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翎雪——易釵 第一卷 39.伏擊
    洛小丁回客棧拿了行囊,隨著陳管家派來送她的侍衛行至西城門,順順當當出了晉陽城,與那侍衛道謝拜別,快馬加鞭地趁夜疾疾趕路。

    夜色濛濛,寂靜當中,只聞一串急驟的馬蹄聲。一彎扁扁的月亮斜掛天幕之上,月光清幽,透過路邊瓊枝灑落下來,洛小丁伏在馬背上,看見地上斑駁的樹影,掐指默算。師父走時是月初,她在師父走後不久動身,在晉陽滯留這許多天,一晃竟已是月末了,若再不快點趕回去,誰知道會有什麼事發生?師父也許在她之前回去也說不定,想到此處,心裡便是一緊,向後一鞭揚開,「啪」地一響,縱馬如飛。

    她晝夜兼程地趕路,路上只趁打尖的功夫歇上一陣,竟也不覺得累。如此連行兩個晝夜,到第三日卯時,終於翻過了蜢山最後一個山頭,再往前,是通往山下的一條筆直通道,道路雖不再崎嶇,但卻狹長陡峭,足有一兩里地的距離,因這條山路較前狹窄,百年之前僅能容一人通過,樵夫們多經此上下,遂稱為樵關道。

    後來被好心人鑿寬鋪平,這才可容車馬經過,因此處是蜢山的出口,故而是到潞州的必經之地,過了潞州,離浮雲城便沒有多少路程了。

    洛小丁控轡往下緩行,道路兩旁生著許多參天巨樹,樹影憧憧,黑壓壓蓋上人頭頂,說不清的詭異。也不知為什麼,越是離浮雲城近,洛小丁便越是惶惶不安,風竹冷給她的那兩卷字她看過了,竟是同書信上如出一轍的字,這讓她大感意外,心裡矛盾之極,她不遠千里前來尋找證物,原本為的是替童師叔洗冤,可這兩幅字——難道她這一趟行程竟是為了證明童師叔有罪?倒真與她的初衷背道而馳了。

    難道他們都看錯了人?她越想越是煩亂,不由自主便放鬆了馬韁,「駕」地喝了一聲。身下馬兒失了控力,揚起四蹄,往下飛奔,驀地裡前足踏空,「灰兒」一聲長嘶。

    「轟」一聲大響,面前土路霍然間下陷崩裂,竟變成了一個巨大的陷阱。馬兒一足陷落,來不及回退,立時人馬懸空,往下一頭栽落。

    洛小丁這時才知中了人的埋伏,大驚失色下已來不及多想,自馬上一躍而起,整個人如流丸一般往上飛掠,馬卻無法自救,「彭」一聲墜落坑底,觸動坑底機關,但聽嗤嗤聲響,密如蝗雨般的箭簇自坑底向上直射而出,與此同時,一張巨大的鐵網忽然從天而降,兜頭向洛小丁罩下。

    這才是天羅地網,坑底馬兒長聲悲嘶,亂箭破空疾響,洛小丁沒有退路,只得往上,右手揮動斷翎刀,狠狠往那鐵網上砍落,左手卻持了披風往下疾揮,將那些射來的箭矢擊飛出去。

    她連砍三刀,將鐵網砍出一個三角形的缺口來,眼見鐵網繼續往下壓低,只得又跟著往下落了兩三尺,回手擲開數簇箭羽,一吸氣,身形一縮,自那缺口處一衝而出。缺口狹窄,她護著前胸卻顧不了後背,只聽「嘶啦」一聲響,背後立時撕裂一般地疼痛。

    然而形勢危急,洛小丁此時顧著逃命,哪還顧得了這些?一氣往上飛掠,足足彈出兩三丈高,陷阱中暗箭射程未足,她此刻方算勉強脫離危險,騰身躍上一棵大樹,抱住樹幹略喘一口氣,正欲展開輕功逃離此處,忽見一條黑影自樹梢掠下,一刀朝她劈下。

    洛小丁握住一根光禿禿的樹枝往後一扳,身子繞著樹身滴溜溜打個轉,避過這一掌,藉著反彈之力往前縱出。才方掠出,便見面前又有一黑影出現,那黑影二話不說,衝著她便是一掌,掌勢奇快,洛小丁避無可避,眼睜睜看那一掌當胸襲來,便在那一掌落在洛小丁身上的一瞬,那人忽然手腕一轉,擊在洛小丁右肩之上,緊跟著反手一撥,竟發力將她直推了出去,力道柔和,並沒有傷著洛小丁絲毫,然而掌力奇大,推得洛小丁騰空飛出。

    這電光石火的一瞬,洛小丁從生到死,又從死到生,轉了一個來回,驚異之下已知是那人有意放水,當下揚聲道「多謝!」那掌力餘勢綿長,眨眼間洛小丁便已出了樵關道,她擰腰一轉,借力發力,身子往前疾掠而出,足足掠出二三里地。

    回頭再看,身後已無追兵,想來被她甩得遠了,她不敢稍停,又提氣往前奔出數里地,這才駐足歇息。腳下一停,立時便再也走不動,她只覺心跳如疾鼓,氣息一霎那間紊亂,大喘了數口氣,方有一絲好轉。

    這時天色已經發白,月牙也變得蒼白,慢慢西斜,移到山坳裡去了。洛小丁極目四望,方看清自己所處之地,在她面前橫著一條兩丈來寬的大河,河面上的冰仍未開化,晶瑩雪亮的一片,她半坐在河邊的積雪中,望著冰面一陣悵恍。

    耳邊忽然間響起養父的聲音「你是我從冰河上撿回來的……」

    「我看見冰面上放著一個紅色的襁褓,襁褓中的嬰兒凍得唇青面烏,已經哭不出聲了……」

    這裡很熟悉,冰河對面的不遠處有個荒蕪了的村落,因為遭遇了一場殺劫,那裡的人早已死光了,如今剩得只是一片廢墟而已,廢墟之中或許還遊走著許多亡魂,但她看不見。

    有多少年沒有來過這裡了?自從她跟著師父去了浮雲城,整整六年,她再沒有踏足此地。如今竟然又回來了,在如此狼狽的景況下。眼前一片模糊,有淚湧出,大顆大顆飛墜而下。

    如此呆坐片刻,她才意識到自己在流淚,慌忙伸袖去抹臉上的淚痕,只覺心中堵憋,忍不住長出一口氣,乍一聽來,竟像是抽噎之聲,忙斂聲屏氣,再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便在此時,她看見冰面上的浮雪在動,洛小丁心頭一沉,駭然望著那裡,眼見浮雪簌簌往兩邊滾落,竟現出一角衣袍,片刻之後,竟自雪中坐起一個人來。

    洛小丁忽然間絕望,千算萬算,卻沒想到這裡還埋伏著一個人,可是這人又怎知道她會往這裡逃?她想要站起來,可身上的力氣像是忽然間全部消失了,她掙扎了兩下,竟然一動都不能動,只能眼看著那人站起身朝她走過來。

    那人抖了抖身上的雪粒,將煙灰色的袍領理了一理,長入鬢角的黑眉微微一挑,唇角咧了一咧,笑道「真是好巧,人生何處不相逢,想不到會在這裡遇見三公子……」

    竟然是在大師伯喜筵上遇見的那個人,千尺門門主左守成的嫡傳大弟子——江秋白。

    洛小丁只有也望著他一笑「真是好巧……江公子原來喜歡把自己當做死人埋起來,當真是有趣之極。」

    江秋白似乎並不在意,依舊是笑吟吟地「三公子臉色很不好……不會是受傷了吧?」

    洛小丁面色漸冷,道「這不是正好合了江公子的心意……谷落虹安排的真周密,連這種地方都置有伏兵……看來,我只有心服口服認命了。」

    江秋白半蹲在她身邊,低頭只看她身周積雪,面上微有一絲疑惑。他看見洛小丁身下一片殷紅的血漬,映著皎白的雪,格外醒目。

    洛小丁卻恍如未覺,仍一動不動坐著,眼中戒慎之色愈重,只是苦於無法動彈。

    江秋白忍不住提醒她「你受傷了……」

    洛小丁冷笑道「閣下若想趁人之危,請速動手便是,何必這麼多的廢話。」她身子底下的血漬越來越多,似乎正有大量的血液源源不斷的從她身體裡面流淌出來,只是一瞬,便染紅了周圍的白雪。

    江秋白也不還口,目光灼灼,在她身上流連不休。

    洛小丁心裡越來越慌,只覺那眼光竟像刀子,割破了她的衣衫直看到裡面去,一時間羞怒交加,不由得怒聲喝道「你看夠了沒有?」血自身體中不停流失,她只覺腦中越來越混沌,卻強自怒睜著雙眼。

    江秋白看她一眼,並不答言,目光卻落到了洛小丁背後,傷口在洛小丁背上,厚厚的棉裌衣已被撕裂一個大口,裡面一道長約五寸的血口子,很深,正汩汩往外冒血泡子。他這時才吁了口氣,也不及多想,揮手便封了她傷口四處的穴道,如此血才止住。

    洛小丁萬沒想到他竟會幫自己止血,眼中微有波瀾,半晌才道「多謝!」

    江秋白微微一笑,朝她拱手抱拳「得罪!」說完這話,再不猶豫,攔腰將洛小丁打橫抱起,踏著皚皚白雪,一步步往前而行。

    「你要帶我去哪裡?去見谷落虹麼?」洛小丁眼前漸漸模糊,四野像是蒙著厚厚的一層霧,隔著重重白霧,她什麼都看不清,忽覺從未有過的驚慌害怕,甚至是恐懼,不不,她不能暈過去,她必須要清醒,決不能暈……

    江秋白輕輕搖頭「谷落虹算什麼?我為什麼要去見他?」他低頭看一眼洛小丁,洛小丁並沒有聽見他說的話,這一瞬,她整個人都鬆懈下來,頭軟軟後仰,垂搭在他臂彎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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