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手遮天 卷二 鐵馬狼煙·美人如劍 第一六七章 沸騰
    影招展,鐵灰色的陰霾浮動在天邊。

    三軍靜穆,兩方對壘,一座雄關。

    “皇上,他們出城了!”傳令兵不知是驚是喜的叫聲。

    周榮圓睜了雙眼,唇縫間語句幾乎微不可聞,他們居然敢出城?

    就算只有狹窄的一面可以決戰,龐大軍力不能完全發揮作用,他周榮的騎軍,依然是平地上的王者,韓軍脆弱的步卒,如何承受那雷霆傾瀉般的沖擊?

    可是,如果他的視力沒有障礙,大腦沒有幻覺的話,他們確實是出來了。

    整齊的棕色衣甲,排成大塊方陣,移動起來,至少四萬人所在之處,居然沒有一點嘈雜語聲,只有鎧甲擦撞和腳步唰唰,整齊劃一,比起前幾個月他所看見的,簡直有煥然一新之感。

    大陣迅速布成,肅穆與他們相對,中央打起一桿帥旗,上書斗大一個“萬”字,迎風翻卷。

    是她呀,周榮嘴角泛起不知名的笑意,遠望過去。

    旗下的人跨一匹吹雪馬,高冠長劍,羽箭雕弓,白衣飛動,銀鎧陸離,身姿飄逸,猶勝往昔。

    好,好得很,這樣一來,不但勝負,連恩怨也可以了結吧……

    他這樣想著,右手下揮,利刀一樣劃破空氣,胸中所有的塊壘仿佛都由喉頭破出,長嘯一聲:

    “赤驥——————”

    赤驥,曾是一匹馬的名字,在這裡,卻被用於命名一支騎軍。

    周國最精銳的騎軍。沖垮十倍之敵是家常便飯。由周榮親自率領,就連萬素飛,也不是經常有幸見到他們地作戰。

    赤驥以沖鋒陷陣聞名。構成於兩翼斜飛地騎射手,前鋒銳猛的鐵槍騎,以及中央勇悍的刀騎兵——騎射手壓制反擊,鐵槍騎撕裂陣線,刀騎兵大肆砍殺,配合只能說是極盡所能地簡練。卻又難以想象地實用,少一分則不足,多一分則冗余。

    但是,大多數第一次面對赤驥的對手,根本無暇分辨哪是騎射哪是刀騎,所見的,只是一片赭紅色的潮水漫滿瞳仁。

    現在,隨著周榮一馬當先。這片潮水就正在卷過大地,連煙塵都被遠遠甩在馬蹄後邊,好像天上下了大火,或者鋪天蓋地的紅雲。壓向韓軍的本陣。當那數千馬匹同時躍起,又同時落地。悶雷一樣地聲響,錘擊得人心口隱隱作痛。

    二百丈、一百五十丈、一百丈……

    萬素飛的手臂同樣果斷下揮,天氣並不酷熱,卻有汗水飛起,響應她的,是低沉的號角,與身側土山上軍士的綠色大旗。

    隨著號角,韓軍中軍的大陣迅速而整齊地開始後退,同時,看到大旗的翻舞,在赤紅潮水飛漲的兩側,成千上萬支羽箭破空而出。

    “射!給我玩命地射!”佘牙用毫不高雅甚至也不符合軍事術語地詞句嘶聲吼著,由他統率的“落月”長弓隊伍早事先埋伏在防御性的木柵之後,豎立在騎軍必經通道的兩側,經過改良地長弓射程可達二百五十步,箭支在最末勢的時候仍然具有貫穿硬皮革甲地力道。

    這樣的羽箭飛蝗一樣撲出去,殺傷周軍的兩翼。

    赤驥的騎射手還射著,雙方箭支往來,在空中幾乎搭起足以行人的拱橋,不時有淒厲的慘叫在戰場響起,但匯同在鐵蹄聲中,讓人甚至不能確定來自哪一方。

    周榮略略有些驚歎,他已經很久沒遭過這樣堅決的反擊。

    但是,畢竟那不是主要的,赤驥之所以勇銳,正是因為在沖鋒時節,即使父親死在你的面前,也要踏著他的屍骨沖向敵軍主力。

    雖然兩翼遭到不小的削弱,大部分赤驥騎兵還是舉著手上的皮盾通過箭雨,來到韓軍本陣陣前。

    此時韓軍的大陣已經完全改變了形態,後退的韓軍突然反身向他推進,早前移動的左右翼也趕去包抄,由開始的方陣變成半包圍的陣型,再往裡沖,顯然就會扎成一個口袋。

    周榮看透了這點,但他並不在意。

    一塊厚重的布扎成口袋,確實可以包住石頭,但難道能夠包住利劍嗎?!

    “沖進去!撕裂韓軍後軍!!”他大喊著,躍馬揚鞭地沖在最前,槍尖寒光閃爍,仿佛渴望飽飲鮮血的毒蛇,多少次,他們就是這樣將對方的防御徹底沖得支離破碎,就像利劍洞穿布袋的袋底。

    但這一次,似乎有些例外……

    鼓點突然變得急促,土山上紅旗翻卷,向他沖來的韓軍亮出大木的盾牌,突然魚鱗一樣重疊起來。

    如果是普通騎兵,盾陣或者可以封住,但這,是赤驥!他,是周榮啊!

    周榮大吼一聲,沖向迎來的木盾,左臂同時揮舞,緊跟的幾十人極有默契,同時與他結成整齊的槍列,策馬刺向那些以為是微不足道的障礙。

    —

    幾十支精鐵的長槍同時刺入高近一人的盾牌,壓力下能聽見木頭與金屬相抗的痛苦呻吟。

    然而,接下來是周榮的大驚失色,那盾牆雖然稍微有所退後,卻基本頂住了這一輪沖擊。

    “不可能!”他甚至喊出聲來。

    他們的力道來自胯下鐵騎的沖力,而對方只是靠人力豎起盾牌,你見過飛奔的馬匹撞一個人而撞不倒麼?

    就在他驚訝未定之時,韓軍的盾陣不停在飛快地調整,後面的變化沒人看得清楚,被包圍的人只知道那是在不斷加固,第一層上面又豎起第二層,盾牆的高度升高了一倍,木盾的縫隙中,則刺出無數鋒利的長槍,以及嚇阻的箭矢,讓他們難以靠近。

    這一瞬間,圍城與攻城的雙方似乎奇妙地倒轉過來,仿佛不是韓軍在防守雲賀,而是周軍想要突破這座盾牌組成的臨時城樓。

    赤驥的威力在於銳氣,一旦以千裡奔襲的威力都沖不開,當馬匹停止下來,顯然就更加困難。

    要撤退嗎?

    周榮回頭看去,先不說面子問題,此時口袋已經馬上就要扎緊,如果他此時回轉,只怕也來不及了!

    而同時,韓軍的壓迫絲毫沒有減弱,盾牆後傳來仿佛出自金屬的巨大噪聲,牆體則帶著數千長矛緩慢卻毫不遲疑地逼近,擠壓著被包圍的這部分人馬,引起一片馬嘶驚惶。

    “皇上,小心啊!”衛士把周榮圍在中央,但如果形勢繼續下去,大概只是延緩變成肉餅的時間罷了。

    周榮深重地吐出一口氣,低了下頭,但旋即,又昂然抬起來,兩臂向天空伸開,隨著令人耳膜為之不快的尖銳一響,一朵亮紫的火焰升向太陽。

    就在他放下雙手的一刻,覺得鼻尖被什麼指住了,而順著那感覺望去,是一雙黑得像能把人吸進去的眼睛。

    萬素飛立在土山之上,雙手間是張滿的弓弦,而箭矢所向,就是周榮的鼻尖。

    此一瞬,整個世界都是黑白,只有他和她,是彩色的。

    黑白的森林在她面前退走,露出那一雙明亮如昔的眼睛。

    好像有光和熱的源頭在她體內,此時許多光點在她身體各處不停爆開,仿佛恆星的內部活動。

    她成功了!她為著周榮,專門設計了這一盾陣,而在實戰中每一步的運作都被操縱的近乎完美,帶著每個細胞都在燃燒的酣暢淋漓!

    生與死,愛與恨,勝與負,一切的後果,至少在這一秒之前,完全處於考慮之外,她想做的,只是把箭指向他的鼻尖,只是這樣而已!就像用沙土堆起堡壘的孩子,在那一過程中,整個生命都沉浸於他的城堡,而非希冀完工後任何大人的贊譽!

    她不止一次證明自己是個怕死的人,可這時,只覺得整個身體都有一種可怕的燒灼,很希望,很希望,這一箭出去,全部血肉就都被體內的光源瞬間蒸發殆盡,在痛苦的尖叫中享受那種灰飛煙滅的快意!

    就在這種燃燒接近她不能承受之時,她看見,對面的人把頭高高揚起,呈現給她一個笑容。

    柳葉眼睛半瞇起來,嘴角拉成促狹的角度。一個典型的,久違的,周榮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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