歿世奇俠 第三部 第二章 男女
    蘭光城某處,往昔繁華的商業街道,人流似乎還是那麼多,但「今日歇業」、「停業整頓」、「低價轉讓」的牌子,仍透出濃重的蕭條味道。

    走在這條街道上,李江茫然的表情和大多數人很相似,但他茫然的原因,和其他人卻有本質的不同,在大多數人仍在為生計而奔波的時候,他卻因為一個無聊的問題而苦惱。

    「該死的,如果那個女人要和我上床,我到底是上還是不上!」

    一陣溫熱的香風從他耳邊吹過,與之同時,他的手臂被挽住,那熟悉的磁性嗓音絲絲縷縷流入耳中。

    「你沒有叫上張真宇把我殺了,人家很感激呢!」

    李江「切」了一聲道:「一個靠媚術吃飯的女魔頭,怎麼能這麼沒信心!像我這樣被你迷得神魂顛倒的男人,怎麼會幹出這麼大煞風景的事來!」

    說完,他用色迷迷的目光打量女子全身,垂涎道:「似乎又豐滿了一些,幸好我今天帶了藥……久別重逢,來一炮吧!」

    陰水仙低笑了起來,眉目低垂,讓人看不清她眼中的神情:「藥我也帶了啊!話說回來,你真的是色迷心竅了,難道你沒有看到人家今天特意打扮過了嗎?」

    李江一愕,再仔細注目時,果然發現,一向火辣打扮的陰水仙,今日竟穿了一身黑色長裙,外罩雪白的披肩,簡單樸素而又優雅大方,全身上下幾乎不露一絲肌膚,偏又能處處感受到她驚人的魅力─內斂後的張力,簡直就是觸目驚人。

    李江為之倒抽一口涼氣:「乖乖,你怎麼是這種打扮,怪不得……」

    他環顧四周,卻見到滿街上投注過來的目光,均單純到令他窒息,因為這其中只有一個意思:「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怎麼樣,還不錯吧!」

    「何止不錯,簡直就是……一塌糊塗!」

    他低頭看自己的打扮,其實和平日也沒有什麼分別,一身名牌休閒裝,整體可以,細節差勁。清閒隨適中略帶幾分頹廢,配合他那張臉,總是給人以流里流氣的輕浮感。和此時的陰水仙站在一起,說怎麼不調和就怎麼不調和。

    幸好,「自慚形穢」這個成語永遠和混子無緣。第一時間的不適感過去,他又恢復了嘻皮笑臉的德性,甚至還想伸手摸摸,看此時的觸感與往日有什麼不同。只可惜,陰水仙不動聲色地打掉了他的爪子。

    「不要浪費這麼難得的機會,我們去約會吧!」

    「約會,直接去旅館約會也行……啊,我是說,約會是個好主意!」

    反正,最後也會去旅館。

    街上,那一對極不調和而又極其登對的男女,沒入了滾滾人流之中,路旁一幢高樓上,華子岳低低地歎了一口氣:「這就是……你的選擇真是與眾不同啊!」

    「怎麼,心理不平衡了嗎?如果換上一個張真宇,或者是區區在下不才小弟我,魔尊大人會不會覺得心裡好受些?嘿,男人可憐的自尊心啊!」

    「……」

    「喂,難不成真讓我猜中了?呃……」

    容可為的話音戛然而止,他脖頸上擱置的雪亮劍刃,把什麼話都堵回了肚子裡去。

    前方,華子岳的殘像正逐漸消散,他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中皇集團的保鏢都這麼蠢嗎?有目標不跟,偏愛多管閒事,放著生路不走,卻往死路上撞!」

    「哪裡,本少年這作法,正是目光敏銳的表現!」

    剎那間的驚悸過後,容可為又恢復了一貫的德性:「下面那對狗男女,正是你情我願、卿卿我我,想必也沒什麼危險。

    「反倒是魔尊大人您,一臉綠雲蓋頂的烏龜王八樣,滿面烏光、殺機貫頂,說不定什麼時候便會跳下去將他們一劍四段!身為保鏢,職責所在,雖明知這裡危險,也不得不上來擋一擋的!況且……」

    「況且這小子也不是那個被美色沖昏頭的傻瓜,知道實力不濟,自然也要帶上一位信得過的保鏢的!」

    容可為胸口冒出一團火光,妖鳥朱翎拍動翅膀,從中飛出,落在他肩上,喙剔羽翎,斜睨著華子岳:「中皇集團這一畝三分地上,似乎還輪不到你操心才對!」

    華子岳眼中閃過複雜的光彩,終於緩緩收劍:「李江有你這樣的朋友,是他最大的價值所在。」

    「什麼朋友,請稱呼我們為狐群狗黨。」

    「哼,容兄,對別人的心思妄加猜測,是件很犯忌的事。這樣……很不禮貌!」

    「抱歉,抱歉,本人散漫慣了,言語上如有不是之處,還請華兄包涵!」

    從生死線上走了一圈,容可為也知道給人台階下。他轉過身來笑道:「華兄突然來此,怕不是為了旅遊觀光吧。要知道,『異黨』的二黨魁,可帶著大隊人馬殺到內陸去了,目標可是直指橫斷山呢!」

    華子岳低哼一聲,身形一閃,已消失不見。空中只留下他悠悠的尾音:「跳樑小丑,何足懼哉!」

    「真牛!」

    確認了這魔頭已走遠,容可為聳聳肩,「牛到被幻術和腹語術給騙了!拷,老子要有朱翎在身邊,會讓你把劍架到脖子上?」

    他冷嗤一聲,扭頭看肩上,卻猛地倒抽一口涼氣。

    肩頭,作為幻術介質的朱翎羽毛,被長劍從中央剖分兩半,隨著他扭肩的動作飄飄下落。容可為直勾勾地看著這一幕,深秋的寒風吹來,他猛地打了一個寒顫。

    「嗯?」

    他猛然低頭,卻見到衣服上一道刺目的劍痕由小腹處向下延伸,完美地循著人體曲線,繞到他背後,至尾脊而止。嗖嗖的涼風直直灌入,整個下身都已經麻木了!

    又呆了呆,他怪叫著一蹦三尺高,衝著天空大罵:「華子岳!**你媽!」

    深夜,一個身影鬼鬼祟祟地潛入蘭光城江家的大宅。此時的江家,集中著中皇集團幾乎所有的精英,由中天帝國禁衛軍嚴密守護,堪稱鳥飛不進、水潑不入。

    而這個身手堪稱蹩腳的黑影,靠他三腳貓的功夫,爬過了圍牆,在至少十雙以上目光的注視下,沿著牆腳邊向深處爬去。

    「喂!」

    容可為再忍受不了這種白癡的行為,沒好氣地在黑影肩上重重一拍,蘊含的大力,當場把黑影拍了個狗吃屎。

    「蠢材,你以為大家不知道你出去、進來?要不是老子自告奮勇跟著你,你以為你出得去?娘的!你出去打炮,老子幫你擋禍消災。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容可為滿心的鬱悶,訴起苦來滔滔不絕:「操,就算是去打炮,也要看看炮友的情況吧!她後面跟著的烏龜王八蛋,可是個變態!要不是老子命大,早被他砍成十八段了……混子,你有沒有聽我講話?」

    他說得口乾舌燥,李江竟一言不發,只死氣沉沉地趴在地上,容可為看得心中發毛,伸出手指戳了他一下。

    「別煩我!」混子悶聲回答。

    「拷!你……」

    容可為罵了一聲,卻又想到了什麼,火氣漸漸地消了下去。他低哼一聲,一屁股坐在混子身邊,靠在牆上。

    「我就說過,和陰水仙那種女人是不能當真的!咱們不計較她殺人如麻,水性楊花,因為你小子不比她好多少。可是,真正要命的是,她和你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在普通人眼裡,你是高官子弟,也有點頭腦,前途還算遠大。可是在黑暗世界,刨去真宇,刨去我們,你小子什麼都不是……」

    「……」

    「算了,你明白了也好!過了這段日子,我帶你出去散散心,把那個女人忘了。再讓真宇出手,把『浮生寄萍術』解掉,那時候,大夥兒又是逍遙自在。何必只想著和那個魔女上床呢?」

    「我沒和她上床……」

    「廢話,這個我當然知道。要是上了,你還會這麼慾求不滿的模樣?」

    「我們只是牽牽手,看看月亮,最多就是親一下……」

    「嗯?」

    「可為什麼,那比上床還舒服?」

    「……」

    混子艱難地回過頭來,黑暗中,他臉上的表情模模糊糊,看不清楚,但那一雙眼睛,卻是閃閃發亮。

    在這樣的目光下,容可為覺得全身的皮膚都緊繃了起來,他窒了窒,然後像抓小雞一樣把混子揪了過來:「你……你小子不是玩真的吧!」

    「誰知道呢?」

    近距離看李江的臉,竟仍是一片模糊。他的魂魄似乎不再齊全,說話也虛虛渺渺,找不到根基。

    氣得容可為直翻白眼,惱怒之下,動作略大,忽又感覺到他的衣兜裡鼓鼓的,似乎揣著什麼東西。

    「什麼玩意兒?」

    毫不客氣地伸手掏摸,卻抓出了七八個小瓶子,看光澤、看工藝,似乎已有了一段歷史。上面還帖著標籤。

    「玉璣丹、奪命造化丹、雪參丸……娘喂!你哪來這麼多靈丹妙藥?隨便拿一個出來,都能在黑市賣出天價!呃,你不要說……」

    「她給我的,說是在突發情況下保命用,最近,她的情況很危險。」

    容可為呆看著李江那開始發光的臉,喃喃低語:「這下,真的完蛋了!」

    神聖教廷,阿爾菲歌花園。

    世人頂禮膜拜的宗教象徵,上帝在人世間最高貴的代理人,近千年來,最年輕的教皇陛下,坐在花園的籐架下,輕搖著頭,歎了一口氣。

    隨著冬日的臨近,北半球高緯度的氣溫也急劇下降,花園內嬌嫩的植物顯然無法適應這樣的溫差,紛紛在寒風中倒下。

    馬文制止了前來維護花卉生機的園藝師。

    即使這位園藝專家有一千種常規和非常規的方法,幫助這個花園青春永駐。

    「沒有必要為了軟弱的傢伙浪費心思和力量。與其讓軟弱變得堅強,還不如讓堅強變得更堅強……其實,如果你之前不是這麼在乎它們,也許,其中的一些,真的能夠活下來呢?也不會像現在,枯葉飄零。」

    園藝師在教皇陛下的訓誡下,諾諾而退。想必,這位至尊的話,會讓老實的園藝師做上一陣子惡夢吧。

    也因為他的緊張,他沒有聽到後面的一些話。

    「其實,我更喜歡現在的景色……

    「當萬物的生機在寒風中斂藏,作為唯一存在的生命體,總會有一種獨一無二的優越感。如果有一天,這個世界上只剩下我一個人……克利策主教,你能想像那種感覺嗎?」

    黑人主教冷笑了一聲:「我沒有興趣考慮那種虛無縹緲的事情!不過,提醒你一句,在那之前,你怎麼也要看看我的態度吧!」

    馬文低笑了起來:「算了吧,我親愛的盟友。只是一個玩笑而已,你何必這麼認真呢?」

    「玩笑?在你信誓旦旦的兩次許諾都落空的現在,我不僅要懷疑你承諾的真實性,還要仔細考慮你其他言語的不確定性─也許有一天,玩笑也會變成現實呢?」

    「親愛的克利策,今天你的情緒很不對勁,是因為我那兩個失敗的承諾嗎?還是其他的什麼原因?」

    克利策主教撇了撇嘴:「真難為你有這樣的自覺,教皇陛下!我本還以為你被張真宇打成了一個神經質的軟蛋!似乎只要牽扯到他的事情,你就是那麼瞻前顧後!」

    「哈,我明白了!」

    馬文絲毫不在意克利策主教的惡言相向,他反而相當高興,或者說是嘲諷:「你一定是在因為我否決了對艾瑪的暴力行動計畫而不滿吧!我親愛的盟友,如果現在就讓你和張真宇戰鬥,你有勝算嗎?」

    「一個不行,還有很多呢!」

    「呵,看來你已經有了很好的算計。那麼,也就是說,你準備好了所要付出的代價。然而,再附贈一個『妖劍百年』,又如何?」

    「……」

    「朋友,面對現實吧,在沒有得到一個『天賜良機』的時候,絕不要輕易與他為敵,這是我們用自己的血肉印證來的結論!」

    「天賜良機?你的意思,是讓我們祈禱上帝?」

    黑人主教大笑了起來:「這個答案真可愛!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張真宇哪一天看你不順眼,一路殺過來,你又該如何?祈禱上帝快點降下那個『天賜良機』嗎?」

    馬文搖頭失笑:「克利策,你難道沒發現,如果真的出現你所說的情況,不正是一個上帝賜與的黃金機會嗎?」

    黑人主教啞然。

    當代教皇微笑著站起來,輕輕拂掉身上沾的落葉,舉止悠閒從容:「而在這個機會出現之前,我們只需要等待!哦,對了,有些內務需要我們來整理一下,克利策主教,請把你昨晚的痕跡抹乾淨,我不想對其他人說,我們周圍還有一個比兔子都不如的傢伙!」

    魯伊。休文特,異黨五大黨魁第二順位,地位僅在首席大黨魁克魯斯皮爾之下。

    為人剛毅果敢,能行人所不能行之事,善決斷。

    每於數息之間判生死之勢,無不中者。精修「秘法。生死限」。

    魔門對異黨高層的評價瞬間流過心頭。看著眼前的大敵,魯明昔有著極度的興奮。

    「決眥宗」的「無回路」心法,乃是真正亡命的心法,取「千絕萬仞,百折不回」之意,愈是遇到強敵,便越有可能激發身體的潛力。往往在生死相搏之際,得到絕大的突破。

    和「生死限」相比,兩者倒真有很多相似之處。交手之時,魯明昔便覺得兩者的應用法門,隱有共同之處……

    「混蛋,大概又是那些聖門叛徒幹出的欺師滅祖之事!」

    魔門子弟,欺師滅祖之事倒是常幹,但那背景多是在爭奪門派控制權、修煉奇功秘技時鍛煉心志之用。而傳承外流,給了外人好處的事情,在整個魔門有歷史上,也只發生了一遭。

    黑暗時代,魔門正在與炎黃本土各門,以及外來勢力鬥個不亦樂乎的時候,震驚整個黑暗世界的「叛徒組織」——「異黨」成立了。當時組建異黨的各大力量的叛逃人員近千人,為求生存,其凝聚力大得不可想像。

    在初代五位黨魁的帶領下,他們利用各方力量的矛盾,牽制分化,且勇猛作戰,竟然衝出了黑暗世界的合力追殺,衝到索亞古大陸洲的蠻荒地帶,潛藏起來。這些人中,就包括了魔門的幾位要緊人物。

    這幾人都是魔門的中堅人物,出於各種原因,和魔門決裂,在加入異黨後,亦將其身負的絕學貢獻出來,加入「秘法」的創製和研究。由此造成魔門歷史上,最大的功法外流事件。

    魔門上下,視之為奇恥大辱。但在黑暗時代,魔門實力損耗嚴重,自顧不暇,當然沒法解決此事。黑暗時代之後,異黨實力蒸蒸日上,且與教廷、聖戰等結成戰略同盟,傲然挺立在六大力量之外,而魔門則相對衰落,報復一事,更是想都別想。

    千年時光,轉瞬而過,時至今日,魔門一統,人才輩出,且時事多變,炎黃與「三大制約」的摩擦不斷升級,這是維護他們榮譽的最佳機會。

    橫斷山一戰,魔門以有心算無心,堪稱大獲全勝。以極小的代價全部殲滅來犯之敵。且特意留下教廷、聖戰兩方的大量俘虜,而將異黨一方殺戮一空。如此區別對待,自然是用來挑撥分化的。

    沒有人會認為,這能夠使「三大制約」的穩固聯盟崩潰,但教廷與聖戰有俘虜的牽掛,投鼠忌器,行事絕不敢過激。異黨則完全不同,自「光明的復甦」戰役後,他們何曾受到過這樣的打擊?自是恨不能殺上橫斷山,將魔門屠之而後快。

    兩種行事方針自然會產生衝突,魔門只需在旁稍加挑撥,兩眼通紅的公牛,便忍不住單獨衝殺上來。

    事情的發展簡直順利得出奇。

    在莽莽群山覆蓋的炎黃內陸,魔門用了十多次挑逗性攻擊,在付出了一定的代價後,終於將異黨的人馬自魯伊。休文特以及其下五十餘人,困在一處荒僻的絕谷中。

    再發動炎黃十絕陣中的「蚩尤戰殺陣」,布下天魔迷霧,斷絕了谷內與外界的一切聯繫。

    此後,更是投毒放火,無所不用其極,甚至連最先近的單兵利器「電漿彈」,都扔進去不少。

    這一番堪稱無恥下流的作為,成效顯著。異黨的戰鬥人員,在短短幾分鐘內便下降三成,只餘下三十餘人面對數百名魔門精銳的連番圍攻。

    此戰,魔門十宗精英盡出,非但各位宗主親自披掛上陣,就是各宗秘藏不出的長老級人物,也來了大半,統計下來,竟有十六名「破障境」的高手,展現出魔門雄厚的實力。

    按照常理,一次派出十五名以上的極限階,整個黑暗世界怕也只有「三大制約」才能夠做到。而魔門則證明,他們同樣也有能力做到!

    然而,這並不足以對絕谷內的敵人產生致命的打擊。

    異黨此時的戰鬥人員,在質量上絕對不落下風,甚至還有相當的優勢存在。

    其中,有「破障境」的「A級秘法研究士」二十二人,「妙詣境」的「S級秘法研究士」三人,幾乎是異黨最精銳的一群人。

    再加上魯伊。休文特這樣成名已久的高手,魔門即使在人數上佔絕對上風,但整體戰力卻並沒有領先太多。想速戰速決,難度相當大,且隨時都有被翻盤的危險。

    面對這種情況,魯伊。休文特打得不急不躁。面對「決眥宗」魯明昔、「屠神宗」嚴峰、「飛羽宗」海無涯三位宗主,以及「妖劍宗」的長老周不奇四人圍攻,他穩重應對,把「秘法。生死限」推到了變化的極限。

    舉手投足間,幽深難測的氣勁環繞週身,若有若無,卻如銅牆鐵壁一般,使人無處下手。

    圍攻的四人感受最深,看似一攻即破,但到了招式用老之際,方才察覺還差了那麼點。「為山九仞,功虧一簣」的經驗,頻繁得讓人發瘋。

    休文特本人則遊走於生死之間,但舉止從容,頗有雷霆暴起眉睫而目不亂的大氣。秘法所獨有的「吞噬異化」的效果,仍被他保留不用,讓圍攻他的人心中明白,他,餘力猶存!

    「該死的,魔尊和陰水仙那女人去了哪裡?最要命的時候,反而不在這裡!」

    四個圍攻者都有騎虎難下的感覺,至此,更是懷念仍不見人影的兩大戰力。華子岳便不必說了,就是那陰水仙,自從當日成功在張真宇手下逃脫,修為也另有突破,在進修「媚心宗」的「魅形化陰大法」的現在,戰力已在各大宗主之上。

    兩人中只要有一人在此,哪還容得休文特如此囂張!

    「還沒有來嗎?」

    休文特本人也在思考。面對四個「破障境」仍能佔據上風,對他來說,並不值得稱道,如果他有心,完全可以做得更好。他之所以沒有發揮全力,是因為他在等待,等待一個能獲得更佳效果的機會。

    魔門有魔門的計畫,異黨也有異黨的考慮!

    五條人影在迷霧中交錯飛掠,蚩尤迷霧可以隔絕全波段的電波,使一切資訊都無法透過,但卻無法迷住高手的眼睛。滿天的戰局,激戰中的五人仍可以一覽無遺。

    隨著時間的流逝,戰況的發展開始對魔門不利。

    初時,異黨的精銳之師,面對配合默契,且各種手段層出不窮的魔門弟子,顯然有些不太習慣。「三大制約」的成員,實戰經驗匱乏的缺點暴露無遺。但隨著戰鬥的進行,層次上的差異便漸漸暴露出來。

    低高手,除非命中要害,否則十擊八擊,未必能夠有什麼效果。但高低手,往往是一擊致命。

    最初,魔門弟子還能通過精妙的配合,與敵人周旋,但也僅僅是周旋而已。

    長時間無法取得戰果,一旦出現失誤,便有可能被人窮追猛打,再無翻身之日。

    如果再沒有一個可以打破僵局的力量出現,魔門今日的種種計畫,怕是要以慘痛的後果收場了。

    「嗡!」

    尖銳的弓弦震鳴聲在霧中狂響,便在同時,一聲慘嘶響起,淒厲的尾音還在人們耳邊迴盪,又是一聲更為尖銳的震鳴,與之相對應的,霧中又是一聲慘叫。

    打鬥這麼長時間,慘叫聲時有,這樣詭異的聲響,還是第一次聽到。雙方人馬都為之一震,休文特第一時間便望了過去。

    卻正好看到己方兩位「A級秘法研究士」,從半空中栽下,一個半空中便斷了氣,而另一個,則倒在地下掙扎,幾個魔門弟子正追殺上去,眼見也是活不了。

    他們胸前,都透出一截金色的箭頭,上面冷厲的三稜鋒刃,令人心頭發冷。

    他們是被人從遠處,以弓箭刺殺的!兩個「破障境」的高手,竟擋不住這樣一箭!

    休文特把目光投向遠方,希望看出兇手的模樣。只是,蚩尤迷霧雖不能遮擋他的視線,但對方潛形匿跡的本領也確實不俗,一擊成功,瞬間遠遁。

    在茫茫山林的覆蓋下,一時間哪能看得清楚?

    但當他的目光,再次掠過兩名死者胸前金燦燦的箭尖,腦中卻閃出一個人名來,他皺起眉頭,手上猛然施力,將魯明昔等人震退,昂首向天,以純正的炎黃語叫道:「羿玄同!你竟要踩這灘渾水嗎?」

    響應他的呼聲,一聲雄渾的長笑從山林深處滾滾而來。

    「炎黃一脈,同氣連枝,哪來的踩渾水一說?你一個宗師領袖,說出這等話來,可笑啊,可笑!」

    這人說著可笑,笑聲也更為宏大,但聲源卻飄忽不定,在山林中流蕩,使人摸不清他的位置。

    休文特眉頭皺得更緊了。

    弓箭作為冷兵器時代最恐怖的殺人利器,以射程遠、穿透力強而著稱。

    無論是軍旅作戰還是江湖仇殺,都有著遠超同儕的威懾力。

    然而,自從人類邁入了熱兵器時代,弓箭的作用便一落千丈,被射程更遠、穿透力更強的槍械所取代。同古老的刀、槍、劍、戟等兵器,一同邁入了博物院的陳列箱。

    然而,在崇尚人自身的潛力開發、崇尚自然與超自然力量的黑暗世界,弓箭也與其他冷兵器一樣,受到諸多人的青睞。

    因為只有越是古樸、原始、簡單的工具,越能充分展示人自身的力量,才能生出隨心所欲的變化。

    相比之下,以火藥和機械力量推動的槍械,倒成了最不受歡迎的角色,只有少數喜愛咒法、符菉且又生性怪癖的人,作為加持的道具使用。

    炎黃有羿氏一族,傳聞是炎黃上古大神羿的後代,其家族歷史比張家還要早上許多。羿以神箭傳世,號曰落日,羿氏家族敢以之為祖,箭術上自有常人所不能及之處。在炎黃,他們是公認能將箭術修煉至「技近乎道」境界的一族。

    此族箭術最強者,即號稱「落日神箭」!

    更重要的是,羿家是百年前建立中天帝國的原始成員,是中天帝國最核心的力量之一。

    羿玄同正是當代的「落日神箭」!

    他的出手,只會代表一件事:中天帝國,乃至整個炎黃進化力量,已明明白白地與異黨為敵,甚至,是與整個「三大制約」為敵!

    「這真是個愚蠢的選擇……但是,也是讓人最煩惱的選擇!」

    休文特搖搖頭,眼神猛然獰厲起來。

    「在外海上,有教廷與聖戰的牽制作用。中天帝國必不敢撤回太多的兵力,會來幾個?三個?五個?還是更多?」

    手上攻勢加重,休文特腦子裡也加快運轉,飛速分析雙方的實力演化。

    「華子岳、陰水仙一定會來,再加上五個左右的外援,似乎仍可以應付……現在就看古德。馬文那個宗教狂了。希望他不會被那些教義燒壞了腦子!」

    腦中作出結論,他飛速發出幾個資訊傳給谷內諸人,而他自己則厲嘯一聲,放開手腳,全力進攻。

    剎那間,空氣中彷彿裂開了一個大洞,龐大的吸力瘋狂地收掠四面的氣息,濃濃的霧氣像滾沸了,開始了劇烈的波動。

    四位圍攻的高手,都有向前傾仆的感覺。他們體內的真氣,也在這劇烈的變化中波動起來。再操控時的難度,已增加了幾倍!他們臉上忍不住露出驚容,又有誰能想到,全力放射出的「秘法」,竟然有如此威力?

    「該死的!這裡還需要一個,不,兩個人來!」

    面對高層次敵人的壓力,使眼高於頂的魔門宗主也保不住面子了。心直口快的嚴峰回頭怒喝,呼叫援助。

    弓弦狂震,耀目的金芒從千步之處一閃而至,劈開濃霧,發出懾人心魄的尖嘯,直刺休文特後腦。然而,箭尖距目標尚有一指的距離,卻猛然偏移,傾斜出一個大大的角度,飛向遠方。這一下,自然連休文特的毫毛都傷不到!

    「好!」

    羿玄同忍不住大讚一聲,他自從箭技大成以來,尚是第一次見到,純憑護體氣勁便化解他利箭的高手。

    他雖在千步之外,卻也看真切,金箭在雲霧中攪動時,雲霧分明有一個不規則的側旋,便是這個突然生出的旋勁,牽引著利箭偏移出去,休文特與四大高手拚鬥之時,尚有餘力使出如此手段,其實力實在驚人。

    但羿玄同卻全然不懼。剛剛一箭,只是他聞聲後隨手一擊,還沒有體現出他的水準。「落日神箭」,可絕不是只能放空箭的呆子!

    他倏然停止在山林中的移動。立在一個樹梢之上,緩緩張開弓弦。黑沉沉的射日神弓,流動著暗紅色的光焰,幾乎有小指粗細的弓弦,隨著弓身的彎曲發出「吱吱咯咯」的怪聲,但搭在上面的金箭,卻始終穩如泰山。

    光焰明滅不定,在弓身以及金箭上遊走,每一次循環,都讓光焰凝實些許,乍一看去,還以為是弓箭上本來就有的顏色。

    暗紅如血!

    休文特猛然一震,以一個高手的直覺,他明白羿玄同的下一擊,絕不會再如剛才那樣好相與。事實上,以羿玄同的修為,結合「射日神弓」這樣遠古流傳下來的神兵,他絕沒有信心輕鬆接下。

    「讓開!」

    他低喝一聲,「生死限」全力發動,秘法獨有的「異化」功能也不再保留。

    與他交手的四人,驀地覺得,外放的真氣彷彿陷入了一潭泥漿之中,或者更準確地說,他們的真氣似乎變成了泥漿,每一次的變化,都要費出數十倍的努力。

    如此情況,便等於背著千斤重物與人拚殺,長此以往,不死何待?

    四人駭然後退,圍攻之勢瞬間土崩瓦解。

    休文特冷哼一聲,就藉著四人閃退留下的縫隙,一閃而逝。

    「先解決羿玄同,現在,他是最麻煩的傢伙!」

    他的速度在瞬間加到極限,在山谷中幾個縱躍,便破谷而出,佈置在四周警戒的魔門弟子,根本沒有攔阻他的勇氣,任他衝破重圍,直飛而去。

    這也正顯示出一條真理:一個「妙詣境」想要離開,沒有人能把他留住。

    但休文特也不想離開,他只是要拉近與羿玄同的距離,把這個危險的不穩定因素,扼殺在萌芽狀態─他絕不想在陷入苦戰的時候,被一根金箭貫穿身體!

    便在他離谷的瞬間,谷上四方忽然又躍下四道人影,撲入戰團。每一個人影都有著「破障境」的水準,他們的加入,當即給僵持的戰局攪入一團亂流。

    中天帝國的援軍,掐著時間來到。

    休文特身後,驀地響起兩聲慘叫,聽聲音,正是異黨一方的研究士。四個生力,再加上得以脫身的四個魔門高手,猛然暴增的實力,異黨一方絕不可能毫無代價地接下。

    面對這種聲音,休文特卻彷彿聾了一般。此時,在他眼中,天地間只餘下了羿玄同一個。

    兩人之間的距離在飛速縮小,千步的距離對休文特而言,不過就是一個換氣的距離。

    然而,羿玄同沒有對他的高速表現出任何失措的舉動。

    隨著目標的移動,幾乎有一人高的巨大神弓在微微調整,可搭在弓弦上的金箭,卻彷彿粘在了弓上,沒有一絲顫動。

    「嗡!」

    在兩人相距五百步時,弓弦強震,蓄勢已久的金箭離弦,在高速的飛行下,金箭已失去了固有的形態,在空氣中留下一道焦灼的軌跡,空氣似乎燃燒了起來。

    一點金星入目。休文特想都不想,身形如輕煙般在風中扭曲飄散,金箭只穿透了他留下的殘影,斜射而下,爆碎了一根大樹後,深入地下不知幾許。

    休文特微微一怔,這便完了?羿家神箭,除了這一擊,還有什麼?

    這個念頭只在他腦中一閃,他便大叫不好。純粹只憑著直覺,身形再度移動,在山林茂密的樹叢中連續幾次轉折,再貼著地面倒飛出去。

    無聲無息,一道金星再度出現在他眼前,似乎視他前面的變化如無物,以一道絕對的直線,直抵他眉心要害。

    休文特此時正是在貼地倒飛之際,便是避過眉心,其後喉嚨、胸口、小腹一線,也籠罩在金箭殺傷範圍內,羿玄同這一箭,拿捏得正是恰到好處!

    「好!」

    休文特再次叫好,就在嗓音迸發的同時,「秘法。生死限」全力發動,他的下肢猛地彈起,與地面形成的角度,和金箭與地面行成的角度完全一致。

    下肢帶動上肢,他的頭頂頂住地面,猛地倒立起來,金箭擦著他的臉頰掠過,即使有雄厚的氣勁護體,但他的臉上仍是火辣辣地疼。

    可重要的是,這一箭,他也躲過了。

    兩箭連發,對羿玄同來說,算不了什麼。如果前提是對「妙詣境」高手造成威脅,那就絕不是一個「困難」所能盡述的。

    休文特估計著對方的實力底限,身體卻絲毫不停,在密林中飛快地縱躍飛移,逐漸向目標接近。

    這樣的速度,比當空飛掠當然要慢上許多,可安全性也要上升許多。經過那兩箭,休文特再不敢托大,寧願讓羿玄同多射上一箭,也不能再把自己暴露在那麼危險的位置上。

    果然,面對在山林中高速移動的目標,羿玄同再沒有那麼容易地發箭。第三根金箭搭在弦上,卻遲遲不能放出去。休文特彷彿是山林中的一個幽靈,已失去了血肉的形體,化做一縷薄霧,閃動飄移。

    看久了,他竟有些頭暈目眩的感覺。

    「原來此人的速度,也是如此出眾!」

    羿玄同甚至懷疑,是不是下一刻,這傢伙便能從自己的腳底冒出來。像他這樣的箭手,最討厭這樣的敵手,最討厭這樣的地形,也最討厭這樣的局勢。三個「最討厭」連在一起,使他陷入了最糟糕的境地,毫不誇張的說,他的性命已懸於一線。

    休文特的身影,已和漫山遍野的濃霧融為一體。即使是羿玄同那雙鷹隼般的利眼,也很難在第一時間分辨出來。他更不敢移動,任何的分神,都有可能導致休文特的突然襲擊。一旦敵人近身,羿玄同可沒信心擋住三招。

    休文特一聲低低的冷笑,他與羿玄同的距離已不超過五十步,在這個距離上,他完全可以一跨而至。可是羿玄同的心志修養實在了得,面對這種不利的局面,握弓的手依然穩定,箭尖所指,依然不離他全身要害。

    或許他可以瞬間施出殺手,但卻沒有信心避過「落日神箭」的搏命一擊。

    「再近些,再近些……」

    休文特計算著距離,速度又提升一線,只要接近四十步,他便有信心利用「生死限」出殺手的同時,避過那奪命一箭。

    山林中的濃霧似乎靜止了,又似乎瘋狂地旋轉著,兩個在濃霧中對峙的人,把這朦朧的世界分成兩半。任何一個細微的變化,都有可能成為決定生死的關鍵。

    「咯!」

    一個輕微的響聲,從羿玄同腳下響起,休文特方為之一怔,卻見到羿玄同臉上一僵,本來保持得近乎於完美的重心,竟微微傾斜了半分!而只是這樣一個偏移,就使他的箭尖再不能威脅到敵人的要害。

    那是一根失去水分的枯枝,也是讓羿玄同失去平衡的罪魁禍首。

    一段山林中偶然的枯枝斷折,讓這場戰鬥進入最後階段。

    氣機牽引,休文特像是一隻飢餓的獵豹,急撲而上。「生死限」全力發動,手指尖上嘶嘯的氣流,將在第一時間割下羿玄同的腦袋。而羿玄同還在徒勞地調整重心,而這樣,又有什麼用?

    休文特已經看到了羿玄同眼中絕望的光。

    「有些時候就是這樣,偶然決定結果!」

    他心中這樣歎息。

    尖銳的氣流已經劃破了羿玄同的喉管,鮮血濺出,赤紅的顏色映紅了他的眼。在一片紅色的背景下,正閃過一道略微黯淡的光。

    警兆猛然迸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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