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之海洋 第二十卷 第一章 綏靖之始
    三○八○年六月中旬,三星發生了一件不甚起眼的小事。為了有效遏制亞當斯叛軍的進犯,全球議會向兩家幕府發出協商照會後,分別要來了陳香妲和楊滬生以及他們的各自部屬的指揮權,成立了一個「護衛三星安全及物資轉運通暢部隊」(因名字太長,在公文中被簡寫為「護衛軍」),楊滬生任該部隊的首長,因此俗稱還是羊手掌。三星的歷史政治地位特殊,乃是兩大幕府的倔起之地,設立管理機構則讓全球議會頗費了些腦筋。最後成立了一個直屬全球議會的「三星緩靖辦公室」機構,作為一把手的羊手掌的官名是綏靖辦公室主任,兼管隸屬於該辦公室的護衛軍。這樣一來,楊盧生和陳香坦總算有了名分可言,軍需供給也算有了基本保障。

    羊手掌得到任命後,立即想照當年在東北那樣大幹一場。事實上在他看來,只要主星真正重視此事,給予足夠的——甚至只需要一點點微不足道的支援,時下亞當斯的局勢不見得比當年的東北更難收拾。相對叛軍,護衛軍有兩大優勢:首先是亞當斯根本就沒有什麼良民可言,叛軍佔領亞當斯之前,為數不多的服務業人員和政府官員全都逃難到雷隆多和阿爾法了,給他們留下了一個空空蕩蕩的星球。根本不存在人質問題;其次是亞當斯的叛軍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形成像樣的戰鬥力。那些正在開工建造地戰艦,造不造得出來是一回事。即使造出來要花多少時間才能真正與正規軍抗衡又是另外一回事;號稱百萬之眾的雄獅,能有四五千真正能打仗地人就相當不錯了,其他人還不是高音喇叭加高壓水龍一射就會抱頭蹲下投降的?即使把那四五千悍匪全部消滅,外加兩三倍的誤傷,亦不過死傷一兩萬人便能平息此事。一兩萬人算什麼?尼布楚前線光是突降塞拉摩那次死在半空中的正規軍都有這麼多——於是他把這種想法通過每日電傳報告給辛巴的同時如實匯報給了全球議會,結果挨了一頓臭罵。

    全球議會裡的民主派自從兩家幕府的重量級人物全部前往尼布楚前線打仗後,開始日益氣焰囂張,大都信奉著「凡是幕府贊成的。我們就要反對」這樣地不合作主義,屢屢抓住人權天賦等口號不放,頻繁作梗。不過在我和奧維馬斯的印象中,他們曾是比較乖的,派幾個兵在他們門前一站就會嚇得他們寫遺書向全家告別。我離開他們不到三年,奧維馬斯離開才不過一年就肆意妄為到如此地步,看來真應該搞一次轟轟烈烈的思想教育活動。讓他們每天寫一萬字心得體會,連寫三個月,寫死幾個算幾個。

    羊手掌被民主派老頭子們罵得狗血淋頭,一時暈頭轉向,此時譚康才找到他談話。談話的主要內容是:因為軍管的苛刻待遇,主星上現在可謂民怨沸騰。畢竟現在不是政教合一或極端專制愚民的古世紀了。

    絕大多數人都受過或多或少地教育——受過教育的人不太容易用幼稚的伎倆和口號騙過去,但更容易被人煽動起來對抗當權者,很容易讓民主派趁機興風作浪。因此在涉及大量人員死傷的事件時一定要慎重又慎重,千萬不要以為還能像當年在東北時那樣為所欲為。在想出萬全之策之前,寧可不動,寧可維持原狀。

    聽到這裡。楊滬生終於聽出了名堂:「你是要我們按兵不動?」

    譚康連忙搖手說:「誒我說小羊,話可不能那麼說,這是組織的意見,全球議會的意見,只不過你我都是華人,又一起共過事,組織上委派我來跟你談話罷了。你如果覺得我說得不算數,我可以建議換提都斯首席議員來跟你談。或者讓那些民主派代表跟你談?」

    羊手掌是個識時務者,不然也不會混到現在。雖然譚康一直為我所排斥,但現在名義上管著全中華地區而且黨羽甚多地事實不能不讓他心存顧忌,只得立即換了一副純潔小羊羔的神色說:「怎麼會,本人雖然還是黃家幕府府臣,不過已接受全球議會直接領導,自然以組織意見為準。只是有一事不明——既然沒什麼明確的作戰任務的話,留我們駐留三星何用?」

    「小羊啊,給你們定下的編制名稱已經說明職責任務了嘛。你們的部隊編制名稱是『護衛三星安全及物資轉運通暢部隊』,你地官名又是綏靖主任,那就很明瞭了,首先是輔助地方警察抓好治安消防交通和愛國衛生等重要工作,另外就是保障送往前方的物資能源源不斷地通暢過境,那就夠了!大軍在尼布楚打仗時間過得慢,向我們催運物資的通知倒像雪片一樣過來。主星通往尼布楚的空域中,運輸船隊的尾焰已經三年不曾間斷過了,誰知還會持續多久?如今我們還勉強維持著供給,只怕過不了多久就是敲骨吸髓,然後就是渣子都吸不出來了。不過,這些不是你應該考慮的事,你要重點抓好的是,對於三星間航行的貨運飛船,月球門過去一艘,登記一艘;天頂門出去一艘,核銷一艘。一定要做到進出相等,100%地保證沒有中途折損剋扣,把物資全部運到前線!」

    「這任務聽起來倒不難。」楊滬生賊心不死地重提舊事:「可為什麼不把亞當斯收復了先?留那群人在中間,總會有許多不可知地變數。

    聽說馬上會送第三批metaegean到尼布楚去,不如給我們分兩三個中隊,一鼓平定亞當斯,再還過去就是了。豈不快哉?」

    譚康似笑飛笑地看了一眼他,長歎道「現在都是專款專用。難啊!80%以上的資源都分給了兩家幕府我們手裡可支配的家當很少,就連你們護衛軍的糧秣彈藥都是我們從牙縫裡擠出來的。Metaegean一台自動也數千萬上億,萬一出個折損什麼的,全球議會可賠不起。就算賠得起,你親自去向奧維馬斯大將軍要麼?」

    誰都知道向奧維馬斯要東西是萬萬行不通的,暫扣之舉看來沒有全球議會的絕不可行。但聽到譚康叫窮楊瀘生心中起了最後一絲僥倖之心:「首長。我地陸軍部隊可是新編丙級星際陸軍,基本上不產生彈藥消耗,運行費低得不得了。給我們一些微不足道的火力後勤支援,我們就能拿下亞當斯那個富庶之地!」

    譚康翻了翻白眼道:「方略已定,毋需多言,快點回去執行命令!」

    與楊瀘生同時挨白眼伺候地還有陳香袒女士。她起初異想天開地以為自己成了全球唯一可依靠的近衛艦隊,怎麼著也可以升升級來著。結果只給上了一半的武器和彈藥,只能節衣縮食地保持日常巡航,連實彈訓練都做不到。這倆倒霉蛋都不是韓曾那種甘願混吃等死之輩,返回雷隆多後合議了一下,認為以自己的「大才」在這裡當星際警察實在太虧了,聯名給全球議會寫了請他們另覓高人的報告。這份報告一去就是石沉大海。他們還不死心。又向奧維馬斯和我各寫了不少訴苦信。然而他們忘了一點:三星的時間過得比我們快三倍,再加上機要收發人員的班次問題有所拖欠,使得雖然他們是隔三岔五地發,卻往往讓我和奧維馬斯一天之內收到五、六分哀求召回的報告。開始看看還罷了,看多了就煩。何況我和奧維馬斯又不是沒事做,哪有心思管得了那麼多?沒過多久。兩家幕府地機要收發員就得到了相同的口頭通知:凡是楊陳二人發來的求召電報直接丟棄,不必上報。從此這二人和他們手下的官兵就成了被全人類遺忘者,如六十年代之前的三星人民和駐守官兵一般,成了新一代的星之棄族。

    隨著政治氣候的變化,四○四系統在主星上地日子也越來越難熬。

    霍書湘原本駐紮在南京辦公,可他一天到晚搗騰些案子出來,換了我也覺得煩,何況與他一直非常不睦的譚康現在執掌中華大權。同時因為他的系統膨脹得太厲害。又盡按照他的個人美學進人,其中能人異士不少,人品惡劣者更是汗牛充棟。當然,站在比較公正的立場上看,如四○四那樣的秘密警察系統,要指望他們光明磊落地幫助人民做好事扶老太太過馬路根本就是不現實地,中間總會有許多骯髒齷齪得讓一般人難以接受的勾當。

    然而霍書湘從來不知道收斂,我走了都還越搞越大,沒多久便給提都斯取締了他的歐洲分部,並把霍書湘叫去當面訓斥了一頓。儘管這二人現在已無任何直接統屬關係,但提都斯畢竟是他的老領導,而且現在的位置和與我的關係大概相當於我地幕府中特殊一員,還高於內閣成員寒寒虹翔等任何一人,得罪他沒有任何好處。霍書湘被他訓了後,灰頭土臉了好幾天,但仍然沒有裁撤隊伍,把那些人又拉回了中國以加強工作。沒過幾個月,譚康就徹底不幹了。

    霍書湘指責中國官場上下積弊和勾結不軌的報告和譚康要求驅逐「無事生非」者的報告一前一後地擺到了我的桌子上。儘管霍書湘這些年給我作出了不少貢獻,但他此次的報告裡實在沒有什麼確鑿的證據,倒是譚康列了一堆四○四特工非法審訊平民和官員,欺行霸市為非作歹的證據出來,說「人皆雲可殺之」,並暗示現在軍管已經很困難,霍書湘再這樣胡整下去引發大規模民憤甚至起義的話,可就什麼都落不著了。在這種情況下,我沒有可能去保護那個我並不喜歡地傢伙。

    護衛軍的成立與四○四局總部遷回雷隆多幾乎是同時發生的事,從史學家的眼光看來那幾天十幾天的前後順序沒有任何差別,二者也沒有什麼必然的聯繫。然而隨霍書湘返回雷隆多地是一個人數達二十萬人之巨的特務組織——我從尼布楚戰場返回主星地時候。隨霍書湘到主星辦事的人員不過數百,整個四○四系統也不過四五千人而已。七年以來。

    他的系統膨脹得比我和奧維馬斯的軍隊還快。這二十萬人中不乏光明磊落、心懷大義者,然而只能是少數。即使我們用最寬容的眼光去看待四○四這個系統,也無法認為其中半數以上的人可稱為「好人」,至於惡貫滿盈者也是數不勝數了,哪怕只佔那個系統的極少數,比如我們談「極少數」這個概念時常提到的百分之五——都會有一萬人之多。楊滬生雖然知道四○四中好人不多,但事先也沒想到會那麼嚴重。霍書湘找到他談了談,建議楊滬生要把好鋼用在刀刃上。軍隊只用於極端情況和對外作戰,治安交通什麼地交給他的人就行了。羊手掌正不想幹那些不光彩的庶民勾當,二者一拍即合,立即達成了協議。

    此時奧維馬斯已輕易驅逐了瑪斯庫大陸極東安其拉地區的一些費裡亞巡邏隊,在暗面基地廢墟附近開始建設自己的基地。這個基地建設了大半年才完工,那時已經是地球時三○八二年底了。在他建設基地的那段時間裡,雙方都只是向無人控制區擴展了一些地盤。積蓄著實力等待下一次硬拚,尼布楚星球上可謂平安無事。因此三○八○年這一年對於史學家來說沒有特別重要的意義,然而許多事都是從此時開始埋種生根地。如果要說清楚那一年究竟發生了什麼影響後來的事,必須要從「綏靖戰爭」說起。任何人一聽到這個名字,無需看任何材料都會想到這與楊滬生有關,而且是很不好的關係。

    要解釋綏靖戰爭的來源去脈。還真不是一兩句話可以說得完的。

    好在我們已基本上搞得清楚正義教團、羅馬教團和SD等組織的諸多破費,可以省一些口舌在這些方面。自從七六年初斯徒爾特帶人行刺我之後,這個龐大組織地核心骨幹和外圍教徒共一百八十餘萬被流放到亞當斯礦星處二十年苦役。這件事是霍書湘一手辦的,很明顯有肅反擴大化和以嚴刑重典博取上位者歡心的意圖。我當時給斯徒爾特打得太痛,便沒要求他覆核具體涉案人員名單和以「法不責眾」的原則從輕發落。日後想起來,多少是有些過分——羅馬教團有多大個攤子我們能不知道?核心成員能有兩三萬就很不得了了。被抓去與這些當真有罪者服苦役的人,十之有九倒是連事情始末都搞不清楚的單純教徒。可是雖覺得過分,畢竟沒過分到我己身上,本身事又多,懶病一發便把這回事完全丟在腦後了。

    感受不到痛苦地我可以把這回事完全忘記,被處以苦役的人們卻不能無視自己缺衣少食、暗無天日的生活。邊遠行星的開礦工作本來辛苦,正常工作的工人是六個月一輪換的,不然難以保持良好的生活心態。即便如此。仍有大量熟練工人在回家休假後再不願意返回礦星,所以三星礦產開發公司的招工處大門永遠是趟開地。然而正常工人那六個月的盼頭對羅馬教團的教徒們則毫無意義。至於二十年?那純粹是開玩笑了,捫心,我當時上三星時,還算有正式工作和一定社會地位,聽到個「十年」之後是什麼心情?

    因此,聽到亞當斯礦區叛亂的消息後,我第一反應是震驚。然而接到後續的報告後,第二反應卻與報告上的主流觀點不一致——按理來說,他們在我後方搗亂,的確應速度剿滅之,然而我的確有些同情他們。即使我是始作俑者之一,即使因為這個身份顯得這份同情尤其虛偽,我還是要同情下去。換了我也不能忍受那樣的生活的,何況他們已經被所有人無視地放逐到邊遠礦星去辛苦勞作了四年多。另外,在四年的艱苦生活中,這一百八十多萬流放人員中已有二十餘萬魂落星塵之間,再也回不到故鄉,這個數字已遠遠超出了自然死亡的範圍。

    於是叛亂便發生了。然而叛軍一開始並沒有全盤的計劃和政治策略。其中最強悍的一股是羅馬教團的中堅骨幹和南京靖難後被流放到該處的江淮軍惡棍組成地,他們主張繼續進軍和建立政權。但他們的人數並不佔多數。多數人只要求回到家鄉就夠了,甚至賠禮道歉都不需要。

    因此叛亂初起。全球議會便派了代表與他們談判,同時抽了楊滬生等人回來以防萬一。

    因為叛軍中人種不同、語言各異、派系林立,全球議會地談判代表去了後就找不著北。經過四個多月的艱苦談判努力,全球議會代表終於做成了一件事:他促使叛軍各派系的實權人物都站了出來組成了一個名義上統一的委員會,終於勉強能夠實現一對一的談判。此時亞當斯上的生活必需品給養已嚴重不足,但叛軍也造出了三艘護衛艦,在亞當斯航道上設了三道卡,行雁過拔毛的收過路費之舉。陳香妲艦隊出動了兩次企圖驅逐他們。卻發現自己艦隊的規模雖然超過了六十年代中期之前地奧維馬斯艦隊,可後勤供應比當時的奧維馬斯艦隊還可憐,實在撐不起對這區區三艘快速艦的大包圍網,去了兩次後也只有乾瞪眼看他們在那邊收費了。

    問題是,他們一收過路費,楊滬生的綏靖主任就及不了格。全球議會給他下達的目標責任書上寫得很明確:月球門過來的船隻數量、貨物噸位必須與天頂門出去的數量和噸位完全符合,即其中不出任何損耗。

    在亞當斯叛亂之前。雖然沒有做事認真負責地羊手掌來管這件事,但本身只有那麼點路途,沿途都是人類控制區,無病無災補給救助點又多,損耗率確實差不多接近於○。然而羊手掌上任不久,因為旁邊有了攔路吃拿卡要者。損耗率便開始直線上升。他忍不住開始介入談判,要求對方拿出談判誠意,在三個星期內停止造艦和攔截過往貨船。用了種種伎倆和手段後,這個協議總算達成了。

    就職幾個月終於辦成了一件事,楊滬生終於得到了一次差強人意的心理滿足。可是協議生效一周之後,卻仍然有損耗產生。而且數量並不少,可不能裝聾作啞無視過去——前線的兩位大將軍打板子下來的話,一定是羊手掌這個綏靖主任挨上。楊滬生立即電話詢問了陳香妲,她則更莫名其妙,因為她派有一艘護衛艦在亞當斯軌道附近巡邏,這一周以來亞當斯那邊確實是很守信的,沒有任何艦隻出動的跡象,又不可能憑空造出隱形裝置。而且按照以往地慣例。亞當斯那邊收費之後總會放船放人的,現在的缺口則全是連人帶船一起消失,難道是又有了宇宙海盜?楊陳二人正在疑惑間,忽然傳來一個不好的消息:陳香妲派往亞當斯軌道偵察的護衛艦遭到了突然襲擊!

    盛怒的陳香妲忘記了向綏靖主任羊手掌請示便帶了十艘戰艦趕往事發地點。出現在她面前地是被破壞得殘破不堪的戰艦和艦內飛舞著的船員屍體。正暴怒時,楊滬生撥通了視頻電話:「陳大姐,你是五星河的英雄,奧維馬斯艦隊有一半老人的命都是你救回來的,年紀不大但聲望很高,年過而立才開始發跡的我來領導你確實不合適。不過這麼大的事,你還是該在出動前跟我說一聲。」

    陳香妲雖然底氣足,給楊滬生這麼一鱉也沒話說了,只得承認了自己地冒失過錯,然後向楊滬生匯報了現場所見。她還沒來得及說出自己的意見,楊滬生已經迫不及待地拍板了:「決定了,你立即返回雷隆多裝彈,我們立即進攻!」

    陳香妲張了張口,但什麼都沒說出來。她已是征戰多年的宿將了,不會為一時的激憤迷惑了頭腦。儘管事態還不甚明朗,但無論如何楊滬生確實有動武的權力,現在理由也有了。

    三○八○年十月二十六日,楊滬生和陳香妲率領護衛軍猛撲向亞當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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