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淬中華 第二部 怒海潮生 第七十四章 奇兵摧虜騎
    血色的夕陽把竹林、溪水以及山坡上的梯田都抹成了一片猩紅,然後沉入了漸漸陰暗的地平線後面。經過與小股支那軍以及台灣叛民一整天無盡無休的糾纏,又付出了傷亡二百多人的代價,第十三旅團終於在天黑前,如願以償地佔領了鹿草鎮。

    自從昨日第七師團兵分兩路從布袋出發以來,以第十三旅團為主的日軍東北集團就不斷受到蜂擁而起、全民皆兵的台灣百姓的襲擊和騷擾,幾乎每前進一步鬼子都要付出血的代價。如今已經整整兩天了,他們竟只前進了不足四十華里的路程。

    暮色蒼茫,萬物已變得渾沌不清;四周起伏連綿的丘陵先被溶成了灰色的一片,然後漸漸與暗夜溶為了一體,再也分不清彼此。看著逐漸濃重的夜幕以及將士宿營燃起的一堆堆篝火,永山武四郎中將不滿地對身旁的土屋光春說道:「這兩日的行軍速度太慢了,照這樣下去什麼時候才能到達嘉義?我們現在距離嘉義不過只有三十餘里的路程,明天第十三旅團無論如何都必須進抵到嘉義城下!」

    臉色微微一變,土屋光春有些猶豫地說道:「從距離上看,明日進抵到嘉義城下,一點兒問題也沒有。可是如今,那些愚蠢野蠻的支那百姓對大日本皇軍的成見很深,我們隨時隨地都可能遭受到他們的攻擊。再說,隨著距離嘉義越來越近,支那叛軍對我們的阻擊力度也會成倍增加。想在明日達成這個目標,恐怕不大容易啊!」

    永山武四郎輕輕哼了一聲:「我何嘗不知道困難很大,可是剛剛才轉為常備軍的我們還有選擇的餘地嗎?自入台參戰以來,第七師團連一絲一毫的尊嚴和榮譽都沒能夠獲得,每一次都是我們配合別的部隊作戰,每一次我們都只能當一個無足輕重的配角。這一次,好不容易因為近衛師團和第二師團損失過大,輪到我們充當這次戰役的主角,我們又怎能放任這個為帝國軍人創造榮譽地機會從身邊溜走!」

    說至此處,他以不容置喙的語氣沉聲說道:「土屋君,為了第七師團的榮譽,我不想看到北白川親王和乃木希典將軍先我一步進入嘉義城!」

    嘉南平原是台灣面積最大的平原,南北長達140多公里。然而在嘉義附近,其東西最窄處僅僅十餘公里,從東光村、龜佛山往東,便逐漸進入了丘陵地帶。龜佛山其實也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山,而是嘉義丘陵一個較高的丘崗,海拔只有大約二百米左右。不過,龜佛山雖然並不險峻,但地理位置卻極為重要,不但布袋通往嘉義的大道正從它的下面通過,而且其南北不遠處還各有一條被當地人稱之為小鹿溪和溫子溪的小河。這兩條小河都發源於嘉義丘陵,屬於朴子溪的支流,流程不長卻水勢湍急,天然地將此地區分割成一個相對較為封閉的區間。

    在這片並不寬闊的區域裡,鹿草鎮無論從地理位置,還是規模大小,都毫無疑問是這方圓幾十里的中心。在它西南不足十里便是鬼子今日上午方才經過的龜佛山以及下潭村;南面則緊緊傍依著小鹿溪;東面七八里處毛蟹行和後寨兩個村子與之遙遙相望;而北面就是鬼子前往嘉義的必經之路後寮以及溫子溪。

    月昏星暗,長夜漫漫。儘管永山武四郎中將和土屋光春少將對支那軍慣用的打了就跑的騷擾戰術已經有所瞭解,並作了充分的防備,但這一晚卻仍讓他們感到說不出的惱火和疲乏。從入夜宿營開始起,以鹿草鎮為中心的鬼子宿營地就不斷受到支那軍的襲擊騷擾。一會兒北邊猛地響起一陣密集的槍炮聲,彷彿支那軍正大舉來攻;一會兒東邊又遭到小股支那軍一擊就走的襲擊騷擾;好容易消停了一會兒,南邊卻突然傳來幾聲槍響,然後便是一片死寂,讓人產生一種莫名的恐懼和不安……

    雖說大日本皇軍並不懼怕夜戰,但當此深入敵後且情況不明之際,妄然於夜間出擊卻也是兵家大忌。因此,永山武四郎中將始終都不為支那軍的挑釁和騷擾所動,只是嚴令各部堅守營地,切不可被支那軍鑽了空子。鬼子固守營地的做法確是穩妥之策,可這種苦苦等待人家來打的滋味也是一種煎熬。你本不待理會吧,它卻抽冷子給你來一下真的,等你全都騷動起來後,它又悄然退得不知所蹤。就這樣,八千多名鬼子枕戈待旦,在高度的緊張中度過了漫長的一夜。

    東方泛白,濃濃的夜色已在不知不覺間變得朦朧起來。眼見著天就要亮了,支那軍也暫時停止了襲擊騷擾,一宿都沒怎麼睡的永山武四郎禁不住長舒了一口氣:終於可以趁著天亮前的這會子功夫歇一會兒了!陰魂不散的支那軍還真是難纏的緊,只此一個晚上他們就發動了不下二十次的襲擊騷擾。也幸虧距離嘉義已經不遠了,否則就是拖也被他們拖垮了。哼哼,戰場上最終還是要靠實力來說話,現在天就要亮了,看你們還能耍出什麼花活來?

    黎明前的鹿草鎮一片寂靜,除了站崗放哨的鬼子,幾乎所有的人都利用這難得的清靜悶頭大睡,藉以恢復他們早已疲憊不堪的身心。夜色只餘下了最後一抹黑暗,灰藍的天空中幾顆孤寂的晨星寥落地凝視著大地。突然,那些也是昏昏欲睡卻又不得不強打精神的鬼子哨兵都不約而同地向空中望去,四顆異常明亮的暗黃色「星星」驀地從北方的天際冉冉升起。

    「嗚……轟隆!轟隆!……」還沒等這些鬼子哨兵從目瞪口呆中清醒過來,沉寂的大地再次轟鳴顫抖起來。幾乎是一瞬間,無數的炮彈從北、東兩個方向劈頭蓋臉地砸在了鬼子營地的中間。炮火來的是如此猛烈突然,立時便將鹿草鎮籠罩在了一片濃煙火海之中,毫無心裡準備的鬼子在驚慌失措中如同沒頭的蒼蠅亂成了一團。

    從睡夢中猛地驚醒,永山武四郎中將一時間有些發蒙:怎麼回事,支那軍又來襲擊騷擾了嗎?不過,這動靜也太大了一些吧……顧不上再多想,永山武四郎匆匆跑到了屋外。

    自成功從布袋登陸以來,永山武四郎就篤定地認為台灣戰役的大局已定,取得最後的勝利不過是早晚的事。節節敗退的支那軍不但面臨著兩面作戰的窘境,而且兵力、火力以及士兵的戰鬥力也都遠遠不能與大日本皇軍相提並論。在他看來,「只有招架之功,並無還手之力」的支那軍能夠多苟延殘喘幾天已是殊為不易了,更遑論會主動前來進攻。

    然而一來到外面,永山武四郎就立刻感覺到了事情的嚴重性:這麼猛烈密集的炮火,連自己的第七師團都不具備。難不成支那軍把所有的火炮都集中到了這裡,他們究竟要幹什麼?

    永山武四郎心中的疑惑很快便隨著位於鹿草鎮後方的龜佛山也隱隱傳來了密集的槍炮聲迎刃而解:支那軍好大的胃口呀!他們竟是想將自己和第十三旅團全殲在這裡。不過,這未免也太自不量力了吧!如今,守衛台南、嘉義、打狗等地的支那軍統共也就三萬來人,而且還有將近一半兒人是由支那暴民組成的沒有多少戰鬥力的烏合之眾。我就不信,他們既要面對嘉義正面近衛師團和第二師團大約一萬四千餘人的猛烈進攻,又要在台南和打狗等地應付第十四旅團和以「吉野號「為首的澎湖艦隊的侵襲、騷擾,支那軍還能抽出多少部隊來圍殲自己。想攻佔龜佛山,截斷我們的退路和補給線,也太一廂情願了吧!先不說龜佛山與鹿草鎮近在咫尺,自己隨時都能前去支援,就算只有兩個中隊的守衛部隊也不是想佔領就能佔領的……

    嘿嘿冷笑了一聲,永山武四郎陰著臉對圍在自己身邊、滿臉惶然之色的參謀們大聲吼道:「巴嘎,慌什麼?不過是支那軍的偷襲而已!來人,立刻通知土屋光春,命令各部緊守自己的營地。只要不自亂陣腳,給支那軍以可乘之機,我們就可立於不敗之地。另外,讓他馬上派兵增援龜佛山,務必保證補給線的安全暢通。

    如果按照正常情況,永山武四郎的分析並無差錯,腹背受敵的抗日聯軍確實沒有能力吃得下日軍的東北集團,就算他們傾盡全力也只不過能在此抽調出一萬五千餘人的兵力。以這樣的兵力,想在短時間內吃掉前有大軍接應,後有援兵支援,且裝備精良的8000多名鬼子,無異於異想天開。然而鬼子千算萬算,也沒料到遼東的義勇軍竟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韙」,二次渡海援台。本來毫無懸念的戰場形勢,竟因此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自信滿滿的永山武四郎也為自己的輕敵付出了應有的代價。

    戰鬥最初的進程與永山武四郎中將所判斷的如出一轍。這一輪異常猛烈的炮火齊射儘管給己方造成了將近七百人的重大傷亡,但在穩住陣腳之後,他們還是成功擊退了支那軍連續兩次的進攻。不過,不知為什麼,一種越來越強烈的不安卻在永山武四郎心中不可抑制的冒了出來:支那軍發動的這兩次進攻雖然也極為猛烈,可進行得卻並不十分堅決,他們似乎還有什麼別的目的?

    眉頭緊皺,永山武四郎不由自主地將目光投向了龜佛山方向。援兵早已派了出去,那邊的戰鬥也一直在緊張激烈的進行著,可卻一直都沒有確切的消息傳回來。而自己這邊由於支那軍的炮火封鎖,以及還要應付敵人的大舉進攻,也一時派不出人前去打探消息。「龜佛山會不會出什麼問題?」心猛地顫了兩顫,一個可怕的念頭驀然浮上了永山武四郎心頭。

    「絕不會有問題的?從布袋登陸後,第七師團曾對周圍地區進行了詳細的偵察,這一帶並無大股支那軍存在。而與第十四旅團兵分兩路、分頭進擊嘉義和台南以來,至今也才不過兩天,鹿草鎮以西直至布袋嘴的這百十里方圓可以說一直都控制在己方手裡。大股支那軍想無聲無息地繞到龜佛山的側後方,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再說,龜佛山本身就駐有兩個中隊,剛才又派了兩個大隊前去支援,這樣的佈置怎麼可能出現問題呢?」永山武四郎深深吸了一口氣,又微微搖了搖頭,強自將這個不祥的念頭從心中驅除了出去。

    然而,事情的發展並不能以個人的意志為轉移。上午九時許,永山武四郎終於從敗退回來的殘兵口中得知了龜佛山的確切消息:幾乎是鹿草鎮遭炮擊的同時,位於大部隊後方的龜佛山也遭到了大約幾千名精銳支那軍的突襲。由於事發突然,且敵人勇悍異常,並在兵力上佔有絕對優勢,守衛龜佛山的兩個中隊還沒等援軍到來就已經被全殲。援軍到達後,先後發動了三次進攻,以求奪回龜佛山。可每一次都損兵折將,鎩羽而歸,不得已之下只能暫時先撤了回來。

    「怎麼會這樣?突襲龜佛山的支那軍究竟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如此出人意料的消息,令永山武四郎中將腦海中亂作了一團:「怎麼辦?出發時只不過隨軍攜帶了四五天的糧食,彈藥也只夠堅持兩三天的。如今龜佛山被佔,後勤補給通道已被卡斷,如果不能及時得到供應,那自己和第十三旅團還真有可能被圍殲在此地。怎麼辦?從現在反饋回來的情報看,在鹿草鎮的東、北兩個方向支那軍大約聚集了一萬四五千人的兵力,而龜佛山方向也有大約三、四千人,敵人的兵力幾近三倍於我……」

    想到此處,永山武四郎驀地出了一身冷汗。就在不久前,他還在為支那軍的孤注一擲嗤笑不已,雖然集中優勢兵力殲滅其中一路弱敵的想法非常不錯,但是將主力部隊從嘉義和台南抽調出來,也大大削弱了這兩地的防守。如果支那軍不能在幾天之內將第十三旅團圍殲,防守薄弱的嘉義和台南都必然會被大日本皇軍所佔領。到那時,台灣的支那軍就會被一舉全殲。可是如今,四面被圍且彈藥給養全告斷絕,自己還能堅持得了多長時間?怎麼辦,是堅守鹿草鎮,等候近衛師團和第二師團突破嘉義前來救援?還是集中全力突破龜佛山支那軍的攔截,退回到布袋嘴與山本聯隊會合?

    思前想後,早已失去了信心和勇氣的永山武四郎終於作出了決斷:按照安排,布袋嘴的山本聯隊今日就會運來補給。如果能與他們前後夾擊,即便不能消滅佔據龜佛山的支那軍,也應該能夠安全退回到布袋嘴。到那時,不但海面上的己方炮艦能夠給予火力,而且第十四旅團也可以隨時回援救應。只要自己能將支那軍的主力牽制在此處,也同樣是大功一件!

    永山武四郎的如意算盤打得不錯,但通訊聯絡的不暢,使得他再次對形勢作出了錯誤的估計。本來,鹿草鎮封閉的地理形勢雖然不利於守方突圍,可也同樣給進攻一方帶來了諸多不利的影響。小鹿溪、溫子溪以及周圍高低起伏的丘陵在將鬼子圈進來的同時,也使得抗日聯軍的兵力很難全部展開。如果永山武四郎有決心堅守待援的話,就算抗日聯軍最終能將這部分鬼子消滅,也會受到相當大的損失,而且對雙方來說都極為寶貴的時間亦會因此多耽擱上許多。然而,逃命的誘惑以及那些過時的情報,卻讓永山武四郎最終選擇了主動出擊這最不智的一步棋。

    太陽慢慢移到了西山頂,以龜佛山和鹿草鎮為中心的戰鬥卻仍在緊張激烈的進行著。在崗巒交錯的山野裡,槍聲、喊殺聲、爆炸聲以及迫擊炮那特有的呼嘯聲響徹天地、震耳欲聾。令大地也禁不住為之顫抖,蒼天亦為之變了顏色。

    「巴嘎!統統都是廢物,一個小小的龜佛山竟都攻不下來。」望著眼前灰頭土臉的土屋光春,永山武四郎中將氣急敗壞地罵道:「給我接著攻,再攻不下來,統統死啦死啦的!」

    「將軍,我看情形有點兒不對。打了將近一天,山本聯隊竟一點兒動靜都沒有,恐怕情況有變啊!」儘管永山武四郎的盛怒令每個人都噤若寒蟬,但土屋光春還是大著膽子說出了自己的擔憂。

    重重地喘著粗氣,永山武四郎盡可能將自己的怒火平抑下來:山本聯隊恐怕出了問題,他又何嘗看不出來!可是如今,自己還有別的路可走嗎?一天的攻守拉鋸,使得自己只剩下了不足五千人的兵力,彈藥和給養也最多只能再堅持一天。不打通龜佛山的退路,難不成要坐以待斃嗎?

    看到永山武四郎的臉色稍微緩和了了一些,土屋光春進一步分析建議道:「將軍,從龜佛山支那軍超強的戰鬥力以及所使用的一些武器看,他們好像是遼東的支那煞神。我看再這麼打下去,恐怕也很難取得什麼結果,咱們是不是可以趁著夜色嘗試一下從其他方向突圍!」

    土屋光春的建議令永山武四郎頗感意動:沒有彈藥給養,自己最終只有被圍殲一條路。在今日的戰鬥中,由於小鹿溪的水勢極為湍急,鹿草鎮的南面並未受到太多的攻擊,支那軍在此方向應該不會佈置太多的兵力。如果能趁著夜色強渡小鹿溪,突入人口稠密的嘉南平原,至少可以將吃飯的問題解決掉,而且還能夠得到第十四旅團的接應配合!

    略微沉吟了一會兒,永山武四郎終於點了點頭:「好吧!你即刻就去安排相關的事宜,今晚我們全力向南突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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