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眼砂 正文 第四十四章 夢裡玉簫聲聲斷(二)
    梁婷兒已經不記得這是第幾次獨自吃飯了。

    她總是在等人。以前是他,後來是他。她知道這些男人未必值得去等,但她除了等待,不知道還能做些什麼。

    小時候,她和妹妹差點被人打死在街頭,是路上經過的少年王侯救下了她們。從此她就暗暗發誓,此生願意為他付出一切,來報答這份重生的恩德。

    少年時候的情愫種得很深,哪怕為奴為婢,哪怕嫁給另一個男人,她也願意!

    只要他說,婷兒,請你幫我。

    一陣難耐的噁心泛上喉嚨,她忍不住用絹帕捂著嘴乾嘔了幾聲,卻吐不出什麼來。看著桌上的飯菜,毫無胃口,揮了揮手就要叫人端下去。

    門外的小廝匆匆的跑進來,驚喜道:「回二夫人,王爺回來了!」

    她一驚,忍不住「啊「了半聲,後半聲被帕子掩在口中。她站起身,看見門外走近的那個身影,挺拔的眉峰,燦若晨星的眼,似笑非笑的唇……真的是他回來了!

    她按捺不住滿心歡喜,推開身前的碗筷就要起身相迎,慕容蘇急忙跨上一步扶住她,低聲道:「別亂動,當心身子。」

    她因這關懷,嬌羞的低下頭去,手掌軟軟的抵在他的胸口,歎道:「王爺可算是回來了,婷兒盼了您好久哪!見她臉色蒼白,身形單薄,慕容蘇心中也不禁憐惜,扶著她坐下道:「怎麼有了身孕,反倒瘦了。不多吃些怎麼成?」

    她抿嘴一笑,輕聲道:「相思不忍咽……」

    他不禁好笑,點住她的唇正色道:「婷兒。這是我第一個孩子!」

    她眼波一轉,點頭道:「婷兒明白,必定會好生守護著他。」說罷拿起他的手放在小腹,柔柔笑道,「那天知道了這個消息。真的好開心。王爺,你高興嗎?」

    慕容蘇的眼中有異彩流轉,若有所思,過了很久,才輕輕的「嗯」了一聲。

    吃罷晚飯,慕容蘇陪著梁婷兒在花園裡散步,她將這兩個月裡家中發生的事說與他聽,他也揀一些旅途中地見聞說了,兩個人看起來就如從前一般恩愛和樂。梁婷兒也問起正妃姐姐的去向,他卻只說月影回了娘家。並不多提。

    正要回房歇息,迎面匆匆走來一個小丫頭。手裡抱著一個朱漆屜盒,正是月影房裡的綠錦。

    慕容蘇心裡一動,喊住她道:「你拿著這東西去哪裡?」

    綠錦道:「大夫人打發將軍府裡的下人過來取幾件替換衣服,明天她要陪朱家小姐去重元寺還願。」

    「還願?」他忍不住一笑,「她哪裡像是個信佛的人。」一邊邊隨手翻揀屜盒裡地東西,忍不住皺眉:「月影最討厭穿這些層層疊疊的繡花襦。你拿這些幹什麼?揀些簡單素淨的就好,首飾也不必了,拿去了她也不戴。」

    說到後來,乾脆自己動手,將合心意的衣飾挑出來遞給綠錦:「這些叫人帶過去,其他的拿回東上屋收好。」

    見綠錦一臉驚愕的走開,他才走回梁婷兒身邊。見她正深深的盯著他,不由笑道:「怎麼了?」

    「王爺很瞭解奚姐姐呢。」

    「瞭解?算不上。」他的眼中帶起一抹自然愉悅的水色,「這種凶狠的野丫頭,好衣服穿在她身上也是暴殄天物,沒過兩天就壞了。你都不知道,她打起人來有多疼。」

    他地表情溫柔。卻一點兒也沒有「疼」的樣子。梁婷兒地貝齒緊咬櫻唇。狠狠的幾乎要咬出血來,她看著半步之外猶自言笑晏晏的男子。眼中閃過一抹自傷,半絲猶疑,最後凝成一道決絕的笑意。聽得他話語的一個間隙,柔聲道:「說起來王爺可能不信呢,西宮的淑妃娘娘知道我有了身孕,特意叫人送了好些補品來,婷兒真是受寵若驚。」

    他微微一震,方才地輕鬆愜意一瞬間收起,道:「周淑妃真的有賞賜?」

    「是啊,好些都是名貴的藥材,婷兒不捨的吃,都收在庫房裡。」她嬌柔的笑道,「這位淑妃娘娘真是好人,婷兒不過是個側妃,竟然也能享此殊榮……王爺,您怎麼了?」

    她看到慕容蘇越來越凝重的表情,忍不住停下腳步,伸出手去:「王爺,您不舒服嗎?」

    「我沒事。」他擋住她的手,順勢握在掌心,「時候不早了,你先休息吧。」

    「那我叫白露給您鋪床……」

    「不,不用了。我睡書房。」他搖了搖手,又解釋道,「襄襄地事情還沒有著落,我心裡煩悶,一時睡不著怕吵到了你。你自己早點睡吧。」

    直到掩上西廂精舍的門,梁婷兒才背靠著門閂,喉中發出一聲微不可聞的嗚咽。

    沒有哭,只是覺得痛。下唇已被咬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卻還是比不上心口上那一點漸漸蔓延的刺痛。

    她喘了口氣,有些踉蹌的走進裡屋,從桌上取過紙筆,匆匆寫了幾句,又從床下暗格裡拿出一隻竹哨,在窗口吹出無聲地鳴鏑——這是飛禽才能聽到地信號。

    少頃,一隻羽毛黑如夜色的大鳥飛至窗口,她將寫好地紙條縛在爪上,雙手一鬆,黑鳥展翅,很快的溶進了夜色裡。

    做完了這一切,她慢慢走到妝匣前,從匣中拿出一隻的淡紅色紙包,然後坐在窗前呆呆的望著墨藍的天空,一動不動,宛如入定。

    兩天前,那個身穿玄色長衣,腰佩短刀的男子來找她,沒有傾訴離別之情,她就被告知,這個孩子不能留!

    不能留,也不能浪費。他要她利用這個機會製造事端,擾亂內幃,混淆視聽。目的,是迫使信王不得不在計劃尚未周全的時候做出選擇。

    她跪下求他,顫抖著說什麼事都可以為他做,只請他手下留情,放過腹中的骨肉。

    那個男人的眼神有種不可思議的殘忍:婷兒,你以為你把他生下來,我會讓他活著嗎?

    她哭著,伏倒在塵埃裡,王爺,孩子是無辜的。婷兒什麼也沒有了,請你留下他吧!

    男人的眉目如同多年前一樣冷峻,但唇角卻帶著笑意,他說,怎麼會什麼都沒有呢?你還有小晴,還有我啊。我答應你,只要事情成功,就帶你回頤州葉城,回故鄉。那個時候,你想要什麼,我都給你。

    騙人!梁婷兒默默的握起手掌,掌中的藥包被攢成一團,卻又倏然鬆開,將之遠遠的拋進窗下的池塘。入水無聲。激起微薄漣漪。

    騙人!她知道他就要立妃了,她也知道他喜歡那個女子,說起她的時候眉宇間一片不曾見的溫柔。說什麼不成事絕不娶妻,都是騙人的!

    而今天,她又在另一個人的眼神中讀出了同樣的表情。

    她終於明白了,她想要的東西,他們誰都給不了。

    沒有人愛她,她就自己保護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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