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茗三個也是一大早便出了門,來到城北時泥人鋪子猶未開張,等了半天,才看見小夥計抽出活動門板,將門臉打開來,又小心翼翼掛上做招牌的泥人。天錫性急,忙上前問道:「牛掌櫃呢?我們有事找他。」
「是你們啊,」小夥計抬眼看見了若茗,笑嘻嘻道,「你們來的不巧了,牛掌櫃又出門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呢。」
「又出門了?昨天不是說了不出去了嗎?」天錫見事與願違,不覺有些來氣。
「他是老闆,他說什麼我們怎麼敢問?昨兒晚上忽然說還要出門一陣子,店裡的事如今還是楊歡大哥管,他不在店裡住,你們找他的話還得等一陣子。」
若茗隱隱覺得幾條若有若無的絲線漸漸交織在了一起,只是這個交叉點,果然是牛掌櫃嗎?
三人來到茶室,端卿道:「事情有些蹊蹺,為何不早不遲,咱們昨天剛來牛掌櫃就走了?」
「我早說了肯定是他沒錯,八成見風聲不對出去躲風頭了。」天錫忿忿道,「早說了當時就該扯住他盤問清楚。」
「如果他不走,倒還好說,他這一走,還真讓人起疑心。」若茗正說著,茶博士拿著銅壺吊子過來添水,笑嘻嘻道,「幾位客官真早啊,要不要用些點心?」
端卿靈機一動,閒閒道:「撿你們這裡精緻點的東西來些吧。」
茶博士爽快地應了一聲「好咧」,不多時將雲片糕、江米團、芝麻糖等物擺了一桌,端卿又道:「這時候也沒什麼客人。站哥,你坐下跟我們聊聊,我們是外地客人,對城裡不大熟悉,跟你打聽點事情。」
茶博士笑嘻嘻坐下。拈了一塊糕,道:「什麼吃的玩地去處只管問我,沒有不知道的。」
「我剛才那邊過來,見一家泥人鋪子不錯,不過城裡頭我還沒逛過,不知道這家鋪子的泥人算不算上好的?」
茶博士想了想道:「你是說楊歡的鋪子?」
「不是說掌櫃姓牛嗎?」
「是姓牛,可那牛掌櫃一年裡頭有兩百多天都在外頭跑買賣,鋪子裡地事都是楊歡照應。我們說順嘴了,都說是楊歡的鋪子。」
「哦,掌櫃這麼忙啊,到處去進貨?這就奇怪了,泥人不是無錫產的嗎?」
「誰知道他忙什麼,左右是生意唄!總見他大箱小箱往船上裝貨,還沒見過他帶什麼回來,我猜是往外地販泥人吧。」
若茗忙道:「都裝些什麼樣的箱子?」
茶博士又想了想,道:「大木頭箱子唄,看著怪沉的。兩個漢子才抬得動一個。不過話說回來,泥人這玩意兒本來就沉。說也奇怪,老見他往外帶,也沒見他家有什麼倉庫。賣的泥人都是作坊裡直接送貨到鋪子,我就奇怪他從哪兒又弄這麼多,還能帶出去賣!」
天錫點頭道:「這就是了,既沒有庫房,他從哪兒運貨?多半不是泥人。」
「不是泥人?」茶博士轉著眼珠想了想,「那就是年畫了,他們也賣畫,對了。有一回我還看見楊歡抱了一摞書也撂在船上。」
「書?」三人同時一驚,齊齊道,「什麼書?什麼時候的事?」
茶博士好奇地看了看他們,笑道:「就是幾本書嘛,好幾個月頭裡的事了,我想想啊。至少得是三月份了。」
「三月份……」天錫皺眉道。「不是你們地。」
茶博士又看看他們,笑道:「你們是來販泥人的嗎?」
「就算是吧。」端卿忙道,「牛掌櫃平時出門可曾按著什麼時間嗎?比如說隔一個月出去一趟?」
「這我沒留意,反正不怎麼見著他。」
天錫道:「你有沒見過有個長的跟牛掌櫃幾乎一模一樣,但是有一大部絡腮鬍的漢子?」
「沒有。」茶博士毫不猶豫地搖頭。
若茗不死心,又問:「牛掌櫃有沒有什麼兄弟長得跟他很像的呢?」
「這我就不知道了,你們得去問楊歡。」
「他住在哪裡?」
「你說牛掌櫃?這個還真不知道,從來沒聽人說起過。」
三人從茶室出來時,個個揣了一腔心事。牛掌櫃憑空「消失」,原本就模糊的線索更加不得頭緒,今後還要怎麼追查下去?
許久,天錫道:「不行就去太倉把尤掌櫃帶過來認一認,咱們守株待兔,我就不信他一輩子不回無錫。」
端卿道:「他是不會永遠不回來,可我們哪裡耗得起?假如他三個月不回來,難道要尤掌櫃等三個月?要是一年呢?」
天錫頓時無語,三人不由自主又折回泥人鋪,果然見到楊歡在櫃上忙著,天錫喜出望外,忙湊至跟前問道:「你們掌櫃走了?」
楊歡見是他們,微笑道:「臨時有些急事要處理,連夜走了,幾位還有什麼事嗎?」
「那他家住在哪裡?他出去做生意?」
楊歡楞了一下,道:「幾位有什麼事?跟我說一樣的。」
若茗見天錫心急,忙示意他不要再問,笑道:「沒什麼,我聽人說你家掌櫃在外頭還有別的生意,說是在外地販泥人?我們也想打聽打聽,如果進貨方便便宜,捎一些回去也行。」
楊歡將信將疑道:「我只管鋪子裡的事,掌櫃自己的生意從來不對我說,真對不住,如果你們要從我這兒買泥人,就只能拿店裡這些,至於從哪兒進貨什麼地,恕我不能奉告。」
三人一時不知再問些什麼好,又停留片刻,楊歡神色越發警惕起來,端卿見多待無益,便示意若茗離開,三人走出門外,不覺都有些洩氣,天錫便道:「實在不行咱們就跟著楊歡,看他家裡有些什麼人,說不定跟姓牛的沾親帶故。」
端卿道:「楊歡只是個大學徒,牛掌櫃的機密大事他未必知道,跟著他找到什麼的可能性太小了。」
「不知道茶博士說地三月裡那摞書是什麼?」若茗道,「楊歡既然幫著搬運,應該知道些內情吧?」
端卿道:「如果牛掌櫃是咱們要找的人,那麼他在盜印別人書稿這方面必定不止牽扯咱們家,三月份那些書極有可能是他的一部分贓證。只是楊歡已經對我們有了防備之心,我懷疑牛掌櫃臨走之前給他交代過什麼,再想從他嘴裡問出些什麼怕是不可能了。」
「那個小夥計呢?他雖然不管事,好歹是鋪子裡的一員,多少該聽見點風聲吧。」
端卿沉吟道:「今天楊歡在,不能再過去了,那個小夥計不是住在店裡嗎?不行我們夜裡背著楊歡再過來一趟。」
天錫點頭道:「這主意不錯,若茗,你就別跑了,我跟葉兄晚上來問問他吧。」
若茗笑道:「你們怎麼忘了,昨天說好了要給凌大哥餞行呢,怎麼好出門?」
「哎呀,怎麼把這事忘了,那就明天再來吧,」天錫看著端卿道,「你還不知道吧,眉娘要跟凌兄一起走,我們今晚說什麼都得替他倆慶賀一番。」
「當真?」端卿聞言也是一喜,「真是天作之合,好,今晚無論如何也得為他們慶祝一下。」
凌蒙初隨著邢縈鳳在墨硯坊消磨了大半天時間,將晚時邢縈鳳問起契約的事,凌蒙初有些猶豫,一來不願給自己套上枷鎖,二來在墨硯坊一番觀察之後,心頭一直縈繞著盜版的疑問,因道:「我還沒簽,從未見有這麼做的。」
邢縈鳳笑道:「這是我家的規矩,一來對你有個交代,二來定個大致地時間也好籌劃安排,免得耽誤了上市。」
「我肯定不會誤了時間,至於報酬就更無所謂了,隨你們給吧,簽不簽豈不是一樣的?」
「不然,我既把這件事托付給你,就一定要給你一個憑證,即便哪天我不在,有這紙文書在,你肯定不會吃虧,」邢縈鳳笑道,「難道凌先生信不過我?還是覺得時間太苛刻做不來?」
凌蒙初知道她是以言語相激,微一哂笑,道:「時間不算什麼,我心裡已經有數了,不會誤了你們的大事。」
「那還猶豫什麼?」邢縈鳳笑著從袖中摸出一張銀票,「這是定金,我準備了多時,你明天出門正好用得上。」
凌蒙初笑道:「凌某雖然賣字,但還不至於見錢眼開吧?」
邢縈鳳搖頭道:「不,這張銀票並不單為你準備,還有柳姑娘一份。你們出門簡便慣了,難道要柳姑娘那麼嬌滴滴一個人也跟著受罪不成?」說著硬將銀票塞進凌蒙初手中。
此時欲待不接,囊中確實羞澀,難道要眉娘倒貼旅費嗎?可是接了的話,這紙契約難道就能置之不理?凌蒙初猶豫許久,終於將銀票收好,道:「夜裡我將文書簽好給你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