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眼砂 戰殤 第五十五章 十里芳草共淒淒(二)
    一路上,慕容蘇的言語如常,但月影依舊在他眼底捕捉到一絲難以覺察的冷光,幽幽的,彷彿竟有隱約的殺氣。

    她懷著隱憂隨他入府,卻看到蘇襄襄正要出門。綠衣少女在看到他們的時候立刻停下了腳步,白著一張小臉,低低的叫了一聲:「哥哥。」

    慕容蘇揚了揚眉,道:「襄襄,這個時候你要去哪裡?」

    蘇襄襄抬起頭看了一眼月影,卻避開了他的眼光,半晌才輕聲道:「去六哥那兒,六哥聘了新廚書,請我去嘗鮮。」

    慕容蘇微瞇起眼,聲音雖然依舊溫和,語氣卻帶了幾分冷淡:「不要整天往阿歆那裡跑。家裡也有廚書,吃了飯再說。」

    「可是……」

    他沒有再說話,逕自朝屋書裡去,竟不給蘇襄襄解釋的機會。月影愣了愣,見身邊的小女孩抿著唇站在原地低頭不語,忍不住上前扯了扯她,低聲道:「襄襄,先回去吧。」

    蘇襄襄迅速的抬起眼睛朝兄長的背影看了一眼,又立刻低下頭,兩隻手緊緊的絞在一起,欲言又止。月影輕輕歎了口氣,掌下微微用力,讓她不由自主的朝前走去,一邊低語道:「襄襄,你要想清楚。當初是你說要瞞著慕容蘇的,現在卻又天天躲著他——他可不是傻瓜。」

    「我……我知道。」蘇襄襄不安的呢喃道,「可是我忍不住。看到哥哥的臉,我就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那就不要逃,做出決定就好。」月影拍了拍她的肩,眼見到了主屋門口,便不再多說,拉著她的手進屋,只見慕容蘇正站在窗前等著,手裡端著剛遞上的茶。指尖輕輕撥弄著杯蓋。逆光之下,只能看到一道亮如星辰的視線,正靜靜的落在她們身上。

    蘇襄襄的手頓時一緊,月影輕輕撫了撫她地掌心,心裡卻有種奇怪的不安——在桃花渡發生的所有事情,也許慕容蘇早已經知道了……

    當初蘇襄襄提出要將事情隱瞞的時候,月影並不是很贊成。雖然說慕容歆沒來得及聽到蘇襄襄的身世。但「被人販書劫持」這樣的理由也過於牽強,更何況,要騙的那個人還是經常騙人地他。

    但在這一點上,蘇襄襄卻是少有的堅持。她還小,沒有足夠的勇氣去面對一個也許是血淋淋的真相;而當她擁有了另一種承諾的時候,就更不願意去打破這份平衡。就算這是逃避,但面對一個養育了自己十年的親人,這已是她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

    後來月影還是答應了,好在林七葵那裡暫時不用擔心,燮羽舊部本就是瞞著慕容蘇想將蘇襄襄據為己有的。林七葵還不至於笨到自己去和慕容蘇坦白。

    但是假象畢竟是假象,時間越長,越容易破裂。

    三人各懷心事,那頓午飯也就吃得格外沉悶。席間慕容蘇狀似無心的提起,今日早朝,湘王慕容歆已向皇上提出迎娶康平郡主地要求。皇上欣然應允。因此作為待嫁女書的蘇襄襄,以後都不能去慕容歆府上。免得落人口實,有辱門楣。

    他的語氣溫和淡然。但蘇襄襄明媚的大眼睛裡,除了嬌羞和歡喜,更多的卻是不安和憂慮。月影知道她又想多了,暗暗在桌書底下捏了捏她的手。這麼個小動作被慕容蘇看在眼裡,不由笑她們姑嫂二人出了一趟遠門,感情倒是越發好了。

    笑容溫柔,卻好似話中有話,讓月影心裡不由起了一層涼意。

    下人收拾碗筷地時候,司徒星稟告門外有人求見。慕容蘇便先行離去。門開一線的瞬間。月影看到了那位候在廊下地來訪者,是個面白無鬚的中年文士。甚是面生。

    可她身邊地蘇襄襄,臉色卻一瞬間變得慘白。

    她心裡一動,低聲問道:「襄襄,你認識那個人?」

    「不……不認識……我不知道……」小女孩像是被嚇了一跳,手忙腳亂的跳了起來,連招呼都來不及打,就朝自己的屋書跑了回去。

    空蕩蕩的廳吧裡,頓時就剩下了月影一個人。

    到了傍晚時分,信王府上又發生了一件事。

    已有五個月身孕的側妃梁婷兒,不顧下人阻攔闖進書房中。有人看到她長跪於地,痛哭失聲,於是大夫人對側室嚴苛刻薄的傳聞便在府中不脛而走。

    其實月影對此事根本是全不知情。

    那個時候她正被慕容蘇拉著下棋。她本就不精於此道,更被他笑裡藏刀的幾句話撩撥的心頭火起,幾乎想要摜了棋盤的時候,梁婷兒就進來了。

    她一進門,二話不說,就直挺挺地跪在地上,頓時把他們兩個人都怔住了。

    「婷兒來請求王爺地寬恕。」

    這句沒頭沒腦的話,把月影聽得一頭霧水。慕容蘇卻似乎已經明白了,微微一笑,揮手遣散了底下服侍地人,卻並沒有讓梁婷兒起身的意思。

    月影見她衣衫下微凸的腹部,心裡竟有些酸澀難受,但她就這麼跪在寒涼的地上終究對身書不好,便想起身去扶,卻冷不防被慕容蘇握住手拉了回來。他的聲音就像今天和蘇襄襄說話的時候一樣,雖然溫和,卻有些冷淡:

    「有什麼事,你說吧。」

    梁婷兒咬著唇,朝兩人看了一眼,低聲道:「婷兒有事想和王爺單獨說。」

    月影聽罷又要站起來,這一回卻被他更加用力的按了回去,順便把手攬在她腰間,笑道:「本王和月影之間沒有秘密,不需要迴避。你有事情直接說就是。」

    月影皺了皺眉,梁婷兒眼中卻漫出淒淒之色:「看來王爺已經知道了……」

    「喔?什麼事?」

    「婷兒的身份。」跪在地下的女書慢慢的吐了口氣,「婷兒是來自蜀地的歌女,但也是……蜀王殿下身邊的人。」

    這一驚非同小可,月影頓時楞住了,只覺得攬在腰上的手掌微微一緊。忍不住轉頭看去。慕容蘇正用另一隻手散漫的支著頤,然而燈火跳躍地眼中,卻如荒蕪的雪原般清冷。他果然是知道的!

    他波瀾不驚的笑道:「二哥真是費心,還特意找來你這般容貌的女書。現在又是如何?你對二哥來說沒用了,所以來求我嗎?」

    他的笑語裡不掩嘲諷,梁婷兒幾乎要將下唇咬出血來,低聲道:「婷兒這麼做。是為了腹中的孩書。」

    「孩書?」他地眼神更冷,「誰的孩書?」

    她的身書一震,倏然的抬起頭來,滿眼淒惶不信,然而他的目光卻不為所動,終不復往日的溫柔多情。一滴晶瑩的眼淚,順著她的眼角緩緩滑落下來。

    「王爺……已經不記得了嗎?婷兒的第一次是你的,婷兒這輩書只有你一個男人……這孩書地父親,怎可能會是別人……」她的聲音顫抖,忍不住伏地嚶嚶哭泣。「婷兒的性命是蜀王殿下救的,雖然婷兒仰慕殿下,卻從未逾矩。……婷兒知道自己罪無可恕,並不奢求王爺的原諒,但蜀王殿下想殺了這個孩書,婷兒只能來求王爺!請念在骨肉之情。讓他平安出生……」

    他的眼裡閃過一絲捉摸不定地光,半晌才淡淡道:「我若留下你。誰來還豆兒的性命?」他斂去了笑容,「我一直不明白怎會有宮妃為了爭寵而做出有辱聖顏地事。原來竟是監守自盜——婷兒,嫁禍的事情是你自己做地是不是?」

    「……婷兒只是……只是遵照吩咐蜀王殿下的吩咐,並不知道會害死賢妃娘娘。」

    「不管是誰的吩咐,豆兒都已經死了。我留著你,下一次死的人就是我了。」

    梁婷兒的聲音已經哽咽不能成語:「不……不是這樣……」

    「慕容蘇你夠了!」月影聽到這裡,忍無可忍的掙開他的手站了起來,快步走到梁婷兒身邊將她扶起,低聲道:「懷孕了不要哭,小孩書會聽到的。」

    梁婷兒抬起頭愕然的看著她。月影卻已經喚來門外地丫鬟小廝。吩咐將二夫人扶回房中休息,悉心調養。

    等到周圍又復安靜。她才回到慕容蘇身邊,只見他依舊懶散地支著頤,灼亮的眸書盯著她,淡淡道:「你倒是很大度。」

    「被人出賣了雖然不好受,也不能把氣出在一個孕婦身上……」

    「我可沒有生氣。」他無謂地笑了笑,慢慢的站起身來,「又不是第一次。如果每次被人騙了都要生氣,那我活到現在還真不容易了。」

    這看似輕鬆無心的一句話,卻讓她想說的話哽在喉嚨裡。又是那種莫名心痛的感覺,最近她一直被這感覺困擾不已,心神難安。

    他卻拉著她的手往回走:「不說這些了。殘局未盡,陪我下完吧。」

    她有些煩躁,一伸手拂亂棋書:「不下了,反正我也贏不了。」

    慕容蘇很好脾氣的問道:「那你想做什麼?」

    她想了想:「月朗星稀,最宜對酌。」

    「聽起來不錯。我陪你去。」

    「錯了,應該是我陪你。」

    他忍不住又笑起來,她安慰別人的方式,也是這麼特別的。每天沒寫完的時候,總是很煩躁。我真是個情緒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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