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女書商 第二卷 飛鴻 私語Ⅲ
    「夫妻之間,女人家能忍則忍,能讓則讓,做丈夫的,就是家裡的天,他說什麼,哪怕是錯了,你也別跟他硬頂著,男人要面子,你處處駁他,他怎麼受得了?寧可自己多受些委屈罷了。」

    憶茗想到黃杏娘平日裡為人正是依著這條規矩做足了的,不由微微一笑,道:「這個我知道。」

    「唉,我真是不願你這麼倉促的嫁了。」黃杏娘撫摸著她的頭髮,感慨萬千,「原本還能在家多留半年,許多事我慢慢地跟你細說,誰知道竟碰上這檔子事!老爺也真是的,我千說萬說都不聽,你也答應的太利索了點……」

    「早晚的事,有什麼分別呢。」憶茗想到只能在這熟悉溫暖的閨房中再待一夜,忍不住也傷感起來,兀自嘴硬道,「我走了,你們心頭一塊石頭也落了地,不用再記掛著了。」

    「怎麼能不記掛?就是你走到天涯海角,我們做爹娘的,也是把你們放在心尖上溫存呀。」黃杏娘眼中閃著淚光,長歎一口氣,「明天你出了門,家裡一下就空蕩了一半,再過一年半載你妹妹再一出閣,撇下我們老兩口,日子還有些什麼趣味呢!現如今我才知道老爺想的不錯,家裡頭若沒有男孩,眼睜睜把花朵兒也似的女兒給了別人家,這心裡還真難受……茗兒,姑爺跟你年歲差不多少,知書達理的,想來能說到一處,若是你們和睦,吳老爺又答應,你們就常回家看看,好嗎?」

    憶茗聽她說的動情,原本冷淡的心不覺又活泛起來,鼻子有些酸澀,輕聲道:「我一定常回來。」

    一語未了,早聽見若茗道:「姐姐,你睡了嗎?」跟著便見她風風火火走進來,手裡捧著一個精緻的香囊,道,「我早說給你做個香囊,一直不得空,今兒回來趕著把最後幾針做完了,趕得有些急,針腳粗糙了些,姐姐別嫌棄。」

    憶茗遲疑著接過,見是粉藍、鵝黃、杏紅各色綢緞紮成的玲瓏心形香囊,底下細細密密穿著厚厚的排穗,端的十分下功夫。此時不知心中什麼滋味,喃喃道:「多謝你費心了。」

    黃杏娘拉若茗也坐下,摸著她的手指道:「你多久沒動過針線了?是不是又把手指戳破了?」

    若茗不好意思一笑:「果然被娘說著了,笨手笨腳的,剛剛紮了好幾下。」

    憶茗百感交集,輕聲道:「還疼嗎?我給你塗些藥吧。」

    「哪有這麼嬌嫩。」若茗笑道,「從五月間就開始做,一直沒有功夫,耽誤這麼久。上回吳家下聘,我就想著趕到跟前送給姐姐,誰知道笨得很,死活做不完,只得又拖到現在。如今是再也拖不得了,姐姐明天就走了。」說著眼圈便紅了,聲音也哽咽起來。

    黃杏娘微笑道:「你姐姐出嫁是好事,你傷心什麼……」話雖如此說,看看眼淚也快要掉下來。

    憶茗此時的心情,恰如亂成一團的細麻。因為他這個心結,這些日子以來對若茗的怨望、不平似乎都是理所應當,然而,她真的如此在意這個姐姐嗎?難道一切都是我的錯怪?

    若茗見母親傷心,趕緊忍住眼淚,勉強笑道:「娘,你也真是的,前些日子還把女大當嫁四個字說的嘴響,一轉眼自己倒淌眼抹淚起來。姐姐嫁人是好事,有什麼可難過的?再說了,姐夫又那麼有學問,英俊儒雅,」說著拉住憶茗,「你見過姐夫嗎?」

    憶茗臉刷地紅了,嗔道:「胡說什麼,誰見過他來!」

    「沒見過總聽人說起過吧?我問過端卿哥哥,說與吳家姐夫當年在學裡會過面,最儒雅有禮的一個人,姐姐跟他肯必定是夫唱婦隨,琴瑟和諧,白頭偕老……」

    那個人的名字令憶茗猛地一陣刺痛。恰在此時,聽見黃杏娘道:「你這傻孩子,怎麼還特地去問端兒?也不怕不好意思。」

    憶茗狠狠咬住嘴唇,為什麼要提起他?

    「有什麼不好意思的,端卿哥哥不就跟一家人一樣嘛!」若茗笑答。

    憶茗使勁閉上眼睛,只要在這家裡一天,就不能不聽見他的名字。

    「姐姐,怎麼不說話?累了嗎?再多陪我們一會兒嘛,明天以後,還不知道能不能這樣說話呢。」

    憶茗勉強答道:「不累,你們說,我聽著。」

    「別盡說這些沒要緊的,茗兒,你看看還缺什麼,告訴我,我趕著給你弄去,還來得及。」黃杏娘慇勤說道。

    憶茗搖頭:「什麼都不缺。」說完又是長長一段沉默。

    更鼓敲響三下。若茗無限惆悵地望著半殘的紅燭:「三更了,時間過得好快。」

    「哪裡想到這麼快就要送你離家了呢。」黃杏娘道。

    是啊,我也不曾想到。憶茗斜靠在床柱上,疲憊,厭倦,無奈,種種情緒交纏,人生之苦,似乎剛剛拉開序幕。

    黃杏娘輕聲道:「太晚了,你趕緊睡吧,明日一早就要起來裝扮,我們走了,你好好休息。」

    「娘,我跟姐姐再說會兒話嘛!」

    「傻孩子,你再不走,姐姐睡不好沒精神,怎麼做新娘子?」黃杏娘拉著她站起來,柔聲囑咐憶茗,「別想太多,也別擔心,有事儘管派人給家裡捎信,娘家這麼近,決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憶茗點點頭,親自走至門前替她們打簾子,看著她們娘兒倆手拉著手,一步一回頭地走遠了。

    房內重又一片寂靜,燭花爆了一次,發出輕微的辟啪聲。憶茗環顧四周,熟悉的帳幔,熟悉的妝台春凳,熟悉的衣架繡棚,從明日起,這一切都將成為記憶。

    她忽然感到一陣恐慌。明天,就要走進一個陌生的大門,與一個陌生男人拜堂合巹,生兒育女。明天,她再不是待字閨中的女兒,清晨即起,灑掃庭除,畫眉問夫婿,洗手作羹湯。

    人生忽然跳進了完全陌生的一章,她惶恐無助,才想起自己根本沒有準備好。

    她伏在枕上哭了起來。這根本不是我想要的結果。我只是想離開這裡,想不再聽見他的消息,想擺脫妹妹的陰影,可為什麼,代價卻如此沉重?難道又做錯了?還是人生根本就沒有所謂正確的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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