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色生香 第二卷 第十章 陳年內幕
    ……

    「好,都找齊了,記下號碼。」路威道:「我們進書庫吧,把東西都拿出來。」

    眾人進入書庫,把易青他們找到的資料取了出來,在北大電影社圖書館的辦公室裡,四個北大的學生和易青三人開了個碰頭小會。

    三個男生坐在桌子上,北大的一位女生買來汽水招待客人。

    一個女生好奇的問:「你們找的這些東西跟這次日本電影節有關嗎?」

    「看這個,」易青拿出一份日文報紙的翻譯版,上面大標題寫著:「中國導演震撼東京電影節,化身男主演摘奪影帝桂冠。」

    「哇,頭版頭條啊。」那個女生探過頭來道:「這是說張一謀主演的《老井》,1987年拿了東京電影節的影帝啊!這也是張一謀做為演員唯一一次拿獎,有什麼問題嗎?」

    易青笑道:「孫茹,還是你來跟他們說吧,你比較熟悉。」

    孫茹喝了口水,拿過報紙對著大家,指著右上角道:「大家注意看日期。」

    「咦?1992年?」

    「貓膩兒就在這裡,這個日期是陳凱哥的《霸王別姬》拿下戛納金棕櫚的一個月之後,這時候,張一謀的《秋菊打官司》正在威尼斯參展,後來這個片子拿了威尼斯大獎。」孫茹道:「87年東京電影節拿下影帝,這家報紙卻在五年後頭版頭條介紹張一謀,而且時間選在第五代中國導演如日中天的時候!」

    「而且,」易青補充道:「這是一家右翼報紙的海外發行版,大陸台灣香港都有中文譯版,很多中國人都能看到!」

    「太奇怪了。」阿鼠喃喃的道:「張一謀是拍抗日電影的,日本右翼控制的報紙在五年後突然宣傳這樣的一個導演。」

    「不啊,」一個女生天真的道:「也許張一謀那個時候才比較有名氣,日本報紙碰巧沒東西做頭條發了呢?」

    話音剛落,所有人一起鄙視的看著她,委屈的這女生噘起了嘴。

    「再看看這個,」孫茹拿出一份東西,對著大家,道:「中國南方辦得最好最有個性的《南方週末》,請看這裡——」

    「《誰踐踏了民族尊嚴》,作者青生。」路威念道:「……一個又一個榮耀冠冕的背後,是中華民族國際形象和聲譽的徹底淪喪。貧瘠的土地,愚昧的農民,落後的生產力……這一切滿足了西方人對中國妖魔化的內心想像,卻使張一謀之流一次次的站在國際領獎台上成就了他個人的榮譽……誰在踐踏我們的民族尊嚴……」

    「文章倒是寫得蠻漂亮,不過論點有點似是而非,」路威道:「這好像是國內比較早從這個角度攻擊第五代導演的評論。」

    「比較早?」易青笑道:「是最早!而且,告訴各位最重要的一點,這個筆名青生的人,真名叫吳滬生!」

    「當真?」四個北大的學生一起失聲叫道。

    易青隨開那個專欄,念道:「青生,本名吳滬生,XX市作協成員,旅日、旅台詩人,曾著有……」

    四個北大的學生倒吸一口涼氣……

    別人也許對這個名字十分陌生,但是身為北大的一份子,這段掌故他們不可能不知道。

    1985年,中國大陸的青年知識分子第一次掀起討論中日關係的熱潮,以北大幾位教授為首的北大人,就中國是否要抵制日貨,是否應該放寬日商在內地投資的控股標準,是否允許日本企業以法人身份承包投標中國工程,以及如何看待日本對華援助等一系列問題,做出了深刻而理智的分析。

    當時,以《南方週末》為陣地,一群不知哪裡鑽出來的文人,對北大人的這一系列文章進行了猛烈的攻擊。雙方在面向中國中上層知識分子的幾個社科社評報紙刊物上進行了針鋒相對的論戰。

    而這起無德文人的首領就是吳滬生,也就是後來的青生。他攻擊北大學生是激進的左翼分子,是中國現代的法西斯,是「蠢血沸騰」的無知一代,企圖挑起戰爭和國際糾紛的居心叵測者……

    他鼓吹「放下戰爭的包袱」,「與日本攜手創造穩定繁榮的亞洲」,「中國要有大亞洲意識」,「我們所謂的大局,是大亞洲的概念,而不是單個的國家或者民族」……

    凡北大學子,估計至今都沒有不痛恨這個敗類的,北大一向講究兼收並蓄,百花齊放。北大不是沒有對和平年代對抗日本這件事持保留態度的學生和教師,但是這個人哈日哈到了毫無廉恥,喪盡天良的地步,實屬罕見,使人不得不懷疑他是拿誰家薪水的。

    路威和阿鼠面面相覷。原來中國社會沸沸揚揚流傳至今的第五代導演刻意渲染中國陰暗面來博取外國評審歡心的傳聞——最早竟是由一個哈日的文人散佈出來的!

    「隨後,」孫茹拍著桌上厚厚一疊資料,道:「中國大地四處都開始流傳,張一謀等人為了取悅西方,刻意歪曲中國的民族形象,刻意暴露中國農村陰暗面的流言。這一疊全是各個刊物報紙用這種方式攻擊第五代的評論。」

    易青道:「剛才大家可能留意到了,寫這些文章的大多數人,就是幾年前維護日本在華利益,攻擊中國愛國青年人的那一票哈日文人,有一個算一個,有的用了筆名,有的乾脆名字都不改。」

    幾個北大的學生激動的拿過那些舊報紙,嘩啦嘩啦翻著。

    「與此同時,」孫茹道:「日本方面六次邀請張一謀、田壯壯、陳凱哥等導演攜作品赴東京展映。第五代導演卻多次拒絕了,他們拒絕不是因為討厭日本,而是真的沒空。」

    易青道:「可是日本方面似乎並不在意他們來不來,加倍的渲染對他們的喜愛的推崇,把這些人說成是大日本的最好朋友。」

    說著,易青拿起一打日文報紙,道:「隨便找幾個標題來看看,這個……《亞洲的驕傲也是日本的驕傲——記陳凱哥和他的金棕櫚》、《張一謀作品日本製作》,還有這個,《兼容借鑒的時代呼聲,中日友好電影文化節在東京開幕》……」

    易青指著標籤上北大圖書館的特殊標誌,那一個小小的紅字「右」,說道:「如果你們北大的資料收集沒問題,這些報紙全部是日本右翼商人辦得報紙!」

    孫茹肅然道:「還用再說嗎?事情已經很清楚了。一貫仇視中國的右翼團體為什麼突然對中國導演大家讚賞,稱他們為日本的好朋友。而他們在華豢養的漢奸文人,卻在這個時候大規模的抨擊中國的導演以及一些文化人,說他們刻意貶低中國的國際形象……這兩者之間有什麼聯繫?他們的目的是什麼?」

    小會議室裡一片寂靜。

    這件事有兩種可能,一個就是一切都是偶然的,青生和他的同夥確實很愛國,很在意中國的國家形象,而張一謀等人確實敗壞了國家民族的聲譽;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日本右翼文化間諜們蓄意策劃的陰謀,給第五代扣上一個親日的帽子,然後利用在華的漢奸文人製造輿論,把中國文化屆走在最前端的這票人徹底搞臭!

    是哪一種可能,大家心裡都有數。

    三人成虎,謠言重複一千遍就是真理。

    從93、94年開始,中國電影在自己國內承受了難以想像的輿論壓力。國內市場大大萎縮,電影工業走向低谷。第五代打下的江山和在亞洲創造的局面徹底淪喪。

    94年初,張一謀的作品《活著》甚至無法通過政審。

    96年,張一謀在國內一片罵聲中宣佈告別農村題材,拍攝都市片《有話好好說》。

    從96年至今的十年中,中國導演再也拿不出以黃土地系列為依托的帶有中華民族本民族特色的作品。

    《英雄》、《十面埋伏》、《無極》,一部部以模仿好萊塢影片以及西方國家影片的所謂商業片出爐,中國電影徹底成為四不像,失去了本民族的特色。

    在第五代導演全面失敗的第二年,日本導演今村昌平拿下戛納金棕櫚,成為亞洲史上第一位兩獲此電影屆最高榮耀的電影家,日本電影自此走入第二次黃金時代。

    「媽的,太卑鄙太無恥了。」阿鼠一拳砸在桌子上,怒道:「丫的小日本怎麼不說他們今村昌平拿戛納大獎的那兩個神經病的片子是宣揚大和民族醜陋一面的!」

    眾人一陣哄笑。

    依依睜大了眼睛,不知道大家在笑什麼。易青稍微跟她解釋了兩句。

    今村昌平兩次拿金棕櫚,所拍的影片都是反映日本社會最落後一面的。

    第一次拿獎的《楢山節考》,影片故事是說在日本長野縣的一個偏僻的山村裡,一位六十九歲的寡婦阿玲婆,同時也暗自在為自己進楢山朝拜山神做準備。那時日本非常的貧窮落後,東西不夠吃,老人到了七十歲就不許浪費糧食了,要送去山裡餓死,這叫拜山神。

    阿玲婆雖然已經六十九歲了,但身體還很好,尤其是牙齒,一顆都不曾脫落。在別人看來,到了這個年紀就不應該有這樣的好牙,它意味著阿玲婆還能吃很多的東西,她吃多了,就等於吃後輩的糧食。阿玲婆對別人的嘲笑也很無奈,在上楢山之前,她用石頭偷偷敲下了兩顆門牙。滿嘴鮮血的阿玲婆咧著嘴笑了,她為自己終於少了兩顆牙齒而感到自豪。

    97年第二次拿獎的《鰻魚》更離譜,講一個農民犯法坐牢,刑滿出獄後被社會歧視的故事。

    按照那些垃圾文人的邏輯,今村昌平也是用日本「最落後醜陋的一面取悅西方人,用民族尊嚴換取個人榮譽」的導演。

    真是可笑!

    推而廣之,美國人把奧斯卡最高獎頒給控訴美國黑奴制度的《根》,以及反應美國西部開發時殘酷屠殺印第安人的《三百個銀幣》等系列影片——這說明美國人很喜歡向世界宣揚自己民族醜陋的一面,美國導演都是為了個人榮譽出賣國家尊嚴的,而且奧斯卡評委都是弱智,不明白這個道理,還把獎頒給這種電影。

    按照這種邏輯,法國電影、英國電影以及近期揚名國際的伊朗電影,全是以反映本國醜陋面為主的出賣國家尊嚴的電影了!

    眾人又是一陣大笑,易青說著說著,自己也笑了起來。

    只有依依不笑。

    她看著易青他們,忽然幽幽的說道:「這一點都不好笑。像這種騙西方小孩恐怕都騙不過的謊言,居然在我們的國家這麼有市場,這難道不悲哀不可恥嗎?」

    一句話,讓所有的人收住了笑容。

    易青驚奇的看著依依,這個女孩,她的心裡永遠有與眾不同的看法,而且往往一針見血的精闢。

    「電影工業的立足點應該是最基層的老百姓!在西方,老百姓幾乎是不看電視的。電影是全世界的主流文化。可是占世界五六分之一的中國人居然沒有電影可看!如果我們的觀眾有足夠的電影可以看,我們的同胞就不會輕易的被人愚弄和利用,更不會對世界主流文化的格局如此的茫然無知!」孫茹慨然道:「我現在越來越同意易青的『人本主義』電影精神了!」

    易青點頭道:「我一直就是這麼想的。中國有兩億多城市居民有消費正版電影的能力,可現在這個世界最龐大的市場基本是沉睡著的。我們的一些製作發行人包括我們的一些觀眾都以為拷貝賣給外國會比較賺錢,這種想法是非常無知的。一萬個中國人當中只要有一個人中國電影,這種市場潛力足夠壓倒好萊塢有餘,更不要說區區小日本了。」

    路威和阿鼠對望了一眼,他們被易青和孫茹言語間這種雄心壯志感染到了。阿鼠摩拳擦掌的道:「易導、孫導,你們說吧!眼下咱們怎麼幹?要怎麼配合,要錢要人,你們一句話!」

    易青道:「我現在只想到兩個辦法,第一,我們想借用北大學生會的小印刷廠,在大學生中傳發一些資料,揭發當年的真相!」

    「好主意!」路威道:「給丫曝光!傳單要中英日三國譯本,來參加電影節的各國大使館文化參贊人手一份!讓全世界都看看日本軍國主義的幽靈是怎麼在各個領域蠢蠢欲動的!就這種國家還想做常任理事國?」

    阿鼠道:「我倒有個想法,光是傳單太單薄了。我想,我們北大電影社和話劇社、學生會應該聯合出一本刊物,反正我們電影社每個月也要出機關刊物。這一期,咱們就以中日電影文化交流為主題,從首都大學生和首都人民開始,擦亮中國觀眾的眼睛!」

    「對!」孫茹興奮的道:「小日本不是打著反戰和中日友好的旗號來嗎?咱們就來個將計就計,明著是出中日交流的雜誌,實際是揭發他們當年的陰謀。叫他們一進中國,先吃個啞巴虧!」

    易青道:「阿鼠兄的建議極好,咱們再來第二步,他們不是對外宣稱很欣賞第五代導演嗎?第五代不是大日本帝國的好朋友嗎?咱們就在北京的各大高校,進行一場轟轟烈烈的重看第五代活動,把《紅高粱》、《秋菊打官司》再拿出來放!特別是《紅高粱》這種歌頌中華民族抗日血性的影片,要放,還要大規模出評論,造輿論。要讓他們在中國的日子,天天如坐針氈!」

    依依道:「這個好,讓大家看看,以前的這些片子是不是真的醜陋了。日本人敢散佈這種謠言,就是欺負那個時候中國人對電影的瞭解一片空白,很多人根本沒看過《紅高粱》,只是人云亦云的瞎起哄。我以前也沒看過,還以為那是個農村片呢,看了以後才知道,明明是一部正面宣揚歌頌民族精神的電影,怎麼就成了揭發醜陋面了?」

    易青道:「就是這意思,我們以前這些搞專業的人,寫影評那就是一個臭酸。整天擺弄點藝術來藝術去的東西,就怕老百姓不知道自己多高明。這種現象一定要在這次活動中制止,要寫普通人都看得懂的評論,或者不叫評論,這次鼓勵不寫影評,寫觀後感。」

    依依立刻補充道:「關鍵不是分析藝術手法,那些一般人根本看不懂,要把故事片的劇情講出來給大家知道,讓沒掏錢進影院的人至少知道這些故事是怎麼回事!」

    話音剛落,孫茹已經開始竊笑起來,依依不解的看著她。孫茹道:「你現在是易青平民路線的忠實信徒了,嗯,周依依小姐,中國電影的歷史會記住你滴……」

    這話在易青聽來,真是美孜孜的受用極了。像依依這種女朋友,美麗大方拿得出手,事業上還和自己如此合拍,到哪裡去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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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再說明一下,要寫中國電影,絕不可能迴避和日本電影有關的問題,中國電影的在亞洲最大的競爭對手就是日本電影。這些不是網絡上的仇日情結,而是劇情發展必然的需要,別把我寫的東西跟網絡上滅日屠美的那種東西聯繫起來。有些人寫這些東西是利用憤青情緒來吸引眼球,我寫的很明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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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需要說明的是,以上的內容並不是我個人的推測和想像,也不是小說的虛構,而是活生生血淋淋的史實。我在學校期間曾經去北大專門作過這方面的資料搜集。有條件的讀者可以去翻查資料,看看我有沒有瞎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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