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花幾月開 第10章
    「你有什麼毛病?」大鬍子險些沒氣壞了,破口大罵:「我們是要搶劫!是搶劫!誰要你的命?快把身上的錢財全交出來。」

    「那種東西我多得是。」金平懷裡一抽,至少十張銀票被拿了出來。

    三個山賊看得眼都直了。

    「殺了我,這些都歸你們。」金平神色平靜道。

    「你發什麼瘋?」梅花被他的瘋狂行徑給激怒了。

    「小花,我覺得好累……」勉強到這時候,不知道為什麼而努力的金平已然心灰意冷,甚至是萬念俱灰。

    「你覺得累?」梅花止不住聲音中的尖銳,只因為他這時的話讓她感到無比的荒謬。

    「我從來沒有覺得這般失敗過。」金平坦言,神色有些迷離。「以前一心一意想要保護好妹妹,以為是遵守對我娘的承諾,結果證明,我遵守諾言是錯的,而發現這個錯誤的代價竟是要賠上你,還有我們的親骨肉……」

    自從梅花流產後,金平一直就是自責的,甚至他其實已經想不起來,上一次好好睡上一覺是什麼時候。

    他一直在想,他到底是做錯了什麼?

    沒人能告訴他。

    而曾經,尹水滸的建議給了他希望,讓他有了目標,可以逼自己打起精神振作起來、可以逼自己前進。

    但努力至今,證明了什麼?

    沒用,這些天努力付出、想破頭皮要挽回她,就只證明他造成的傷害那麼深,不管他再做什麼也沒用。

    金平真的不知道,這一直一直以來,他到底是為誰辛苦為誰忙。

    他更加不明白,明明是他心頭肉一般最珍視的人兒,他怎會這樣傷害她?又,這個他所造成的錯誤,要付出的代價竟是這樣的大?

    金平覺得累。

    在得知他終要失去她,什麼也挽回不了之後,他真的覺得好累好累……

    「小花,我很抱歉,真的。」金平不知道再說這些有沒有意義,但他還是想讓她知道。「因為經歷過,我很清楚一條小生命的意義,知道那何其珍貴,也知道孩子沒了,你很痛,但我何嘗不是?那也是我的孩子,可我真的不知道你那時有身孕了……」

    「娘你個賊!不知道你們在演什麼,總之銀票歸我們就是了。」大鬍子被忽視得很不爽,耐性全失之後,提著大刀就這樣殺了過來。

    金平動也不動,甚至,他閉上了眼,毫不設防刀……

    劍無情,直刺入金平的心口,但不及施力,大鬍子只覺腕間一震,一陣劇痛伴隨強烈的麻痺襲來,他不受控制地鬆手,那柄已入肉三分的大刀就這樣噹一聲落了地。

    鮮血,染紅了那雪白的衣襟。

    一時之間,四周除了破爛窗外的暴雨之音,再無其它聲響……

    梅花無比震驚。

    他了無生趣,竟然是認真的?

    為什麼?

    受傷的是她,被狠狠傷害的人明明是她,為什麼他會如此?

    梅花的飽受震撼讓她第一次正視到,這次的流產事件,受傷的人不只她一個。

    金平他……他也知道痛嗎?

    「給我上!先殺女的再殺男的!」本該致命的一刀竟然被個女人破壞了,大鬍子暴跳如雷。

    「誰敢動她?」金平倏地睜眼,目露精光。

    「賊你個娘,都給我殺……」

    「吵死了!」一聲嬌叱,梅花身影迅如雷電,不過是一拳,大鬍子已失去意識,倒地不起。

    剩下的山賊二人驚呆了。

    梅花嫌煩,加上之前在南化城有前例可尋,知道杜絕後患這件事的重要性,纖細的身形再起,接著又是兩拳,不久前還窮凶極惡的三個人已經各自倒了一地,再也不會給他們找麻煩了。

    金平看著她大顯身手,空蕩蕩的心中只裝滿了她的身影,目光滿盈著對她的迷戀之情。

    小花……曾經屬於他的……他的小花……

    梅花急著檢視他的傷勢,可沒空管他怎麼看她,直到確定僅是皮肉傷之後,這才放下心中的一塊大石頭,著實鬆了好大一口氣。

    金平看著她,一直就看著她……

    「小花,你還在意我的,是不?」將她所有反應看在眼裡,他忍不住有這樣的奢望。

    這問題,讓梅花整個人一僵,對著他泛著血色的胸膛,眼淚跟著不聽話地掉了下來。

    他就吃定她心軟,就吃定她了,是不?

    金平見她沒應聲,一時情急,再問:「小花,你還在意我的,你是在意我的,是不?」

    「這重要嗎?你不在乎,你根本就不在乎。」

    「我要不在乎的話,這裡會這般的痛嗎?」捂著淌血的心口,金平問。

    梅花不想聽這些,她不想心軟,不想再對他心軟……

    「小花……」

    面對他充滿感情的呼喚,梅花眼淚掉得更凶。

    「為什麼欺負我?」哽咽,她問著,一想到所受的委屈,忍不住放聲大哭:「為什麼要這樣欺負我?」

    見她大哭,金平也跟著鼻酸。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他不明白……不明白為什麼他們兩人會弄成這步田地?

    「小花,我們重新開始,重新開始好不好?」金平伸手,想拉她的手。

    梅花甩開他意圖的握執,哭著說:「不要!不要了……我不想再傷心……你很傷我的心,你知道嗎?」

    「我知道,我知道我傷了你的心。」金平不放棄,又去拉她的手,鼻酸道:「對不起,小花,對不起……」

    「我給過你機會的。」這次沒掙開他的握執,梅花哭著指控。「是你!是你不珍惜,你不珍惜……為什麼你要到現在才知道錯在哪邊……」

    聽著她的痛哭失聲,金平只覺得視線跟著一塊模糊了起來。

    他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安慰她,將她擁入懷中之後,就只能道歉。「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

    「你吃定我,就吃定了我會對你心軟,你走開,走開……」梅花哭著想掙脫,她不想在這時功虧一簣。

    之前一直避開不想看他,就是因為她知道,她一見他就容易心軟。

    這到底是什麼要命的毛病?

    為什麼她就這樣讓他給制得死死的?

    梅花氣惱著自己的不爭氣,哭著掙扎著。

    金平不放手,他知道不能放手,即便她哭著掙扎,他說什麼也不肯放。

    「小花,我不能沒有你。」他說,壓抑的聲音裡除了好多好多的抱歉,還有滿是讓人心碎的柔情。「你不在的這些日子,我的心也跟著空了,每一天都是煎熬,你回來,好不好?」

    騙人!他一定是騙人的,不要信他,拜託不要信他……

    梅花想說服自己,但在那溫柔的、充滿感情的聲音裡,她只能氣惱地恨起自己……為什麼會忍不住想相信他?為什麼就是忍不住想要原諒他、再給他一次機會?

    這人,真是她命裡的魔星……

    「好不好?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梅花若是如她想像的有志氣,她該要揍他兩拳,大聲地說不好,叫他滾!

    但感情並不是競賽,並不是一時大聲、逞了威風、贏得面子或是彰顯志氣後就會開心的一件事。

    「我可以相信你嗎?」眼淚流著,梅花只問他這麼一個問題:「這一次,我能相信你嗎?」

    失而復得的激動教金平忍不住使上了勁,緊緊、緊緊地擁著她。

    他的小花,是他的小花呀……

    再也不會,他再也不會放開她了。

    時間會證明一切,會替他證明一切。

    「哎喲,這是哪裡來的小姑娘,長得還挺標緻的,是唄?」

    下流的聲調,下流的猥褻模樣,鳳梧山的色胚大老爺又出動了。

    但這個百玩不膩的無聊遊戲,總有一天,總會有那麼一個人,開始覺得沒趣了。

    「你。你是誰。」好平板、好死氣沉沉的對白。

    「唷呵,小姑娘竟然不識得本大爺。」色胚老爺對著身邊兩個手下獰笑,在兩個手下很配合的露出淫笑時,接著說道:「不過不礙事,你跟著大爺回家,很快就清楚、什麼都清楚了,嘿嘿。」

    「別。你別過來……哎呀。」依然是好平板,好死氣沉沉的對白,就連那個假裝跌倒的哎呀驚呼,也平板得有如死魚那樣,毫無高低起伏。

    色胚大老爺緊皺了下眉,但想想之後還是將就吧,繼續道:「說什麼傻話呢,來,讓大爺仔細地瞧瞧這小模樣兒。」

    「別。你別再過來。再過來我要叫人了。」

    色胚大老爺的嘴角隱隱抽搐了兩下,但還是忍!

    「這荒山野地裡,叫破喉嚨也沒人來救……小石頭,你怎麼搞的啊?」終究還是忍不住了。

    因為扮演小姑娘的小石頭竟然在挖鼻孔?

    馮大插腰、活像個大茶壺似地大罵:「你這麼不入戲,是要怎麼玩下去啊?」

    「阿大師兄,你玩的這個很無聊耶,我才要懷疑你怎麼玩不膩哩!」上個月才入師門的小石頭成了師門裡最新的小師弟,但因為是村子裡的人,自幼便與馮大他們相熟,說起話來仍是以往那樣沒大沒小。

    「你這小子,意見倒是挺多,以前叫懷素玩他就玩,哪來這麼多意見。」馮大氣唬唬的。

    「那是懷素小師兄人老實,才會忍著無聊陪你們玩嘛!」小石頭陪個三次就覺得無趣至極,忍不住勸:「阿大師兄,你要是思春,還是老實點,想辦法去找個對象比較實際。」

    「唷呵,你小子還想指導起我來?」馮大覺得新奇。

    「本來就是。」小石頭一臉認真,說道:「你看人家小花姊姊……不對,是師姊,人家小花師姊前些年遇上了她的金桃,不但是嫁了人,這會兒都生了個胖娃娃,跟著她的金桃相公帶胖娃娃回師門看外公了,你們還在玩這個調戲良家婦女的遊戲,不覺得空虛嗎?」

    「你小子是欠揍啊!」阿大作勢打人。

    「不理你了,我去看小花師姊的胖娃娃去。」小石頭扮了個鬼臉,一溜煙地就跑了。

    該演小姑娘的人跑了,沒得玩了……

    「喂。」馮大一臉狐疑的看向兩個弟弟。「我們玩的遊戲,是很空虛的嗎?」

    馮二、馮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不知道怎麼回答。

    空虛嗎?

    有嗎?

    物以類聚的三兄弟,認真地思索起這個問題到底是哪裡空虛呢?

    寶寶嘹亮的啼哭聲持續著,那哇哇的哭聲就這樣持續著。

    梅花才剛跟爹娘閒話家常回來,一回院落就聽見兒子的啼哭聲,好氣也好笑地連忙進屋查看——

    果不其然,孩子正在床中間哭著,至於她的親親夫君則是趴臥在床邊,正一臉心滿意足地欣賞兒子的哭相。

    這是自從她順利生產之後,他新培養出的嗜好。

    每每當他看著孩子哇哇啼哭時,總是會忍不住感歎,這是多麼健康有活力的一個孩子,然後常常就這麼一看看得失神,讓人都不知道該氣還是該笑。

    「別鬧了,孩子應該是餓了。」梅花驅趕他,要他別趴在床邊妨礙她抱孩子。

    算算時間,也該是餵奶的時候,但梅花還是先檢查一下孩子的尿布,確定不是尿濕的問題,這才準備要餵奶。

    金平坐在一旁,安靜地看著她寬衣準備餵奶……

    即使是這般親密了,那彷彿會燙人般的視線仍教梅花不自在,在露出雪白的胸脯前,忍不住細聲抗議。「別這樣看人。」

    金平微笑,反問:「怎樣?」

    梅花答不出來,只覺得害臊,忍不住抱著孩子往一旁側去,避開了他的直視,這才專心地餵奶。

    金平覺得幸福。

    像這般看著他的妻子哺育著他們的孩子,這畫面,無端教人感到滿足,打心底滿盈著一股幸福的感覺。

    「小花。」他忽地喚她。

    「嗯?」抱著軟軟的小人兒,梅花應了一聲。

    「謝謝你。」他忽地說。

    「又發什麼神經?」梅花紅著臉嗔了他一眼。

    那一眼,讓人心猿意馬,金平很自然地傾向她,在她頰畔落下一吻。

    梅花又嗔了他一眼,臉兒紅紅的,實在不清楚他又怎麼了。

    金平順勢輕擁她入懷,連著兒子一起,讓她以較舒適的姿勢,倚靠在他身上喂兒子。

    「謝謝你給我們這個機會,我覺得自己很幸福。」金平坦白地說。

    梅花用頭撞擊他的胸膛,示警道:「事情過去就過去,說好了不再提那些不開心的事了。」

    金平輕笑,但該問的還是得問。

    「小花。」

    「嗯?」

    「那你呢?你覺得幸福嗎?」

    這問題,梅花沒答他,卻是微微地笑了。

    答案是這般的明顯。

    就如同記憶裡的那個午後,村裡的孩子們玩鬧時亂改的童謠……

    梅花梅花幾月開?

    不是一月,不是二月,哪一個月分都不對。

    不開不開,都不開,金桃提親才會開。

    與他成親,讓她的生命變得圓滿。

    雖然,同他成親後,發生了好多好多事,當中確實是有極不開心的一段,但,雨過總會天晴。

    就像她生孩子那般,當熬過最疼痛的那一段,迎接而來的便是萬事如意。

    歷經曾經的波折,現在回頭再看……如果最不開心、最痛苦的那一段,是為了讓他們成長,好換取現今這般的相知相守、對彼此的憐惜與疼愛。

    那麼,即使是曾經的不開心,也都是她所珍惜的人生回憶之一。

    如果不幸福,真要不幸福,怎可能擁有如此的心境與豁達?

    枕著心愛的男人,懷中還抱著心愛的男人……

    梅花無法不笑。

    這世上,還有誰能比她幸福?

    【全書完】

    編註:

    ☆在長兄金平天羅地網的守護之下,可憐的金兔妹子如何找到她的歸宿?請看採花系列933《兔女郎西遊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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