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主 久遠之都 第十九章 星塔·往生(三)
    略微粗魯地拍打喪失了血色的臉龐,他沒有聽到像是『不要打頭』之類的回答。

    介於少年和少女之間的笨蛋就那樣靜靜的躺著,彷彿陷入了恆古的永眠。

    從五官溢出的鮮血開始乾枯,擾得心情煩悶的血腥味也淡去。

    可為什麼,為什麼他還是無法甩開越升越多的驚慌。

    「笨蛋,睜眼啊……」將力量從雙手導入夏爾體內,希望她可以從大量失血中緩過來。

    可無論他輸送了多少能量,那雙像暗夜精靈一樣鮮紅的眸子卻依然緊閉。

    [真視之鏡連接著命運,沒有將來的人,自然也無法觸碰到它。]

    穆沙的話猶在耳邊迴盪。

    尤金再一次將帶血的手伸向真視之鏡。

    明明是要看自己的未來,卻首先想到了百年之後,想先確認她的存在……

    為什麼?

    螢光再次閃耀,這次,尤金看到了自己。

    獨自一人,徘徊在空無一人的大公府。

    面上的眼罩已然撤去,用他從來不會有的表情,

    注視著府邸小花園裡一座修葺的很精緻的墓碑,擺滿了新鮮的小花束。

    [夏爾·希太因·弗洛倫西,月曜歷496年~月曜歷528年。]

    看到碑文上的姓名和生卒日,尤金用自身的力量猛然震碎真視之鏡如水的幻影。

    這不可能……

    她的死是因為我嗎?

    是我強行要看真視之鏡,導致了肉體的崩壞?

    還是無法超脫神之間的限定,被時光碾壓所至?

    撫上夏爾的額頭,龍神印記還在,可靈魂卻一點痕跡都尋不到。

    被自身情緒影響而慌亂的尤金這才發現,夏爾握在手裡的聖熾光一直在散發著微光。

    陷阱?

    這念頭如驚雷一般,將尤金從幻境裡驚醒。

    「可惡……安德烈,你竟然如此戲耍我……」憤怒夾雜著難以言喻的淡淡欣喜,紅蓮之焰從他腳下向四周蔓延,一波接一波。很快就把真視之鏡以及撒滿鮮血的階梯吞噬。

    頭好暈……

    四肢好沉……

    無法再向前,彷彿被一堵牆擋住了似的。

    「尤金,等等……」夏爾朝使勁拽著自己向前走的尤金叫喊,希望他能稍微停下腳步,自己已經跟不上他的步調。

    可手腕上的力量不減反增,她也只能感覺到尤金越走越遠。

    「站住啊……」步履蹣跚的又向前走了幾步,夏爾實在沒力氣,只好停下。

    不對啊,情況實在是不對。

    我有夜視眼,不可能因為身處全黑的空間就什麼都看不見。

    而且,龍神印記賦予了我可以進入任何結界的能力,不可能被困住。

    [動作快點,魅惑之術不會困住安德烈太久。]

    尤金的話在夏爾腦海中閃過。

    困住……

    難道,是我們反被安德烈的法術迷惑了?

    這念頭剛一生出,如同蒙住雙眼的黑暗瞬間消褪。

    她還是站在星塔,眼前依然是堵住去路的安德烈。

    夏爾啞然失笑。

    「你雖不是第一個脫離我困頓之法的,卻是清醒得最快的。」安德烈暗啞的嗓音在寂靜的森林中迴盪,透著少許的讚揚。

    「尤金的力量比我強,為什麼反而會被困住。」不知道為什麼,夏爾就是有種安德烈會回答她問題的感覺。

    像它這樣位階的強者,理應不會拒絕。

    「問的好。」安德烈果然如夏爾猜想的那般說出了原由;「知道星塔存在的原本就不多,而知道這塔意義的更是少之又少。來這裡的人不外乎兩種,一是好奇,只是想揭開沉默之森的秘密。另一種就是你們這一類明知危險,卻偏要挑戰的。

    因為夠強,所以也夠自信。這是上位者的通病,強到無所禁忌,反而容易上這種簡單的圈套。下面那頭龍也是,雖然比尤金還要小心謹慎,但依然逃脫不了困頓之法。」

    「你的意思是……尤金和亞斯頓都太強,反而被幻覺困住?」那反過來的意思,不就是是自己太弱?

    夏爾得出這樣一個無比糾結的答案。

    「哈哈……」安德烈咧開嘴,笑得甚是開心,完全不符合一個巫妖沒有情感的條規。

    「有意思吶,菲莉西婭。沒想到古板的龍族,也會出現像你這樣的後裔。果然是混了血的緣故嗎?」

    「有、有什麼好笑的。」夏爾不覺得自己近似自嘲的話究竟有什麼地方不妥,引得安德烈放聲大笑。

    「你至今還不明白自己古怪的地方嗎?」

    打量的視線看得她後背發冷,那是研究的目光。

    「你是誰?」突然的問句來得詭異。

    「誒?」夏爾不明白安德烈為何突然冒出近乎荒誕一問,他應該知道自己是誰,怎麼還會這樣問……

    「我是夏爾·弗洛倫西……」小心翼翼的強調,她是龍神使者,而非龍皇之女。

    「沒錯,你是弗洛倫西。是長生種,天生的上位者。可你的心性和行為,卻是完全的人類。想必尤金也很苦惱的吧,畢竟他最討厭的就是人類。真沒想到這小子能耐著性子和你相處兩年。」

    安德烈接下來的話,讓夏爾頓時明白了他之前那句話包含的意義。

    [生為長生種,憐憫人類是你永遠不需要的情感。]

    這是尤金反覆強調過的話,當時她也沒多想。

    可經安德烈一提,夏爾也意識到,儘管自己一再強調要保持中立,內心卻不知不覺的偏向了屬於弱者的人類一方。

    難道……是受羅蘭影響太深的緣故?

    又或者,是人類弱勢讓她在無意識中產生了憐憫?

    「無論是對超脫生死的神族而言,還是壽命無憂的長生種,你都是個奇怪的存在。一如當初的羅蘭,身為亡靈,擁有那麼強大的力量,卻憐憫對她來說如塵埃般渺小的人類,這種矛盾和怪異先是引起了拉法的好奇,近而影響到他對這個世界的最終決斷。」

    安德烈的話讓夏爾心生警惕。

    它為什麼要對她說這些。

    雖說自己的目的基本已經達到,但尤金來是闖塔的,它不思考如何把尤金趕走,卻盡說一些不相關的事……

    「奇怪為什麼我要和你講這些?」夏爾把什麼都寫在臉上的表情,讓安德烈很快就明白她腦海中的想法。

    「當然!我們是敵人吧?至少目前是。」

    「所以才說你有趣啊。」又是一陣大笑,安德烈似乎要將它多年積壓的少許情感釋放出來;「這世上沒有永恆的敵人,也沒有永恆的盟友。對亡靈來說,就是如此。上一刻,我可以為了同一個目標而和你共進退。下一刻,我也可以為了自己的目的而在背後捅你一刀。不過呢,我和普通的亡靈又稍微有點不同,對已經成為次神的我來說,研究魔法和探詢生命的奧秘已經不再有意義。觀察和見證歷史,以及扭轉已知的命運更能吸引我。

    我對你和路德維西很感興趣喔。必死的命運,充滿悲劇的人生,幾乎相同的身世,卻造就出完全截然不同的性情。這不是很有趣嗎?命運之輪究竟是會按照既定的軌跡碾壓而過,或是……在你們手中扭曲成不可預知的未來。啊……王子殿下快要清醒了,不虧是莫亞與西斯塔爾之子,很快就領悟了。」

    被安德烈這番話震驚得不知該說什麼好的夏爾還沒反應過來,身畔呆滯許久的尤金猛然一震,表情也隨之變得凶狠起來。

    「安德烈!你竟然如此戲耍我……」

    「真是可惜啊……原本我是想多看一下你掙扎猶豫的表情。即便離開了母親那麼久,依然還是個孩子吶,王子殿下。」

    帶著調侃與嘲笑的話讓尤金面色一沉。

    他最忌諱別人提起自己的過往,安德烈戲弄他在先,又觸犯他的禁忌在後,今天說什麼也不能饒過它。

    「這裡是神域,貨真價實。路德維西,你確定要在我的領域內和我戰鬥?以這副被封印得只剩十分之一力量的軀體?」高舉雙手,安德烈的法袍開始膨脹,死亡之息比任何時候都濃烈。

    這老不死的什麼時候跨過了神與長生種的界限?

    尤金瞥了一眼身側的夏爾,分析自己一方的戰力。

    聖熾光是對亡靈的最強利器,可如果安德烈真的跨過了那道區分上位者與神的門檻,這件帶著羅蘭力量的武器也將對它失去制約。

    即便只是次神,如果不解除封印就冒然迎戰,吃虧的只會是自己。

    自尊和驕傲又不允許他退縮,唯一的辦法就只有……

    「解開封印。」

    「我拒絕!」哪能一再的開啟拉法親自下的封禁,如果讓尤金為所欲為的想解就解,那封印不就等於虛設嗎?

    夏爾堅決而肯定的拒絕讓尤金氣急敗壞。

    「這老不死的我早看他不順眼了,今天無論如何也能放過它!」

    「安德烈是亡靈,早死透了。況且我的目的是詢問他巫妖的身份,不要把你的驕傲和我混在一起。我可不想挑戰一個已經跨足神領域的強者。」

    「他不過是個次神,把我封因解了,看我不把它瞬間轟成渣。」

    「你耳聾嗎?我說了我拒絕!」

    一來一往的爭吵中,藍龍亞斯頓也從幻覺中清醒過來。

    他環視四周,發現自己還在沉默之森,高塔之上,夏爾正同尤金為什麼爭執著。

    「安德烈,我們來個交易,我把這傢伙帶走,你開啟星塔通向烏爾奇蒂特的通道。」指著頑固要自己解出封印的尤金,夏爾不想和他繼續爭論下去。

    「沒有哦。」安德烈繼續提升力量,絲毫沒有因為回答問題而停滯。

    「什麼?不是傳聞有通道一直通往烏爾奇蒂特嗎。」

    「那個傳聞是誰告訴你的呢?」簡單的一句話,就把矛頭轉了方向。

    「……」夏爾瞪著表示要把巫妖轟成渣的尤金,明白他又說謊了;「哼……你自己和他對轟吧,我不管了。」

    說罷,跳下星塔,朝藍龍徑直走過去。

    「亞斯頓,我們去烈日島。別理那個滿腦子殺戮的傢伙。」

    「你最大的籌碼跑掉了哦,路德維西。」目送著夏爾乘飛龍離開,安德烈繼續火上澆油,當真是不怕滿臉怒意的尤金和自己拚個你死我活。

    他太瞭解尤金了。

    繼承了莫亞深思熟慮性情的他,從不打沒把握的戰,更不會做對自己沒利的事。

    沒了能解他封印的夏爾,他的叫囂自然也會停止。

    「祈禱自己永遠不會犯錯吧,安德烈。否則你會後悔有朝一日落在我手裡。」感受到夏爾離自己越來越遠,尤金放下狠話。

    「連威脅人的語氣都都這麼像……路德維西,你什麼時候才能從母親的陰影裡走出,做真實的自己,而不再是一味的模仿。」

    凝視著拂袖而去的尤金,安德烈喃喃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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