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侯再生 第四卷 潛龍出淵震九 第一百六十一章(下)
    剛剛結束的這場為期七月的北伐大戰,加速了天下大勢的轉變。

    天災、人怨導致戰事不利,戰事不利又加劇了人心的浮動。面對此情此景,饒是身為一代豪雄的曹操,也不得不將總體戰略轉為防禦,主動放棄部分土地,開始收縮軍力。而漢中,就是其中之一。

    若以位置而言,銜荊、益、司、雍、涼五州的漢中,絕對可稱是戰略重地。而且,漢中戶出十萬,人丁旺盛(註:初平年間關中大亂,曾有多達五萬戶流民逃入漢中,張魯全部收留),又有漢水縱橫,土地肥沃,加之四面險固,易守難攻,是當之無愧王霸根基。為了這塊寶地,曹操也不知耗費了多少人力、物力,原本他還想以此跳板,南叩西川、東襲荊州……

    不過,在北伐之後,尤其是西涼的歸屬權也發生了變更的情況下,漢中對曹操的重要性已經大大減弱,甚至變得有些尷尬,形同雞肋

    由於在前段時間裡連遭重挫,損兵失地,迫使曹操在此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必須將他大部分的軍力用來構建起一道東起青州,西至涼州,含括青、兗、豫、司、雍、並六州在內的漫長防線,以防範我軍的威脅。相比起其他州郡,位置過於突前的漢中,不但需要屯紮大量軍力,而且還要同時面對荊州、西涼兩面的威脅。堅守的代價實在太大,一個不好,甚至可能會成為陷人於不復之地的無底沼澤。

    權衡利弊之後,曹操也只能忍痛放棄了這塊「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這也正是當日議和談判時曹操肯讓步的最根本原因。

    不過,曹操畢竟是曹操,就算他自己無法據有。也不會讓大哥輕易地得到漢中。我那泰山大人還沒有撤出漢中,曹操的鬼把戲便已經玩弄了起來——就在張魯動身前來廬江的前幾日,業已叛投曹操的漢中權臣楊松。」秘密」聯繫上了張魯之弟張衛。楊松痛陳前非之後,表示願意舉漢中、巴西、巴中諸地獻還張魯,以求寬恕。一向貪財好利的楊松,甚至還願意將家中財物盡數獻上。以充張魯軍資。

    楊氏是漢中第一門閥,擁有相當廣泛的人脈和影響力,張魯當年所以能夠容忍楊松兄弟種種貪贓枉法的劣跡,正是顧及到楊氏的實力。曹操能夠異常順利奪下漢中,靠的也是楊氏的內應。可以想見,如果楊松當真肯配合,乘著曹軍撤退的機會,張魯一舉收復漢中,將是不費吹灰之力的事情。

    不過。張魯並沒有被此沖昏頭腦。

    這一次前來廬江,張魯表面是為了覲見天子,獻奉貢物,而真正的原因,其實還是受大哥之邀商討漢中之事。

    對此次地廬江之行,張魯還是相當重視的,他不但帶來了大批進貢禮物,還讓五個兒子的四個隨行。只留下了無心世事的第三子張盛(註:歷史上,張魯在投降曹操之後,五個兒子都被封侯,只有第三子張盛婉辭。後來張盛便傳承了張魯的衣缽,成為五斗米教,即後世的龍虎山天師教的系師)留守巴東。

    大哥對於張魯此行也是同樣重視。坐鎮荊州大局的光祿勳蒯越親自陪同張魯東來。

    張魯抵達廬江的當晚,大哥就在大將軍府設宴為其接風。我、二哥、徐庶、諸葛亮、龐統等人列席作陪。

    上一次跟張魯會面,還是在兩年之前。兩年的時間,張魯已經蒼老了許多,看得出他這幾年蝸居巴東的日子並不輕鬆。不過,讓人很感奇怪的是,眼見漢中收復在望,張魯卻沒有預料中的欣喜表情,顯得很淡然,加上他儒雅的談吐,竟有些仙風道骨的模樣。

    張魯的四個兒子都與他有三、四分相像,長子張逸已經年近三十,幼子張談才只有十七歲。從言行談吐中,能夠看出他們所受的良好家教,但憑心而論,四人地資質也只能算是中人之資,若在太平年代,憑借父蔭擔任一方郡守或許還能勝任,在這無情的亂世裡,他們缺乏割據一方的能力和雄心(或者說野心)。

    接風宴上,大哥並沒有提及任何軍政大事,只是與張魯做家常閒敘。

    宴散時,賓主盡歡。

    休息了一日之後,張魯沐浴更衣,攜四子上朝覲見天子,朝獻貢物。

    隨後,黃門侍郎陸績宣讀聖旨,以張魯忠誠社稷、善治地方之功,拜其為鎮西將軍,封為閬中侯(縣侯),食邑萬戶。張魯四子並其弟張衛,封列侯。

    章和二年十月十二日,馬良由襄陽飛鴿傳書送來一條消息——張任遣使聯絡荊州刺史部,請求大哥念在與劉璋的同宗之情、兄弟之誼,提供援助助其為劉璋復仇。

    這條消息很有些出人意料。張任是川中文武官員中出名的保守派,對外來勢力極為排斥。此前數月裡,張任所部遭遇夏侯淵和劉瑰的雙重打壓,戰事極為不順,但即便如此,他也沒有流露出一絲一毫地請求外援的意思來。

    現在,曹軍撤退了,張任反而要尋求起幫助來,著實是有些奇怪。

    做了一番思索後,大哥給馬良回書,命其一面與張任保持住聯繫,一面盡全力瞭解西川眼下的情況。

    覲見完天子後,張魯婉拒了數十位朝臣的飲宴邀請,反而領著幾個兒子在廬江城及周邊的幾個縣走訪了兩天。

    抵達廬江的第六天,張魯至大將軍府求見大哥。終於進入最重要話題的商談之中——漢中的歸屬……

    大將軍府的議事廳內,除了大哥和張魯之外,張魯方還有其長子張逸、隨行地主薄閻圃,我方則是我和二哥,及徐庶、諸葛亮、龐統、張昭、魯肅、蒯越八人。

    「所謂亂久必治,受二十餘年戰亂之苦,天下諸州十室九空。民生凋敝,眾皆思定。

    觀今日天下,能還晴宇乾坤者。非大將軍莫屬。素聞大將軍仁義名揚天下,民心所向,英傑歸心,但若不是親眼所見。又怎能相信?

    自荊州而來時,一路所見所聞,令魯頗受感觸。荊、揚百姓安居樂業,路不拾遺,夜不閉戶,著實令人驚歎。

    先祖張天師、先父張嗣師,以天地為心,以生靈為念,周行天下。為民除害,建立大教。嗣我教者,非誠無以得道,非敬無以立德,非忠無以事君,非孝無以事親。魯不才,繼漢中太守十餘載,以教義治政。幸得百姓認可,萬眾歡欣,樂業安家,也不過就能達到如此地步。

    漢中僅只兩郡,人丁40餘萬;荊、揚兩州有19郡,人丁500餘萬。魯窮十餘年之力。不過讓漢中兩郡安生樂業,而且最終還是毀於一旦。大將軍僅用六年之力。就讓荊揚19郡百姓安生如此,令人歎為觀止。

    而更讓魯感觸的是,途經章陵郡時,恰逢朝廷徵募兵員。各縣青壯竟然爭先恐後應募,唯恐不能為國效力,真是魯數十年所僅見之事!大將軍之得民心,由此可見一般。」

    頓了頓,張魯稍歎了口氣說道:「自漢中失陷,避居巴東之後,魯身心俱疲,精力衰減,漸覺世俗榮辱,不過過眼煙雲,正欲拋開俗念,寧心壹志,主持教務。不想,因王師北伐大勝,漢中之事又起波瀾。

    不瞞大將軍與諸公,確有人鼓動魯重掌漢中。但魯亦知自己已是有心無力,家中五子,三子盛無心俗事,其餘四子才不堪據領漢中。舍弟雖然頗有武力,但非守牧一方之才。

    故而,魯願將漢中之地,托與大將軍,請朝廷另派賢明之人繼任漢中太守。魯願以微薄之力,從旁輔佐。」

    張魯的這一席話,直截了當,乾脆得讓人有些震驚——他真得捨得放棄手中的權力,要把即將到手的漢中交到大哥手中?

    張魯,這個像宗教領袖多過像一方諸侯的人,在這個以成敗論英雄的亂世裡,居然能夠做到視富貴權勢如塵土。

    從某種程度上說,我方一直都在算計張魯,此次邀約其實正是為了設法使他讓出對漢中地主導權。

    但是沒有想到,真正的手段還沒有使出來,張魯居然已經自行滿足了我們所需要的一切。

    由這裡,我突然想到了建安初陶謙三讓徐州的事情來,腦中閃過了一絲靈光。

    投資,政治投資!張魯現在所做的,跟當初陶謙所做的,其實都是政治投資——既然子孫無法經受這亂世的考驗,那麼索性就以「讓徐州」、「讓漢中」這樣政治投資,為子孫謀得一柄遮天的大傘。如此一來,縱然無法割據一方,至少能夠子孫後代平安地承繼下去,甚至還能夠蒙蔭萬代。

    不過,張魯和陶謙的區別在於——陶謙雖然預見到大哥的前途不可限量,卻沒有想到因為種種原因,大哥當時竟然沒能在徐州站穩腳跟,以至於這場投資幾乎等於是失敗了。

    而張魯則不同,以眼下的形勢,大哥完成社稷一統只是時間上的問題。他的投資,幾乎已不存在任何風險。

    自己掌握漢中,看似權柄在握,風光無限。然而,身處劉、曹兩大超級勢力的夾縫之中,張魯的命運就如同風中之燭,隨時都有覆滅的危險。

    能夠不受眼前利益地蒙蔽,準確地選擇了一條利在後世地道路,需要何等眼光和心胸。

    在後人看來似乎相當平庸(至少在英雄輩出的三國時代)的張魯,其實,也是一個很不簡單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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