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賦 上篇 第四章 輕煙散入五侯家 上
    安靖國蘇檯曆兩百二十五年時,坐在國家至高無上地位上的那個人,這一年只有十七歲。蘇台偌娜是皇六子,也是德妃——也就是現今皇太后——的次子。十二年前讓後宮腥風血雨的宮變發生時,偌娜只有五歲,還是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孩子。恆楚皇后控制宮廷的那兩天曾經想過殺了所有公主以絕後患,但當派去的人提著劍來到德妃宮中時看到的是當門而立的蘇台迦嵐,她說:「要傷皇妹,先殺了我。」

    恆楚皇后得報後一方面不想和自己的女兒鬧得太僵,另一方面蘇台清楊陪伴皇帝在離宮養病,既然這個皇長女殺不掉,急急忙忙殺掉五歲的孩子也沒多大意思。偌娜就這樣逃得一條性命。

    偌娜十三歲登基,雖然作為公主,和清楊、迦嵐一樣從出生第一天起就被當作未來國君培養著。可也不知道為什麼,一直以來偌娜在文武學業和政論、國策上都表現平平,與兩個被稱作天才的姐姐相比遜色許多。迦嵐七歲起間隔著隨愛紋鏡早朝,清楊十三歲就能監國聽政。偌娜卻直道被冊封為太子後才真正涉足政務。

    作為天子,偌娜不能說怎麼不好,但離開勤勉二字還有很遙遠的距離。平日裡貪玩怕苦,不論大小事,但凡能偷懶就偷懶,性格也頗為驕縱,不愛聽臣下的勸諫。愛紋鏡雅皇帝的長兄——前任正親王私下裡這樣對自己的兄弟評論皇帝,說的是「今上一路行來實在是太順利了。」事實也正是如此,清楊、迦嵐這兩個一直處在漩渦中心的人自不用說,花子夜、蕰初這幾個皇子也親身經歷過宮變的驚心動魄,看到夫妻反目、手足相殘的悲劇。而偌娜宮變時尚且不懂事,宮變後皇后恆楚和權傾一時的淑妃蘭台皆成往事,四妃之一的德妃琴林一下子舉足輕重起來。後來七年多,德妃是實質上的皇后,她的一對兒子自然也就與旁人不同;偌娜不像迦嵐,承擔著宮變的罪孽;也不像清楊,出生的卑微迫使她除了出類拔萃高於眾弟妹外別無出路。偌娜這樣的身份,就算什麼事不做,也是注定了的一位正親王。

    偌娜登基這幾年來朝廷還能維持正常運作,絕大部分歸功於正親王花子夜。一直到二十歲,花子夜留給人們的印象就是花下撫琴、柳下賦詩的俊逸。他精通音律,棋藝也在宮中數一數二,愛紋鏡常說這個兒子文武雙全,人又生的漂亮,是皇子中的翹楚。每當宮中召開宴會,不管是款待異國使臣還是慰勞守關的親王,皇帝總喜歡將這兒子叫出來炫耀一番。直到二十歲之後才被德妃趕出來與清楊爭長短,還是做一些原本該是公主承擔的巡狩、賑災之類的工作。他被封為正親王的時候沒有一個人看好,前任正、和兩位親王以及先皇的幼弟宋王等都進宮勸說皇帝改變主意,甚至在先皇臨終塌前爭吵起來。然而四年過去了,今日再把前任正親王拉出來問他花子夜如何,大概也是笑著歎口氣回答:「勤勉能幹。」

    蘇台歷史上,歷代外戚之家都會有一時的強盛,更不要說本來就是名門的人家。花子夜和偌娜的母系就是被稱為京城五大名門的琴林家族。與廢皇后所出恆楚家不同,琴林在德妃得勢之前就已經百年榮盛。德妃得勢與偌娜登基也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好像還添得不是那麼順心。用當家琴林映雪的話來說,五代以來,哪個皇后的母家不是「京城第一名門」,偏偏到了我們琴林,不要說第一,想要自稱第二人家還未必承認。

    這一日在朝堂上又和大宰衛暗如爭了起來,偏偏自家侄兒的花子夜胳膊肘往外拐,讓她恨得直咬牙。想當年花子夜是何等乖巧聽話的孩子,本以為他當了正親王從此朝廷也就是在琴林家掌上做掌上舞,哪裡想到……一想到這點,映雪就會咬牙切齒,掙扎再三狠狠吐出「那個女人……那個女人……」這麼幾個字。

    正憤怒中下人來報說少司禮到,她收拾心情起身迎接自己的妹妹,卻見琴林葉芝笑容滿面,那份陽光燦爛和自己的鬱悶恰成對比。

    兩人對面坐下待下人送上茶點退出後,心情鬱悶的那個首先沒好氣地開口,忍不住要挖苦那人幾句。葉芝也不生氣,越發體現出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樣子,身子半靠在茶几上湊到她面前道:「皇上有喜了——」

    一口茶一滴不剩的噴在地上。

    琴林映雪一邊手忙腳亂的避開茶水一邊道:「開什麼玩笑!」

    「這是能開玩笑的?今兒傳得太醫院司院,確診的時候我正陪著皇太后,絕對沒錯。」

    相對於葉芝的高興,映雪的反應是重重一掌拍在茶几上,啪的一聲兩個茶杯一起震落地上。侍從聽到聲音剛探出一個頭,給映雪一句「滾出去」嚇得退了回去。

    「哪個賤人的?」

    「還有誰?還不是我們家養出來的好人兒。」

    「那個賤人,居然敢……這種事情有什麼值得高興的?皇上懷的是那賤人的孩子,又不是我們琴林家的,要是因此讓那賤人爬了上去……哼。」

    葉芝笑著搖搖頭,緩緩道:「姐姐這句話就說得不對,在我看來,這是大喜事。」

    「你糊塗了。」

    「姐姐,我們琴林家走到這一步也算是位極人臣,再往上……不要說能走得台階沒幾階,即便有,走上去也不是福分。咱們要做的不是繼續往上爬,是如何保住眼前的榮華富貴。歷來外戚貴家幾個有好下場,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君登基要拿權臣開刀,第一個面向就是前代外戚。所以……要讓琴林家不蹈覆轍,就要讓天子代代出於我族。」

    「……」

    「姐姐,你也知道蘇台王朝十幾代來不曾出過兩代皇后出於一家的事情。至於皇上……皇上對我們家那幾個孩子也不怎麼熱心,你我不是一直擔心,怕這幾個孩子不能在後宮得一高位麼。現在,機會來了。」

    映雪的眉早已糾結成一團,沉思許久,可滿腦子都是對「那個賤人」的憤怒,怎麼也靜不下心來品味其中的「好處」。沉默了半晌,終於忍受不住,甩甩手道:「行了行了,別賣關子,痛痛快快說出來。」

    「今天皇太后聽到這個消息後怒不可遏,看這樣子,要麼要皇上打掉孩子,要麼要她殺了簫歌……」

    「正該如此。」

    「可照我看來,這兩條都不妥當。一來,皇上是什麼樣的人,又不是當年生和親王的那個女人,說打胎就能打胎。堂堂一個皇上,還是皇長子,打掉算什麼名堂。就算皇上願意,沒一個太醫敢開藥,另外,宗室難道肯?第二點倒是可行,可是看皇上的心思,怎麼也不會捨得殺了那賤人。我這麼想,最遲也就這一兩天內,皇太后一定會召我們進宮和皇上當面攤牌,選得也一定是第二種法子。

    「到時候皇上一定會想法設法保住簫歌,我們先不要開口,讓皇太后演足了白臉。然後姐姐你出來提議一個折中的方法,皇子當然是要保住的,簫歌不殺就不殺。關鍵不就是皇家的體面麼,要體面莫過於皇上立刻成婚,就像先皇對清楊殿下那樣,至於皇后的人選——」說到這裡她微微一笑,停住了話頭。

    笑容在琴林映雪臉上慢慢蕩漾開來,她重重得抬起手拍了葉芝一下哈哈道:「有你的啊,不錯,這皇后人選自然非我們琴林家莫屬。」

    「在那種場合提出,皇太后一定會附議,而皇上這時候只要有同盟,別的不會多想。皇太后、皇上定了,宗室就是再怎麼反對,又能鬧到什麼地步去?何況,我們還有正親王。」說到這裡停了一下,看看一團歡喜的映雪,緩緩道:「這件事只有一個麻煩,那就是衛秋水清。所以,我們要速戰速決,拖久了,恐怕秋水清出花樣。哼哼,這世上最不願意看到我們琴林家昌盛的大概就是她衛家了。」

    「不錯,這件事越快越好,我們明天一下朝就去求見皇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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