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淬中華 第二部 怒海潮生 第二十三章 義旗指東海
    馮華站在台灣的地圖前已經整整一個小時了,卻依然沒有想要挪動一下的意思。短短幾天內,台灣的形勢就急轉直下,已經與他原來的設想大不一樣。

    當初,馮華在提出「組織志願軍,渡海援台作戰」的設想時,是經過了一番深入細緻考慮的。他知道台灣軍民反割台軍事鬥爭之所以失敗,除了有主持台灣防務的唐景崧佈防失當,調度乖方,任用非人,治軍無方這一首要原因外,外無援助,內無捐資,餉盡械絕以及台灣文武官員紛紛內渡,軍心、民心動搖這兩個因素也同樣影響很大。對於如何解決這幾點不利之處,馮華可以說是費盡了心思。他先是通過翁同龢獲得了光緒對此事的認可與,並使得與自己關係密切,且堅決反對割讓台灣的劉坤一提前回任兩江總督,配合自己實施「志願軍渡海援台計劃」。然後,又讓翁同龢與劉坤一對唐景崧、劉永福等「台灣民主國」主要領導人進行暗示「朝廷不會坐視台灣不顧」,以堅其抵抗之心。最後,再與劉坤一聯繫,發電報提醒唐景崧倭寇很可能會在澳底登陸,務必加強這一地區的防務。

    馮華這一系列的安排按說考慮得相當全面,只要「台灣民主國」的決策不出現特別重大的失誤,小鬼子想在短時間內佔領台北地區是相當困難的。然而馮華千算萬算,卻仍然漏算了一點,由於閱歷經驗不足,導致他對人性的理解出現了一絲偏差,也使得台灣的戰局並沒有按照他預期的方向發展。

    馮華的失誤來自於對唐景崧認識的片面。按照馮華的想法,唐景崧既然有勇氣成立「台灣民主國」,並擔任了大總統的職務,就表明他還是有相當愛國之心的,再加上翁同龢與劉坤一的那些暗示,應該能夠堅定其抵抗倭寇侵台的決心。可是,沒想到由於列強遲遲未對「台灣民主國」的成立表示,唐景崧的那一點繼續抗戰的信心早已經煙消雲散了,他只是一門心思地想著如何才能平安無事地回返內陸。因此對於翁同龢、劉坤一的暗示,他不但根本就未放在心上,而且仍然做出了「在台文武官員自行選擇去留」的決定。而這一決定的直接後果就是駐防澳底的福建水師提督楊歧珍依然如故地率部內渡,致使澳底的防務異常空虛,同時也極大地打擊了台灣軍民的抵抗士氣。如果單純只是這一點的話,馮華到不是毫無考慮和準備,最令他意外的是,在自己和劉坤一再三提醒「日軍登陸的地點可能選擇在澳底」後,澳底和三貂嶺竟然還是在幾天內就相繼失陷。對於這樣的現實,馮華心中充滿了無奈:要知道在飛機沒有出現之前,實施登陸作戰是極其困難的一件事,整個世界近代軍事史上,恐怕也只有中國會如此輕鬆地、接二連三讓小鬼子登陸成功。而且在澳底和基隆之間還有一個號稱「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三貂嶺天險,可是怎麼會也只堅持了兩天就告失守呢?

    接到倭寇偷襲澳底的消息,唐景崧在佩服劉坤一、馮華料敵機先的同時,也重新對軍力進行了部署。不過,由於倭寇同時也在基隆、滬尾發動了佯攻,他手底下可調動的機動兵力並沒有多少。只能派陳國柱、包干臣各帶一營兵勇增援澳底和鹽寮;命駐守獅球嶺的胡連勝所部六營,迅速趕往三貂嶺佈防;再次催促林朝棟所部10營迅速北上,接替獅球嶺防務;並抽調基隆、滬尾各地部隊約10營,向八堵以東推進。另外,劉坤一和馮華預測的準確性,也使得唐景崧開始認真考慮他們疏散兵工廠、軍火庫的建議,於是命令丘逢甲加快疏散的準備工作。

    6月28日凌晨,日軍登陸部隊在護衛艦艇大炮的支援下,再一次對澳底和鹽寮展開了攻擊。其中,第一旅團第二聯隊的三個步兵中隊和一個工兵中隊坐著汽艇,在兩里寬的範圍內對鹽寮實施了大規模的登陸作戰。吳國華指揮台勇儘管打退了日寇的兩次登陸進攻,但自身也蒙受了巨大的損失,傷亡率高達六成。在彈盡糧絕,援兵又遲遲不到的情況下,力不從心的吳國華只得帶著殘餘的三百餘人退向澳底。其實,吳國華並不知道,包干臣帶領的一營援軍一大早就已經趕到了鹽寮,但遠遠望見日艦炮擊鹽寮的恐怖場面,他又帶兵私自退回了三貂嶺。

    澳底的情況同樣非常不妙,原來駐守在這裡的曾喜照所部兩營土勇,早在陳波率領護衛營趕到之前,已先行潰散。好在陳波以及前來增援的陳國柱先後帶領一營台勇及時趕到,方才穩住了澳底的陣地。而且這裡還有四門格林炮,也大大緩解了倭寇進攻的壓力。

    中午時分,近衛步兵第一旅團第二聯隊及兩個工兵中隊、兩個炮兵中隊全部從鹽寮上陸。下午二時整,日軍在高千穗號、浪速號、吉野號等軍艦炮火的掩護下,開始從海陸兩個方向進攻澳底。面對兵力、火力均佔優勢的日軍,陳波、陳國柱和吳國華雖竭盡全力,仍寡不敵眾,在全軍傷亡過半的情況下,不得已放棄陣地,退向三貂嶺。而日軍在兩天的登陸戰中,也付出了傷亡三百餘人的代價才佔領了澳底。

    當晚,北白川宮能久親王率近衛師團第一旅團主力由澳底登陸,並在此宿營。次日,第二聯隊以兩個步兵大隊和一個炮兵中隊的兵力繼續向西進犯,越土嶺到達頂雙溪,並由頂雙溪向三貂嶺推進。

    三貂嶺海拔700米,位於澳底和基隆之間,是台北第一高山。此處上下凡一里半,只有一條羊腸小徑可以通過,實為澳底通往基隆的軍事交通要地,也是基隆東部的天然屏障。過嶺後道路分為兩支,大道通瑞芳,達基隆;小道則通吳朱珵、暖暖街,達八堵,並可繞及獅球嶺後方。

    當陳波、陳國柱和吳國華率殘部退到三貂嶺時,胡連勝率所部六個營也剛剛趕到。聞聽澳底失守,他一面指揮士兵匆忙構築防禦陣地,一面派出小股游動部隊向東面頂雙溪方向警戒。由於損失太大,陳波、陳國柱和吳國華所部並沒有參加三貂嶺的防禦。陳波和陳國柱徑直撤回了台北,而吳國華則因為自己和手底下的兵勇都是當地人,只是退到家鄉瑞芳,就停下來進行休整。至於包干臣的援軍和原來駐守在這裡的徐邦德的那營防軍,早就不知跑到哪裡去了。

    日軍攜帶輜重,行軍十分吃力,而且沿途的百姓也都拒絕與日軍合作。日軍只有強拉山民做民夫,用繩子繫於他們腰間,由士兵監督,鞭打使役。就這樣,一路上走走停停,十幾公里的山路,竟走了一個上午。直至中午時分,日軍第二聯隊的主力方才抵達三貂嶺下。

    三貂嶺山道險惡,易守難攻,進攻的日軍只能排成長長的一路縱隊。剛剛過了半山腰,山頂上突然槍聲大作,一個班的十餘個鬼子尖兵一下子就全給報銷了。日軍的這次進攻本來也是試探性質的,遇到台軍抵抗,當即退回山下。下午三時,日軍在炮兵中隊到達後,開始用大炮猛烈轟擊山頂。台軍由於沒有重武器,只有干挨打的份兒,近一個時辰的炮擊,給台軍造成了巨大的傷亡。此後,日軍不斷通過步炮結合,反覆炮擊山頂,胡連勝率部堅持到第二天下午,終因部隊減員過大、士氣異常低落放棄了三貂嶺。同日,日本大本營為加強攻台力度,命令作為預備隊而分別駐於琉球與澎湖的日本近衛師團第二旅團和比志島支隊3500人增援作戰。

    此後兩天,日軍雖在瑞芳又遭到了吳國華,以及本是要增援三貂嶺而來的廣東守備劉燕所率領的炮兵隊地頑強抵抗,但終因雙方實力相差懸殊,瑞芳也終告失守。攻佔瑞芳後,日寇勢如破竹,又連克吳朱珵、暖暖街,侵略軍的兵鋒已經直指基隆。

    馮華暗暗歎了一口氣,心中不由得又煩躁起來:從目前的形勢看,基隆腹背受敵,失陷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而失去了基隆,台北和滬尾的防守也勢必更加困難。為今之際,只能希望林朝棟可以及時趕到獅球嶺,並牢牢地將小鬼子牽制在那裡,給志願軍入台贏得一些時間……

    就在馮華為台灣的局勢苦思冥想、憂心不已之際,忽然屋子外面傳來了一陣喧嘩聲。皺了皺眉頭,馮華剛要開口發問,就見邢亮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後面還跟著不斷對他進行勸說的李九杲和剛剛從錦州回來的賀菱、龔芳。臉色一沉,馮華問道:「老亮,怎麼回事?我不是說了嗎,沒事先不要打攪我!」

    大哥眼神中的關愛和責備,以及李九杲、龔芳不斷在後面拉扯自己的衣服,讓邢亮心中禁不住猶豫了一下。不過,咬了咬牙他還是悶聲說道:「華哥,『救兵如救火』,台灣現在的形勢如此危急,咱們的準備工作也已經全部就緒,你到是同意不同意由我領兵去台灣呀!」

    「救兵如救火」的道理馮華何嘗不知道,而邢亮的心思他更是一清二楚。從京師回到營口後,馮華除了與小鬼子聯繫,協商他們退出遼東半島的事宜外,剩下的心思全都撲在了即將發生的台灣戰役上。「組織志願軍渡海援台」一事雖然也有人提出了疑議,認為「有些得不償失,應首先集中力量發展壯大自己」,但由於馮華和義勇軍的主要領導人都已經統一了意見,因此事情進行得極為順利,組建、選拔志願軍戰士以及各級指揮官的事很快就如火如荼地開展了起來。然而就在一切都有條不紊地進行之時,台灣戰局的發展卻發生了令人意想不到地急速變化,而派誰帶隊出征也變得讓人難以抉擇起來。

    原本馮華考慮,有了自己的一番安排、提醒,「台灣民主國」應該可以在最初階段將倭寇抵禦在台灣島外。這樣等志願軍入台後,就可以利用台北地區發達的經濟、軍事基礎,不斷打擊日軍的有生力量,讓其陷入台灣這個泥潭之中。當然,馮華也考慮到了困難的一面,如果日軍進攻的壓力太大,不能像中法戰爭時那樣將鬼子阻擋在台北地區,不妨退到台中,利用台中山多地險、炎熱多瘴的特點與小鬼子打游擊戰、麻雀戰、消耗戰,最終將日本國內的經濟拖垮。然而如今,雖說小鬼子的損失大了些、推進的速度也比歷史上慢了幾天,可是他們的增援部隊卻已經提前投入了戰鬥。這些變化究竟會給未來的戰爭帶來什麼影響,真是讓人頭疼啊!

    看了一眼滿臉都是期盼神色的邢亮,馮華突然反問道:「老亮,你認為此次志願軍入台的前景如何?」

    馮華的問話,讓邢亮不由得一愣。此次入台作戰是早已謀劃好的,而且按計劃參戰人員明天就要出發了,華哥怎麼又想起這個問題來了。不過,他也清楚大哥既然這麼問就必然有他的用意,因此很快就將心中的疑問壓了下去。

    認真思索了一番,邢亮沉聲答道:「華哥,我覺得這次入台作戰會打得很艱苦。咱們的那些提醒暗示,現在看起來並沒有取得預期的效果,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基隆、台北和滬尾用不了多久就會陷落。而失去了台北地區在經濟和軍事上的,咱們也就失去了將戰爭長期進行下去的基礎。一旦小鬼子將台灣海峽封鎖,斷絕了外界對咱們的援助,志願軍有可能會被困死在台灣……」

    聽著邢亮深入透徹的分析,馮華心中矛盾極了:就從對戰局的這份兒認識上來說,在自己分身乏術,不能親自掛帥的情況下,整個義勇軍中還真沒有人比老亮更適合領兵。可是,按照現在的形勢,去台灣絕對是九死一生、極其危險的一件事,自己怎麼能忍心再置老亮於險境之中呢!

    想到這兒,馮華深深吸了一口氣,表情異常嚴肅地說道:「老亮,你對台灣的形勢看得很透徹,志願軍確實有很大的可能會被困死在台灣。可是你想過沒有,如果你出現了意外,芳兒她怎麼辦?」

    屋中一下子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羞紅臉的龔芳。不過,向來開朗大方的芳兒卻並沒有選擇迴避,而是紅著臉用熾烈灼熱的目光迎向了邢亮。

    芳兒那探詢而又充滿深情的目光,讓邢亮那顆火熱的心顫抖了:我該怎麼辦,難道真的要和深愛自己,而自己也深深愛著的芳兒就此生離死別嗎?難道真的要為了自己的愛人而違背自己「振興中華」的心願嗎?難道我要……

    「華哥,還記得那次咱們去長白山天池時,你在天池邊對我和小宇說過的話嗎?」沉默了好半天,邢亮突然說出了一句沒頭沒腦的話,讓馮華一時間也沒有反映過來。不過,並沒有等馮華回答,邢亮就繼續說了下去:「那天,面對著神秘瑰麗、千變萬化的天池,你高聲說道『我愛我的兄弟,但我更愛中國!』,這句話我一直都記在心裡。今天我也要對大家說,我愛我的兄弟,我愛我的親人,我愛我的芳兒,但我更愛中國!」

    屋子裡更靜了,可是氣氛卻一下子讓人感覺熱烈起來。邢亮那發自肺腑、擲地有聲的錚錚話語,把包括馮華在內的每一個人都震撼住了。馮華沒有想到,當初自己為了應付邢亮和周天宇關於「華哥和誰最要好」的玩笑與爭論,而隨口套用的一句名言,竟然會帶給邢亮如此大的震動,並讓他一直都銘記於心。「我愛我的兄弟,但我更愛中國!」,我真的能做到嗎?

    如果是平常,邢亮這一句「我愛我的芳兒」肯定會讓龔芳羞成一個大紅臉,也會讓賀菱和李九杲取笑不已。可是此時,賀菱和李九杲眼中滿是說不盡的敬佩和信服,而龔芳強忍著就要奪眶而出的淚水,自豪地揚起了她俊俏秀麗的臉龐:我可愛憨厚的亮哥哥呦,你才是真正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殷紅如血、嫣紅如火的一輪夕陽在燃燒著的晚霞陪伴下正在緩緩西落,遼河裡的水波,天邊的雲彩,以及東昌堡村外義勇軍營地內的那片樹林,都被染成一片血火般的猩紅。漸次歸巢的鵲兒啁啾鳴噪,像是在向肅立在草場上的戰士們訴說著什麼。

    遼河之濱,莊嚴肅穆的2100名(不包括打前站的300人)志願軍戰士,排列成整整齊齊的五個方隊,如同五座巋然不動的鐵打城池。在李九杲的陪同下,馮華從戰士們面前一一走過,並同站在隊伍最前列的邢亮握手致意。

    首長巡視完畢,值日官一聲令下,雄渾有力的歌聲驟然響起。在「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的歌聲中,戰士們依次登上了早就泊在岸邊的那一溜木船。

    巨大如盤的夕陽在不知不覺中墜落在遼河河口,只留下天邊燦爛絢麗的晚霞和那漸去漸遠的白色風帆。望著邢亮一直不停揮舞的手臂,馮華的眼角濕潤了,一顆晶瑩的淚珠悄然滾落下來。而這一切都被一直關注著馮華的賀菱兒看在眼裡,這個一直都那麼堅強的男人心裡也有軟弱的時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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