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記 第一卷 鏡之卷 第十七章 曲人
    清歌徐徐唱完《荷葉杯》最後一個字,阮弦兒又如水絲流轉一番,終了。

    底下人呆了小半晌,爆發群體擊節讚歎。一位老爺激動地顫巍巍朝清歌便走過去,雙眼還閃著光。清歌低頭弄弦沒看見他,這時那端的默然男子箭步過來,伸出手臂,禮貌地彎腰擋住了那老男人。老男人的隨從趕緊把他攙扶走了。默然男子收回手臂,回身低頭看著女孩。

    寧蔻兒請了二人後面歇息,自己站到人群中間又開始二度炒作。大意就是第一曲試唱感謝各位老少爺們捧場,如有批評還請不吝賜教以後切記常來保證走升級路線越唱越好云云。

    我見一時半會也說不完,便起身也去了後堂。蘭絳在後堂安排著二人喝茶,見我來了,淺淺一笑,指指旁邊椅子。我落了座,目光仍忍不住定位在那小美女身上。她並不看我們,自顧放了樂器吃果子,喝茶。男人見蘭絳不與我相外,思忖了一下便叫了清歌一起過來作揖「在下胡黽勉有禮。」

    我起身回禮「小女子宋瓔珞不敢當。」

    他起身看著我。一雙細眼藏著精明意味,卻看得直接而坦然。我問道「師傅的詞曲可都是自創麼?實在好聽得緊。」

    「回姑娘,曲子少數是流傳下來的,其他都乃在下自譜。詞,乃在下亡妻生前所作。」說到最後幾個字時他聲音略略低了。

    原來是一個流浪江湖的鰥夫。我說「尊夫人許是天人共妒,這《荷葉杯》寫的清雅極了,可還留有其他?」

    「一共兩首,在下都譜了曲子,算是兩人小班的招牌。」他回答。

    「可將另一首詞念與我嗎?」我很想知道另一個招牌寫得是什麼樣。

    他轉而看了蘭絳,蘭絳微微頷首。他便又回來,略沉沉氣,念道:

    春氣薄如紙,一歲花復始。三月陌上逢,惘然失彼此。

    默默不能言,落看紅蓮瓣。當時誰共我,雨下青花傘。

    遙夜生夢寐,夢覺竟未央。捻滅燭心熱,觸指冷月光。

    縱我辭冰雪,無語到寒溫。與子授衣日,已負呵手恩。

    「是《子夜四時歌》?」我心裡莫名感傷,為這詞中女子情意。

    「是。唯此二首是亡妻所作。」他回答。

    「其他的詞是胡師傅寫的?」

    「有在下拙作,也有清歌初學所作,可惜我二人才情疏淺,不得要領。」他抬眼看了看我,像是想起什麼,「在下但見姑娘對詞喜愛,想必有過人之作,如蒙不棄,在下願求姑娘之作而譜曲。」

    「宋姑娘是文府未來大夫人,怎是隨便給人詞的,胡師傅不知,姑娘別怪。」蘭絳趕緊阻攔他。

    「不打緊,歌詞我並無十分把握,但是也未必不可嘗試,胡師傅不嫌棄,我便露露醜,如果不好,丟了也就是了,我絕無二話的。」我心裡突然有了一個想法。

    「姑娘謙虛,胡某感激不盡。」他又要作揖。

    「但若萬一合意,譜上可以唱了,這詞也不是白給的喲!」我笑瞇瞇地說,「胡師傅倒是不要嫌棄我財迷,畢竟費了心思,給個意思我也歡喜。」

    他嘴角一牽,回答「勞而有獲,胡某十分明白,姑娘不必擔心。」

    好,這就好。我心想,填填詞,當個明代SOHO,也未嘗不是一樁美事!我便說「腹內墨水有限,今日留一首師傅但看,如果合意我再寫給你,若不合意,我也不繼續丟人了。」

    於是蘭絳叫人拿了紙筆,正體字筆劃多繁,我小心翼翼地寫了一刻,起來交給胡黽勉。他欠身接過去,看了一眼便狐疑地瞅我。估計是我的毛筆字不太對得起觀眾,他懷疑這破毛裡面能存什麼好皮。但是他看完全文以後,眼神就變了,把紙小心地折起放進袖子,對我又作揖道「黃絹幼婦,外孫齏臼。」

    我笑道「愧不敢當,可以譜嗎?」

    他也微微一笑「交給胡某好了。」

    這時只聽程丹墨對著後堂喊「滄符兄來了,宋姑娘!」

    話音沒落文禾已經邁進來,正看見我跟胡黽勉對著傻樂。他盯著胡黽勉看了看,沒看我,直接座上喝茶去了。蘭絳趕緊上前「文公子明日便要離京,今晚可願在桃花渡讓各位送行?」

    他不慌不忙用茶碗蓋兒趕著浮茶,說「好主意啊。文秉文乘明日也走,剛好一起跟大家聚聚。」

    胡黽勉對清歌使了眼色,一起對文禾行禮「見過文大公子。」

    文禾不搭腔。胡黽勉進退不得,倒是很鎮靜地保持行禮姿勢,並不露出尷尬神色。

    文禾看著我,說「多禮了,請起。」

    胡黽勉退到蘭絳身邊「寧夫人,在下回去譜曲了。」

    蘭絳就坡下驢,讓他們去了。她看出文禾不大爽快,便拉了我在他旁邊坐下,然後喚來程丹墨,讓他安排晚上宴席通知。兩人一邊討論一邊徵求文禾意見,想讓他開口說話,而不是一直淡著顏色。文禾偶爾回答好或者不好,又當我是透明人。我便起身說「時候不早,我要回去了。」

    「晚間宴席都是文公子好友,姑娘也不必避嫌吧。一起為公子送行,順便也結識些朋友,一舉兩得啊。」程丹墨說。

    蘭絳笑道「傻丹墨,女兒家心思你如何明白,宋姑娘還要想著單獨給文公子餞行呢!」

    這姐姐還真會撮合人。我見文禾不吱聲,便說「以後機會還多,我一介女流,不跟男人們攙和了,暫且告辭,回去為胡師傅和清歌想想新詞也好。」

    蘭絳看看文禾,看看我,輕歎一聲「我送你出去。」

    我沒有再看他,對程丹墨欠身,便跟蘭絳往大門去了。

    回到文府,天色已經開始暗下來。房間裡燈火已亮,我剛進門,丫鬟翠珠便後腳來送食盒。菜餚比平日豐盛些,我有些奇怪,洗了臉坐在桌旁。紅珊聽見響動,過來看我。她在門口,往外面看看,又瞟一眼內室。

    「他沒回來,別看了。」我說,「今兒怎麼這麼多菜?」

    「老爺囑咐的,還以為大公子要跟姑娘一起用飯。方才人通報說大公子在桃花渡用飯,老爺說姑娘在家吃就添兩碟菜。」翠珠擺好飯菜離開。

    紅珊拿起酒壺,為我小小斟了一杯,仔細看著酒色「這是老爺從長洲家裡帶過來的梅子酒,埋在後院樹底下有半載了,姑娘嘗嘗吧。」

    文老爺子突然對我這麼上心,大約也是因為婚姻一拖再拖,覺得不太有禮的緣故吧。我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清香流溢,回味無窮。

    沐浴過後我只著中衣,披了裌襖在書案上翻書。文雪房間的書不是很多,也都沒有取走,大概也是為讓我有可解悶。她書架上的詩詞琴譜還是很多的,估計大家閨秀也都幾乎如此。可惜我看不懂琴譜,詩詞還可以翻翻找找靈感。也許還能找到我的時代之前已經被閹割滅絕了的絕本也未可知。

    注.黃絹幼婦,外孫齏臼=絕妙好辭

    2本章《子夜四時歌》出處同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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