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堂嬌 第一卷 盛夏 第三章 桃花鎮(下)
    尚氏趕著送出一雙厚靴子來王秀才扶著門框換了吩咐她道:「想來還是要請我到他家坐館我去去就來。」

    尚氏替他理了理衣領又遞給站在邊上不耐煩的管家十個錢笑道:「勞動都管買鐘酒吃。」

    那管家接過眉開眼笑引著王慕菲去了。尚氏到廚屋打了個轉因鹽和醋都沒有了袖了幾十個錢抱著醋瓶去前街。

    雖然是二月道邊還有薄雪若是不留神踩到低窪處就是一腳泥水。尚氏抱著醋瓶走到前街鞋襪都濕透了一個婦人認得她是師娘從鋪子裡出來拉她道:「王師娘進來烤烤火罷。」

    尚氏不好和她在道上拉扯隨她上台階才上得兩級已是印下兩個腳印自己先羞紅了臉道:「等著買鹽做菜的改日再來說話。」先到鹽店稱了兩斤鹽又到隔壁打了半斤醋繞著方纔那家回去。

    卻說那婦人家一個親戚前後腳過來見到留在台階上的一雙小腳印留連許久問:「好一雙尖尖喬喬小金蓮這是誰家閨女?」

    那婦人出來看了看拍腿笑道:「怪道王師娘上了兩個台階就逃了原來是怕留腳印。」取掃帚涮乾淨台階請親戚屋裡坐。那親戚還有些不捨問她:「王師娘生得如何?」

    那婦人道:「我家小寶的師娘若說長相一個桃花鎮再找不到第二個和她一般標緻的只是人家是正經人你休去招惹。」

    越是這般說那人越是掛在心裡打個花狐哨推說別處吃酒慢慢拐過街角就合人打聽鎮上有個王先生住在哪裡。有個小童與他指路:「王先生家在鎮東桃根巷從巷口數第二棵柳樹底下就是。」

    那人高一腳低一腳踩著泥水尋到桃根巷家家門口種的都是杏樹和李樹尋了許久才在一家門看見兩棵小柳樹他整了整衣裳去敲門片刻出來一個少年婦人烏黑油亮的頭使的一方葡萄紫銷金纏枝蓮的帕勒著越襯的臉雪一般白唇櫻桃一樣紅未語先笑腮邊就現出兩朵梨渦來。那人霎時軟了半邊。

    尚氏笑道:「王先生不在家呢若是有孩子來上學明日清早送來就使得。」

    那人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尚氏因他一雙眼睛盯牢自己不好意思起來掩上門道:「大哥回去罷。」

    那人聽到大哥兩個字心就突突的跳起來不由自主道:「小娘子跟哥……」才說得幾個字大門就擦著他鼻子尖合上緊接著光噹一聲上了門拴把他臊得滿臉通紅。走到巷子口他還是不捨又轉回來在王師娘門口走了兩遭才依依不捨回去。打從那一日起就得了相思病睡夢裡只叫:「王師娘大哥不回去。」

    他又常去王師娘門口打轉。日子一長他家娘子就覺得醋賣得便宜了攬了幾大缸回家潑灑的四鄰捂著鼻子到處說他家酸氣沖天。小鎮上一年也唱不了幾出戲熱心人傳唱的到處都是。

    王慕菲一日被一個小學生的老子請去吃酒席間小學生的舅舅是外鎮人說起這樣風流事體就彷彿親眼所見還問他:「若是王先生這般俊秀的人去桃根巷的柳樹下走一遭兒那小娘子必跟著你走。」

    王先生勉強捏著酒杯坐在席上小學生的爹兩個眼睛彷彿得了急驚風抽了左邊抽右邊偏舅老爺吃得幾杯熱酒魂靈都叫王師娘攝走了捏著小酒鍾「滋」了一口笑道:「從來都說桃花鎮裡無美人改日必要去瞧瞧這位王師娘是不是仙女一般的人物。」

    王慕菲腹內早燒起一把火叫他幾鍾酒澆下去差不多就要冒出來。主人家忠厚曉得王師娘雖然生的美貌其實貞靜自家日日送兒子到學堂也常遇見並不是輕薄無行的婦人。此時如何好叫先生難過忙站起來拉舅老爺道:「三舅吃醉了我扶你房裡睡去。」半扶半架哄他出去回來賠禮道:「我家這個妻弟為人糊塗先生休怪。」

    王慕菲越的坐不住拱了拱手辭回家去一路上狐疑:「真真從沒在我面前提過半句難道真做下什麼事來?教全鎮人看我笑話?」

    回到家就沒有好聲氣一邊拍門一邊道:「娘子拴什麼門?」

    尚氏本在廚屋裡和阿花姐炸肉丸子不能就丟開手撈了丸子一路小跑出來王慕菲已經等了個不耐煩推開她衝進屋子四處查看並無人來過樣子。尋到廚屋阿花姐正朝油鍋裡丟丸子他定了定神出來拉尚氏的手笑道:「這幾日可有什麼人來找我?」

    尚氏想了半日才想起來笑道那一日你被劉大戶請去吃酒有人說要送孩子上來學我叫他第二日再來的。等了這許多天也不見他來。」

    王秀才出一口氣笑道:「原來如此那個人卻是叫你迷住了呢睡夢裡都喊王師娘。」

    尚氏心裡並無綺念只道:「哪個耐煩管他才炸的丸子相公吃一碗?」

    王秀才踏著門檻待進不進好半日才道:「也罷我吃幾個罷。」抽身回到前邊的學堂抽出一本時文卷子看。尚氏送過一隻細瓷深碗裡頭大半碗熱湯浮著幾個肉丸子幾個蘿蔔子還有焯過水的幾根綠蘿蔔纓子上邊架著一雙黑漆鑲銀頭的木筷子。這兩樣都不是家裡常用的家什王慕菲越的留心揀了幾個肉丸子吃了心裡氣悶隨手擱在檯子上在院子裡散步隨手開門要看門外兩棵柳樹劈頭撞見一個男人站在對角張望看到他出來頭一縮就回去了匆忙間王慕菲只看見他生的粗俗。這樣豬狗一般的人物自是不放在王慕菲心上心裡大石定定的落下他臉上就露出笑來。等阿花姐提著小半籃丸子出門就把酒席間聽來的那些話當作笑話說給娘子聽。

    尚氏漲紅了臉惱道:「不過說句把話怎麼鬧出這樣事體。」

    王秀才笑道:「我家娘子本來就生得美貌怨不得他顛狂呢。」

    尚氏低頭道:「你還得意這些話傳開了奴家怎麼做人!」

    王秀才笑道:「前幾日那個劉大戶再三的請我去府裡他大兒子家坐館不如我去應了他。搬到府裡去住再買個小婢支使。家裡多個人自然少閒話。」

    尚氏雖然心疼錢到底婦人家的名聲要緊遂依他行事。王秀才就把這十來個小學生都轉托給鎮上另一位李先生自家先去劉大戶家應承坐館就便托他在府裡買房那劉大戶為著孫子盡心盡力替他在府城莫家巷尋得一間小院一扇紅漆小門進去左右各有兩間廂房當中一個天井種著一棵桂花樹。南邊三間正房房後還有幾步地方搭了個葡萄架兒架邊還有一口小井色色齊備。房主要價卻低只要三十六兩銀劉大戶又不是自己住不問他根底只說便宜屋舍俱牢固就替他墊了訂金。王秀才自家看也覺得好又托劉家買了個十歲的丫頭取名叫做小梅。劉家又送了兩車家俱來王秀才擇了日子兩口兒搬來。第二日王秀才就到劉家去教書。尚氏帶著小梅收拾這幾間屋把東廂兩間外間做客座裡間做書房。只牆上空落落的不好看。尚氏從前做小姐的時候也學過琴棋書畫就自己尋了幾張紙畫了幾筆蘭描了幾朵梅再抄了幾句詩。粘在脫了石灰的壁上正好遮醜。

    忙了幾日尚氏稍覺得滿意拉相公來看王秀才道:「娘子好本事呢就這幾幅字畫也要不少錢吧?」

    尚氏搖頭道:「這是奴家胡亂畫著玩的不然牆上那幾處脫了石灰不好看相。」

    王秀才笑道:「閨房裡的東西卻不好叫外人看見。咱們取下來貼臥房裡罷。」

    尚氏卻是不曾想過這些忙依著他噴水都揭下來。王秀才隨到街上使二錢銀子問一個開字畫店的時山人買了四幅山水回來補牆壁。

    自此尚氏就留心不肯寫字畫畫只一心操持家務。連那兩件顧繡衣裳她覺得都是自己妝扮了惹來的禍事才要搬家都收拾起不肯再穿家常只幾件青布衣幾條馬面裙平常到巷口雜貨鋪都帶著小梅去。王秀才起先還怕娘子拋頭露面又會招蜂引蝶在莫家巷住了個把月卻無異樣也就放下心來日日去劉家教他家幾個童子讀書不提。

    松江地方風俗收繭那幾日學堂都要放假要叫子弟們在家助忙。王慕菲得了空問娘子:「我還去桃花鎮收絲如何?」

    尚氏支開小梅取出銀子道:「搬到府裡來花去了四十多兩相公取一百兩去如何?把這幾十兩留個根本。」

    王秀才道:「去年那樣好賺為何不都把我去收絲。」

    尚氏笑道:「天底下無只賺不賠的生意留些銀子在手裡心安呢若不是我當初苦留那二十兩你進學哪裡覓錢使用?」

    王秀才雖然心裡不以為然當著嬌妻面前卻不好說得掙錢要趁早的話。將著一百兩銀子再去桃花鎮先到舊主人秦老漢家借了間屋。就到四鄉去收絲。

    奈秀才們肚子裡若問詩書都有幾句要找會做生意的十個裡邊也挑不出一個來。王秀才收絲驗看都不會流水價收了十來擔依著娘子的舊例送到當鋪去當當鋪裡的朝奉看了不肯收道:「王先生這十來擔都是一樣只外頭是好絲裡邊俱是陳年舊絲賣不出價錢的。」

    王慕菲奇道:「舊年我娘子去收絲你們怎麼不說?」再三的說人家都不肯只得把絲寄放在秦老漢家雇了個騙回家接娘子來看。尚氏扒開看看歎息道:「裡頭還夾著爛棉線碎石子人家如何肯當。也罷把好的揀出來當銀子奴家再合你一道去收這些回家去揀揀織些絹自家做衣裳還使得。」

    秦老漢叫一家大小都來幫忙揀出四擔好絲挑到當鋪當了王慕菲又和劉家告了半個月假兩口子忙了十來天屯了二十多擔絲等大客人來換了二百來兩銀子和七八擔陳絲家去。

    王秀才免不得歎息:「百無一用是書生哪我堂堂八尺男兒就不如你一個三絡梳頭兩半截穿衣的婦人會趁生活。」

    尚氏笑道:「我家沒有兄弟從小兒我爹爹就手把手教我和姐姐做生意奴家只愛讀書所以後來家事都是姐姐做主。若換了我姐姐在此必然不只這些出息。」

    王秀才搖頭道:「令姐哪裡有你半分好凶巴巴的也只你那個姐夫當她是天仙。」

    尚氏再把銀子都看過了成色分幾處藏好方道:「我姐姐只是性子直些其實最是心軟。當年不是她贈我一匣金珠又故意丟鑰匙在我房裡我如何能跟你配夫妻?」

    一番話說的王秀才消了氣要討愛妻喜歡走到樊家樓花一錢銀子買了個灌糯米的豬肚教夥計切成片使細繩捆了荷葉包提回家。走回莫家巷口卻叫他遇見上回換金子的那個少女。

    暮春天氣那女孩兒穿著藕色的小衫繫著一條白紗裙裊裊經過頭上簪了一排茉莉花經過處都有香氣依稀有二三分當年初尚真真的影子。王秀才想起初遇真真微笑搖頭怕豬肚子涼了不中吃快走幾步搶到少女的前邊進巷一溜煙跑回家。

    姚滴珠時常把玩那幾顆金子卻是記得王秀才的。今日偶遇故意裝作不識走過要看呆秀才會不會上來尋她說話誰知那人反搶到前邊走進對面的一個紅漆門她就留了心。第二日早起上學她父親催她:「日頭都出來了怎麼還不去女學?」

    滴珠只倚著門慢慢提鞋提了鞋又系衣帶連兩隻胳膊上的鐲子都理了一回才看到對門的呆秀才出門扭著著對門裡笑說了幾句滿面春風去了。滴珠就不再磨蹭提著裙子一路小跑追上去經過那人時看他目不斜視的樣子呆的好玩輕笑一聲腳下卻不肯停一陣輕風樣跑過幾條巷子才靠著牆喘氣。想想方才自家也覺得好笑笑了幾聲突然覺得臉上燒回頭看那秀才早不知哪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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