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堂嬌 第一卷 盛夏 第十二章 公公婆婆搬來住(下)
    尚大小姐頭一個不依沖妹子擠擠眼姐妹倆一邊一個挎著爹爹的胳膊撒嬌道:「不許爹爹去。」

    尚老爹何嘗捨得女兒們看看左邊的鶯鶯再看看右邊的真真不捨道:「癡兒人只活一世草木只得一秋。若是爹爹得證大道再來渡你們不好?不然咱們父女不過聚這幾十年又能樂幾時?」

    鶯鶯低頭良久慢慢鬆開爹爹哽咽著說:「爹爹是想娘了。只求爹爹遇著便人就寄信回來。若是得空一年回來一遭兒才好。」

    真真也流淚哭泣抱著爹爹道:「總是真真不懂事連累爹爹早生華。還是多聚幾日再走罷。」

    尚老爺摸摸真真的頭頂強笑道:「臭小子待你真心實意爹爹也放心。其實老友候我久矣且為你再多留一月。出了二月再走罷。」

    尚忠進來回稟馬車已備好問二小姐何時動身尚老爺催著女兒回家。鶯鶯送了幾步回來提起王慕菲的父母搬來同住怕妹子受氣因道:「不如把板橋那邊的宅院收拾一間出來給妹子住罷。」

    尚老爺擺手道:「使不得。這不是明擺著說你妹夫沒本事麼。且叫他王家想法子去。若是那個小王八蛋待真真不好吵鬧的過不得了卻是不能共患難的夫妻倒不如叫真真棄了他別覓良人。」

    鶯鶯笑道:「爹爹的心思女兒都明白好像他李家若我換成種地老漢的女兒縱然青書待我極好他家必是不肯的。」

    尚老爺微微點頭道:「門當戶對就是這個道理。你妹子嫁的人家略窮了些咱們行事就要格外當心一招不慎人家以為我們仗著財勢欺人反倒不美。」

    尚老爺沉吟良久走到博古架前取出一隻小錦盒來裡面一雙鳳凰牡丹紋銀鐲。鶯鶯認得這是爹爹時時把玩的愛物睜大眼看著爹爹取了一隻套在她手腕上問道:「爹爹?」

    尚老爺輕聲道:「這對鐲子是你娘的留下的那一隻留給你妹子罷。」

    鶯鶯忙把那一隻也套到手上應道:「這只鐲子女兒不會離身。這只也叫我戴幾日。」

    尚老爺輕輕敲了敲女兒彷彿她還是六七歲淘氣的孩子笑道:「這個爭強好勝的脾氣分一半給你妹子就好了。」理了理衣服出去到花園靜齋獨坐。

    鶯鶯握著兩隻鐲子垂淚許久夫婿李公子青書尋來攬著她的細腰道:「娘子怎地又傷心起來?為夫替你賠個不是罷。」取了一方舊絲帕子替娘子揩去眼淚磨過她的臉偎著自己的臉嘴碰著嘴笑道:「好娘子笑一笑。你要什麼上天入地相公我都替你尋來。」

    「呸那你把天上的月亮摘下來。」鶯鶯叫他嘔得笑出來推開他道:「家去罷不然你家老祖宗又要念:我的孫兒哪去了?」自顧自披上披風繫帶子時手腕上的銀鐲子碰到金鐲叮噹響了兩下。鶯鶯忙道:「先到莫家巷走一遭我要分只鐲子給妹子。」

    李青書抬起娘子的手細看鶯鶯雪白的手腕上幾隻鑲寶石的金鐲子都是他送的眼生的只有一對再平常不過的銀鐲子疑惑道:「這有什麼典故?」

    鶯鶯抽回手抬起鐲子輕碰嘴唇微笑道:「這是我娘走時留下的那時真真還小什麼都不記得。爹爹又不肯和她說緣故……走罷。」

    李青書其實也想問緣故看娘子的神情把湧到嘴邊的話又嚥下去移開半步扶著她出來坐車徑到莫家巷。

    真真其實到家也不久小梅正服侍著換家常衣裳。

    外頭有人敲門。青娥以為是姐姐來家三步並做兩步跑去開門看見一輛金碧輝煌的馬車停在門口就把她嚇著了結結巴巴問車伕:「你是我姐姐家的?」

    青娥家常穿著綠裳紫裙那車伕看她打扮不像婢女倒像是個窮親戚光景卻也不敢怠慢上來打個千兒道:「我們是李九公子和九少奶奶來看九少***妹子的。」

    青娥想到早晨她娘算計要和李家結親過了晌午李家就有人來紫漲了面皮掉頭奔回廚房裡探頭說了聲:「嫂嫂你姐夫姐姐來了。」躲藏到房裡不肯出來。

    王慕菲嫌妹子舉止失儀皺著眉要去說她。真真拉他道:「姐姐必是有什麼要緊事趕著追來。咱們出去接接。」掠了掠頭兩口子笑著接出來。

    李青書扶著尚鶯鶯正好走到門口。鶯鶯掃了一眼院子裡看見一個婆子伸頭出來又縮回去心裡有三分不耐煩怕自己說話不留心傷到妹夫的面子。真真再三的請她房裡坐她只是不肯就在院門口脫下一隻鐲子給妹子微笑道:「這個是方才尋出來的爹說我倆一人一個。」也不顧天上還飄著小雪花擼起妹子的衣袖替她套上鄭重道:「不許脫下來回頭得空我再說緣故你聽。」沖王慕菲嫣然一笑就拉相公出門。

    李青書沖小姨子和連襟拱拱手笑道:「年節下忙的緊初二回門再和妹夫好好喝幾盅。」

    真真摸著那鐲子若有所思王慕菲送他們出去回來看到妻子還在桂樹下愣笑道:「巴巴兒送這麼一個不值錢的鐲子給你其實蹊蹺。」

    真真牽著相公的手笑道:「過些日子自然知道。」因她展顏一笑王慕菲還沒有喝酒就醉了伸手摟過娘子就要親。豈料王婆子從西廂房跳出來真真唬一跳霎時離王慕菲就有二尺遠。

    慕菲掃興沒好氣道:「娘你又有什麼事?」

    王婆子道:「你姐姐何時來?」

    王慕菲冷笑道:「秦夫人想何時來就何時來我哪裡曉得。」上前兩步扶著娘子上台階。真真為難輕輕附著相公的耳朵道:「和婆婆說話你客氣些如何?」

    王慕菲冷哼一聲。王婆子隔得遠聽不清兒子媳婦說什麼心裡惱羞成怒轉身回房和烤火的王老爹說:「這個媳婦仗著娘家有錢極是可惡。還要削削她的傲氣才好。」

    王老爹瞇著眼睛縮在火桶裡面皮牽動鬍子算是笑了一笑只道:「取茶來我吃你就不能安份些?」

    卻說小梅得空到自家房裡一眼就看到少了許多東西。再翻箱櫃都叫人翻得稀爛。慌的她連箱蓋都不曾合起連滾帶爬跑到門口扯著嗓子哭喊:「小姐姑爺有賊來。我房裡年貨都丟了!」

    王慕菲和娘子大半天不見兩個縮在房後小窗前你濃我濃。小梅這樣一喊你看我我看你都愣住了。真真只當是真遭了賊拎著裙子先跑出來。王慕菲本是想拉住娘子說那些東西叫他娘搬到東廂房裡間鎖起只是老娘行事到底不光彩他又不肯在娘子面前說自家人的不是遲了幾步才到小梅門口。

    小梅哭的眼淚一把鼻涕一把指著空屋來來回回只有一句:「不得好死的賊。」

    青娥從廚房出來臉紅紅的看著哥哥。王慕菲不得已上前喝住小梅道:「並不曾丟什麼。休要哭鬧。」用力把呆的真真拖回房緊緊拴上門賠著笑道:「是我娘無意路過怕小梅房裡太擠所以將那些東西都搬到東廂房去。」

    真真老實猶自問道:「東廂本是客座書房擺了那些鹹鴨臘肉正月間來個客坐哪裡吃酒?」

    王慕菲眼珠一轉笑道:「我家姐姐只怕就要來接爹娘去住。咱們這幾間屋擠著哪裡像話。」

    真真面上笑了笑其實心裡不快嫁把王慕菲這幾年他兩口兒過的和美阿菲有事都和她商議就是家務活都搶著做。公公婆婆來了才二三日不只事事都受婆婆褒貶樣樣都不得她拿主意。又趁她不在家收拾東西翻她丫頭的箱櫃就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氣。真真低著頭也不說話把房裡的箱櫃一一翻過掇出幾件破衣爛衫把桌上的妝盒並幾樣值錢之物都收起上鎖鑰匙細心拴在腰上方道:「我曉得爹娘是信不過小梅的意思房裡還是嚴謹些好。」

    慕菲何等伶俐的人曉得真真惱了。忙倒了一杯熱茶遞給她笑道:「我娘小氣你也不是頭一回得知且忍這幾日罷。」

    真真低頭嗯了一聲出去安撫小梅。王慕菲心裡著急姐姐不來走到院門口等了好半日才看到兩個管家挑著寫著秦府兩個大字的紅燈籠在前引路中間四個青衣小帽的小廝抬著頂福建官轎一個長圓臉鼻翅上有幾點俏麻子的大丫頭扶著轎桿後邊跟著兩個挑擔子的管家兩個抱包袱的婆子。

    那個丫頭看見王慕菲穿著襴衫繫著黑帶像是個書生模樣又和女主人生的有二三分像走上前萬福笑問:「這裡可是芙蓉鎮王秀才家?」

    王慕菲點頭道:「正是。」上前幾步笑道:「姐姐幾年不見了。」伸手拉起轎簾。王素娥欠身站起扶著兄弟的手慢慢出來滿頭珠翠映著雪花越的襯得她粉光脂艷別有一番動人的丰姿。

    秦夫人素娥站定使水汪汪的眼睛細細打量眼前的小院子只看得見七間舊房西廂牆上還掛著一架紡車當中院子裡只有一棵大桂樹此時雪積的甚厚偶爾有雪塊跌落。石頭台階上結著一層薄冰。素娥皺了皺鼻子厭惡道:「兄弟你就叫爹娘住在這個地方?」

    王慕菲笑嘻嘻道:「兄弟我是窮人既然此處住不得人還要煩姐姐相助尋處好宅院安置爹娘和妹妹。」

    素娥微微點頭道:「那是自然秦木頭?」

    一個白面微鬚的管家小跑著上前。

    素娥道:「咱們家在東門荷花池那邊不是有一所三進的宅子空著即刻叫人粉涮。一切動用家活器皿叫吳都管撥給。」那管家小跑著去了。

    王慕莫得償心願以後不和爹娘住在一處心裡喜歡。倒不計較姐姐嫌他這裡粗陋幾大步踏到東廂叫道:「爹娘姐姐來了。」

    素娥倚著丫頭前呼後擁進客座。一個婆子搶上前把一個太師椅用力擦了幾把從包袱裡取出一個厚錦墊鋪上素娥先對爹娘行了禮方款款坐下。又一個婆子從包袱裡取出茶碗、手爐等物排列在小几上。王婆子低眉順眼道:「又有半年不曾見你倒比前些胖了好些。」

    素娥慌得丟下手爐雙手撫臉掉頭問兄弟:「阿菲我是不是又胖了?」

    王慕菲還來不及說話立在邊上的那個大丫頭已是笑道:「夫人說哪裡話奴婢瞧著夫人甚是操勞倒是比去年還瘦些。」

    素娥重重歎了一口氣眼角露出些笑。慕菲卻是曉得但是相貌生的好些的女人沒有不怕胖的忙道:「我看著也和前幾年差不多倒是腰好像還細了一分。」

    素娥這才滿意的笑了一笑側著頭看看窗外頭上那掛黃豆大的雪白珠串晃了一晃問道:「弟妹和青娥呢?」

    慕菲笑道:「她兩個在廚房忙呢我去叫來。」

    素娥道:「你去做什麼?」換了一副冷若冰霜的面孔吩咐:「劉媽你去後邊請舅太太和青娥來。」

    那個婆子應了一聲就要出去青娥已是挑開簾子真真捧著三隻細磁茶碗進來。那婆子看了看女主人的臉色退到牆邊不動。

    青娥先捧與爹娘第三碗捧到姐姐跟前笑道:「嫂嫂這是我家大姐。」

    真真放下托盤上前萬福笑道:「姐姐好。」

    素娥一手抬著茶碗一手揭開蓋子撇茶沫淺淺啜了一口眼皮都不抬待笑不笑道:「這是弟妹?」側頭和她的丫頭道:「元寶把見面禮取來。」

    元寶從懷裡掏出一個彩繡荷包遞給真真。真真雙手接過謝了大姑子又謝公婆才鄭重把荷包系到腰間。

    素娥打量真真頭上勒著一方葡萄紫的帕穿件半新不舊的月白緞面小皮襖下邊繫著條湖藍的馬面裙實不像富貴人家女兒出身若說是哪家鋪子裡的老闆娘倒有八分像雖然生的還不錯哪裡配得上自家風度翩翩的兄弟!

    真真也站在一邊打量大姑子。渾身上下珠光寶氣彷彿把妝盒裡的飾都掛在身上。最耀眼的卻是掛在脖上的那一掛多寶串都是蓮子大小的紅綠寶石。下頭串著一個白玉透雕的繡球本是供在案上清玩之物偏偏叫她掛在脖上。真真因大姑子如此想了想笑道:「奴去後邊照看。」沖王慕菲使了個眼色兩個都出來真真就道:「你姐姐帶的這些人都要招待呢相公把他們請到小梅房裡暫坐罷我去取賞錢來。」

    王慕菲依著她叫小梅把外頭的幾個轎夫都叫進來從他們房裡移出一個火盆。真真回房封了十來個紅包每個裡頭一錢銀子。出來遞給相公道:「回頭送客的時候一人一個姐姐身邊的大丫頭須給她兩個。休叫秦家笑話咱們窮人沒有禮數。」

    王慕菲笑道:「姐姐已叫人收拾荷花池那邊的房子去了想來爹娘年前就能搬的。」

    真真嗯了一聲想到房裡秦夫人就覺得頭疼笑道:「小梅一個人在廚房可不成我去照看收拾幾樣熱點心送上去再煮一鍋熱酒釀與秦家的管家們驅驅寒。」

    王慕菲也道娘子想的周全一個人回東廂。素娥看只有他一個進來忍不住笑道:「你娘子呢?」

    王慕菲坐下來笑道:「收拾點心待客呢。」

    素娥就道:「她不是尚家的小姐?怎麼連使喚的人都沒有?難道尚老爺沒有給她贈嫁?」

    慕菲想了想道:「花岳家的銀子有什麼出息?」

    王婆子心裡打鼓生怕傻兒子推掉妻家的錢財忙道:「胡說誰家嫁女兒沒有嫁妝?你姐姐說尚家極是有錢尚老爺買泥巴做的茶壺一把都捨得出二三百兩。就是把二三萬兩銀子給他女兒做嫁妝又待如何?」

    王慕菲氣悶拍桌子道:「那也要正經三媒六聘才有嫁妝。兒子我不合哄真真與我私奔如今哪有臉去要嫁妝!」

    王婆子看了看王老爹臉色如常大著膽子道:「若是他不把你就說那個尚真真不是明媒正娶來的不要她!」

    王慕菲越著惱站起來大聲道:「我做不來那樣的事。也不會棄真真另娶。還請娘對真真尊重些不然兒子跑得了一回跑不了二回麼!」氣呼呼推開牽著他衣袖的青娥要出去。

    素娥笑道:「喲幾年不見兄弟到有擔當了。還不坐下。他尚家不給姐姐替你安家就是。回頭就把荷花池那間院子的地契送來。再送你兩房家人如何?」

    王慕菲搖頭道:「我不要。我家這幾間破房雖然小也夠我和真真過日。」

    王婆子生怕房子和家人飛了偏王老爹咳嗽個不停她又不敢出聲眼巴巴的看著老伴。

    王老爹取茶呼啦啦嗽口轉身吐到腳下用力踏了幾腳方道:「既是你姐姐有心贈你就收下罷。這裡實住不得許多人。」

    慕菲挺身道:「我住慣了這裡不搬的要搬爹娘搬去就是。」

    王老爹拍案鎮得茶碗跳起來青娥怕嫂嫂心愛的茶碗跌壞上前移過茶碗。王老爹指著兒子的鼻子罵道:「孽畜別以為認得幾個字進了學就敢不把爹娘放在眼裡。誰家父子分居的小心老子去府衙告你一狀說你不孝削了你的生員看你怎麼中舉人中進士!待荷花池那邊收拾好了全家都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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