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眼砂 崢嶸 第三十二章 雪上空留馬行處
    顏陌高大的灰色身影沒入狂亂的風雪中,最後連兵刃的聲音都不可聞,像被遼闊的天地一瞬間吞沒消失。

    顏嘯雲的心裡突然湧起無邊的蒼涼和難以言說的驚慌,眼神追隨父親的背影,幾乎想要奪路而去,但腳下偏偏沉重的邁不開一步,竟一下子怔住了。

    他很少會這麼失神,月影趕緊捅了捅他:「還不快去,愣什麼?」

    他這才想到現在根本不是有閒暇醞釀這些情緒的時候,於是提起手裡的劍,剛邁開步子又轉回了身:「那你呢?」

    她輕輕一笑:「我替你在這兒守著,過一會兒趕上去。」

    她這一笑,近在咫尺的容顏竟然有艷若桃李的風情,彷彿周圍不是白雪皚皚的戰場,而是風花雪月的遼陽京……顏嘯雲的心臟劇烈的抽動了一下,獵獵的寒風刮在臉上,突然就生出了異樣的衝動。

    他伸出手將她用力的擁進懷裡。嘴唇貼著沾染了鮮血和灰塵的長髮,低聲道:「我等你。到了紫霞關,我有話說!」

    持劍山莊已不能保,他想,他不能再失去任何重要的東西。

    月影被他緊緊的摟著,這麼多年來,這還是他第一次真正的擁抱她。他的手臂很有力,男子的氣息很好聞……她的眼中有一瞬間的迷亂恍惚,身體有些發軟,但是顏嘯雲卻已經放開了她,握起寂夜,頭也不回的進入了密道中。

    她長長的吐了口氣,跌坐在地上,抬頭望去,幾近傍晚的天空依舊灰暗,雪花紛紛揚揚……她回想起從前和貝師姐一起遊歷的事。她很少孑然出宮,每次周圍都會陪著各種各樣的朋友。也許正因為如此,最近的單獨行動她總是犯錯……她不怕死,可是她覺得這樣的自己很沒用,真的很沒用……

    斷斷續續的思維和喘息中,她的眼角捕捉到一抹紅影,很艷的顏色,在雪地裡分外的惹眼。她幾乎是驚懼的跳了起來,想都不想就放聲喊道:「阿朱快回來!不要過去,那裡很危險……」

    聲音被風聲吞沒,紅色的人影似乎沒有聽到她的話,頭也不回的朝東奔去,她的輕功很好,腳程很快。不多時,雪地裡只剩下一個小小的紅點。月影心急如焚,正要起身趕去,耳邊卻傳來冷冷的破空之聲,一道羽箭劃開雪幕,自她頰邊射過,帶起了一絲灼痛。

    好箭法!

    她一回頭,看到小五高大的身影騎在馬背上,正慢慢朝她靠近,身後一隊百餘人的騎兵像黑灰色的蟻群,一點點的鋪滿她的視線。如意侯府青色的蒼狼纛旗迎風烈烈,彷彿在嘲笑她孤身一人的渺小。

    她深深的吸了口氣,伸開手指,又徐徐的握緊,碎心劍橫在胸前作了一個起勢,瞬間捲起殘雪。雪光入眼,比兵刃的冷光更加灼亮。

    ×××××

    顏陌望著身上的鮮血——這些血屬於那些死在他劍下的白朔士兵,他們有些還很年輕,不過和他的獨子一樣年紀,卻已經血灑疆場,再不能回家。

    他的左腿中了一箭,右肩被長刀砍傷。縱然武功再高的人,也敵不過千軍萬馬。如同他祖輩傳下的基業,終有一日要被朝代更迭的洪流吞沒。

    沒有什麼,是不變的。

    他吐出胸中一口濁氣,長嘯一聲,永夜劍揮出,刺進面前最後兩個士兵胸中,熱血融化了白雪,瞬間又凝結成冰。

    顏陌走進書房,又仔細的將門掩上鎖好,隨後快步走進裡間,伸手在牆上摸索了一陣,書架後發出了輕微的聲響,一扇隱秘的門靜靜的開啟在眼前。

    他在書房裡略微的耽擱了一會兒,將所能想到的東西全部拿在手上,那裡面有持劍山莊的弟子花名冊,遍佈各地的分舵號和聯絡名單,以及山莊名下的地契和銀票。

    他抱著那些東西走進暗門,門後連著一座小石山內的洞窟,另一些和山莊息息相關的重要資料都存放在那裡,就算是最厲害的火藥也無法將之破壞。

    他有些笨拙的將手上的東西放在洞裡的石桌上。看著這一屋子的瑣碎,忍不住覺得好笑。原來就算是人人口中的大英雄,也會為這麼多的身外之物牽絆著的。別人都說人越老,放不下的東西就會越多,看來他的確已經不再年輕了。

    以後的路,都要由年輕人去走了……

    他只是略略一坐便起身離開,鎖上暗門,將一把長劍形狀的金匙收進懷裡,快步走出書房,朝密道的方向返回。

    山上的雪已經積得很厚,一轉眼便將方纔那些怵目的鮮紅掩埋了起來。北莊的火光也漸漸熄滅,焦臭的味道隨風而來,刺鼻嗆人。

    肆虐迷亂的風雪中,有一個錦衣少年正站在十步開外,他的身子看起來很單薄,領口的黑色大毛連著墨色的長髮隨飛而舞,他的眼睛是碧水一般的色澤。

    顏陌頓住身形,一瞬間有些恍惚,但他瞇了瞇眼睛,很快恢復了心頭的清明,永夜劍倏然一閃,擋在了身前。

    班雎蓮也不廢話,足尖一點就朝前撲去,他的手掌散發著陰冷幽藍的寒氣,眼中卻是殘暴狠戾的光,這樣的眼光冰冷入髓卻又熱烈如火,全不似他平時天真清冷的模樣。

    他低低的吼道:「把母親的東西還給我!」

    對手不是普通的兵將,顏陌在他的掌風下頓時覺得吃力。他本就被軟筋散消去了半數內力,連番殺敵,功力更是所剩無幾,此時不由的朝旁退開一步,太宇沉波劍法中的招式應手而出,劍光開闔之間,將班雎蓮的全身都罩了起來。

    顏陌的內力雖然不濟,畢竟是一代宗師,班雎蓮的祭水寒冰掌再厲害,一時也不能近他身,反倒被劍氣在胸口劃開了一道口子。錦衣少年有些沉不住氣,冷笑道:「這明明是我母親的遺物,你不光不還給我,還要與我為難,南人狡猾,言而無信!」

    他的母親生前將劍墜視若至寶,時時拿在手上把玩凝視。如今卻被人從墓穴中掘出,又落到了此人手上……他越想心中越怒,掌風更見凌厲。

    顏陌卻是神情一凜,那句「言而無信」聽著分外刺耳。曾經的誓言突然如潮水一般,一句一句的在心中迴響反覆,竟然清晰如昨。

    「此生此世,我負你良多,縱取我性命也不能抵償……」

    「我答應你,只要將來拿著這枚劍墜來找我,顏陌的性命就是你的,絕不後悔……」

    絕不後悔!

    她的眼睛宛如最清澈的湖水,碧綠幽深,那時候有淚墜落,從此蜿蜒的流在他的心裡。

    「冰姬……」

    他輕輕的歎了口氣,看到那雙幽藍的手掌揮到胸口,手裡的劍突然垂落。冰冷徹骨的手掌結結實實的印在他的胸口,他聽到自己胸口骨頭碎裂的聲音,喉中腥甜,星星點點的鮮紅從唇邊溢出,灑落在雪白的地上。

    班雎蓮有些意外,然而已經伸出的手來不及收回,第二掌又旋即拍在他的腹部。顏陌再也抵受不住,連退了三步,高大的身體遙遙欲墜,以劍駐地才能勉強不倒。

    但這個戰神一樣巍峨的男子,臉上的表情卻很平靜。他的話說的很慢,聲音很低:

    「你叫班雎蓮……雪蓮是冰姬最喜歡的花……」

    「住口,不准稱呼我母親的名諱!」少年原本不知所措的眼中又泛起了乖戾的神色,幾步搶上前從他僵硬的手指間粗暴的扯出那枚玉墜,想了想,又伸手去拿他手中的永夜劍。

    顏陌只覺得身體很輕,輕的彷彿就要浮到空中。他用殘餘的力氣一把握住班雎蓮細瘦的手腕,暗啞道:「冰姬她……死的時候是不是……還在恨我?」

    班雎蓮的眼中卻只有茫然不解,他一邊用力的扳開顏陌的手指一邊冷笑道:「我母親根本不認識你,她也從來沒有提起過你!我這次來原本也不想殺你的,如果不是你不肯合作……」

    他後面的話,顏陌已經聽不清楚了,他的耳邊只剩下那一句「她從來沒有提起過你」……從來沒有提起過他,那是因為,她直到死也不想有人去取他的性命嗎?

    ……原來她已經,原諒他了……

    他似乎鬆了一口氣,腦中漸漸混沌起來,眼神也慢慢渙散。班雎蓮眨了眨眼,一把奪下他手中的永夜劍,顏陌高大的身體頓時失去了支撐,倒在雪地上,飛揚起一片迷濛的白霧。

    班雎蓮看了他最後一眼,轉向相反的方向,離開。

    他端詳著手中那把天下聞名的劍,握柄上的花紋斑駁,像是刻著一朵盛放的雪蓮。

    「蓮花是冰姬最喜歡的花。」

    他想起身後那個瀕死的英雄說過的那句話,手指有些顫抖,卻終於忍不住冷笑起來。他越走越遠,並沒有聽到風雪中那一句囈語:

    「冰姬,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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