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空戰旗 歷史的碎片 194 三千個冬季的風和雨(10)
    臉龐火辣辣的痛。

    不,究竟是臉龐在痛,還是心在痛,我已經無從分辨了。

    賞了我一巴掌之後憤然離開的柯內利亞的聲音依然迴響在我的耳畔:「你就真的如此確定你看見的是唯一的可能,米亞——不,未來!」

    未來——那是我的名字,我原本以為早已被遺忘的名字。故鄉的習俗,每一名少女在成年之後,會被賦予一個獨特的、專屬於自己和重要之人的名字,知道這個名字的同性只有最親密的閨房密,知道這個名字的異性只能是自己準備將一切托付給他的「天選之人」,所以,這是每一名波西米亞少女最重要的名字,絕對不可以忘記的名字。

    但是,波西米亞在我們失去天空的那天,被毀滅了,我和柯內利亞失去了故鄉,從那一天開始,我們就約定要忘記這個寄托著少女夢想和希望的名字,我們捨棄了期望中的未來,邁了前往巴別的道路——因為那個時候,我們相信,那是奪回未來的希望之地,那是讓故鄉重生的希望之地。

    從那一天開始,已經過了多少年了呢?

    在這個時候,忽然用早已被放棄的名字來稱呼我,柯內利亞究竟在這裡面蘊藏了什麼,又想表達些什麼呢?

    那個時候的柯內利亞看起來充滿了悲傷,那悲傷究竟是來自何方,我完全想不明白,作為鎮守風暴層的2nDivinDRei兵團的總參謀長,我的智慧第一次沒有為我提供準確的答案。究竟柯內利亞是因為被我背叛而感到悲傷,還是因為被西格瑪、被那個已經與柯內利亞分享隱秘之名的溫蒂妮領袖背叛而感到悲傷,抑或者她僅僅是因為知道我所說地是實情而感到悲傷?我無法分辨。但是,我想我理解,當我看見那樣的未來之時,當我知道我們一直以來想要奪回的未來其實從來沒有存在過之時,我的悲傷就已經開始了。

    就在這時候,腳下的地板開始了震動,我知道核心室正在按照我的命令調整瓦爾哈拉的航向。柯內利亞大概正在主控室拚命地想要更正我設定的程序,可惜的是,在第八粒子操控技術方面,柯內利亞從來比不我。失去了溫蒂妮和瓦爾哈拉,DRei再善戰,敵人突破風暴層防線也只是時間問題——大本營制定的依靠風暴層實現下空域分制的構想就這樣化作影,沒準真的就像柯內利亞說的那樣,未來會成為我看見的模樣,正是因為我所作的所有地一切。

    不過柯內利亞啊。有一點你說錯了。

    我閉雙眼,將手輕輕放在自己的胸口,感受著自己的心跳——這應該是最後一次感受到來自自己身體的脈動了,說實話,真的非常的捨不得。

    當轉換完成之後,我會不會很冷?會不會因為無法適應新的身體而失去自我?而當我陷入沉睡之中時,我的新身體能否經歷那漫長的時間洪流地沖刷?我會不會就此一睡不醒?

    每當想到這些,我的手臂就不住的發抖,名為恐懼的未知的黑影就會趁機吞噬著我的內心。有時候我甚至會想,和柯內利亞一起選擇英勇的戰死感覺一定比這個要好。就像十年前我們在距離阿瓦隆還有兩千公里的空域遭遇第一次失敗時設想的那樣,我們兩人在墜落的戰艦艦橋手牽著手,互相呼喚著對方地隱秘之名,等待著毀滅的火焰吞噬我們的身體——現在想一想,比起我所選擇的道路,當時的設想是多麼多麼的美好啊,至少我不用去忍受那漫漫長路中的風雨——獨自依然在寒冷的黑暗中沉睡。

    好害怕,好想現在就立刻衝出房間,到柯內利亞那裡去。幫著她修正瓦爾哈拉地程序,但是我知道,這樣做不行,我已經為未來埋下了種子,不同於大本營所準備的種子。那些相信著我的人們已經開始了行動,為此他們不惜被昔日的戰當作背叛者,背負著永遠無法洗脫的污名,所以。我不能逃避,不能逃避未來。我已經背叛了自己地摯,背叛了你,柯內利亞,所以我不能再背叛這些相信著我地人們。

    而且。柯內利亞。你錯了,我從來沒有想著藉著未來已經被決定的名義逃避戰鬥。我也沒有抱著「不管那一天會不會真地到來,已經為它做足準備的我都問心無愧」這種自我安慰的想法。

    我會對我做的事情負責的,這是柯內利亞你教會我的事情。

    所以,我要親眼看見我夢中的景象,我要親眼看見我所夢見的那個人。是的,那個時候的我肯定完全不記得現在的事情,畢竟將我的記憶也一併保留的做法實在是太過危險,也不符合大本營定下的撤退須知,所以我會對我的替代品執行第七級刪除標準,但是,但是啊,儘管這樣,我還是想要親眼去見證自己看見的未來,甚至,我甚至想親自托起那個未來,不是以「傾聽者」之名,而是作為那個人的「夥伴」。

    永別了,柯內利亞。

    感謝你一直一直陪伴著我,陪伴著這個一直一直都害怕著自己所看見的陰霾的天空和死之大地的我。沒有你賦予我的勇氣,我一定無法向未來邁出腳步。接下來我只能獨自前行,但是你賦予我的勇氣將永遠伴隨我左右。

    我用力的擴張自己的肺部,讓充滿了熟悉的稍顯腐敗的氣息的空氣湧入自己胸腔,我終於鼓起勇氣,輕輕抬起遮蔽了視野的眼皮,熟悉的工坊一點一點的浮現在我面前。

    永別了,柯內利亞。

    西格瑪帶走了我譜寫的和聲曲,給其他傾聽者譜系的密信也悉數發出,剩下地就只有最後一件事情了呢。

    這是我——「魔法工匠」米亞.雷諾姬最初也是最後的「魔法」。充盈著天地的第八粒子啊,請完成我的請求。

    光芒吞沒了視野,意識漸漸的模糊,身體的存在開始變得飄渺。

    就在漸漸消亡的無感中,忽然有聲音闖進——闖進應該已經消失地耳朵——未來……

    我想笑,卻沒有自己正在笑的實感——我的身體應該已經化作第八粒子,現在在別人眼中。我應該只是一團飄忽不定的光芒才對。

    所以,如果剛剛那聲幻聽是真實存在的話,我也無法做出任何回應了。

    永別了,柯內利亞。

    希望在未來那三千次春夏秋冬的輪迴中,那延綿三千年的風和雨中,你賦予的勇氣能永遠與我同在。剛看到的影像地意義,所有的邏輯單元都沉默著,就連這些日子以來一直環繞在它的思維回路中的那句「死。背信者」的聲音也消失不見。

    如果不是硬件狀態管控單元報告六號主引擎因為老化而從主體脫落,它大概還會繼續迷惘好一會兒。

    它迅速的行動起來,評估這個新狀況對整體的影響,剛剛像壞掉了一樣沉默著的邏輯單元又全部運轉起來,提供了一條又一條的分析建議。

    將和壞掉地六號引擎相關的部分全部拋棄以保證整體的單位質量推力,將無法拋棄的部分的供能線路轉移到其他引擎,接著評估其他引擎崩落的可能性,派出維修小隊加固危險的部位……做著這一切的時候,它就像往常一樣效率異常。可當和這些工作相關的指令被悉數下達到各個終端之後,閒下來的它又開始迷惘了。

    迷惘對它來說,是一種全新地體驗。

    對於剛剛那些影像和思緒,它唯一知道的就是瓦爾哈拉指的就是它,沒有任何一個邏輯單元給出相關的邏輯,也沒有任何一個記憶單元能提供相關的資料,它就是知道,那指的就是它自己——它第一次真正理解了「自己」這個詞的含義。

    但是,它還是不知道剛剛忽然冒出來的那些東西究竟來自哪裡,裡面那個「我」到底是何許人。

    不過。在回放剛剛獲得地那一系列思緒時,它認出來了,那些影像裡面的背景場景,就在自己的體內,那是一個它的觸鬚都無法碰觸到的地方,每當有邏輯線指向那個部分地時候,就會有一道看不見地牆將線程硬生生的掐斷。

    答案一定就在那裡。

    但是這條邏輯線程一樣在它確定這點地時候被截斷了,於是它決定不再理會那個「不可碰觸之地」——也不能說是它決定的。只不過是線程被強行終止了罷了。

    就在這時候,負責側翼偵查的「梅109」小分隊回報,偵測到大規模第八粒子波動,很快它的邏輯單元就給出了波動發生地正在進行大規模戰鬥的結論,可信度和優先級都遠在其他結論之。

    緊接著小分隊回報。確認到溫蒂妮武器的波動。

    於是那把消失了好一會兒的聲音再一次出現。這回它聽出來了,那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死。背信者!

    擁有了自我認知的它,這一次終於從這聲音裡感受到真正的、強烈的恨意。

    這恨意一瞬間支配了它的全部系統,使得它決定不顧剛剛的評估得出的理論過載限,強行扭轉自己的航向。

    姿態控制引擎發出咆哮,產生的巨大扭矩力使得它那已經殘破不堪的表層裝甲開始剝落,連接著各個主引擎的核心骨架發出尖銳刺耳的悲鳴,三千年的風雨留下的刻痕從來沒有如此清晰的體現在它身。

    姿態調整終於完成的時候,不堪重負的四號引擎也從它身剝落,球狀的引擎艙一邊解體,一邊墮入漆黑的、似乎永遠無法穿透的雨幕。

    數秒鐘之後,在它下方亮起耀目的光芒,一道第八色的環狀光輝擴散開來,蒸發著路碰觸到的每一滴雨滴,製造的蒸汽淹沒了正在它下方巡航的幾個護衛機小隊。

    爆炸聲傳來的時候,它啟動了全部推進器,因為又失去了一個主引擎的緣故,它的推力顯得不是那麼充分,可這並不能阻擋它奔向前方戰場的步伐。

    它要去履行自己的職責。

    雖然那職責和真正建造它的人所想的已經大不相同,可那確實是現在的它的主回路中優先級最高的事項——它才不管這是最初的目的,還是被什麼人篡改過的目的。

    它,地軍特裝重型機動要塞瓦爾哈拉,編號DF01的機動堡壘,要去剿滅所有的背信者。部的一間寬闊的全通式大廳中,塵土遮蔽了幾乎所有事物。

    就連大廳中央那個作為整個大廳中唯一的光源的屏幕也不例外,這使得屏幕發出的光芒顯得異常的微弱。那屏幕顯示的是一行非常古老的字符:

    「待機中,持續時間九個月零十三天六小時五十二分十八秒,請輸入密鑰解除待機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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