厚的玻璃魚缸,熱帶魚扁平的身體游來游去,突出的眼珠呆滯地與側身俯望的她相對視。

    「好噁心。」

    「啊?確實很討厭的魚啊。」聽到桂木涼嫌惡的聲音,伊澤敬芝慌張地走過來,把手搭在他肩頭,「過這邊來坐吧。我去給你沏紅茶,我記得家裡好像有……」

    「養熱帶魚不是很麻煩嗎?」桂木涼直起身體,居高臨下地冷冷俯視插著數根軟管的魚缸,「既然討厭,為什麼還要養?」「是朋友送的,我也很無奈啊,早晚還是要扔掉。」把有生命的東西扔掉這種話毫不在意講出口的男人露出整齊的牙齒討好地微笑,「你要加方糖嗎?」

    「第一次見面時就覺得奇怪。」桂木涼不動生色地把長髮向肩後撥了撥,「伊澤先生無論喝什麼都拚命加方糖呢。」

    「哈哈,我大概不討厭甜的東西吧。」

    桂木涼冷冷地收回視線,向裡間走去,這種拚命加方糖的男人,真正的梨花也一定覺得很噁心。貪心的男人,是品嚐不出事物本身的滋味的。

    「那裡是我的臥室,很亂的。」伊澤敬芝忙不迭地把手放在門框上予以阻攔。

    美麗的少女回眸一笑,眼波湧動萬種風情:

    「連我,也不可以看嗎……」

    「如果你堅持的話……」喉結翻滾,他忍不住嘶啞了聲音,彎下腰,貼上「她」的耳朵。曖昧的眼神緩緩地打量送上門的大小姐,看來她對自己甚為滿意呢。腦海中幻想各種美事的時候,修長的手指一路攀上他的胸口,「美少女」低著頭,把頭枕在他胸口,玩弄著他的衣扣,「敬芝……你覺得我怎麼樣……你喜歡像我這樣的女孩子嗎……」

    「當、當然了。」他忙不迭地摟住「她」的腰,「能得到梨花小姐的青睞簡直是做夢般的事。」

    「哦?」美少女低垂的眼波閃動剃刀色的詭異,修長細白的手指微不可察地挑起從衣扣解下的一根長長的髮絲,蜷握在漸漸收攏的掌心,「我也……」這樣認為呢。

    「是嗎?你也喜歡我?」伊澤敬芝一陣狂喜,用力去攬「少女」的肩。

    「不過,我突然想到有些事必須要做。」「少女」卻在下一秒毫不留情地推開他,向外走去,「我要走了。」

    「嗄?」被突然晾在原地,伊澤敬芝不明白大小姐怎麼說變臉就變臉。難道是他表現得太心急,還是誤會了她的意思?他慌亂地追上去,「梨花、梨花小姐。我們什麼時候再見。」

    膚色雪白的美人微笑著回頭,門廳處燈光陰暗的緣故,讓她的臉色也透露出一絲詭異的味道,「很快呢。親愛的……」

    「是的,爸爸,一切都很順利。」西裝筆挺的男子高興地拿著話筒,「梨花小姐也是個普通的女人,很容易就被我的魅力征服了,還表現得很主動呢,嗯……我知道的。」

    「吱——」刺耳的門鈴聲響起。

    「先抓緊時機和她定婚,得到桂木宮良作後盾,我一定會……」

    「吱——」門鈴聲繼續響著伴隨還有混亂的敲門聲。

    男子不耐煩地瞪向身後,「對不起,好像有人來了。真是的,我早就和公寓的理事會說過,不要因為一些小事就隨便來干擾別人的私生活。日本的人權真是……好了,我們下次再聊。」

    伊澤敬芝不知道,在開門之後,等待他的是一副冰冷的手銬,他永遠也沒有「下一次」了。

    「經過法醫檢驗,宮崎薔根本沒有身孕,伊澤的證言不攻自破。」抿了口咖啡,坐在窗畔的少年托著臉頰望向玻璃之外穿梭在繁華街區的人群。

    「那只是她用來挽留情人的謊言吧。」坐在對面的少女剜下一小勺冰淇淋送入口中,「只有伊澤聽過並且信以為真。為了擺脫這個無法甩掉的女人,就乾脆殺了她,嫁禍給知道他們有交往的羽野。」

    「其實宮崎薔並沒有清楚的告訴羽野誰是她的秘密情人。她一直在為伊澤設想,沒想到卻遭遇這樣的下場。」安籐雪輕聲歎息,「好在你發現了他們交往的證據……幫羽野洗清了嫌疑。人真是不能看表面,我真是想不到平常一貫溫和的英文教師竟然是這種人。」

    「哼……」桂木涼諷刺地揚起唇角,「明知對方已經變心,卻用謊言相威脅的女人難道就不可怕?」

    「這個嘛……」安籐雪抓了抓臉,「或者只能說可悲吧。」

    想起不久前見過的長髮烏麗的憂鬱女子,已化為陽光下不可捕捉的飛灰。她不覺沉默,把下巴枕在交錯的手背。

    「算了。」桂木涼微微一笑,推過自己的杯子,「反正與我們無關。」

    「不過……」咬住杯子裡的吸管,安籐雪好奇地問,「你是怎麼知道伊澤家會有宮崎薔的頭髮?」這是伊澤敬芝自己都沒有發現的事。經過警方之後的搜查,他衣櫃裡有半數以上的衣服,都系有那個女人的秀髮。

    就是這些頭髮粉碎了伊澤之前聲稱與宮崎只是普通同事的證詞。

    「女人會把自己的頭髮繫在情人的衣扣上,用來等待被另一個女人發現。」桂木涼奚落地說道,把頭轉向窗外。隔著一扇玻璃,窗外的人,與窗內的人,誰更像被囚禁在玻璃缸中的熱帶魚呢……

    「沒想到你還這麼懂女人的事。」安籐雪翻了個白眼,絲毫沒有察覺她正咬著桂木涼之前用過的吸管。

    「獨佔欲強的女人會做什麼,我多半都知道……」少年垂眸,唇角扯出一抹冰涼的微笑,低垂的眼簾中,自動浮現起眼角有顆痣的和服美人。

    —《人魚哀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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