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淬中華 第二部 怒海潮生 第三十二章 魔鬼的喪歌
    夜已經很深了,多雲的天空讓本來十分清朗的夜色暗淡了許多,而被日寇佔領了八、九個月、慘遭戰火蹂躪的金州城終於又可以沉睡在平和、靜謐的夢境裡了。此時,位於金州西街海防同知衙門內的義勇軍總部卻依然亮著燈光,馮華、李九杲和黃德貴等幾個義勇軍的領導人仍然呆在機要室中密切地關注著志願軍中壢之戰的發展態勢,而幾個參謀和機要人員則在一旁來來往往地緊張處理著各種情報和信息。

    義勇軍是於7月31日正式與日軍辦妥完畢交接遼東手續的。不過,儘管駐紮在各地的鬼子已經陸續從旅順軍港撤走,但義勇軍接手遼東防務、處理各地相關軍政事宜的工作卻直到8月5日才基本完成。義勇軍總部也是在這一天,由營口遷到了金州。

    金州位於遼東半島南端,是原金州廳軍政衙門的所在地,新成立的旅大經濟特別區實際上就是原來金州廳的全部轄區。清初,金州地區由於連年戰爭,以至人口逃散,城池荒廢,沃野百里,有土無人。康熙朝時,清廷實行招民墾殖政策,旗人可圈地占產,並獎勵外省漢民來遼東墾荒,金州、復州一帶人口逐漸增加。

    康熙五十二年(1713年)金州地區設旅順水師營。道光二十三年(1843年)清政府鑒於鴉片戰爭失敗和帝國主義侵略之威脅,為加強遼東半島防務,移熊岳副都統衙門為金州副都統衙門,統管金州、復州、蓋平、熊岳、旅順等八旗軍政事務。同年又升寧海縣為金州廳,設海防同知衙門,隸屬奉天府尹,掌管金州五社一島的漢民事務。

    光緒六年(1880年)清政府裁撤旅順水師營,設北洋前敵營務處,置道員級總辦,隸屬北洋大臣,並在旅順及大連灣沿海修建海防炮台和旅順港船塢工程。至1894年,旅順口沿岸共修建炮台13座,大連灣沿岸修建炮台5座。甲午戰爭爆發後,駐守金州地區的清軍將領徐邦道、連順等雖然進行了英勇抗戰,但終因清政府的消極抵抗,加之清軍諸路將領互不統屬,不能協同作戰,以及趙懷業等將領貪生怕死臨陣脫逃,金州及旅順相繼失陷。

    義勇軍接收遼東後,馮華本想將義勇軍總部,以及旅大經濟特別區辦事大臣的駐地,都設置在地理位置更為重要的旅順。然而,經受了日軍慘無人道大屠殺的旅順口,如今仍是一片頹垣斷壁,滿目瘡痍的淒涼景象。清政府耗銀幾百萬兩修築的炮台已經被毀壞殆盡,旅順船塢雖未損壞,但材料卻悉數為鬼子運走,僅剩下鐵船門、大起重架、汲水機器等笨重器物。鑒於旅順目前的實際情況,馮華只得暫時將辦公之地設在了金州。

    馮華一行是從北門進入金州的。雖然金州受到戰爭的毀壞程度要低於旅順,但城牆上炮彈爆炸後留下的豁口卻也比比皆是,城內的街道、民房亦同樣百孔千瘡、狼藉一片。留在城裡為數不多的百姓,終日都生活在「遺民淚盡虜塵裡」的侵略者鐵蹄下,此時聽說自己的軍隊回來了,而且還是大名鼎鼎、令人心生景仰的遼東義勇軍,幾乎是傾城出動,偕老扶幼湧上街頭歡迎「王師」。

    去年跟著連順撤走的、以南街馬鐵匠的兒子馬鐵柱為首的金州青壯年,這次也有許多人以義勇軍的身份重返故里。這些年輕人一方面以自己是這支譽享中外鐵軍的一員而自豪,一方面又因回到了闊別已久的家鄉而激動萬分。而那些夾道歡呼的金州百姓,看到行進的隊伍中有許多自己熟悉的面孔,也從心底裡對義勇軍產生了一種格外親切和信賴的感情。

    「哎,這不是老王家的大順子嘛!這義勇軍裡還有咱金州的小伙?」

    「可不是嘛!你看那個扛著兩條腿鐵傢伙的小伙兒,不就是北街燒餅鋪的四小子。」

    「哦,三嬸子,你老好呀?」

    「二蛋子,二蛋子,是你嗎?你可回來了,想死娘了!」一個滿頭白髮的老大娘突然激動的喊道。

    「娘!是我回來了,等部隊安置好了我就請假去看望您老。」這個叫二蛋子的小伙子此刻也看到了人群中顫顫巍巍、老淚橫流的娘親,一邊抹著眼淚,一邊高聲地喊著。

    沿街歡迎的人們睜大了眼睛在尋找著自己的孩子或熟識的鄰里,很多人的眼中都流淌下了親人久別重逢的淚水。而行進在隊列裡的金州籍戰士們則一邊揮手致意、一邊激動地回答著親人的問候,腳步卻毫不停歇地繼續前進。

    義勇軍總部開始被設在了被老百姓稱為旗衙門、位於金州東街的金州副都統衙門,但由於那裡的許多房屋遭戰火破壞比較厲害,一時難以修復,這才改在了俗稱「民衙門」的位於西街的原金州廳海防同知衙門。這所海防同知衙門建於1893年,可以說還算是新房,又因西街經歷戰火較少,才得以完整保存,只是這所建築面積上千平方米的三進大院在小鬼子撤退前被糟蹋得不成了樣子。院子裡到處是人畜糞便和牲口草料,牆壁也讓他們塗抹得亂七八糟,衙門裡的門扇窗欞殘缺不全,桌椅板凳缺胳膊少腿、東倒西歪,戰士們邊清掃邊罵街,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清理乾淨。

    屋內的氣氛沉重壓抑,每個人都在牽掛著千里之外志願軍的作戰情況。從桌子旁站起身,馮華走到台灣的地圖前,再次查看起早已爛熟於胸的新竹、中壢和台北一線的地理情況。自志願軍出征以來,雖然馮華每日都因為與駐在遼東的鬼子接觸、洽談其撤離遼東的事宜忙碌到深夜,但他沒有一天不為志願軍在台灣的命運而殫精竭慮,戰局的每一點變化都會讓他反覆研究良久。基隆、滬尾、台北一一丟失,唐景崧、林朝棟等台灣文武要員紛紛內渡,使得馮華的心禁不住一沉再沉:看來前面的努力並沒能改變歷史車輪的走向,除了志願軍這個變數外,一切都還在按著原來的趨勢發展。壓在老亮身上的擔子可是非常沉重呀!

    皺了皺眉頭,馮華又慢慢跺回到桌子旁,拿起這幾日誌願軍發回的電報,又一次仔細閱讀起來:

    8月1日。志願軍抵台,台灣府知府黎景嵩親至鹿港迎接,並雲大湖口已經丟失,新竹危在旦夕,志願軍目前正全力趕赴新竹。

    ……

    8月7日。新竹、大湖口、楊梅先後克復,志願軍已抵達中壢。日軍比志島支隊3000餘人距中壢只有二十餘里,形勢微妙異常。我部已按原計劃對中壢之敵發起攻擊,但受到了中壢日軍的頑強阻擊,短時間內恐難得手;增援的比志島支隊亦進攻甚猛,一連、二連承受的壓力極大,形勢不容樂觀……

    「中壢之戰一定會取得最終勝利的,前面的這幾仗打得多麼精彩,就算是我親自前去,也不可能取得比這更好的戰果。老亮肯定能控制得住局面……」馮華表面看起來依然是那麼冷靜、鎮定,可戰局的異常險惡,以及對志願軍和自己兄弟前途命運的極度關心,還是讓他禁不住有些患得患失起來。

    馮華稍微平復了一下有些躁動的心情,然後抬起頭掃視了一眼屋中的眾人,只見李九杲、黃德貴以及那些參謀和機要人員都一個個眉頭緊鎖、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心中一動,馮華猛然警醒過來:作為義勇軍的最高統帥,自己沉重的表情已經很明顯的影響到了屋中眾人的情緒,這可是一件今後需要多加注意的事情。

    來到李九杲跟前,馮華隨意地問道:「四弟!給志願軍運送彈藥補給的事情進行得怎麼樣了?老亮他們此次大勝,雖然會給小鬼子造成很大的打擊,但同時也會引起他們的警覺,台灣海峽恐怕很快就會被封鎖,咱們的行動還要抓緊呀!」

    馮華的問話,讓李九杲禁不住微微一愣。不過,他仍然馬上就作出了回答:「大哥,你就放心吧!這一個來月,咱們一直都沒間斷向台灣運送補給。龍口街兵工廠生產出來的那些彈藥,已經利用向外運送大豆、豆餅的貨船,分期分批悉數運過去了。另外,兩江總督劉坤一和閩浙總督魏光燾兩位大人也四處籌款,從金陵機器製造局採購了大量的軍用物資以及毛瑟槍彈藥運往了台中。未來幾個月,志願軍的彈藥都不會出現太大的問題。現在最可慮的到應該是咱們的旅大經濟特區,這段兒時間由於全力向台灣運送補給,資金已經是入不敷出。如果沒有賀大哥解囊相助,咱們怕是連日常的維持都堅持不住了,得趕快想想辦法呀!」

    義勇軍目前的難處,馮華也是一清二楚。朝廷雖然同意設立旅大經濟特區,但是由於它的財政亦極其困難,因此除了答應撥50萬兩白銀作為先期的開辦資金外,就只給了五年內不用向朝廷交納各種稅費,以及可以自行在特區制定各種工商政策的優惠。可就算是答應給的那50萬兩白銀,即使有戶部尚書翁同龢的大力,也是直到現在都沒有湊齊撥付。然而此時的旅大經濟特區,卻正是百廢待興,各處都需要錢的時候。不說別的,單是修復旅順、大連的那些炮台,沒有二百萬兩銀子也是想都別想。自己苦心炮製出來的這個旅大經濟特區,還沒有邁出第一步,就已經遇到了最大的一個難關——資金。

    儘管馮華為了「錢」的問題,這些日子幾乎急白了頭,可眼下卻不能在眾人面前輕易表露出自己心中的焦急。輕輕笑了笑,馮華信心十足地說道:「事情有輕重緩急,台灣海峽一旦被封鎖,我們再向台灣運送物資補給可就困難多了。我們目前雖說困難,可未來的台灣會更困難。至於旅大經濟特區的建設,咱們一步一步來,資金的問題我想會有辦法解決的!」

    夜闌人靜,雲散天開。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天上的浮雲已經逐漸飄散了開去,那輪已不甚圓滿的明月和啟明星同時掛在了西天深邃明淨的蒼穹之中。突然,一個參謀從隔壁的電報室中興沖沖地衝進來,高聲叫道:「總指揮,好消息!台灣來電,志願軍已經擊潰比志島支隊,中壢守敵也告覆滅,日軍近衛師團第一旅團自旅團長川村景明以下全部被殲……」

    支那人一直非常猛烈的進攻終於有所減弱了,這讓川村景明長長鬆了一口氣,最起碼他們又可以多堅持一陣子了。不過,到底是什麼原因讓支那軍隊暫緩了攻擊呢?傷亡太大……不對!戰鬥儘管激烈艱苦,但對方一直都很謹慎,傷亡的程度並不足以讓他們減弱攻擊;應該還是比志島支隊給支那人造成了巨大的壓力,才使他們不得不分兵去應付吧!唯一可惜的是,自己的兵力實在太有限了,只能夠守住鎮中心的這一片區域。否則,只要反突一下,必然會使支那人顧此失彼,應對失措。

    想到這兒,川村景明不由得苦笑了一下,自己都落到如此地步了,竟然還按原來的思路考慮問題,敵人是那麼好相與的嗎?從敵人進攻的方式和所使用的一部分武器判斷,他幾乎可以肯定這支支那軍隊就是有「支那煞神」之稱的遼東義勇軍。雖然自己在遼東時並沒有和他們直接交手,但關於義勇軍的各種情況、傳聞,他可是知道的相當多。義勇軍奸猾狡詐、悍勇難纏,作戰方式千奇百變,行動往往出人意料,既不能拿一般的清國軍隊與之相比,又不同於凶勇有餘而戰術缺乏章法的台灣土著匪軍。就拿這次來說,雖說自己有些輕敵大意,令第一旅團的佈防出現了一絲漏洞,可僅僅兩天功夫就將自己逼到如此窘迫的地步,真是想起來就令人為之膽寒。如果不是自己放心不下,命兩個小隊分別增援南北兩個鎮口,恰好擋住了他們的突襲,恐怕等不到自己反應過來,就已經被敵人攻到司令部門口了,根本都不可能等到比志島支隊前來救援。自己還是老老實實的守在這裡吧!只是,這會不會又是義勇軍的一個陰謀呢?

    支那人的進攻越來越弱了,在北面那陣極為激烈的槍炮聲逐漸稀疏下來之後,支那人竟然完全停止了進攻,一時間整個中瀝都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是比志島支隊來了?可是剛才的槍炮聲明明還在數里地之外;是支那軍撤退了,可是他們怎麼能輕易捨棄已到嘴邊的肥肉呢?一個曹長想從房上探出頭觀察一下情況,卻立刻就被支那軍那可怖的冷槍打了個滿臉桃花開,屍體從房頂滾落到地下。

    好在異樣的沉寂很快就隨著北邊槍炮聲的再次響起而被打破了,也不知道為什麼,所有的鬼子都在槍聲響起的那一刻心情一鬆。北邊的戰鬥進行得很激烈,而中壢卻依然是一副平靜的模樣,支那人似乎正在全力阻擊比志島支隊。儘管川村景明心裡一直都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兒,可他卻怎麼也想不出問題究竟出在哪裡,只能同所有的人一樣,靜靜地等待著北邊戰局的向前發展。

    大約一個小時後,那使人緊張、窒息的戰鬥似乎終於分出了結果,激烈的槍炮聲漸漸稀疏,並且慢慢地停了下來。夜的寂靜是如此令人難以忍受,對未來命運的期盼、等待,讓中壢鎮中每一個曾經充滿了為大日本帝國開疆拓土自豪感的小鬼子都萬分的忐忑不安,比志島支隊到底怎麼樣了?他們是否已經衝破了支那人的阻擊?

    沉寂仍然在繼續著,那只會給人們帶來血與死亡的槍炮聲終於沒有再次響起。慢慢地,一種絕望的恐慌在鬼子中間迅速蔓延起來,所有的人都明白,比志島支隊再也來不了了。槍炮聲已經這麼長時間都沒有響起,而支那人卻仍在緊緊地圍困著中壢鎮,比志島支隊不是被支那人消滅了,就是他們已經從中壢以北的戰場撤走了!

    突然,中壢的上空升起了兩顆信號彈,那耀眼的黃白色光芒令月亮和星星也在一瞬間失去了它們應有的光彩。就在小鬼子們都被這從來沒見過的奇景驚得目瞪口呆之時,志願軍進攻中壢的戰鬥又重新拉開了帷幕。

    戰鬥雖然激烈依舊,可中壢鎮的鬼子卻再也打不出剛才的頑強與堅韌,斷絕了最後希望的他們已經完全失去了戰鬥的決心與勇氣。聽到槍聲迅速向著鎮中心靠攏,終於有些明白支那人陰謀的川村景明終於放棄了心中殘存的最後一線希望:儘管槍聲仍然是一陣緊似一陣,可支那人的推進速度卻明顯比剛才快多了。看來,不但是他和司令部中的這些人已經失去了信心,所有守衛在各處的士兵們也都徹底絕望了。

    臉上的肌肉僵硬地抖動了兩下,川村景明猛然猙獰地狂笑起來:「諸君,戰局至此,已無力回天。不過,為了顯示大日本皇軍之氣節,保全大日本帝國之名譽,我們寧可一死,也絕不可為支那人生擒。支那人雖然獲得了此戰的勝利,但只要我們引爆兵站儲存的炸藥,就會讓中瀝鎮與支那軍一同變為灰燼,我們為大日本帝國和天皇陛下盡忠的時刻到來了!來人,立即命令……」

    川村景明的話還沒說完,與林家大院只有一街之隔的中壢兵站猛然響起了異常激烈的槍聲。早就有所準備的飛豹突擊隊,在狙擊手小隊和衝鋒鎗小隊的密切配合下,很快就突破了無心戀戰的鬼子的攔截,如同神兵天降般突進了兵站。

    川村景明神色大變,高聲向著面如死灰的參謀、衛兵吼道:「趕快,為了大日本帝國,無論如何都要衝過去,引爆兵站的彈藥庫。」

    然而川村景明的一番苦心還是白費了,佔據著兵站附近制高點的飛豹突擊隊根本就沒給小鬼子一點兒機會。所有試圖進入兵站的鬼子,都被消滅在了那條只有四五米寬的街道上。

    隨著川村景明一次又一次的垂死掙扎都以失敗告終,他那陰險惡毒的計劃終於成了一個空想。此刻,他的眼中滿是絕望和悲涼,可恨的支那人竟然連最後一次機會都不留給他。呆滯的轉過身,川村景明向著北方跪了下來,沙啞的喉嚨裡響起了《君之代》那如喪歌一般的歌聲:皇祚連綿兮久長,萬世不絕兮悠長;小石連綿成巖兮,更巖生綠苔之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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