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女書商 網友上傳章節 重遊Ⅲ
    天錫上前輕叩門扉,若茗忍不住對端卿說:「這事也太巧了,怎麼找來找去居然是這裡!」

    端卿輕聲道:「我也糊塗著呢,不知道那天見到的尼姑是不是眄奴——話說回來,馮先生和天錫的交遊真是廣的很,我都有些發怵,不知道這些天他們還會帶咱們去哪些古怪的地方呢。」

    若茗笑道:「哥哥總是這麼一本正經,從未來過這些地方吧?我好奇的很,像馮先生他們這樣,活的倒也有趣。你說如果我哪天扮了男裝偷偷找家歌樓進去,是不是挺好玩的?」

    端卿笑道:「胡鬧,這些地方原該遠著些,被叔父知道該罵我沒好好照顧你了。」

    正說時大門「吱呀」一聲開了半扇,上次見過的尼姑俏生生立在門內,問道:「誰人敲門?」

    「眄奴!」天錫失聲呼道,「你果然落髮出家了!」

    眄奴秋波緩回,微微一笑:「原來是你,你怎麼找到這裡來了?」

    天錫見她緇衣布帽,大改從前模樣,不由歎道:「不過幾個月沒見,居然有恍若隔世的感覺了。眄奴,不,如今你是出家人,是否該稱法號了?」

    眄奴微微一笑:「我並無法號,仍叫我眄奴好了。出家在家,不同的是心境,名字有什麼關係呢?」

    若茗聽到這句,不由暗讚一聲好靈透的女子!真不知蘇州是個何等樣的地方,先有松雲那般豪氣中透著神秘地女子,如今又是淡薄超逸的眄奴。十六K文學網怪道馮夢龍與天錫要在此處流連了。

    天錫仍止不住感概:「話雖如此說,只是當初見你時紅妝絕艷,如今緇衣僧帽,怎麼讓我不感歎難過呢?我聽王媽媽說是慧娘替你贖的身,既已脫離了煙花窟。為何不找一個情投意合的好好過日子,非要孤獨淒苦,守著青燈古佛呢?」

    眄奴眉間一絲惆悵一閃而逝:「我豈有慧娘姐姐的福氣……也是我命薄,前半生既入了那種行當,做出一番醜事,造下多少罪孽,如今清清靜靜,在此處贖我罪責。有何不好呢?」

    天錫一時無話可說,只道:「今後若有什麼為難事,托人給馮兄和我捎個信,我們必不會袖手旁觀。」

    眄奴含笑道:「我如今是出家人,能有什麼事?多謝你如此多情。」又瞧了瞧若茗兩個,「他們是你朋友?怎麼好像之前見過似地。」

    天錫奇道:「不會吧?我頭一回帶他們來這裡。」

    若茗忙道:「是曾見過,上次來蘇州時,我們閒遊至此,院內一位穿道裝的姐姐曾邀我們進去賞花,當時未曾進門。之後再來拜訪時,眄奴姐姐告訴說那位姐姐已經走了。」

    一時眄奴也想起來了,笑道:「對,你們是來找過松雲。不過她今日仍然不在。」

    天錫回頭看看端卿,笑道:「好你個葉兄,一開始說的一本正經,好像從沒來過這裡的樣子,原來早就暗度陳倉了!」端卿不好與他分辨,只得笑了一笑。

    眄奴又道:「承你多情,專程來看我,就請進來吃杯茶吧。」說著在前引路。幾人緊跟其後,若茗正偷眼看那株叫「眼兒媚」的茶花,忽聽眄奴道:「上次松雲妹妹邀你來賞玩的,就是這株茶花吧?」

    若茗奇道:「姐姐怎麼知道?」

    「不然你怎麼一直偷眼看個不住?」眄奴笑道,「你既如此愛它,待會兒吃了茶。你再出來看個夠。如何?」

    「多謝姐姐!」

    眄奴引著眾人來到房內,小巧的屋中供著一尊白衣觀音。座下幾卷經卷,又是幾個土黃蒲團,一個矮矮的春台,除此再無他物。眄奴道:「佛室簡陋,各位將就坐吧。」說著將蒲團移至春台跟前,幾人道謝坐下,一個十來歲地小女孩跟著捧出茶來,茶香與佛前線香混在一起,配著窗外疏疏落落幾片竹影,一時竟都有了飄然出世之感。

    眾人默然片刻,末後眄奴道:「你怎麼有空到這裡來了?」

    天錫忙道:「自上回一別,我便去了常熟遊學,好容易脫身回來找馮兄,誰知他又去了昆山,我只好跟著去找他,才知道他在那邊埋頭寫字,出了一部絕好的集子,喏,就是由這位林姑娘和這位葉兄家的書坊刊刻的《喻世明言》,現金已經上市,馮兄正在籌劃下一本呢。wAp.16k.cn」

    眄奴定睛看了看若茗,道:「林姑娘看起來單弱,誰想竟如此能幹。」又道,「馮大哥如今還在昆山麼?」

    「今日我們幾個剛剛回來,他這會子在家休息呢,我十分牽掛你們,所以就帶林姑娘他們先來看你。」

    眄奴垂頭喫茶,半日方道:「難為你還想著我。這一路上辛苦了吧?」

    天錫笑道:「你是知道我的,向來貪圖舒服,怎麼會給自己找辛苦呢?倒是若茗她頭一回出遠門,又被我扯著馬不停蹄到處走,不知道受不受的住。」

    眄奴又看了看若茗,道:「原來你叫若茗,好清雅的名字,果然人物其名,就像這甌新茶,令人神清氣爽。」

    若茗謙遜道:「姐姐過獎了,叫我如何擔當的起?」

    眄奴微微一笑,又道:「馮大哥肯在你家刻書,那你們家必定是附近數一數二的書坊。當初在蘇州時,好幾個書商找他,都不肯把書稿交出去,誰知道竟給了你們,也是緣分吧。」頓了頓又道,「馮大哥為人隨和,賓主之間相處十分融洽吧?不知他這部書寫的是什麼?」

    若茗見她如此關注,暗自後悔沒有隨身帶本書來,於是答道:「是一部話本集子,有前朝故事,也有先生自己寫地故事,一本四十卷,剛印出來的叫做《喻世明言》,還有一本《警世通言》,正在我家雕版,一本《醒世恆言》,先生只擬了回目,還沒動筆寫呢。《喻世明言》蘇州就有,不如明日我取一本給姐姐看看?」

    「我一個出家人,除了幾卷佛經,早將其他的拋在一邊了。」眄奴眼睛看著窗外,淡淡答道。

    「出家人」三個字又勾起天錫一腔疑惑,忍不住舊話重提:「眄奴,我真是想不透,你韶華年紀,如今又跳出樊籠,怎麼生活不行,何苦守著這清冷日子呢?依我說,早些將頭髮留起來,依舊還俗,做一個逍遙自在的人,卻不好嗎?」

    眄奴淡淡道:「也不是每個人都有這樣地福氣。我落發前已經前因後果全都想明白了,你不必感慨,如今這樣,未必不是我最好的結局。」

    「要不然我替你尋一個清淨所在?這裡風景雖好,鄰居卻不甚佳,每日迎來送往的,難免擾你清修。」

    眄奴笑道:「你這樣一個聰明人,怎麼如此執著,不能看透?修為在心不在身,深山與鬧市,又有何區別?我如今雖未遠離這煙花場,一顆心早就是槁木死灰,管他笙管喧天,管他朝秦暮楚,我自念我的經卷,他自迎他的新人,他不能擾我,我亦不去管他,正所謂雞犬之聲相聞,老死不相往來,就住在這裡又何妨?何況我在這裡,就像不曾離了慧娘一般,心裡也有個著落。」

    天錫歎道:「早知道你和慧娘極好,難道她也不曾勸你嗎?她如今夫唱婦隨,享盡人間歡樂,怎麼忍心看你在此寂寞?」

    「她麼,我落發之時,她正在場。」眄奴若有所思,「我想她是知道我的心思的,所以不曾勸我。天錫,你何苦執著在家出家的差別呢?我縱然不穿這身僧袍,依舊是心如死灰,對紅塵並無所戀,如今這樣,是我最好地結果。」

    端卿見她言語灑脫,似乎看的極為通透,然而神情鬱鬱,時有惆悵不足之色,又像是有了極大的傷心事,不得已出家為尼,求一個內心平靜,只是不知道何事讓她心灰意冷?

    天錫長歎一聲,懶懶道:「慧娘走了,你又如此,從此蘇州城內再無可留戀。」

    眄奴微微一笑:「你怎麼忘了馮大哥?你這次來,還不是為他?我們只不過是你們閒時才想起的人罷了。」

    天錫無話可說,一口喝乾杯中殘茶,向若茗道:「我陪你出去看花吧,那株茶花還是我上次來的時候慧娘親手栽下的,物是人非,世間最傷心地莫過於此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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