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眼砂 戰殤 第九十三章 道是無晴卻有晴(二)
    禮部侍郎楊宇近日來頗有些心神不寧。

    他做事一向嚴謹,和他爹尚書令大人一樣,從來都是個一絲不苟的人,只是不知為何這兩天卻魂不守舍,日間也常常嗜睡,原本開始漸漸轉好的身子,又變得時好時壞起來。

    同僚們念在他重傷未癒,又從鬼門關前轉了一圈才僥倖回來,受了不小的驚嚇,因此也沒有人去計較他辦事時犯下的些許小錯,再加上他的父親又是權傾朝野的一國之相,也就越發的無人敢去指摘。他日間常常會一個人望著窗外發呆,大家更是當做沒有看到。

    這一天,他寫了幾筆月底立後大典的禮單明細,又抬起頭來楞楞的望著窗外,窗前種了幾株海棠,正艷艷的吐著蕊,他的眼前也彷彿晃動著那張清麗脫俗的臉龐,低首垂眉,巧笑倩兮,甜甜的喚著他「宇哥哥」。

    自從御前那一曲《鳳求凰》,自從簾後那句婉轉動聽的「曲只應天上有,人間哪有幾回聞」,自從他拾起她掉落的團扇時那回眸的驚鴻一瞥……很早之前便已是情根深種,幾番相見,再難忘卻。

    他原本是御賜的駙馬,可惜天意弄人,等他九死一生的從邊疆戰場回來,她卻已經嫁給了別人。

    他的心裡不是沒有怨懟的,他怨恨將他舉薦隨軍出戰的爹,怨恨將他打落懸崖的何倥傯,怨恨讓她另嫁他人的皇上……但那些恨意都很微薄,他最無法容忍的那個人,是她的丈夫,當今駙馬上官漁!

    原因只有一個,因為這個男人不愛她!

    娶了她,卻不愛她!那個男人只是為了提升上官家的地位,只看中了她金枝玉葉的身份。他不能原諒這樣踐踏她的人,可他又能怎麼辦?當初拖著一身病體勉強回京指證何倥傯,已經消耗了他太多的心力。他如今憑什麼和斑官拜御書房行走的駙馬爺相提並論?

    救他性命的伽葉宮貝宮主曾經說過,當初他摔下山崖地時候,體內的骨骼內臟都有很大的損傷,能活下來已經是萬幸,此後一生不能多思多慮,操勞憂患,否則壽命隨時可能到頭。他不是不知道這些,其實他早就該找個清靜的地方修養。安安穩穩的過日子……

    可是,上天又讓他遇到了她!

    她站在含霖殿地滿園鮮花中。廣袖迤地。笑容悠悠。那一刻。他已經不想再找什麼清靜地地方修養了。再好地地方。沒有她在。再長地生命。沒有她陪著。又有什麼意思呢?

    他陷入沉思中。想得多了。胸口一陣刺痛。捂著嘴悶悶地咳了好幾聲。身邊遞過來一隻茶杯。有人輕聲道:「大人。請喝茶。」

    他隨手接過。突然覺得異樣。急忙轉過頭來。只見一個打扮成禮部小廝地陌生人正站在他面前。臉龐甚為清秀。卻分不出是男是女。

    他愣住了。正要詢問對方地身份。那人已經將一疊厚厚地文書遞到他面前。看得出這些書信簿冊是經年積累下來地。其中有些已經泛黃。並不是出自禮部地文件。

    「楊大人。還記得您在含霖殿答應過淑妃地事麼?」

    那人輕聲道。一雙眼睛如冰魄一般直直地望著他。看得他心中一凜。胸口陣痛。又忍不住咳了起來。

    「請大人保重,不要太過操勞了。」那人抬起手輕輕觸了觸他的手臂,一股溫熱的內力沿著他手上的經脈散入四肢百骸,頓時紓解了疼痛。只聽他一邊運功一邊慢慢道,「大人,這些東西十分重要,請您千萬好好的保管。有了這些,要扳倒上官氏一家輕而易舉,您可要仔細地看一看,別辜負了公主一番心意!」

    楊宇心中頓時恍然,又驚又急道:「難道這是雅兒……」

    「自然是公主親自回御史府上取回來的,否則還有誰能拿到呢?」

    「可是要拿到這些東西,沒有上官家嫡系地手令是不可以的。」

    「楊大人放心吧,這件事我們已經辦妥了。」對方並不多做解釋,只是幽幽的笑著,隨後微微傾身,道:「這些東西就交給大人了,大人可要找個好時機好好的利用啊!」

    楊宇目送他走出禮部的大門,半晌才拿起那疊厚厚的文書,略略翻檢,越看越驚。只見這裡頭不光有上官傢俬銀往來的賬本,更有和朝中重臣地數封密信,其中官位買賣,收受賄賂,私斂金銀等事也盡數記錄在案。只要憑著這些,到皇上跟前參上一本,整個上官家族恐怕會就此沉淪,再無半點翻身地機會。

    要做嗎?要做嗎……將那一家人從此踩進無間地獄,只要這樣,他就可以有機會重新擁有那張笑顏,這是他長久以來的夙願……

    胸口地傷又痛起來,他只覺得喉頭一甜,急忙取出帕子來接了,雪白絲帕上一抹血跡,觸目驚心。

    寶慶五年四月初十,後宮裡用來消暑賞花的芙蕖小築著火,火勢蔓延,殃及一牆之隔地董婕妤寢殿凝露軒。

    當值夜的內監帶著人衝進凝露軒預備將殘火撲滅的時候,卻在暖閣中發現裸裎相對的駙馬上官漁和董婕妤二人,一干宮人頓時愣在當場。

    即刻有人將此事上報皇帝,彼時正好退朝,皇帝一聽此事勃然而怒,當時便差人將御史台大夫上官慕雁留下,一同前往凝露軒。

    據說上官老大人親眼見到孫子的模樣,當場便昏厥了過去。皇帝卻只看了一眼,便臉色鐵青一言不發的轉身就走,知情識趣的大太監溫公公揣度著聖意,叫人綁了還沒有完全清醒的上官漁,直接丟到了宗人府,留待皇帝審訊。

    是夜,清醒過來的董婕妤羞於見人,夜半便用一條白綾上了吊。

    據說上官漁清醒之後一直不得安分,吵嚷著要進宮面聖,連說自己是冤枉的。但上頭沒有發話,宗人府也不敢輕易放人,本想等第二天上朝的時候再提此事,沒想到第二天,朝中卻發生了更大的變故。

    早朝一開始,大小官員像是突然約好了一般,紛紛上書彈劾上官一家,即有針對上官慕雁的,也有針對上官漁的,其中以禮部侍郎楊宇的奏折最為驚人,奏折中雖只披露了一件私賣官位的事,卻證據鑿鑿,言之有理。若以此按律,足以讓上官慕雁官降三級,大半財產充公,發配地方。

    皇帝心裡還沒有平復下去的怒氣再一次被挑高,不顧顫顫巍巍跪在地下的上官老大人,當堂拂袖而去。

    皇帝盛怒之下,上官漁申冤一事,宗人府官員一個字也不敢再提起。

    當天,上官老大人回家之後便一病不起,上官漁被正式收押宗人府。家中這兩個官職最高的人出了事,剩下整個上官世家大小百十口人,頓時像熱鍋上的螞蟻,完全沒有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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