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眼砂 暗花 第十七章 絲竹瘖啞故人香(一)
    「銷金妙手」蕭漠是一個奇怪的人,江湖上見過他真面目的人屈指可數,就算月影做了他的病人,也沒有見過他長得什麼模樣。

    但他的醫術卻真的不錯。

    月影從宮裡回來的時候,身上一共中了班雎蓮十六指。其中一指洞穿右肩,另有四指傷到內腑,三指傷及關節,最後還被黑衣人的長刀砍傷了手背。這些都不算,最叫人頭疼的是血蜥蜴化人內力的毒藥「冰魂」。

    可一個月之後,她的傷卻已經好的差不多了。

    所以蕭漠也和來的時候一樣,突然之間就走了。就連找他來的簡若塵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

    這一個月裡,還有很多人陸陸續續的離開。

    慕容捷和慕容宸離京返回封地後不久,朱麗和蘇襄襄也相繼告辭,重回白山書院。

    再之後,是顏嘯雲。

    既然「祭水寒冰掌」的事情暫時了結,月影又不肯跟他離開,他便決定暫時先回持劍山莊。然後再沿絕雲山脈東行。

    他說他要去碧石城。

    如今梁王沈夜勳和白王沈荇飛的軍隊在碧石城對峙,班雎蓮也在那裡。她有些擔心,沒法不認為他是去找班雎蓮麻煩的,畢竟這一次她傷得實在太重。但是顏嘯雲無論如何都不願意說出他真正的目的,最後竟以「如果你認為我是替你報仇,那就是吧」這樣無賴的理由來搪塞她。

    幸好她做不到的事還有別人可以。她已傳書給身在巨澤國境內的師姐貝葉書,請她留意碧石城中的情況。顏嘯雲不是報仇最好,如果兩個人真的交上了手,畢竟彼此身份都不比平常,被有心人利用起來,紫霞關的平衡也岌岌可危。

    至於月影自己,則繼續安靜的住在信王府東上屋裡。有時候會跟舒小倫一起夜行,做一回劫富濟貧懲惡揚善的「玉蜻蜓」;有時候借口去看診,到簡若塵府上去切磋劍術,或者陪著沈斐然逛街。

    沈斐然還是住在簡若塵家裡,並且一副打算長住的樣子。不知道她從哪裡變出了很多錢來,購置了一大堆衣物用品,逢人便說自己是簡若塵的遠房表姨,大占遼陽公子的便宜。好在簡若塵也不和她計較這些小女孩的把戲,不過一笑了之。

    似乎「青公主「的身份,已經隨著東陵清妃園那一場盛大的葬禮而從此埋葬了。可月影知道事實並非如此。有些時候,她會看到沈斐然和一些不明身份的外鄉人悄悄的交談,甚或傳遞信息。青公主死了,但沈斐然沒有,堂堂巨澤國的長公主,當然會有自己的勢力,如今她的弟弟和叔叔在東邊打得不可開交,她不可能無動於衷。

    至於慕容蘇,也在做著自己計劃中的事。

    青公主遇刺後,朝中有人揣度著皇帝的心思藉機上奏,彈劾負責婚禮典儀的信王在此事中疏於防範,難辭其咎。慕容蘇卻藉機反駁,將事情的原因歸咎於自己手中沒有兵權,根本無法在第一時間內調動神風軍護駕。

    果然此言一出,立刻就有人贊同,其中就包括了她的爹爹,龍騎將軍奚仲。

    奚仲雖然是帝師,為官也很剛正,卻有一個弱點,就是要面子。

    魏中有二十萬郡國軍,其中一半歸慕容宸直接調派;蜀地由慕容捷多年帶兵固守西南要衝,更是兵強馬壯;就算是尚未成年的豫王和湘王,手中都有名義上的兵權——只有他掌上明珠的夫婿,除了一個封號什麼也沒有。

    婚事是皇上定的,他不能忤逆皇帝。但他是戰功赫赫的大將軍,只有這件事,無論如何不能接受。而皇帝也同樣不能得罪他。至少目前,龍騎將軍是羽翼未豐的裕德帝手中一個最大的籌碼。

    因此那日下朝之後,信王手中就多了一枚虎符。持有這枚虎符的人,可以調動京城外圍的神威軍兩萬人,並有借調帝屬神風軍的權力。

    當然,皇帝也不是傻瓜。伴隨著虎符一起到慕容蘇身邊的,是寶慶三年的新科榜眼,尚書令楊應同的次子楊宇。

    楊宇授職長史,主管遼陽京禁軍軍務。對此慕容蘇卻不過一笑了之,既然虎符在手,一個楊宇已經不在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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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來月影對他說,她的義務僅僅是保護而已。

    上位者的恩怨私慾,戰爭的善惡對錯,她不想去判斷;誰做了皇帝,也和她無關。她只是一個小小的劍客,只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她的信仰很簡單,讓應該好好活下去的人可以繼續好好的活下去。

    這信仰,無關家國,無關疆域。

    當她對慕容蘇說出這些話的時候,那雙燦若星河的眼睛突然變得幽深起來,盯著她看了很久,好像才第一次認識。

    然後他就笑了。

    月影還記得他那個時侯的笑容,和從前慵懶溫柔風情萬種的笑不一樣。這一次,他的眼睛也在笑,笑容像是夏夜的涼風,很清爽很舒服。

    他甚至還替她順了順頭髮,歎道:「月影是個好孩子!」

    慕容蘇只比她大兩歲,因此她認為他的這句話根本是在嘲笑她言語中的幼稚無知。但有一刻,她的心確確實實是跳快了一拍。

    一個曾經想要殺了她的男人!

    真是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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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簡若塵那一池「玉樓人醉」盛極而謝,只剩了一池殘荷。不過他的院子裡還有難得一見的吳鄉丹桂,大麗滕菊,照樣可以開賞花大會,邀得賓客滿座,不醉不歸。

    不過到後來,就連那些花也都漸漸的開敗了。

    寶慶三年十月廿七,裕德帝次子慕容敬滿週歲。那幾日西天有紅光數日不退,欽天監觀星定為大吉。皇帝龍心大悅,當日在皇后的鳳儀殿賜家宴數百,邀宗親王爵攜眷共赴王子敬的抓周之禮。

    慕容蘇提前數日便將此事告知了月影。可真的到了那天,她還是覺得有些驚訝。

    因為他只帶了她一個人。

    她盯著他看了半晌。但想從慕容蘇臉上看出端倪和想從他嘴裡套出實話一樣的艱難,所以最後她決定放棄,低下頭目不斜視的看著微微冒著水泡的紫銅水壺。一旁的白瓷罐子裡放著碧綠的茶葉,是上好的君山銀針。

    馬車很寬敞,也很舒服。慕容蘇雖然坐在她的對面,兩個人卻離得並不近。

    看到她老僧入定般的表情,他不由的輕輕一笑,伸出手親自沏茶,動作熟練優雅,卻讓一邊侍坐的小丫頭手忙腳亂,惶恐無比。

    他搖了搖手示意她安靜,然後笑道:「王妃看起來不太高興。莫非傷還沒有好麼?若是不舒服,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月影抬了抬眼,道:「我一向是這樣的,你不用在意。」

    慕容蘇笑著搖了搖頭:「怎麼能不在意?上回虎符一事還要多謝岳父大人。本王當然要竭盡全力,希望王妃開心。」

    月影終於抬起頭來直視他。

    慕容蘇的虎符得益於奚仲,怪不得他會只帶她一個人進宮。他要在公卿皇室以及後宮妃嬪面前,表現出夫妻和睦,恩愛相敬的模樣。

    她想明白了,就繼續低頭看那些翻騰的水泡。

    原來他和她之間的距離,就像這車廂之中的相對,看似近在咫尺,卻是隔著滾燙的火,永遠不可能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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