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絲洞38號 正文 七十五
    我開始明白,為什麼我們重逢時,子恆什麼也不說,也打斷我的話。

    有許多事,沒辦法說。

    也說不出來。

    我和子恆在船頭站了多久?可能沒有多久,也可能……有很長時間。

    我疲倦的走回艙船艙裡,灰大毛已經離開了,一疊剛做好的百果餅放在盤子裡,還熱乎乎的。

    我拿起一塊餅來,掰開,咬下去。

    曾經很香甜的百果餅,現在吃起來,好像嚼蠟。

    我認真的吃著,把一盤剛做好的百果餅都吃完了。

    我需要些什麼東西來填充自己。

    在剛才,我覺得我的身體裡有什麼東西被掏出去了,很重要的東西,失去了不知道上哪裡再去找回。

    真奇怪。

    子恆一向只給予我地。我從來沒給過他什麼回報。一點兒都沒有過。

    可就是剛才。在船頭上。我覺得我有些什麼東西不屬於我自己了……

    真奇怪。

    我還是覺得飢餓。打開自己地包裹找吃地。

    沒吃地了。只還有幾瓶酒。

    我不想喝酒。

    酒有的時候可以讓我覺得自己身體裡面有種熱的感覺,在燃燒,那時候,會忽略心中的想法。

    可是我現在不想喝酒。我覺得我心裡很空洞,酒,不可能填滿。

    我又出去,順著船舷,順著香味兒找到廚房。不是吃飯的時候,這裡沒有什麼飯菜,不過爐子上有個籠屜,揭開來,裡面有蒸的包子。

    我從來沒覺得包子這麼誘人,又或者說。我從來沒覺得自己這麼餓過。

    我顧不上燙手,把包子從籠裡拿出來,狼吞虎嚥往嘴裡塞。

    我嘗不出包子的香,品不出是什麼餡,我狠狠的往嘴裡塞,一籠包子很快見了底。然後我又揭起第二籠。我覺得我像是變成了餓鬼道裡不得生的鬼,拚命的吃,永遠都不會飽。

    我們有很多事情,不是有了法力,道行高深就能辦到的。

    我與李柯,我們一直在彼此錯過。

    我和子恆,我們都知道對方有事,卻不能夠訴說。

    他不能邁前一步,我說不出來的話。

    我開始明白。為什麼有人會得暴食症。

    那是一種無法消除的焦慮感,只有不停地吃,感覺自己才能夠存在。才能得救。

    我抱著撐的滾圓的肚子躺在床上,聽著外面有人抱怨說自己沒東西吃了。

    吃飽了果然覺得心情好多了。

    其實我和子恆不可能有什麼,我們只是……好朋友。

    如果有什麼,早該有了。我認識他比認識李柯還早呢。他和鳳宜一樣,他們是一類的,連站的位置都和我們不一樣。

    晚上船停了,因為雨更大了。

    船上除了我們沒有外人,唔,或者說。沒有外妖。

    畢竟我們都不是人。

    灰大毛上岸去買東西。是的,他自己說是買。可是他經常偷偷拿走人家店舖裡地貨物,然後把錢放在貨原來在的地方。他管這也叫買,我總覺得這和正常的買有區別……反正偷是老鼠的天性。只要他給錢了,那就算是買吧。

    他每次去買東西都要去很久,灰大毛非常細心,還會給我買胭脂水粉巾帕簪環。那些東西有的我看過,有的我根本不知道,反正他喜歡買。買了就堆起來。

    他喜歡囤東西,這樣會給他安全感。天越冷他這個毛病越嚴重,不囤東西他睡不著覺。

    可是這次他沒去多久,就倉惶的回來了,甚至用了他很少用的草上飛的身**夫。

    「全……全死了。」

    灰大毛地嘴唇直抖,不知道是嚇的還是被大雨澆的。他都沒想起來用個法術給自己隔水避雨,渾身都濕透了,像是剛從水裡撈出來地一樣,他站的那塊地方。迅變成了一個小小的水窪。

    我一邊給他施法讓他身上的水變成細碎的水珠散去消失。一邊問:「什麼?」

    「鎮上的人,都死光了……」

    他說完就低下頭哇啦哇啦吐起來。

    灰大毛的接受度。是很高的。

    作為老鼠,腐爛的肉他也曾經吃過,在求生地過程中,沒有什麼道德觀,先要活下去。

    可是他居然都吐成這樣……

    「那……」等他鎮定一些之後,三七問:「你的同族呢?你有找它們打聽消息嗎?」

    的確,一個地方的人如果都被殺,但老鼠卻不會。

    「沒有……一個都沒有,人家牆裡,地下,野地裡到處都空空的。」灰大毛抱著頭說:「我猜它們都嚇跑了。」

    子恆和鳳宜臉色陰沉沉的上岸去了,然後沒有過多久他們也回來了,去的時候臉色鐵青,回來的時候臉色慘白。

    我在船邊,看著有隱隱的紅色,順著雨水,從那鎮子裡流出來,淌進河裡。

    船上地僕人端來吃的東西,幹掉的餅子,還有油炸花生米,上面撒了一點鹽。

    「船上沒別的吃了的了。」

    我小聲解釋:「那個……我昨天肚子餓,就吃的,多了點……」

    「沒關係,反正我們也不想吃東西。」

    鳳宜沒好氣的說,拂袖而去。

    三七溫柔的笑著,也站起來:「我也不餓。」

    她肯定是追著鳳宜去的。

    我想起以前聽過地話,蝴蝶在花叢中翩翩飛舞,看起來很多情。蝴蝶自己也很美,很瑰麗。

    但是蝴蝶是色盲。

    無論是花地美麗,還是它自己的美麗,它都看不到。

    蝴蝶眼裡,到底看到地是什麼樣的一個世界呢?

    我一直以為……以為三七喜歡鳳宜,一定與他出眾的外表也脫不了關係。

    但是現在我才想起來,三七她看不到色彩。鳳宜那光彩四射的外表,在她看來也只是灰暗地黑白形象。

    那她喜歡鳳宜哪裡呢?

    我真的,想不通。

    「子恆,你們到底……看到什麼了?」

    我不想問,可是除了問他,我也沒地方打聽。

    灰大毛的表情那麼淒慘。我再問,他說不定會暈過去。

    「和那隻鹿一樣死法,全鎮人,不分老幼……」

    灰大毛忽然插了一句:「沒出生的胎兒也一樣。」

    我立刻也受不了,覺得胃部抽搐起來。

    然後灰大毛坐到桌子旁,掰著涼餅子吃著花生米,還嘖嘖有聲:「花生米居然這麼好吃。」

    我實在受不了,一轉頭衝出船艙。

    外面也可以聞到血腥氣,即使雨還在下。河水在嘩嘩的淌,那股血腥氣,像一隻黏膩的手。摸到你地額頭上,摸到你的脖子上,你覺得悚然,卻擺脫不掉。

    彷彿知道我現在的感覺,也可能,船上其他人也有這個感覺。

    船開了。

    纜繩無聲的解開,船重新動了起來。

    鳳宜和敖子恆並非道行不夠,但是,那個下手的魔頭。跑的太快,一點氣息,一點痕跡都不留下。

    鳳宜的憤怒,子恆的挫敗,並非是被打敗了,而是空有力氣和悲憤,卻無著力處。

    甚至不知道這個殺人的,與京城那個殺鹿地,是不是同一個。

    如果不是。那問題很嚴重,為什麼這種魔頭突然湧現出了這麼多?這世間要崩壞了麼?

    如果是……那依然很嚴重,為什麼那魔頭要跟著我們一路?它這是挑釁還是……有什麼別的陰謀?

    我覺得自己的心跳異樣,一會兒快,一會兒慢。

    很奇怪地感覺……

    我可以確定,不是因為剛才那種焦慮又泛起了起來。

    是一種……

    被別處的東西牽掛的感覺。

    可是在這世上,誰還能讓我有這樣的感覺?

    或許,曾經有個人,是的。曾經有那麼一個人。

    但是那個人。他早就死了。

    「師傅?」

    一嘴花生米味道的灰大毛湊過來:「你在什麼呆啊?」

    「沒事。」

    真是不知道該不該嫉妒一下灰大毛,他神經堅韌的太嚇人。剛剛因為看到了那種場面拚命嘔吐過,又吃一肚子花生米。

    在壓抑的氣氛中,我們的船繼續前行。

    我原來不知道原來走水路可以一直回到蜘蛛洞,雖然比走6路稍微多繞了些地方。

    但我們畢竟還是回來了。

    再看到伽會山地時候,我覺得渾身的力氣一下子都松洩了。

    終於回來了。

    這口氣一鬆,頓時覺得連爬回盤絲洞的力氣都沒有了。不過我們一行人也都不趕時間,打著傘緩緩上山,遇到陡峭的地方就跳過去,遇到深淵就飛過去。

    子恆說:「你這裡真是不一樣了,整治的……像個迷宮一樣。」

    「呵呵,」灰大毛傻笑著說:「我師傅說,安全第

    安全第一。

    這最重要。

    活著,才有一切。

    死了,什麼都沒有。

    盤曲的道路,詭異的陷阱,甚至到最後,一個設計好的石板問答題都出來了,答出題才能通過這道關。

    所有人的表情都變地……呃,怎麼說呢。

    連鳳宜的嘴角都掛上了似笑非笑,又像譏諷的神情。不過他看起來挺愉快的。

    我和灰大毛這種蜘蛛與老鼠所具有的,小動物的自我保護意識,讓這位神鳥非常愉快。

    好吧好吧,至少愉快總比不愉快好。

    寫在石板的問題很簡單,三七湊過去讀出來:

    「大小二妖分別從甲乙兩地出,大妖要走三天可以到乙地,小妖要走四天到甲地。兩妖若同時出,會在何時相遇?相遇時各自離目的地還有多久路程?」

    這題目,真的很簡單。

    可是三七,鳳宜,還有子恆,他們都開始迷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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