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賦 上篇 第十章 鳴瑛 四
    翌日,也就是蘇檯曆兩百二十五年四月三十,和親王永州郡守蘇台清楊上表拒受司寇之職,並推舉少司寇琴林葉芝為繼任。

    偌娜正苦於清楊這個競爭者地位過高不能隨便駁倒,這下連她都推薦葉芝,年輕的君主樂得順水推舟,當即下令以葉芝為新司寇。至於少司寇繼任,人選也是清楊提的,選的是秋官司救蘭.卿頌。此人才學不錯,為人也謹慎,又在三位算是順理成章,偌娜自然應允。然而昭彤影著意看了清楊一眼,奇怪於這個人選何以從她那裡出來。照理說蘭卿頌並未做過什麼了不得的事情,蘭家也非名門世族,卿頌更是再平凡不過的一個官員,這少司寇一職給了她不會有大錯,可也不用指望她能在上面建立多少功業,可以說,若非蓮舫去世的實在突然一下子找不到人填補,卿頌的官場生涯也許就終於三位。

    津津有味的捉摸時突然覺得週身氣氛有一些異樣,一會神卻和清楊的目光對了一下,但見那人唇邊一點笑容,眼神有一點挑逗,心裡亂跳了一陣,忙低下頭。

    這日鳴瑛在宮門外等候清楊下朝,於是看到了如下一幕。

    昭彤影宛然和人比賽似的用讓人難以想像的速度往設在迎鳳樓外兩邊各千步的六官官署「走」;而身邊蘇台清楊艱難的配合她的速度,一段走一段小跑。

    忍不住歎了口氣喃喃道:「雖然是美人,可是——我的王啊,這個樣子未免太難看了吧。」

    幸好這種情形只短暫出現,出現在她面前的又是儀態萬方足以為天下共主的和親王。見她在車上先是一愣,隨即淡然上車,剛一坐定就聽身邊人低聲道:「難怪王不希罕明霜,原來在京城又看中了一人?」

    「你聽說什麼?」

    「不是聽到什麼,是看到了什麼——殿上書記,那是稀世的美人啊。」

    「卿已見過她?」

    「昔日在永州見過一面,她自長定赴任殿下書記途徑永州,那是屬下還是一個小小的七位官,剛剛進階不久。至於近的,昨日才在皎原重逢。」

    清楊神色平靜,還淡淡笑道:「難怪本王昨日返回來找了一路不見蹤影,原來是搭上了你的車。」

    「昔日見她還不覺得什麼,如今再見才發現傳說半點不假,殿上書記果然傾國之色,朝廷之中無人能及。」略微停一下,對接下來要說的話有些顧忌,生怕一說出口清楊立刻翻臉暴怒,可想想又覺得這件事情極其重要,早晚是要拿出來說清楚的。側頭看看,那人唇邊帶笑,顯然心情不錯,悄悄深吸一口氣,湊過去在她耳邊道:「殿下對那人的用心,與對旁人不同吧?」

    果然,笑吟吟的臉色瞬間陰沉。

    「怎麼說?」

    「再度相見,屬下不但發現殿上書記果然美得驚人,還覺得總好像近些年裡又在什麼地方見到過。」

    「哦——」

    「屬下從昨日回想到現在……」

    「那你想明白了什麼?」

    又悄悄深吸一口氣暗道成敗就在下面這一句了。

    「屬下想明白了,是在殿下身邊。在殿下精細收藏的畫卷中。」

    「本王何嘗有殿上書記的畫像?」

    「自然不是書記的,畫中人遠不如書記絕色,可容貌乍一看略有幾分相似,那雙眼睛卻有七八分相同。便是那個畫下舞劍的女子,落款是殿下,題上有一個『染』字。」

    這句話出口,但見蘇台清楊全身一振,當下呆在了那裡。鳴瑛就怕她當場翻臉,喊一聲拿下,那她這條命恐怕就保不住了;如今見她呆若木雞反而喘了一口氣,過了一會兒湊近身前道:「那是王的心上人吧。」

    清楊沉默不語。

    七年以來,鳴瑛是第一個在她面前提起天染名字的,甚至她都不曾想到還能有從他人口中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更沒有想到,時隔七年,曾經拿著她的畫卷都心緒平靜,可當聽到那個字在旁人口中溢出時,一瞬間,心會痛得喘不過氣來,好像還是七年前那樣,痛得恨不得死了才好。

    那時她正當年少,風流倜儻又多情多意,她看不上天下男兒,覺得他們只不過是一些靠著女人生活的裝飾品,只可閒暇時用以愉悅,卻不佩與她比翼雙飛。那時天染是從正親王府提拔上來的年輕司禮,英秀逼人;她愛舞劍,又擅長彈琴,常常花下一舞,舞罷輕撫瑤琴,一瞬間將劍氣飄揚的英氣收斂成高山流水的清雅。

    她們兩人不知道是誰踏出了第一步,一踏出就沒有回頭之日,只當對方才是前世今生的夙願,在十丈宮牆內偷偷品嚐禁忌的情愛,拿前朝那些傳唱已久的韻事來自比,仿若她就是那名揚千古的慕蓮鋒,與千月江漪並肩策馬、烽煙輾轉,到如今仍叫人思之念之。

    然而歡愉終究短暫,終有那一日她與天染全身顫抖得趴跪在地上,而正座上那個她稱作父皇的人氣得全身都在微微發抖。她聽到有人走入,不敢抬頭,只聽到那人請安的聲音,知道是那剛剛通過進階考被父皇寵上天的文書女官。

    愛紋鏡道:「文書女官給朕將這個逆子帶下去,往後半年這逆子由卿監管,好好教她什麼是禮儀規矩!」她知道這句話一出,自己的性命算是保住了,也不會被奪爵幽禁之類。她聽到天染依舊趴跪著不斷嗚咽,她想要求情,身子剛剛一動,突然覺得有人輕輕碰了她一下,然後是文書女官清脆的聲音「臣遵命——」這聲音喚回了她的理智愛紋鏡在點了下一下頭後又呵斥起天染,於是,她謝了恩乖乖站起來跟著水影出去。

    第二日她聽說愛紋鏡當夜又宣召了女官長,也是好一頓訓斥,而天染當天就送進了「金蕊堂」,女官長挨了訓斥又隱約看出自己的前途走到了頭,將滿心怒火都發洩在司儀身上,等三日後文書女官奉皇命端著鴆酒、白綾進金蕊堂時看到的已經是一個脫了型的人。

    天子下令賜死司儀,罪名「穢亂後宮」。

    穿過王府花園來到清楊居住的暖閣。進了房間,和親王一連聲將所有下人趕出去,直上二樓在西側塌上跪坐下,向她招招手:「過來坐下。」又沉默了一會,突然重重歎一口氣道:「鳴瑛啊鳴瑛,本王的心思竟然一點都瞞不過你。」

    「殿下身邊也的確沒有能般配的上人。」

    她苦笑道:「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鳴瑛,本王今日不想談此事此人。」

    「好——那麼……說說另一個怎樣?」

    「又是哪一個?」

    「那個位高權重,卻在宮中記載裡找不到暖席禮記載的人啊。」

    清楊神色頓時輕鬆,哈哈一笑道:「這句話說得有趣,找不到暖席記載的人,不錯——鳴瑛怎麼看?」

    「我們安靖國人將服禮看作人生第一要事,比婚禮還要重要,即便寒門小戶也要竭盡所能。暖席是服禮必備,即便山野窮苦人家都不會不給女兒行暖席禮,何況在皇宮中行服禮的文書女官。」

    「不錯,所以……」

    「屬下也看過一些宮禮、宮制的記載,皇宮中只有兩種人沒法子行暖席禮。一種是罪人,另一種……」她笑笑,不再說下去。清楊笑著接口道:「另一種,就是有至高無上的人來暖席了。」

    「殿下傾向的恐怕是第一種可能吧?」

    清楊笑道:「許多人都說昔日的女官長是先皇愛寵,本王從來不相信。我那父皇乃是一等一的端正,謹言慎行,怎會做出與女官長暗通款曲,有違禮儀之事。」

    「這麼說,殿下缺的就只有一個證實了。不過,屬下覺得,即便證實了也沒什麼用處。愛紋鏡雅皇帝既然能重用一個罪人,難道還沒還她良家身份?」

    清楊搖搖頭,緩緩道:「本王覺得,其中還有蹊蹺。所以,本王前些日子想把她身邊受寵的宮侍請來問問,沒想到,那人身邊就連個宮侍也不是隨隨便便能請動的。」

    「……殿下可知道那人除了宮侍,可還有寵愛過的人?」

    「正親王花子夜?」

    「殿下!」

    清楊笑笑說就是這個樣子,你看怎麼辦吧。

    鳴瑛略微一頓,正色道:「也不是沒有法子,不過屬下要向殿下問一件事。殿下是要用那個人,還是要毀了那個人。」

    「本王自然是要用那個人,好歹本王受過她半年監管,對她還是有幾分尊敬的。不過,鳴瑛既然問了這句話,你心中想的就是後者,說說原委。」

    「屬下來京城之前也打聽過當年女官長的一些事情。這人身上藏的東西太多,琴林家一直想方設法要她死;花子夜親王卻留她在身邊,一刻不離;昭彤影是她的知交好友;秋水清、紫千、西城靜選這三個人都與她往來密切。皇上、迦嵐親王這兩邊她都有所接觸;朝廷五大世家到有三家與她有那麼千絲萬縷的聯繫。殿下……屬下還有一句話想要問,殿下要她,真的就只是愛才麼?」

    清楊猶豫了一會兒,但想不管怎麼說自己總需要一兩個親信知己才行,這人跟了自己好幾年,許多大事都交給她處理,好像也沒什麼需要隱瞞的。於是喝一口茶潤潤嗓子道:「愛紋鏡雅皇帝駕崩時的情形本王曾對你說過幾次。」那人說是啊,可是王還有什麼細節忘了告訴屬下。後者笑笑道:「先皇頒布立儲詔書後只傳入花子夜,說了有一頓飯功夫的話。也就是本王曾告訴你的那幾句『清楊莫帶兵,迦嵐莫入京,太子莫親林』。不過,先皇是在立儲後三天駕崩,駕崩時太子、正親王、本王、大宰、大司徒、大司禮等都在場。可之前那三天,不——先皇抱病那半年時間,就只有一個人朝朝暮暮陪伴在他身邊,那就是當時的女官長水影。而先皇——先皇他,」說到這裡又停了下,畢竟談論的是自己的父親,縱然在自己房中也不敢太過放肆,躊躇許久方道:「愛紋鏡雅皇帝心思深沉,我雖然是他的女兒,總還是無法把握皇帝的想法。先皇諸子,少有常承寵愛而不衰者,公卿重臣亦然如此,例外者唯水影一人。十餘歲長伴君側,近十年恩寵不改,其因人解語、細緻入微可見其一;先皇若還有信得過的人,大概也只有她了。愛文鏡雅皇帝既能留下話要花子夜奪本王軍權,難道就沒有別的什麼防備?」

    「殿下以為,先皇留下了什麼密詔以備不測?」

    「若是有,就只能在那人手中;否則,就是沒有。即便不在那人手中,她也必定知道詳情」說到這裡突然笑了起來,冷冷道:「擔心遺詔得到不是只有我一家。」

    「這便是琴林家想要至那人於死地的原委?」

    「就不知道是不是我那皇弟將她留在身邊,片刻不離的原委了。」

    鳴瑛微笑道:「如此,屬下就知道該如何行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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