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魔傳說 第二部 第二章 紅潮
    慌亂間,正四處亂跑的人類士兵,聽到楓林玉的喊聲,都向西南奔去;也有一些膽小的嚇得暈頭轉向,早已不辨東南西北,卻是向相反的方向跑去,最後的下場只有死亡;而那些沒有方向感的人,同樣為自己的生理缺陷,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此刻除了西南方向還有出路,四面都被妖獸包圍住,彷佛一架巨大的絞肉機,每一個掉進去的人類都被碾成碎肉。

    楓林玉身後的士兵越來越多,在到處都是妖獸的情況下,有這麼一支完整的隊伍,無疑是那些跑散了的人類士兵的救命稻草,他們趕緊尾隨在後面,依靠那五百名士兵的保護,重整旗鼓。

    很多人已經拿起武器開始反擊,這支隊伍的戰斗力逐漸增強,在妖獸的包圍中殺出一條血路,在西南方沖了出來。

    在黑色的妖獸和紅色的鮮血包裹中,猛然眼前出現空曠的雪原,所有人的心中都是一松,但他們不敢稍微停頓,因為敵人就在後面追擊。

    楓林玉大叫著:“不要停,繼續往前跑,注意陷阱……”

    人類陣地的西南方向是一條條深溝、一個個巨大的深坑、還有數萬根削尖了倒插在地上的木刺……這些都是為了救出漠北鎮裡被困的人類軍隊之後,將向西南撤退而布下用來阻擋妖獸的陷阱。

    楓林玉在雪地上成一個“S”形狀奔跑,一邊注意腳下的異常——他知道這裡面有很多埋伏,但他只是小隊長,又是剛剛到來的新兵,具體哪裡有陷阱,他也不知道,只能依靠自己的靈識探察。

    這些陷阱都隱藏在雪地之下,楓林玉依靠腳尖的輕微顫動,來感覺地面下的空洞,他遠遠的跑在隊伍前面,探出一條安全的路徑。

    在空曠、蒼茫和淒冷的雪地中,從新兵營地的包圍圈中,迤邐有一條長長的人類隊伍拉了出來。

    而在最後方,妖獸銜尾追擊,瘋狂的將排在隊伍後面的人類士兵殺死。

    還有在雪地亂跑的人類和妖獸,踩中陷阱,被尖利的木頭貫穿,那種物體刺透肌肉的噗哧聲,在雪地裡此起彼伏,讓每一個聽到這聲音的人都渾身顫抖。

    楓林玉在一條巨大的土壩後方停了下來,這是給弓箭兵用做遮擋的土台,能埋伏下幾千弓箭兵,可以想像,如果妖獸追擊到這裡,以弓兵伏擊,將會起到很好的殺敵效果。

    當然,此刻這裡空空如也,而除妖聯盟的士兵裡也沒有弓箭兵。

    楓林玉站在土台上,一邊仍然向著戰場的方向大喊:“全部向西南集合!”

    不過,從包圍中沖出來的人類士兵,已經越來越少了,楓林玉指揮那些沖出來的退到土台後,略微估計一下,應該有幾千人,很快將土壩後面的空間填滿。

    這幾千士兵幾乎人人有傷,渾身鮮血,狼狽不堪。

    從戰場到土壩的這一段距離,零星的散落著屍體,雪地被鮮血染紅,溫熱的血液將白雪融化,雪水和血水融合在一起,往南面稍微低矮一點的方向流出一條小河,在白雪皚皚的草地上,那彷佛是大地的一個傷口。

    而這個時候,源源不斷的妖獸,正沿著那鮮血染紅的道路沖擊上來,他們竟是想全殲這些人類。

    楓林玉站在土壩上,將黑黝黝的魔王劍拄在腳邊,瞇縫著眼睛,看著馬上就要沖到面前的妖獸,他大叫道:“各個隊伍的小隊長過來——”

    這個時候,錢當和五月河那樣的大隊長,都隨著先頭的五千精銳部隊,進入了人類的陣地,顯然是為了商討戰略對策,留在新兵營地的,只有幾十個小隊長。

    這些小隊長都是經過訓練的劍士,體內擁有斗氣,最低的也是初級劍士,對付這些普通的妖獸還是綽綽有餘,因此,楓林玉一喊,就過來了幾十個小隊長。

    楓林玉一數,只少了兩個,現在還有四十八個小隊長。

    “你們都站到土壩上來,排在我旁邊。”楓林玉說道。

    雖然楓林玉也是小隊長,但眾人都看過他剛才的表現,而且現在只有他還完整的擁有自己的小隊,此刻看他一個人站在高高的土壩上,表情鎮定,語氣堅定,渾身散發著昂揚的斗氣,倒像是一個打了勝仗的將軍。

    幾十個小隊長立即大叫一聲,跳上了土壩,在他身邊排好——他們此刻確實需要一個人來指揮,否則就是一堆沒有戰斗力的散兵游勇。

    妖獸距離土壩只有不到五十米的距離,楓林玉的動作一點不亂,好整以暇的命令著:“我左邊的二十四個小隊長,約束左方的士兵,右邊的管理剩下的士兵。它們沖上來的這條路是安全的,但並不寬,路兩旁是幾個巨大的深坑。

    “我率領手下的士兵擋住最前面的妖獸,你們帶領隊伍將後面的妖獸引出路面,讓陷坑對付它們,你們的任務,是砍殺那些從坑中爬出來的妖獸。”

    楓林玉一揮手,身後的五百名士兵齊刷刷的抬起了巨劍,他回過頭來,大聲道:“都明白了嗎?”

    “明白!”五百名的士兵和四十八名小隊長一起大喊,而那些剛剛逃出來的新兵則還心有餘悸,眼看著無數的妖獸正凶猛的沖上來,他們腿肚子抽筋,只想跑,嘴裡的聲音都叫不出來。

    楓林玉搖搖頭,將魔力運在聲音上,狂吼一聲:“明不明白?”

    這一聲大叫,彷佛平地一個驚雷,在空氣中摩擦過去,發出金屬的顫音,心驚膽顫的人類士兵,被這吼聲驚得渾身一顫,但想到這是己方主將的聲音,立即精神一振,他們使出渾身的力氣,齊聲高喊:“明白!”

    幾千人的叫聲匯集到一起,彷佛要將心裡所有的恐懼都喊出來一樣,這高昂的聲音驚天動地,掛在樹上的雪被震得刷刷的往下落,妖獸的喊殺聲也被蓋了下去。

    士兵們沒想到自己的叫聲能這麼大,每個人都被刺激得精神一振,想立即沖上去和妖獸廝殺,想一想,剛剛被妖獸偷襲,並非正面決戰,心裡忽然都很不服氣。幾十個小隊長緊緊約束住隊伍,不讓一個人跨出土壩。

    妖獸已經沖到近前。

    楓林玉大喝一聲:“兄弟們,沖啊!”

    五百個第十一小隊的戰士,緊隨在楓林玉身後,向妖獸迎上去。

    這是小范圍的作戰,在周圍都是陷坑的情況下,只有那麼十幾米寬的一段距離可以用來沖鋒,正好可以容納下這五百人。

    白熱化的肉搏戰瞬間展開。

    沖在最前面的是猿妖,它們的戰斗力不如狼人和熊人,但卻很聰明,彷佛猜到了兩旁有陷阱,它們絕不多跨出一步,就在那十幾米的距離上,與人類短兵相接。

    楓林玉沖在最前面,使出十成的魔力,咬緊牙齒,發出一招獵殺式,學成這招以來,他還從沒用盡全力的施展過,此刻鼓足魔力的一擊,是他目前實力的真實體現。

    轟隆一聲,緊接著是嘎叭叭的斷裂聲,那是無數的骨骼碎裂所匯集在一起的聲音。這凶猛絕倫的一招,將最前面的兩百多個猿妖炸成了碎肉,骨頭從肉體中剝離開來,在空中被能量絞碎,化成一塊塊碎小的白色細礫,飄落到雪地中,再也找不出來。

    楓林玉就是想造成這樣的聲勢,一舉震懾住沖上來的妖獸。

    果然,妖獸被這一招嚇得頓了一頓,沖鋒的陣勢立即渙散。

    它們倒是沒想到這是人力所致,以為是天上打雷,或者火山爆發什麼的……

    而後方的人類士兵卻看得仔細,他們沒想到眉清目秀的楓林玉,竟然有如此大的爆發力。

    按說,一般斗氣旺盛的劍士,表面上都會有氣體縈繞,看上去威武而粗糙。當年,人間界有名的美男子非雨劍士,拜在關山河門下,練就一身高超劍術,但容顏卻再也不如初時俊美。

    據傳說,劍術練到最高境界,甚至能改變性別。

    聽說關山河大俠就做厭了男人,最後將自己改成了女人,所以才因為害羞而再不願意出來見人。當然,這只是傳說而已。

    不管怎麼說,楓林玉這一招讓人類士兵欣喜若狂,沒想到自己這一方還有這麼一個超級高手,恐怕大隊長都沒有他厲害。

    士兵們高聲呼喊起來,為楓林玉和他的五百名士兵鼓勵加油。

    楓林玉率領五百名新兵,緊緊守住那條並不寬廣的雪路,五百多柄巨劍,在陽光下反射著雪地的寒光,整齊劃一的舉起,然後劈下。並沒有什麼花巧,但配合得卻是無比默契,在五百多人列成的這一個小陣線中,沒有任何一點點縫隙。

    每一個沖上來的妖獸,似乎都是自己將身體撞在了“劍牆”之上,難得的是,戰線並不寬,但五百多人排成的陣形卻一絲不亂。

    有了從敵陣中殺出來的經驗,這五百多人在此刻顯得經驗老到。不過,如果沒有楓林玉在前邊穿梭往來的保護他們,這把五百人的“巨劍”也就失去了鋒刃。

    沖向雪路兩旁的妖獸大部分都落入了陷阱,那是幾十米長寬的數個巨坑,排列在這條雪路的兩旁,十分密集。

    如果不是楓林玉用神識探察,是很難在這縱橫交錯的深坑之間,尋到出路的。

    巨坑底部是木頭削尖之後倒插的利器,每一根巨大的尖木上,此刻都穿著一串的妖獸屍體。有幾個彈跳力比較好的羊族和豹族,跳過了陷坑,但又立即遭到了對面那幾千人類新兵的狙殺。

    這場雪地追擊戰,一開始人類就占了地形之利,雖然是沒有上過戰場的新兵,但卻已經斬殺了成千的妖獸。

    漸漸的,那幾個陷坑已經快被屍體填滿,而追殺上來的妖獸仍然源源不斷,似乎一定要將這幾千的人類新兵趕盡殺絕。

    “啊”的一聲,楓林玉身後的趙二咧嘴叫了起來,手臂上鮮紅的一塊,血流如注,他受傷了。接著,此起彼伏的,五百多人的隊伍裡陸續有人痛叫,整齊劃一的“橫掃千軍”動作緩慢了下來,開始有些凌亂。

    楓林玉知道,這些人體內沒有什麼斗氣,能堅持這麼久已經很不容易了,如果再打下去,就要有人死亡了。

    他大聲喊道:“邊打邊退,到土壩後面。”

    士兵們打起精神,隨著楓林玉後腿的步伐,一點點的向後挪移。

    猛然間,隊伍裡一個戰士被猿妖拽了出去,嗖的一聲拋上了半空,再落下來時已經被撕成了碎片。這還是楓林玉手下第一個被殺死的士兵,他受傷較重,脫離了隊伍,楓林玉也無法保護他。

    整齊的隊伍忽然騷動起來,有幾個人向後跑去,妖獸趁機大喊著向上猛沖。

    楓林玉一頓腳,大喝一聲:“獵殺式!”死亡的光芒在敵陣裡畫了一個半圓,然後轟然炸開,沖在最前面的上百個妖獸頹然倒地,將後面沖來的妖獸阻礙了一下。

    楓林玉趁機帶著五百多名士兵,退到了土壩後面。

    “如果此刻有弓箭就好了。”

    楓林玉一把將魔王劍插在地上,雙手緊握,猛的向前一推,一片黑色的光雨傾空而下,將重整隊形的妖獸擊得潰散後退。

    這是他情急之下領悟到的魔法,威力並不是很大,只能讓皮堅肉厚的妖獸受傷。

    但這一招是只有魔法術士才會使用的法術,妖獸不怕人類劍士,就怕人類的魔法師。

    眼見這擋在前面的頑固人類劍士忽然用出了魔法,很難感到恐懼的妖獸,忽然有些害怕起來。

    楓林玉掙得這片刻的時間,趕緊叫過幾個小隊長,命令道:“快,你們帶領一千人去砍些樹木,制成標槍……讓浪跡閣和五月天的人去,他們的巨劍適合砍伐。”

    立即有幾個小隊長在後方拉出了千人的隊伍,向著土壩後面的草原奔去,可惜這千裡雪原只有稀疏的松樹和灌木。

    楓林玉在土壩上,指揮剩下的三千多人,頑強的抵抗著妖獸的正面沖鋒,那幾個巨坑幾乎已被填滿,開始有妖獸踏著同胞的屍體沖了上來。

    長長的土壩上,人類的死傷呼聲開始此起彼伏。

    臨時的簡易標槍,只是將樹枝削尖,弄成渾圓的一段。好在冬日大雪過後,這些兒臂粗細的樹枝都沉甸甸的。樹木雖然不多,一千人一起動手,很快也弄來了二百多根,並且一直維續著這個數目。

    楓林玉指揮著,挑選幾百個孔武有力的大漢,提起標槍向殺傷力最猛的熊人和狼人摜射。

    有的大漢雖然長得凶悍,其實准頭奇差,楓林玉不斷淘汰,最後形成了三百人左右的標槍隊,暫時又將妖獸壓制了下去。

    忽然,那幾個負責制作標槍的小隊長,狼狽的跑到楓林玉面前,大聲道:“主將,不好了,我們後方出現敵蹤。”

    楓林玉一愣,正回味著“主將”這個稱呼的意義,一下又聽到“敵蹤”,立即渾身顫了一下,大聲道:“後方是人類的領土,怎麼可能……”

    他猛然頓住了,前方何嘗不是人類的陣地,怎麼妖獸竟能沖過來,還殺死了一萬多的人類新兵?

    “速度很快,馬上就沖到了,怎麼辦?”

    幾個小隊長眼巴巴的看著楓林玉。

    楓林玉咬咬牙,沉聲道:“把你們制作標槍那一千人調回來,全部掉頭,准備伏擊。”

    他話還沒說完,那後方正運送標槍的人類士兵忽然大聲歡呼起來:“援兵,我們的援兵到了,是自己人!”

    一陣轟隆的馬蹄聲震地而來,所有的人心裡都是一松,長吁了一口氣,任何人都知道,妖族是沒有騎兵的。

    楓林玉劈倒兩個沖上來的妖獸,大叫道:“弟兄們,頂著這一陣,為援軍擺好迎擊陣勢——”他心裡卻是驚疑不定,聽錢當說,人類是准備放棄萬丈河北的地區,怎麼會派援軍過來呢?

    那馬蹄聲雖然很響亮,但那是成千上萬的馬匹一起發出來的,真正跑到近前又用了好一會兒時間。不過,越到近前,那驚天震地的萬馬齊踏,就越加氣勢恢弘,讓這些處於崩潰邊緣的疲兵精神大振,而沖鋒的妖獸卻是心驚膽顫。

    好在為了制作標槍,那土壩後面草原上的樹木都被砍倒了,倒是有利於騎兵的沖鋒。

    不過,最先來到土壩前面的卻是弓騎兵,他們跨馬竄上土壩,一溜的排滿了整個戰線,後面號角一響,萬箭齊發,妖獸紛紛倒地。有凶悍者帶著渾身的箭矢,像刺蝟一樣的沖上來,馬上騎兵立即拔出腰間短刀,斃敵於馬前。

    楓林玉識相的帶著自己的殘兵退到了後方,他張眼一看,在後方的草原上,白雪中一隊隊整齊的騎兵昂然怒立,清一色的紅衣紅甲,手握又長又細的精鋼馬刀,做出沖鋒的姿態,胯下戰馬用前蹄刨著積雪,似乎也迫不及待的想要在戰場上奔馳……

    寬廣無垠,深邁幽遠的北地雪原中,這一片紅色的騎兵怒潮,看不到盡頭,至少也在一萬人以上。

    楓林玉再回頭看看除妖聯盟幸存下來的這些新兵,衣衫襤褸,惶惶如喪家之犬。

    他們本來就分成幾派,衣甲也不統一,此刻從死亡中逃脫出來,每一個人的臉上都帶著疲憊而慶幸的表情,和那些威武冷漠的紅衣騎士一比,根本就沒法看了。

    楓林玉知道,這些紅衣騎兵是帝國最精銳的部隊,隸屬於皇家禁軍,由皇帝陛下直接統領,因此平日裡最是飛揚跋扈。

    楓林玉在楓葉之都的時候,也和他們接觸過幾次,那是因為和名香以及明公主的矛盾,引出了這支紅衣護衛軍的干涉。

    紅衣衛的統領是名香的父親名川,這支軍隊也常常保護皇室成員的安全,當年楓林玉為禍楓城,之所以沒有釀成大亂,都是因為這支紅衣衛的鎮壓。

    後來的出使精靈界,也是由紅衣衛來護衛,因為他們的勇猛作戰,才逃出了包括公主在內的帝國重要人員,當然,也包括楓林玉。

    這樣一想,紅衣衛還是他的救命恩人呢。

    不過此刻,他看著這些家伙的表情——他們的臉都用護具遮住了,但那冷森森的眼色,卻充滿了蔑視和嘲諷。

    這讓楓林玉十分氣憤。

    不管怎麼說,這些人也都是為了保護人類而戰,而且他們的失敗是由上層指揮失誤直接造成的,能保存這麼多實力,已經很了不得了,可以說是雖敗猶榮,怎麼這些紅衣衛都是這樣的眼神?

    猛然,前方妖獸的吼叫聲急切而躁烈起來,幾聲讓天地為之色變的恐怖吼聲響起,只聽這樣的吼聲,就知道有高級妖獸出現了。

    果然,前方的弓騎兵如潮水般的退了下來,隊形有些凌亂。

    他們說到底只是弓兵,肉搏能力只限於砍殺最低級的妖獸,一旦有稍微厲害點的妖獸出現,他們的弓箭就不好用了,所以只能撤退下來。

    嗖的一聲,一支響箭帶著刺目的綠光升上了天空。

    撤下來的弓騎兵雖然有些窘迫,但歸隊的速度和條理都沒的說,片刻後就隱藏在了騎兵的後方。

    一面紅色的將旗從隊列中快速飄揚出來,那是紅衣衛的軍旗,也代表主將的所在。

    楓林玉瞇縫著眼睛覷過去,看到的卻不是名川騎士。

    這個人比名川年輕得多,他沒有戴護具,身上的盔甲也與眾不同,那是只有將官才可以穿戴的加層盔甲,更加的鮮紅刺目,外面罩著厚厚的一敞大紅絨皮袍,看上去神威凜凜,光彩照人。

    楓林玉的心裡一震,雖然已經過了幾年,但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來,這人竟然是自己的同父異母的哥哥——那個神神秘秘的楓林石。

    這是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

    雖然是親兄弟,但他對這個哥哥毫無了解。

    據說楓林石已經連續在楓葉武道院和末羅神院學了好幾年,一直無法及格畢業,和三皇子殿下一時瑜亮,楓林玉以為他們的職業就是學生呢!

    沒想到此刻卻成了帝國最精銳部隊的大將,看來自己走後確實發生了一些事情啊!

    弓騎兵剛剛撤到後方安置完畢,妖族軍隊也跨上了土壩沖了過來。

    楓林石手中馬刀高高舉起,向下猛的一揮,大喝道:“騎兵們,跟著我,沖啊——”他這一聲大喊陰柔綿長,十裡以內清晰可聞,竟是用靈力喊出來的。

    最前面沖鋒的騎兵有三千人左右,戰馬齊踏,硬碰硬的向著妖獸抵去,只那麼一個照面,妖獸就全部被沖回了土壩之後。

    人類的紅衣騎兵馬術精湛,胯下戰馬也是精挑細選,一匹匹騰空而起,跨過土壩,向雪原上的妖獸沖擊。還好,雪地裡的陷阱已經被妖獸的屍體填塞得差不多了,不至於讓人類的騎兵受到阻礙。

    楓林玉領著四十八個小隊長,帶著幾千疲兵,躲在騎兵隊伍的兩側。

    轉眼間,所有的騎兵都沖了出去,後方只剩下兩千左右的弓騎兵,在土壩上排列好,似乎在防備什麼。

    楓林玉跳上一棵幸免於難的松樹,站在枝椏上向東北方向眺望——一直到此刻,他也不明白為何妖獸會突然攻擊新兵營,而漠北鎮和除妖聯盟的精銳部隊到底在想什麼?

    遠處是一團烏煙瘴氣,除了紅衣衛的上萬騎兵,在大草原上呈一個橫斷面勇猛的沖鋒,更遠處似乎也在交戰。半空中黑壓壓的一群,不知道是些什麼東西。

    楓林玉將精神能灌注在雙目之上,眼前立即又清楚了很多,他駭然的呻吟了一聲:“天啊,那是妖族的蝠翼怪,還有鳥族,飛在半空中,向下面吐出毒液,或者居高臨下的射箭。

    “下面顯然也有對付這種空中優勢的弓箭兵,不斷有蝠翼怪和鳥族戰士跌落下去——看來,雙方的主力已經開始決戰了。”

    在更高的空中,幾條巨大的黑影在飛來飛去,能量波動彌漫在整個空中,那是妖族的終極妖獸,它們在和人類的飛翔魔法師作戰。

    而在此地,恐怕只有烏雲一個人有這種實力吧。

    楓林玉數了一下,那巨大的黑點有三、五個,而人類的體形太小,也看不清有幾個人。如果是烏雲自己一個對抗幾個終極妖獸,那她的實力就太恐怖了。

    攻擊新兵營的妖獸部隊並不是精銳部隊,甚至沒有動用空中力量,顯然它們也知道這些新兵不堪一擊。

    而正是這種布置,讓紅衣衛的戰斗力發揮到了極致,那些猿妖和羊人,根本無法抵抗人類精銳騎兵的沖鋒。

    紅衣衛的騎兵如同海嘯的潮水一樣,凶猛的、前僕後繼的、一波波的向前翻湧,所到之處立即被紅色的海洋淹沒。

    後面沖鋒到的騎兵擴散開來,戰線拉得越來越長,最後變成了一個巨大的扇形,最邊角的騎士,已經看到了漠北鎮上空飄揚的人類旗幟。而對面,漠北鎮的人類主力已經沖出小鎮,妄圖對妖獸進行兩面夾擊。

    戰斗來的快,去的更快。

    妖獸的戰斗力在一瞬間爆發,給人類的軍隊造成了近兩萬的傷害,其中一萬六千人是新兵營的戰士,錢當等人這段日子辛勞的招兵,算是白辛苦了。

    斜刺裡,一群高大凶狠的熊人猛然竄了出來,抓起戰馬的前腿,嗖的一聲掀了出去,馬上騎士被倒地的馬匹壓住,眼看著熊人的巨掌向自己砸來……楓林玉在樹上看得清楚,那竟然是莫桑。

    楓林玉抽出長劍,想都沒想就射了出去,他鼓足了力氣,劍體上充滿了魔力,在空氣中劃出滋滋的、有如刀劍相剫的聲音,直奔莫桑而去,隨後他的身體才追逐著那把劍,同樣是往熊人的方向掠去。

    長劍掠過整個雪地戰場,仍然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刺向莫桑。

    莫桑不愧是熊人族的首領,耳聽得長劍破空之聲,立即放棄了殺死那騎士的打算,巨大的身軀猛然在地面上翻滾起來,躲過要害,卻聽喀吧一聲,那劍已經貫穿它的肩骨。

    楓林玉隨後而到,笑吟吟的看著莫桑,說道:“老熊,不錯嘛,陣前起義,到底被你逃脫了精神控制。”

    莫桑那寬闊的肩膀上,鮮血如注的流出,它凶悍的瞪著楓林玉,說道:“你來得正好,我們熊人族豈能輕易放棄自己的俘虜!”他這樣說著,不管肩膀上的傷口,伸巨掌向楓林玉抓來。

    楓林玉一把就抓住了他的巨掌,猛的向前一拽。熊人力大無窮,卻被楓林玉拽得彎下身來,楓林玉繞到老熊的背後,一腳踹在它屁股上。

    熊人禁受不住這樣的力量,撲通一聲趴在地上,楓林玉跳上它寬闊厚重的身體,用力的踩著,大叫道:“死熊,踩死你,踩死你……”

    在紅衣衛騎士呼嘯的沖鋒聲中,在熊人族妄圖洗雪被俘恥辱的怒吼聲中,在戰場的中心,楓林玉將熊人首領莫桑踩在腳下,狂踢亂蹬,周圍的幾百人都看傻了。

    還是熊人族的幾個戰士最先反應過來,紅著眼睛向楓林玉沖來。

    楓林玉飛起幾腳,將幾個熊人踢倒,繼續踩熊活動,在熊人們的身體上蹦來跳去,嘴裡發出荒唐的呼喝:“我踩,我踩……”

    在他從莫桑的身體上蹦開的一剎那,熊人首領忽然爬了起來,他瞪著楓林玉,彷佛不認識他一樣,猛然恐懼的大喊一聲,掉頭就跑。

    楓林玉放開腳下那幾個熊人,追上莫桑,一把抓住他,大叫道:“你們熊族不會輕易放棄自己的俘虜,不過我倒是可以放你一馬,畢竟朋友一場,你無情我不能無義,不過……”楓林玉盯著莫桑笑道:“你得把劍還給我。”

    他抓住劍柄,刺啦一聲,從堅韌的熊皮中,將魔王劍拔了出來,莫桑的臉色立即如刮過的白骨一樣,青慘慘的,它捂住血流如注的傷口,嚎叫著向相反的方向逃跑。

    這只是妖獸撤退時的一個小插曲。

    紅衣衛的騎兵已經順利的沖鋒到了漠北鎮的邊緣。

    在這裡,他們遭遇到了妖族的主力部隊,其中還有一頭高達幾十米的巨大夢魘獸。

    就是這家伙,拖住了大部分的人類高手,使人類喪失了唯一的優勢,它也造成了幾十名紅衣衛騎兵的犧牲,現在它跟著妖族的部隊撤退下去了,但士兵們仍然對它心有餘悸。

    楓林玉回過頭,才發現那幾千名新兵一直跟著自己。

    他在地上一具狼人的屍體上,將魔王劍上的血跡擦乾淨,看著地上那一具具屍體,還有蝠翼怪自爆時留下的惡心碎肉汁液,忍不住想要嘔吐,而自己手下的新兵們,則大部分都已經幫他實現了這個願望,吐得酣暢淋漓。

    戰場的終端,漠北小鎮的正前方,紅衣衛騎兵已經和原守軍勝利會師。

    在眾人的簇擁之下,一個身披黃袍的青年劍士,從小鎮裡走了出來,他有三十幾歲的年齡,鼻正口方,相貌文雅,一雙細長的眼睛很熟悉,在明公主等皇室成員身上,這雙眼睛經常能看到,只從這雙眼睛,楓林玉就知道這人必定是十皇子了。

    十皇子和十九皇子長得很像,尤其是偶爾翹起的嘴唇,那表情竟是一模一樣。在他想來,漠北鎮被困了這麼久,缺衣少糧的,這位殿下說不定是很狼狽呢!

    而實際上根本不是,十皇子額頭上的每一根頭發都精神抖擻,乾淨俐落,完全沒有任何頹廢的氣息。

    身披紅袍的楓林石也翻身下馬,在紅衣衛騎兵的簇擁下,來到十皇子面前。

    兩人瞪著眼睛看了好一會兒,漸漸的目中都濕潤了,那眼神裡似乎有千言萬語要向彼此訴說……

    那時候的天是瓦藍的,風是凜冽的,周圍的人是有些癡呆的,在遠處的士兵打掃戰場的呼喝聲中,戰馬偶爾仰脖高嘶,但戰士們卻無法理解,彼此的統帥這樣緊緊盯視對方,一眨不眨的看著,究竟想干什麼?

    之後,更另他們無法想像的事情發生了——楓林石和十皇子忽然一起伸出雙臂,飛快的跨過他們之間那幾米距離,緊緊的擁抱在了一起——轟然一聲,所有的人都驚奇的大叫起來——他們詫異的看著兩位主帥親密的舉動,每個人心中都這樣想著:“天啊,原來這兩個家伙有一腿,枉我這麼死心塌地的敬仰他們,竟然……嗚嗚,就算這樣也應該選我嘛!”

    楓林玉卻知道,哥哥和十皇子只是純潔的男男關系,朋友交到他們這種程度,親過兄弟,專門有一個詞形容他們這種好到極點的朋友關系,叫做“刎頸之交”。

    楓林玉當年聽母親說過,楓林石就是因為十皇子,才被剝奪了宰相繼承人的身分:宰相繼承人十大守則之一,不得和皇室成員相從過密,否則剝奪繼承人身分。

    “你來了,太好了。”良久,兩個人才結束擁抱,拉著手,仍然定定的看著對方,十皇子無法掩飾心中的歡喜,一個勁的說著:“你來了,太好了……”

    “我早就想來了,可是沒有軍隊,我來了又有什麼用呢?”楓林石輕聲說著:“如果再過一個月我依然無法取得領軍權,我會和你一起戰死這裡的,不過現在,一切都過去了。”

    兩人相視而笑,猛然意識到此刻並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周圍還有成千上百的人在看著,可惜他們意識到的太晚了——兩人回過頭看看,自己的屬下們都張大著嘴,瞪著眼睛,有的甚至流著口水,看著這“感人”的一幕。

    兩人立即又變得滿臉嚴肅,大聲的咳了兩聲。

    十皇子轉過頭來在人群裡找到錢當,問道:“那個十一小隊的隊長在哪裡?”

    錢當早已找到了楓林玉,此刻正在大聲的誇獎他,聽到十皇子在問,趕緊拉過楓林玉,說道:“就是他了,保存了我們大約五千人的新兵,殺傷大約三千妖獸,可以說是敗中取勝了,真是好樣的。”

    “嗯,你是劍士,體內斗氣不弱,我聽到你的呼聲,氣力很充沛。”十皇子微笑一下,學著喊道:“兄弟們,我是十一小隊隊長,跟著我向西南方向聚合。”

    他這一學,大家都笑了。

    十皇子拍著他的肩膀,欣賞的說道:“從今天起,你是統領了。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楓林玉。”楓林玉的嘴角漾起一個淺淺的笑容,眼神卻是看向哥哥楓林石。

    果然,楓林石全身一顫,目瞪口呆的看著楓林玉。

    他第一眼看到這個高大挺拔的青年時,就覺得很面熟,尤其是那雙眼睛,比皇室成員的眼睛還要修長,十皇子的眼睛算是丹鳳眼,而楓林玉的眼睛,則是細長的一條,精光閃閃,曾經,這雙眼睛總是泛著凶狠狡詐的光芒,讓人看著都渾身發顫。

    只不過,此刻這雙眼睛完全沒有了那副神采,代替的是另一種溫和沉穩的氣質,他便認不出來了。

    尤其,當年的楓林玉矮小瘦弱,無論如何也無法和眼前這俊朗得有些誇張的年輕人比較。

    可是當楓林玉忽閃著眼睛向他看過來的時候,他立即就認出他來了。這雙眼睛裡不管換上什麼表情,都是天下獨一的,只有自己的弟弟楓林玉才能擁有。

    “楓林玉,哈哈,有趣——”十皇子大聲笑了起來,猛然頓住,順著楓林玉的眼光看去,楓林石的臉色蒼白一片。

    “哦,你也知道嗎?楓林石曾經有個弟弟也叫楓林玉哎。”十皇子說道,忽然覺得氣氛很不對,有些驚詫的說道:“難道……”

    “哥哥,很久不見了,看到你身體康健,事業有成,我心裡很高興。”楓林玉說道。

    楓林石哼了一聲,冷冷的說道:“你也很不錯啊!”

    楓林玉歎息一聲,聳了聳肩膀,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幾年過去了,這個哥哥對自己仍然是這麼一副冷冰冰的表情,自己當年究竟做了什麼對不起他的事情呢?

    “你……你真的是那個楓林玉?”十皇子有些結巴的問道。

    “不錯,我是宰相府的楓林玉,三年了,我又回來了。”楓林玉剛這樣說完,就有些後悔了。

    果然,十皇子不由自主的退後幾步,眼神中全是“惡魔歸來”的恐懼感。

    能讓一個皇子感到害怕,楓林玉心中竟然湧出一些得意。

    氣氛立即冷了下來,認識楓林玉的人,尤其是那些紅衣衛,他們都是楓城人,當然知道楓林玉的所作所為,此刻每一個人都感覺皮膚緊滯,渾身不自在。

    人群裡小聲議論起來,不知道的人則互相詢問,詫異的盯著楓林玉看,然後臉上現出將信將疑的表情;有的人卻表露出厭惡和恐懼交織的感覺。

    楓林玉沒料到三年多過去了,自己的“淫威”竟然還在,看來想改變人們對“壞人”的看法,時間也不一定是良藥啊。

    不過,他也聽到紅衣衛裡有人小聲議論:“其實楓林少爺還是不錯的,我媽就住在偏街,那裡的人現在還給他供著牌位呢,沒想到他沒死啊!”

    楓林玉這才知道,原來楓城人都以為自己已經死了。不過這種議論也讓他增加了一點信心,他長吁了一口氣,問道:“統領,是個什麼職位?”

    十皇子畢竟是十皇子,他能以一己之力率領幾萬疲軍,將妖獸幾十萬大軍擋在萬丈河北,當然不是無能之輩。

    平定了一下情緒,十皇子臉上現出一絲微笑,說道:“你活著太好了,目前國家正是用人之際……”

    楓林玉立即就聽出這句話言不由衷,這位十皇子表面上這麼說,心裡可能期盼著自己不要回來才好呢。

    他繼續說道:“統領嘛,管著五個大隊長,而一個大隊長管著十個小隊長。一個大隊有兩千人,所以,統領實際上可以帶一萬軍隊。”

    他頓了一下,斟酌著說道:“不過這是軍隊中的建制,你現在還隸屬於除妖聯盟,除妖聯盟裡沒有統領的設置,恐怕你這麼優秀,錢當也不會放你加入我們軍隊……”

    他是後悔了,早知道此楓林玉就是彼楓林玉,別說封他為統領了,就是讓他當自己的一個小兵,他也是不願意的。

    但錢當卻大聲喊了起來:“我們整個除妖聯盟不是早就表示過,接受十皇子的領導嗎?這個沒問題的。”

    楓林玉猜透了十皇子的想法,微微一笑,說道:“我是宰相府的繼承人,又得到過皇帝陛下親封的騎士稱號,早就是軍隊的人了。”

    十皇子看看楓林玉,又看看楓林石,無奈的歎了口氣,說道:“那麼,楓林玉統領,你暫時就編入我的軍隊吧。不過你也看到了,我現在總共只有不到兩萬的軍隊,不可能派出一萬給你領導……”

    “這個我明白。”楓林玉打斷他的解釋,說道:“我有手下這些兵就夠了。”

    他回頭看看自己身後那些新兵,卻詫異的發現,不知什麼時候起,那些新兵都回到了自己本來的小隊長身後,而那些小隊長,又在十皇子的身後。

    在十皇子身後,站著所有除妖聯盟的首領,包括江有淚、錢當、五月河、浪跡閣的非露、紅雲山莊的敏愁等等。

    而楓林玉身後,只剩下八百人左右,其中還有五百多人本來就是自己的手下。

    他尷尬的笑了笑,無可無不可的說道:“正如剛才我所說,我有這些兄弟就夠了。”

    “那麼,楓林玉統領,希望在日後的戰爭中,你能再建奇功。”十皇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臉上不由自主的現出一絲壞笑,轉身和楓林石說笑著向大營走去。

    而楓林石,再沒和自己的弟弟說一句話,甚至都沒看他一眼。

    楓林玉盯著兩個人漸去漸遠的背影,又看看不好意思向自己傻笑的錢當,再回頭來看看這些忠心的手下,他也忍不住笑了,大聲道:“比原先還多了三百人嘛,不錯不錯,本統領的兵越來越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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