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叉娘子 正文 第三十七章、幕僚卿雲
    火堆後方,轉出左肩仍吊著繃帶的長庚,經過幾天的治療,氣色恢復不少。他聲若洪鐘地喊道:「將軍下令,晚上加緊巡邏,看緊自己的營寨,謹防敵軍偷襲!」

    開明點著頭,這才是用兵之道,萬一讓敵方探知得勝鬆懈,半夜襲寨,就功虧一簣了。看來大音這將軍不是白當的。

    她笑笑,不再憂心此事。比她更有頭腦更有才能的人當領導,她這個小兵只需要服從命令就行了。

    幾碗酒水下肚,肚子憋得難受,尋到一處隱蔽的樹叢,先解決了內急。待到紮好腰帶往回走時,無意間眼睛往寨外瞟去,只是很隨意的一瞟,瞟到一條白影,從起伏不平的山丘處,慢慢地飄過來。

    守營的戰士恰好換崗,跑進去討酒喝了,寨門口竟然只剩下她一個人。她心裡有些恐慌,仗著酒勁壯膽氣,大聲喝問:「誰?」

    白影沒有回答,依舊腳不沾地地飄動。她嚇得靈魂出竅,半夜三更的,會是鬼嗎?所有恐怖的鬼怪臉面從腦中一一閃過,腳底都在發虛。

    「快回答,不然……」她瞄到營寨旁靠著的一條廢木樁,立即把那根粗大的木樁抓在手裡,顫聲道,「不然,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別緊張。」一聲清脆的低笑,頓時驅散了恐怖的懸念,「想對我不客氣也不用這麼緊張。」

    隨著聲音,白影走到了火把燃亮的地方。開明睜大眼睛看見,來的是名青年男子,白袍皂絛,烏髮上挽一條飄飛的髮帶,臉色紅潤,笑意盈盈。她下意識看了看他的袍底,有腳啊!

    男子看到她的裝束,驚奇地道:「你是女兵?」

    「是啊!」她瞪回去,明明有腳,剛才怎麼像只無腳鬼一樣在飄,她不怨自己喝酒花了眼,只怪眼前這名男子不好好走路,「你是誰?半夜三更到我們這裡作什麼?」

    男子未答話,她眨動眼睛警惕地道:「難道你是來劫營的?」

    男子大笑,展開雙臂道:「你可曾見過,孤身一人來劫營的。」身後一聲嘶響,探頭進來一匹大馬。

    男子伸手拍拍馬頭,向她笑道:「還不帶我去見你們的將軍,有好事。」

    開明不服氣地瞅他,又瞅那匹馬。目光觸及,她咦道:「這不是?」這匹馬紅若燦霞,目如朱漆,不正是白天戰場上看到的司空的座騎嗎?

    「你認出來了,所以說有好事。」男子輕笑道,「還不帶路!」

    開明趕緊丟了廢樹樁,知道這事耽誤不得,說不準就是重大軍情。

    大音在營帳接見了這名不速之客,二人分賓主禮坐下。她疑惑的目光落在白袍男子身上,又移向帳外的紅馬。那匹馬此時被開明牽在手裡,正摸它的鬃毛摸得起勁。

    「將軍果然氣度不凡,不愧為中宮第一女將。」男子先恭維一兩句。

    大音不客氣地收下:「哪裡哪裡,請問先生從哪來?到我營地有何貴幹?」

    男子向她頷首道:「小人號卿雲,本是南宮司空帳下的幕僚,寄人籬下久矣,因不得重用,才華無法舒展,時有反心。」

    大音淡笑道:「先生莫非打算棄暗投明?」

    「正有此意。」卿雲瞄向帳外的紅馬,壓低聲音道,「將軍可知此馬來歷?」

    「當年宮帝曾賜我同類紅馬,只知道產自南宮,倒是不知道來歷。」

    「此馬始祖天馬,因與凡馬相交才配有此種,南宮亦不多產,平時只做進貢或外交所用。」卿雲侃侃而談。

    「這樣說來,我倒是幸運的很,有幸得到此馬。」

    「將軍貴人,寶馬本該配英雄。」卿雲不著痕跡地拍了下馬屁。

    大音受用,扯扯嘴角。

    卿雲話鋒一轉道:「司空自從宮帝手中得了此馬,備加愛惜,從不讓外人染指,曾因為僕役弄花馬身被鞭笞至死。卿雲既想投明主,當然要備見面禮。所以納此紅馬,作第一份禮物。」

    「此禮忒大了些。」大音銳利的目光掃向他,「聽先生的口氣,難道還有其他禮物不成?」

    卿雲笑吟吟地指向自己的腦袋,「以後,還要向將軍獻上大禮,絕不會讓將軍空手回轉中宮。」

    最後一句話讓大音眼睛亮了亮,稍縱即逝。大音不動聲色地道:「既如此,請先生暫且落腳營內,只是不要嫌粗鄙簡陋才好。」

    「將軍客氣。」卿雲立起,向她作揖,退出。

    大音喝令士兵收拾一處乾淨氈房,給卿雲作落腳處。

    卿雲一退出,大音身後的帳布掀開,鑽出來幾名統領,低聲道:「將軍,你怎麼看這人?」

    「半夜突至,會不會有什麼文章?」

    「盡早殺了此人,才不會冒險。」

    大音揮手,他們立即噤聲。

    「不管好意歹意,先留著他。此人深知南宮司馬的內幕,如是誠心,我們就能盡快結束戰爭。如是詐降,提供給他假情報,一樣可以提早結束。此人來得正是時候,先留營觀察。」

    「將軍英明!」眾統領心悅誠服。

    卿雲鑽出帳外,開明摸著馬鬃向他哼道:「什麼天馬凡馬,一派胡言,只有將軍才會聽你的鬼話。」

    卿雲呵呵笑道:「本來就是鬼話,就是講給鬼聽的。」

    「好哇,你說將軍是鬼,看我不揭發你!」開明叫道。

    卿雲大笑道:「你這女兵煞是可愛,怎麼中宮中都有你這樣的女兵嗎?」

    「什麼都有,只有我一個。」她添了一句,「世間無雙,人間少有。」

    卿雲更是笑得厲害,開明也不禁笑開,和這人談話很是輕鬆,就像見到老朋友一樣。

    卿雲見她雙手亂蹭馬鬃,提醒道:「這可是寶馬,你別把鬃毛摸掉了,掉了毛就像掉了金子般。」

    「你唬誰呢!」她瞪他,用力捻住幾根長鬃毛拔下,紅馬嘶叫一聲,卿雲也跟著抽了口氣,像是那毛長在他身上。

    「金子!」她衝他晃動紅毛,收在自己腰帶內,「既然是金子,就要好好收藏了!」

    卿雲掩面咭笑道:「真是慘不忍睹,要是被司空知道,要大發雷霆了。」

    「司空?馬都被你偷了,有什麼好發脾氣的。」她鬱悶地看著他道,「說到這個,我挺不理解,那樣英武的戰士被人捅到地上去了,真是不像話。」

    「不像話?」卿雲嘴角噙笑,「勝敗乃兵家常事,有什麼像不像話的。」

    「一敗塗地,我心目中的英雄大打折扣。」她搖頭晃腦。

    「打折扣?」卿雲不是很理解,「請教何為打折扣?」

    「你這書獃子,說了你也不懂。」她向他揮手,「去睡覺吧!」

    大音的近衛兵上前,將紅馬交給其他士兵看管,帶卿雲去他的住處。卿雲邊走邊回頭看她,叫道:「方便的話,以後向姑娘多多請教。」

    「有空再說吧!」她禮貌地揮一下手,心裡嘟囔,真是書獃子,誰有空陪你嚼嘴皮子。

    連幕僚都投敵了,司空也太不濟事了。開明蜷曲著抱住膝蓋,想得太多無法入睡。身體明明疲倦得快死,腦袋反而越來越清醒。

    身邊輕輕的腳步聲,狗子摸索著過來,「開明,你冷嗎?」

    「有點。」

    「半夜露水重,披上這個。」他將一襲袍子披在她身上,令她倍加感動。

    「狗子,你真是個好人。」

    狗子訕訕一笑,摸爬回男兵群中,在臭哄哄的一堆身體中躺下。

    她有一下沒一下地打盹,身體一斜,歪在泥地上,眼皮重得像在打架。迷迷糊糊中,細碎的腳步從身邊踏過,聽到說話的聲音:「你們去那邊看看。」

    兩三聲應著,一陣悉簌響,走遠。似乎有人走到她身邊,停住,身上多了一層重物,軟軟的,長長的。

    她驚醒,倏然一探手,抓住了什麼東西,眼睛立即對上另外一雙眼睛。

    閃亮的,吃驚的一雙眼睛,幽深,漆黑。那人沒料到她突然醒轉,不自覺地往後拉開距離。

    「統領?!」她低聲驚呼,為什麼長庚統領會在這裡?

    長庚頗為尷尬,支吾道:「露水重,怕你著涼了。」哎?她這才發現,原來他身上那條墨綠披風此時正安靜地覆蓋在自己身體上。

    「我在巡夜。」他居然有些緊張,抽著自己的手道,「可以,放開了嗎?」

    手?再一低頭,天,她正緊緊攥住長庚的一隻手掌!剛才無意識的一探手,抓住的竟然是他的手!丟臉丟大了!

    「啊,統領,我不是故意的,這個……這個……」臉紅耳赤,她急忙爬起來致歉。他倒是宏洪大量地揮手道,「無妨無妨。」

    見她侷促不安,長庚恢復常態,鎮定自若地道:「你的傷,好些了嗎?」

    「好了好了,沒事了。謝謝統領關心。」連忙抱起地上的披風,拍乾淨塵土,雙手奉上,「統領的傷不能受涼,巡夜辛苦,請統領保重身體。」

    長庚也不多話,收回披風瞟她一眼道:「你倒是會說話。」

    「是。」她頭垂得更低,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幾名巡夜士兵轉回,向長庚遠遠地招手:「長庚統領。」

    長庚應了聲,掉頭就走,腳踩在泥地上,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她不知為什麼,暗暗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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