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雲英雄 正文 第四章 拒婚
    吳元慶聽著他的痛罵,心中惻然,他後悔不已,當時真的不該阻止他自殺。不管他如何十惡不赦,又何必讓他受如此慘酷的死法?自己有時恨起一個人來,會恨不得把之千刀萬剮,但他現在明白,自己畢竟是個心腸很軟的人。他覺得只要是個人,就不該遭受這樣的痛苦,就是把這樣的刑法施之動物,無論是豬狗還是虎狼,那也是太殘忍了,何況是人呢?

    劊子手一邊割,一邊報著刀數,割下來的肉被劊子手隨手拋向天空,然後啪的一聲,落在地上,守候在一邊的野狗紛擁而上,把人肉搶進了嘴裡。

    圓淨胸脯上的肌肉已經割盡,露出根根肋骨,裡面的心臟也若隱若現,看得到它博動的樣子。他已經沒了氣力,不再喝罵,低垂著頭,似乎已經死去,但口中發出痛苦的呻吟,表明他還是個活人。

    吳元慶回頭看那些被腰斬的人,只見血已經把他們淹沒,但還有半截身子的人在血中爬行,有些甚至張開雙手在空中揮舞,好像想抓住什麼,又好像要爬起身來。一條狗衝向去,想咬他一口,被他的手一揚,竟嚇得退了三步。

    吳元慶只覺人間慘事,莫過如此,再也忍受不住,當場便哇哇的吐了起來,他這一吐,頓時便如起了連鎖反應一般,到處聽到哇哇的嘔吐之聲。吳元慶搜腸刮肚,只吐得好像腸子都已經翻了出來,還是忍不住的乾嘔。

    刑部尚書只看得大皺眉頭,忍不住責備道:「吳將軍乃是武將,曾出生入死,大戰疆場,想來殺人無算,怎麼竟如此不能自持?」

    吳元慶道:「對不起,小將實在膽小的很,這監斬之事便偏勞大人了,在下日後再感謝大人。」也不等他回答,躬身行了一禮,轉身便離開了刑場。

    他回到家中,仍是嘔吐不止,強要抑制自己不去想刑場上的景象,但那如河水般的血流,那在血中蠕動的腸子,那慘不忍聞的呼號,那在血中爬行的半截身體,那被割下來一片片的血肉,卻總是浮現在面前,迴響在耳旁,好像那些骯髒的東西已經進入了自己的腸胃,不管自己怎麼吐,也吐不乾淨了。

    這一天他一粒飯都沒有吃,一看見飯便嘔吐,一看見飯便嘔吐。晚上睡覺之時,惡夢仍是不斷,他總是想起圓淨那沒有肌肉的胸膛,想起他怒目圓睜的樣子。圓淨固然是個惡賊,固然該死,但又何必要讓他死得這麼慘呢?

    然而若是自己落入了圓淨手中呢?他知道,圓淨也不會比憲宗更仁慈,他受的也許就是凌遲,就是腰斬,也許更加殘酷。

    他終於明白,人其實是世間最殘忍的動物。

    第二天,吳元慶去看望裴度,裴度傷已經大愈了。只見他瘦了很多,但精神更加矍鑠。他已經開始上朝,對討伐淮西的決心也沒有絲毫動搖。

    在這段時間,有很多人都勸憲宗免去他的官職,以安王承宗、李師道之心,憲宗不聽。

    各路官軍討伐淮西,已經四年了,卻沒有什麼建樹,沒有什麼進取。而物資轉運困乏不堪,有些百姓甚至到了用驢耕地的地步。憲宗也因此很是憂慮。

    這日上朝,宰相李逢吉出班奏道:「征戰淮西多年,如今又同時討伐成德,朝廷與民眾實在是困乏不堪。古人云:兵者凶器,聖人不得已而用之。現在非到不得已之時,用兵只能勞民傷財,大損國力。如今士氣低落,財物耗盡,日後真不知該如何辦理,請聖上明斷。」

    於是眾朝臣紛紛奏說戰爭之害,言如今財物、兵士的損耗,其實意思只有一個,就是是打算停戰。

    憲宗李純不語,也不知他心意如何。他見裴度始終不說話,便問道:「裴愛卿意下如何?」

    裴度道:「臣無話可說,臣只請親自前往淮西督戰!」

    眾臣大驚,心想你一個文弱書生,竟如此大膽,李純大喜,問道:「愛卿真能為朕被刀劍,冒矢石而一行嗎?」

    裴度昴然道:「我誓不與賊人共生天地之間!」又道:「此一去,若賊子不滅,裴度誓不回來!」眾人見他說得絕決,都不禁面面相覷。

    裴度又道:「近日我看了吳元濟的奏表,他面臨的形勢實在已經窘困緊迫得很,只可惜各將領人心不齊,不能夠合力緊逼他,所以他還沒有降順。如果我親自前往行營,各將領惟恐我爭功,定能爭先進軍破敵了。」

    憲宗大悅,說道:「裴愛卿所言甚是。」看了李逢吉一眼,道:「李愛卿言道:『兵者凶器,聖人不得已而用之,又說現在還不是不得已之時,朕欲問李卿,現在不是萬不得已之時,什麼時候才是萬不得已之時?要等賊子進了長安,打進宮中,把朕抓了起來,那時才是萬不得已嗎?然則那時候再用兵卻又還有何用?」

    他說這些話時雖然和言悅色,但話中含意卻極是嚴厲,李逢吉嚇得忙跪了下來,磕頭如搗蒜。眾臣也跟著跪了下來,定時黑鴉鴉的跪了一片。

    憲宗道:「眾卿都起來吧,眾卿見事不明,害怕征戰,朕也不來責怪。唯裴愛卿精誠為國,一片忠心,實為可嘉。裴愛卿,朕任命你為門下侍郎、同平章事、兼彰義節度使,還充任淮西宣慰招討處置使。」

    裴度謝恩畢,因奏道:「皇上,臣出征淮西,獨木難支,臣請左金吾衛大將軍吳元慶為副使。」

    憲宗李純點點頭,笑道:「朕不但要封吳元慶的官,朕尚有一喜事要加之吳愛卿身上。」

    吳元慶聽李純同意其出征淮西,頓時心花怒放,管他官大官小,那都不在乎,只要能出征淮西,便一切心願已足,忙跪下磕頭謝恩。

    李純笑道:「現在就謝恩還嫌早了些,朕的話還沒說完呢。吳愛卿,永安公主曾許嫁回鶻保義可汗,蒙卿護送,誰知保義可汗已死,聞聽愛卿尚無妻室,朕意欲招你為駙馬,卿意如何?快快謝恩罷。」

    頓時,安靜的大殿中一片喧嘩,大家紛紛向吳元慶表示祝賀,招為駙馬,那真是天大的榮耀!

    吳元慶當聽到李純說還有喜事,又說到李紅英,一顆心就不禁怦怦的跳了起來,心裡只是說「糟了,糟了。」誰知竟真的要把李紅英嫁給自己,這皇帝說出的話,那就是聖旨,若不遵從,只怕便有殺頭滅族之禍,但自己一心只愛林潔,又豈能娶別的女子?一時跪在當地,呆若木雞,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李純和眾臣見他如此,還以為他歡喜得呆了,卻聽吳元慶磕了幾個頭,郎聲道:「賊子不滅,何以家為。皇上,如今賊子叛亂,吳元慶誓死滅盡天下賊子,暫不想成家,以免有家室之戀,消磨意志。請皇上明鑒。」

    眾人聽了這句話,頓時都不禁呆住,均想,這人莫非是呆子?怎麼連皇上許婚都拒絕?何況許配給他的又還是公主之尊?

    李純大怒,便要發作,轉念一想,便即忍住。何況李紅英畢竟不是他自己的女兒,對之並沒有多少感情,只是既然認了女兒,封了公主,便也想讓她有個歸宿。知她喜歡這個吳元慶,所以才許婚,誰知這小子竟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竟敢抗旨拒婚。真是豈有此理。只是這年輕人有個性,武功高強,甚合自己脾味,一時倒不想加罪,心想,你為報父仇,一心想親自出征淮西,我偏不如你意。

    當下說道:「你若想當副使,出征淮西,你就答應這門婚事,你若不答應,賊子滅不滅,也與你不相干了。」

    吳元慶道:「皇上,這國家大事,豈能……豈能……」他想說豈能戲言,出爾反爾?但終於不敢說出來。

    李純道:「你是說我不能言而無信嗎?哼,天子無戲言,我說的話全是聖旨,你既先把我的聖旨不當一回事,又豈能責我以『天子無戲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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