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時明月 第一部 華麗的前奏曲 第1006章 眼花繚亂
    還好,它們都在,沒人動過。

    將這些東西放回原來的地方,趙興拍了拍手轉身踱到院門口,抬頭望了望天色。

    嗯,是正午了,往常這時候,趙興的院落是最熱鬧的時候。各家小媳婦們穿梭不斷,她們包攬趙興的一日三餐,一是為感謝趙興幫她們照顧孩子;二是因為趙興興致來了,常會教那些小媳婦們幾手現代做飯手藝……但現在,院裡沒有一個人。

    這是從沒有過的現象。

    趙興側耳聽了聽村內的動靜,村落內的院子,房子挨著房子,隔壁屋內已傳來炒菜聲及飯香味,但他這座院子靜悄悄的。少頃,他將懷疑的目光落在院內的程阿珠身上。

    程阿珠還在掃地了,掃那些並不存在的灰塵,她掃的很慢,彷彿那把掃帚有千斤重。

    趙興肚子咕咕亂叫。他等不及了,有點氣惱的站起,邁步走向鍋灶,決定自己動手。程阿珠看到他的動作,立刻回過魂來,扔下掃帚跑向爐灶。

    火升起來了,程阿珠姿勢怪異,她似乎不敢正視趙興,歪著頭、盡量把臉扭向一邊,以一種非常彆扭的姿態在爐灶邊忙碌,開始做飯……

    很奇怪,很詭異。

    趙興從程阿珠身上收回目光,又轉臉打量了一下院內、屋裡。

    兩天不在房子,按說屋裡的火種該早已熄滅,並佈滿灰塵,可入目皆是罕見的乾淨,連他的桌子腿都擦得珵亮,水缸裡的水也是清澈滿溢。

    按說,幹了這麼多活兒,如果這些活兒全是程阿珠穿著新嫁衣干的,那件新嫁衣應該灰塵滿面……但結果卻不是,那件嫁衣很整潔,連吊在身上的環珮都很乾淨。它隨著程阿珠身體的移動,發出叮叮噹噹的響聲,似乎在向人提醒自己的存在——這是干家務活的衣服嗎?

    這算怎麼回事?

    程阿珠動作雖不慢,但午餐做好的時候,已接近了現代社會的下班回家時間了——再晚點,也就是晚飯時間了。

    瓷碟中盛放精緻的小菜,這些瓷碟都被整齊碼放在一個漆盒內。漆盒上畫滿鳥獸圖案,古樸而精美。程阿珠穿著全套新嫁衣,跪在趙興的腳邊,恭恭敬敬的將漆盒舉至眉間,而後借助身體的前傾動作,行雲流水般的將漆盒呈送到趙興嘴邊。而後,她低眉說:「老師,請用。」

    舉案齊眉嗎?

    這時趙興多少已猜到真相,可他不敢相信。

    程阿珠的禮儀不愧是受過城裡人專門教導的,比如托盤呈送的這個動作,講究的是手穩肩不晃,純粹用腰部力量,借助身體的前傾姿勢,將托盤呈獻上去。這個動作做得最出色的是城裡的歌伎行首(妓女)。她們可以一盤托起十隻茶杯,無論身體怎麼晃,杯中水一點不見波動。

    趙興有點遲疑,但看到一個14歲小女孩端著沉重的漆盒跪在他面前,口稱「老師」,即使小姑娘不累,他也覺得心累,所以他不敢沉吟過久。

    現代人的性格中,帶一種不受拘束的自然隨意。趙興決定了,馬上平靜的接過托盤,盡量讓動作輕鬆自如,彷彿天經地義一樣,然後他故作平靜的開始咀嚼。

    這頓飯在默默無語中度過——趙興獨坐桌案一個人吃飯,程阿珠跪在門邊席地而坐,膝邊放一個同樣的漆盒,悄無聲息的在那裡吃飯。

    在此期間,趙興幾次抬頭觀察,發現程阿珠雖然一直沒有抬眼皮,但對他的注視卻很敏感,每當他望過去的時候,那女孩總是不自覺的捧起粥盆,慌亂的喝粥,感覺對方的表情裡有一點羞澀,還有一點幸福感,似乎還有一點驕傲。

    這頓飯沒過多久,晚飯的時間又到了。趙興的院落如願地恢復了活躍。

    這次來了一堆準新娘,她們都穿著嶄新的嫁衣,花枝招展的在趙興的院子裡穿梭,沒事找事的給自己找點活兒干。

    趙興的疑惑更甚了,他摸著下巴,很納悶的想:今天是不是曬衣節?

    據說,英國人每年在田野上第一朵鮮花盛開的時候,都要舉行「春衫節」,把自己最艷麗的衣衫翻出來,結伴前往原野與鮮花爭奇鬥妍。「春衫節」又名「曬衣節」或「秀衣節」。古代中國也有類似活動——踏青,後來蒙古人、滿族人來統治了,這活動不再是節日,是民間自發行為,稱「郊遊」。

    難道今天是宋人曬嫁衣的日子?怎麼所有的女孩子穿的都比春花嬌艷?來往穿梭,比蝴蝶還忙碌;歡歌笑語,比鳥兒還清脆……

    亂啊!

    這場紛亂直到程同進來才終止。當程同邁進院裡時,所有的女孩子都在忙碌,趙興一言不發坐在火塘邊翻書。程阿珠則跪在他的腳邊,手法嫻熟的展示著全套的宋代茶藝。

    據說,宋代茶藝是中國茶藝的巔峰,為了比較茶藝的高低不同,民間甚至盛行「斗茶」的比賽。趙興對茶藝知識一竅不通,他雖然拿著書,但目光卻不在書上,而是很好奇欣賞程阿珠堪比舞蹈的動作。

    程阿珠從「列具」開始。所謂「列具」就是擺放茶具。隨著那舞蹈般的動作,一溜白瓷茶具擺在桌岸上。

    宋代茶具很多,不僅包括茶盅、茶瓶。自從趙興「挑剔」茶杯之後,程家坳選擇茶具的水平也上了檔次,這次程阿珠使用的茶具雖然不算頂級貨,但在山溝裡能找到如此好的白瓷杯,令趙興滿意地微微點頭。

    其實趙興不知道,宋代「盞色貴青黑」,白瓷反是廉價貨。

    飲客滿意茶具,茶道便繼續,接下來程阿珠嫻熟地炙茶、碾茶、羅茶。這時,細小如茶壺的湯瓶內水煮至二沸,程阿珠拎起湯瓶用滾熱的水沖刷茶杯——這叫「盞」,即用沸水把茶盞預熱。

    而後開始置茶——將茶葉放置杯中,衝入少許沸水調成膏狀——這叫調膏。而後開始沖點擊拂,即一邊沖沸水,一邊用茶筅擊出湯花。

    茶葉沫磨得很細,少許水一沖,茶湯便成為一種類似咖啡狀粘稠物,用茶筅一攪,稠茶湯給茶盅鍍上一層色彩紛呈的膜,彷彿是水墨畫——這就是「湯花」。所擊出的湯花又稱「餑沫」,要求「色白、行美、久而不散」。

    最後,茶杯送到客人手裡,開始讓客人聞香、嘗味……

    蘇軾有詩記述這個過程,云:「蟹眼已過魚眼生,颼颼欲作松風鳴。蒙耳出磨細珠落,眩轉繞甌飛雪輕」。在大詩人的筆下,享受茶藝的過程很美,美的令人屏息。

    程老七不識貨,他請來的禮儀老師有可能僅是一個歌舞伎。這套教給程阿珠的茶藝,不是家庭主婦的禮儀,是侍女該知道的勞動技巧——這點,趙興後來才知道,但當時,他為程阿珠的技藝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不僅他如此,院裡的小媳婦也是初次領略這套「高尚」禮儀,她們手中雖假意幹著活,嘴角雖帶著不屑的微笑,但目光卻不停地瞥向這裡,那目光裡全是羨慕與妒忌。

    程同看到院裡的「假忙亂」,他狠狠咳嗽一句,罵道:「渾沒腦子,家去,都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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