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馬戍涼州 第七章 第一節
    張議潮傻呆呆地看了半晌,才最終確認這兩個衣衫襤褸骨瘦如柴蓬頭垢面目光呆滯正在鯨吞牛飲的人一個曾經是大唐進士風度翩翩的李劍南、一個當初是吐蕃高僧寶相莊嚴的洪辯。

    洪辯一邊大口噎著饅頭一邊還不忘斷斷續續埋怨李劍南不該三天前就喝乾最後一袋水中的最後一口水,李劍南則在仰頭一碗碗向喉嚨中灌水的間歇反過來埋怨洪辯不該三天前騙自己說還有半天就到沙州,在沙漠裡又不許自己獵食任何一種動物……張議潮丈二和尚,問道:「你們幹嘛不從官道走驛站?」李劍南強嚥下胃中已經開始向上翻湧的水,又將一大碗水潑到了自己的臉上,眼睛一閉,直挺挺仰倒在椅子上,道:「我也想啊……本來我和老和尚從邏些出來一路遊山玩水優哉游哉,各處關隘驛站也給足了老和尚面子,我們衣食住行無憂,但走到吐谷渾附近的一個驛站的時候,發現那裡端端正正掛著通緝我們二人的告示——」李劍南睜眼起身:「轉眼間我就成了兩國通緝的欽犯,還給不給我留條活路了!還好我們比通緝告示跑得快,看來沙州還沒接到呢。」洪辯舒服地癱軟在椅子上,哼哼著道:「幸好劍南武藝高強,衝進驛站搶奪了好多糧食飲水,我們再不敢走官道,就荒山險灘戈壁沙漠的迂迴曲折向沙州走,結果在一片沙漠中遇到沙暴迷了路,我們的兩匹馬也病死了,糧食和水也耗光了,我憑感覺覺得離沙州已經很近了,好在最後我們還是活著走出來了……」李劍南有氣無力地接口道:「那沙漠,在張大哥給我的地圖上,都沒一塊小指甲大,居然走了七天才走出來。」

    張議潮哈哈大笑:「二位在邏些城定是幹了些翻天覆地的大事,這一段,赤祖德贊贊普病死,國師缽闡布私通王妃被誅,達瑪繼位,佛教被廢,『本』教重新被立為國教,各處的赤祖德贊和缽闡布的親信被殺的殺貶的貶,所有僧人所佔田產寺廟財物一律充公,吐蕃全國上下,一片人心惶惶啊!」

    洪辯坐直身子,面現焦慮,問道:「佛教被廢一事,詳情如何?」張議潮道:「大相尚思羅一朝權在手,聯合各位信奉『本』教的大臣們,對佛教趕盡殺絕!他們下令封閉吐蕃境內的全部佛寺,焚燬佛教經典,佛像被拋入河中,強迫所有僧人還俗,不願還俗者,被迫從事屠夫、獵人等違反佛教戒律的職業,有些高僧還遭到殺戮……」洪辯摸了摸原來光頭上現在如雜草般蓬鬆的白髮,淒然一笑,道:「我這『知釋門都法律兼攝行教授』的頭髮,這回也不必剃了。」張議潮道:「大師門下弟子,已經被我在沙州附近化整為零隱匿了起來,各寺廟中的佛像經書法器,也都疏散了,大師不必擔心。」洪辯扶椅站起,高聲道:「該滅!這樣的佛教該滅!如果讓缽闡布一夥兒這麼發展下去,吐蕃真正的佛教必亡,連大唐等國的正信佛教都難免逐漸被引入歧途!缽闡布這一脈佛教一滅,吐蕃人心大亂,張將軍就更有機可趁了……佛教正脈現在大唐,吐蕃一脈的漢傳佛教,就算為國蒙難吧……老和尚我不後悔自己在邏些城的所作所為!」張議潮拍桌讚道:「大師真是高瞻遠矚豪氣干雲!」李劍南問道:「大哥打算何時起兵?」張議潮皺眉,道:「雖然吐蕃上下遭此巨變,動盪不安,然其並未大傷元氣,我們還是要先觀察觀察。」李劍南洩氣道:「他們的贊普和國師都死了,我們卻仍是要等,唉,也罷,等我再去折騰折騰尚婢婢和論恐熱。」張議潮呵呵笑道:「李兄弟你是瞄上誰誰便不得安寧啊,尚婢婢和論恐熱肯定是也要吃大虧了!」李劍南忽然憶起梅朵天真笑臉上的彎月眼睛,嘟囔了一句:「其實尚婢婢這個人還不錯……」

    李劍南不便在沙州城露面,張議潮把他送到肅州一帶的義軍中,幫助安景、閻英達操練民兵。幾個月下來,李劍南已和沙州一帶的幾股義軍上上下下都十分稔熟了,但對日復一日機械枯燥的練兵興趣越來越小。閻英達、安景二人和李劍南廝混日久,功夫都大有長進。

    這日傍晚,李劍南、閻英達、安景三人又在部落帳篷內飲酒,安景注意到李劍南無精打采,問道:「李兄弟有心事?」李劍南應道:「我只是覺得這樣練兵很沒勁,這些村民牧民,雖然歸國熱情高漲,也大都弓馬嫻熟,但一是裝備上太簡陋,起碼盔甲嚴重不足。另外就是缺少實戰,這樣和吐蕃正規軍打起來,定然會吃大虧,而且軍紀不嚴明,容易一潰千里。」安景也鎖眉道:「這擔心我也有,張大哥也有……我們手頭正規軍隊太少,民兵的裝備給養都成問題,僅憑熱情是斷難成事的,畢竟我們是在吐蕃人的統治下。」

    李劍南道:「兵貴精,不貴多,只要將我們的兵訓練成『精兵』,能以一當十,就不怕吐蕃兵多,我們一定要想辦法多造些盔甲兵器,不管是偷是搶,都要將我們的民兵武裝起來,另外,我建議練兵時多以實戰方式,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演戲一般。」閻英達插口道:「那可不行,實戰方式練兵,一定會有死傷的!那以後誰還敢參加義軍啊!」李劍南道:「實戰練兵,的確是難免死傷,但如果不實戰練兵,將來和吐蕃軍打起來,就會有更大的死傷!現在練兵時的死傷畢竟是偶然和可控的,真正的戰場上,就不是我們說了算了!」

    安景略一思索,道:「我贊成劍南兄弟的說法。」李劍南微笑道:「我還有一個想法,安大哥給我在附近的十里八鄉精選一百個人,我要求這些人必須具備三個條件:一,年青力壯、有武功底子。二,不怕死,家裡沒什麼牽掛。三,最好讀過一點書識文斷字的。這些人必須要配齊最好的盔甲兵器,並且心無旁鶩地每天跟著我操練。」閻英達不以為然道:「就那麼一百人,練得再好,還能飛上天去啊?」安景哈哈笑道:「好啊好啊,這一段就看李兄弟練兵時沒什麼興致,如果單獨訓練這精挑細選的一百人,李兄弟就可以手把手傳授兵法武藝,將來教出一百個李劍南來,可就了不得了!」李劍南赧然一笑道:「安兄深知我心,不過真能訓練好的話,倒可以成為一支分合都可以置敵於死地的奇兵!另外我這隊人就叫作『龍虎軍』,領隊暫定為溫龍飛,林虎。練兵地點就放在『亂石村』吧」

    溫龍飛,原是朔方節度使內衙的牙軍,因酒醉時誤殺了平時欺壓自己的上司,故逃到吐蕃,後投入閻英達帳下。

    林虎,涼州人,世代佔山為王,吐蕃佔領涼州後,其祖上遭涼州吐蕃軍數次圍剿,無奈林家在涼州一帶根深葉茂,土匪個個彪悍驍勇,慘敗幾次後,涼州的吐蕃軍也就對林家放任自流了,林虎接手山寨後,規定不許手下劫奪漢人財物,但涼州一帶吐蕃人甚少,不足以讓山上的幾百條漢子餬口,後來也就秘密投奔了閻英達的義軍。

    這二人都是身手不錯匪氣十足,當初見李劍南一個白面書生也在自己面前指手畫腳,就商議著借練兵對戰時教訓一下李劍南,結果二人一對一、二對一,都沒走上十個回合,這才服氣,從此對李劍南言聽計從,李劍南也覺得這二人敢說敢做,又都武藝精湛,頗會帶兵,所以才打算在組建「龍虎軍」時對二人委以重任。

    半月後,人員齊集,李劍南先將隊伍分成兩隊,溫龍飛領四十九人為「龍隊」,林虎領四十九人為「虎隊」,然後道:「從今以後,我們兩隊的訓練內容一樣,但每月比試一次,抽籤捉對比試,輸的一個給贏的一個打洗臉水洗腳水三天,溫龍飛、林虎二位領隊不參加比試,但哪一隊勝的人多些,輸的那一隊的領隊便要替贏的那隊的領隊洗腳按摩!」眾人哄堂大笑。李劍南對溫龍飛和林虎道:「你們兩個要想不為對方洗腳,光自己練好還不行,要督促手下也練好。」兩隊人馬摩拳擦掌,互相言語挑釁,李劍南暗暗好笑,道:「今天帶大家到這個峭壁,練的就是如何徒手攀登上去。」眾人看著幾十尺高生滿滑不留手青苔的垂直峭壁,交頭接耳。

    李劍南問:「你們中有誰練過『壁虎游牆功』?」人群中站出四個人,李劍南道:「爬一下試試。」四人快步上前,雙手雙腳扣住石巖,向上攀爬,其中三個在爬到三人多高時陸續失手落下,李劍南飛身將他們一一接住,最後一人又向上爬了十丈左右,停了一下,一點點自己滑了下來,李劍南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幹得相當不錯,你叫什麼名字?」那五短身材,相貌平平的中年漢子答道:「小人叫雷沖宵。」李劍南向石巖上一貼,腰部弓起、伸直、再弓起,人已一氣不歇地向上蠕動起來,很快,便到了巖頂,李劍南接著背著身下落,身子落在峭壁中間時一貼,接著又一躍,人已氣不長出地落在了雷沖宵的邊上。龍虎軍掌聲雷動。李劍南對雷沖宵道:「你可知你的『壁虎游牆功』為何上不到巖頂?」雷沖宵躬身道:「小人的功夫練得不到家,不如將軍的高。」李劍南和顏悅色道:「雷兄謙虛了,你的『壁虎游牆功』已至少有二十年火候,當初我之所以練的是『尺蠖功』,就是因為『壁虎游牆功』有兩大缺點,一是行動較慢,二是力不能持久。我現在要教大家的就是『尺蠖功』!」雷沖宵不可置信地道:「這種神功,千金難求,將軍怎會輕易教給我們這麼多人?」李劍南淡淡一笑,道:「這是我們漢家的祖宗創的神功,當然要傳給我們漢家子弟,況且各位兄弟,為收復我們大唐的河湟,捨家撇業,置生死於不顧,我李劍南願傾盡所知,毫無保留傳授給大家!」眾人齊齊一靜,而後歡聲四起,眾人早就或親見或聽聞李劍南的武功有多麼出神入化萬夫莫敵,如今其竟肯傾囊相授,眾人如何能不歡呼雀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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