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賦 上篇 第十四章 仍留一箭平天山 三
    守關數十日,藜褚雁與白鶴關眾將都已筋疲力盡。期間不止一次有人提議棄關撤退,尤其是援軍還未來到的時候,不少人都說反正白鶴關之後沒有重要城鎮,再往後還有兩個關口防衛,眼看著敵眾我寡,就不要在這裡白白送死了。藜褚雁聽了臉色一寒,喝斥道:「倘若白鶴關如此無用,是隨隨便便可以捨棄的地方,朝廷為什麼還要在此設關,派我們鎮守。要扶風、鶴舞那兩關不就足夠了麼!」

    藜褚雁又道:「不錯,我們身後的確沒有『重鎮』,可是並非沒有百姓。白鶴關後有十來個村落,有千畝良田,千名百姓。你我棄關而逃,這些百姓如何生存。身為朝廷的將士,受皇上重托,受百姓供養,倘不能善盡守土之責,要我們活著何用?身為將軍,若是讓身後的百姓慘死自己卻活著,又拿什麼面目去見家鄉父老。」一番話說的主逃的將士抬不起頭來,儘管如此藜褚雁看將士們的表情,依舊很有幾分厭戰畏懼,知道這樣下去必定軍心渙散,弄得不好不但守不住關,還可能出現兵變。當下咬咬牙,下令打開城門,點了兩千兵馬親自出城迎戰。

    其實,他從一開始就知道出城迎戰沒有任何勝算,更知道遼朝元的武藝不是他能抵擋的。然而,那一刻已到了絕境,他暗想大不了拼上自己一條性命,倘若如此能夠激起將士鬥志,將城守到援兵來臨,那麼自己作為白鶴關主將也算是對朝廷盡職。

    果然,與遼朝元一交手,不過三個回合便被擊落馬下。遼朝元正要將其擒拿,但聽身後風聲,一側頭躲過一槍,回馬看去,見是一員用槍的小將,正當年少眉清目秀,於是持槍笑道:「你不是我的對手,快快退下。」

    此人舉槍大喝:「休傷我將軍!」策馬將主將護在身後,一步不讓。

    遼朝元見士兵們搶上前來要援救主將喝道:「快快退開,遼朝元不殺女流之輩。」

    女子大怒道:「膽敢輕視我女兒家!」舉槍便刺,此人鐵了心要保護主將,發了瘋一樣纏著遼朝元,連中數槍而不退。遼朝元見她美貌年少,倒也的確不想殺她,只想速戰速決,哪想到他雖然勇武少有,可面對不要命的打法還是處處受限。一個分神還叫她一槍刺破盔甲,這一下只能忘了先前「不殺女流之輩」的宣言,痛下殺手,再看時,那主將早已叫士兵們救回去了。

    遼朝元也禁不住為這女子的勇敢而震驚,收槍退下令軍中打出旗語允許白鶴關將士前來收屍。這年輕女子名叫芳葉,追本溯源也是丹家後裔,這一年剛剛滿二十歲,位在六階。

    藜褚雁醒來後聽到芳葉戰死的經過,流淚道:「我對她不過做了些舉手之勞的小事情,今日卻得她以死相報,叫我日後怎麼能安心呢。」

    原來芳葉雖是丹家之後,卻早與丹家沒什麼聯繫可言。那一年她故鄉遭災,弟弟妹妹都餓死了,雙親看看實在活不下去,想到還有個在扶風當將軍的遠親,帶著她逃難出來。行到白明州附近,氣溫驟降,一家人在橋下避風,眼看都要凍死了。芳葉便在夜中一家家敲門請求對方接納一家人入內避寒,連敲了十來家人家,不僅無人援手,還被人放狗追咬。正好藜褚雁經過,趕走惡狗後問清原委,將這一家三口接入自己家中。芳葉之母最終還是沒熬過這場寒冷,可芳葉還是感恩戴德。藜褚雁得知芳葉學過幾年武後即提議她參軍,更替她安頓家人。後來芳葉與丹舒遙相認,便在扶風軍中任職。她常說藜褚雁乃是救命恩人,無論地位高低都要跟隨在他身邊,這一次藜褚雁出任白鶴關守將,芳葉也跟著來了,沒想到果然就了藜褚雁一命。

    這一戰雖然損兵折將,可藜褚雁明知不可為必為的勇氣,以及芳葉誓死相救的肝膽的確鼓舞了白鶴關將士。將士們頓時人人奮勇,當夜城頭鼓聲不斷,火光徹夜。幾天後不遠處那兩個關口首先派出了援兵,儘管加在一起只有三千多人,卻也叫士兵們知道他們不是孤軍奮戰。

    花子夜到達白鶴關後藜褚雁當即請求他表彰芳葉的忠勇,花子夜聽到她不惜生死救主將的過程後感慨道:「滴水之恩湧泉相報,這是那些拿著一二位高位的人都做不到的啊。」於是命人上書朝廷請求對芳葉的義舉加以表彰,並撥款撫恤其家人。

    開始幾天藜褚雁等人全心全意撲在守城上,可到了三十來天後也開始犯嘀咕。尤其是藜褚雁,他從一開始就在白鶴關中,就覺得這一次南平的攻城戰略實在有點不可理喻。怎麼說呢,每次都是到了最後關頭,只差那麼口氣就可以攻陷城池時遼朝元偏偏鳴金收兵。頭一兩次只當是南平軍也到了強弩之末,還每每暗自慶幸。漸漸就覺得不對了,經過那麼多次交兵,遼朝元怎麼也該知道城中虛實,尤其是邯鄲蓼的主力援軍沒有到來之時,他早應當知道城中不到一萬兵馬。可還是次次到了最關鍵那一刻就退兵,倒像是故意留出時間讓他們等援兵。

    有了這個疑惑就再也放不下,其後幾次更是蹊蹺。比如某一次南平強攻,用上了沖車,西城門都叫撞出了一個大口,他們還是用上了全部的火箭才將敵人壓下去。那時人人都說恐怕抵不住第二天的進攻了,就連藜褚雁也下令各軍做好撤退準備。可偏偏第二天開始下雨,而一下雨遼朝元就守在營中再也不踏出一步,整整休養了七八天,到了雨過天晴白鶴關受損的城門也被搶修得差不多了,於是兩軍又開始「激戰」。

    藜褚雁將疑惑告之來增援的將領後,眾人都覺得其中有蹊蹺,可又想不出對方葫蘆裡賣得什麼藥。若說聲東擊西,一來白鶴關並沒有互為依靠的姊妹關,二來都打了那麼長時間對方看到戎城並為空虛就該知道邯鄲蓼看破計策,沒必要在這裡耗下去。然而現實是不但南平沒有因為邯鄲蓼按兵不動就放棄,相反還幾次增兵,差不多就是援兵來一次,他們也增兵一次。眾人湊在那裡想來想去,又有人說打來打去都是敵眾我寡,雖然有城池守護,我方傷亡還是遠比敵方慘重,是不是南平故意一次次攻城就是為了消耗我們的兵力。此言一出當即被眾人嗤笑,說你開什麼玩笑,那麼一次三五百人的消耗,消耗到哪一天哪一月才能將我方兵力消耗殆盡。只怕我們還沒消耗盡就已經把南平給拖死了。

    幾番商量都沒有個結果,這樣一來藜褚雁更是惶恐,只怕一個疏忽成千古罪人。然而他也知道從京城到白鶴關路途遙遠,就算朝廷接到敵報立刻派兵,到這裡也是一個多月之後。又有部將獻計說扶風與另一個宿敵烏方接壤,邯鄲大都督的確派不出人來;可是鶴舞目前除了南平其他幾個國家都很太平,鶴舞郡治離開我們比戎城還近,不如派出人向鶴舞永親王求援。

    永親王是蘇台迦嵐的胞兄,皇三子蘇台蘊初。迦嵐入京之後,這位永親王攝鶴舞領主之職。

    藜褚雁倒是認真考慮起來,可好幾個將領搖頭,尤其是去年在戎城與烏方激戰過的那些人強烈反對,更說出一件往事來。

    去年扶風軍在棲雁關抵抗敵人四十三天,彈盡糧絕、生死一線,邯鄲蓼以大司馬丹舒遙之女丹夕然帶十名勇士趁夜突圍拿大將軍令牌請和親王發兵援助十一人晝伏夜行捨生忘死的往外面闖,到了永州只剩下四人。邯鄲蓼選人的時候就考慮過和親王自擁兵馬不在朝廷調派行列,故而選了大司馬的女兒,心想就看著她父親大司馬的面子,和親王至少能見上一面。結果,永州和親王府門前這四人一等一天一夜,穿著被鮮血沁透又被風吹乾的鎧甲,想到邊關將士翹首以盼的情形,年輕的士兵悲憤難耐。最後丹夕然不顧一切的往裡面闖,總算是見到了和親王,也沒有被當作「刺客」殺掉,可那人在一干幕僚擁簇下,語音平緩,神色淡然,面帶同情,可是斬釘截鐵兩個字「不行」。夕然在和親王府大殿上大喊大叫,那人並不和他計較,總之說手上的兵馬要用來防衛永州郡「倘邊關失守,本王兵馬需防守朱水三關,以保西疆最後屏障。」面對丹夕然「難道要眼睜睜看邊關將士彈盡糧絕而亡」的責問時,蘇台清楊沉著臉道:「將軍為國捐軀本來就是應該的。」

    丹夕然知道再也沒有轉圜的餘地,只能黯然退出,五個人又在和親王府門口站了許久,最後咬咬牙——回去。十一勇士,返回的人只有兩個,渾身浴血、空手而歸,丹夕然大概一輩子都不會忘掉苦苦等候援兵的將士看到她空手而歸時的表情。此後昭彤影松原大捷挽救了西方邊關,蘇台清楊保全兵馬保護永州的做法認真想想也不是怎麼錯,可雙方的心結自然更重了幾分。尤其是丹夕然,每次提起突圍求援的慘烈;門前等待一天一夜的焦急;空手而歸的絕望時就悲憤交加不能自已。將士們聽了也各個憤怒,邯鄲蓼為了平息軍心說了諸如「親王掌管一郡也有自己的難處」之類的話,可效果都不大。

    那幾個將領到如今說起還是一臉憤怒,恨恨說了句:「寧可死守也不要去求什麼親王殿下!」藜褚雁雖不認為永親王也會如此,可想想那是封地兵馬,迦嵐親王的身份也特殊,朝廷對她頗多忌憚,自己還是少沾上關係為好,於是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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