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五好家庭 正文 第十二章 發威
    六月,是天熱起來的時候。西院裡的石榴花開得正好,舊年移來的梔子也開了花,院子裡香氣撲鼻。素姐進了小姑子的院子,見了這般景致,就想起當年大學的圖書館,不由止了步。閱覽室的院子裡就是一邊是石榴一邊是梔子。素素喜歡石榴樹底下的石桌椅,常常在週日上午帶了一疊作業在那裡寫。寫完了,開水房打來的不合格開水方能把茶葉泡開,正好狄自強踢完了球,過來好喝。

    素姐正在那裡對著花兒微笑,巧姐親自掀簾子出來迎她,道:「嫂子,今日什麼風把你吹了來?」

    素姐揚了揚手上的大紅灑金嫁妝單子:「差不多了,我先來念與你聽。若是使得,再跟娘說。」

    巧姐兒抿嘴笑道:「嫂子,我倒不稀罕這些個東西,能像嫂子一樣認得字就好了。」

    素姐正色道:「我也是嫁了過來你哥教的,真想認字,叫我兄弟教你。只要一天認一個字,一年下來你也能和我似的,認得帳本了。」

    巧姐兒想了半天,低頭說話:「只怕他不肯教。」

    「他,哪個他?」素姐打趣已經臉紅的小姑子兼職弟妹,「若是那個他,不肯教你,只管與我說,我打死了他。」

    巧姐的頭越發的低了下去。

    丫頭小銅雀正好送上茶上來,素姐道了謝,接過來又笑:「這是誰家的茶?倒是一杯好茶。」

    羞得巧姐兒恨恨的躲進裡間罵她:「嫂子,你別喝俺家茶」。

    正說笑間,狄周媳婦子一路笑一路高聲道:「打聽得大嫂在這邊,娘請過去說話。」

    素姐料定不是巧姐的事就是調羹的事,便進裡間拉巧姐:「好妹妹,我錯了。給你賠個不是罷。」又轉頭道:「娘沒說叫姐姐也去?」

    狄周媳婦子回說,「只叫得大嫂。」

    素姐看小巧姐沒有想去的意思,心裡歎了口氣,整了整衣裳,跟著狄周媳婦順巧姐東角門進上房。才走到正房大門中間,就看到公公愁眉不展的走出來,忙側身施了禮,退到過道外邊,讓公公出去。

    還好是候選知縣家的老太爺,要是現任知府老爺,家裡怕不是有七仙女慶壽,也能開兩桌麻將,素姐胡思亂想。又想到唐伯虎點秋香的電影,強忍著笑,使勁掐了下自己胳膊,妝出一副什麼也不知道的表情,小心跨進門。自從調羹進了狄家門,十回有九回,婆婆都是拿她敲打調羹的。這招乾坤大挪移,卻是施展錯了對像,那調羹,分明是鐵布衫現任掌門,如何敲打都笑臉迎人,有時候,素姐自己都恨不得打她兩下兒,虎那裡受不得力,山就要多挨兩下,雖然不痛,也是很落人面子的事。

    狄婆子正坐在椅上,板著臉。調羹陪坐在邊上,笑著沖素姐點了點頭,肚子分明有些凸起,人也胖了些。

    素姐鬆了一口氣,知道狄婆子今天大約不會拿她做伐子。忙笑道:「娘找我,可是為巧妹妹的事兒?」

    狄婆子呶嘴,衝著素姐抱怨:「我如今不管家,你怎麼也不管事兒。調羹半裝的肚子,跟前通沒個人使喚,你倒好,一心忙你的弟媳婦。」

    素姐聽到這話,呆了半天,方忍住氣答是。

    大約見素姐比平日裡應得略慢,狄婆子又道:「給姨娘買兩個人兒。」轉頭,卻是對著調羹說話:「你且先使,等閒下來再慢慢尋好的。」

    調羹對著素姐笑了一笑:「讓大嫂受累了。」

    素姐連忙道哪裡哪裡,藉著這個話頭,說:「是我昏了頭了,對不住姨娘,我現在就去找吳媽媽,聽說她家現有幾個人兒,趕緊叫她都送了來與娘和姨娘瞧。」說完了,揚起小腳,飛一般走回自己院內,生怕走得慢些兒,臉上的怒容讓人看出來。

    狄希陳偏生今日得閒,不曾出門,正得意洋洋命小全哥坐在台基上,一邊學兔子跳一邊教他念:「小白兔,白又白,兩隻耳朵豎起來。」

    冷不妨素姐黑著臉闖進來,看見小全哥光屁股坐在台基上,拎起來照著屁股就是兩巴掌,打得小全哥哇哇怪哭,又罵奶子:「李嫂,不看好小全哥,明兒又拉肚子。」

    心痛得狄希陳臉腮邊都抽抽,一把撈過孩子道:「你也太過小心了,怕拉肚子,抱起來就是,打孩子做什麼,擔心娘聽到心裡不快活。」

    不提狄婆子還好,提到婆婆,素姐一肚子邪火,搶過小全哥來,照著光屁股,狠狠的甩了幾下:「我的孩子,自有我教。好不好,與你什麼相干。」

    狄希陳賭氣道:「沒有我你生得出來?你消停些罷,還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

    素姐聽得這話,想到狄希陳自京裡回來,萬事都不理論,每日裡早上請了安,穿著那身新行頭,不是去縣裡打秋風,就是去府裡會朋友,還有什麼文會詩會,兩三日都不回家。更可恨的是常常跟那些所謂的斯文朋友,去喝花酒。樂大發了回家還要繪聲繪色講給素姐聽,卻從不問問她在家過得什麼日子,夾在中間,不好做人又是什麼滋味。

    那李嫂知機,早抱過孩子出門,連院子門都掩上了。

    素姐見四下裡無人,淚珠兒不斷流下來。她本就用不慣那些宮粉胭脂,素著臉兒,又哭的黃黃的,倒叫在外邊見慣了盛妝女子的狄希陳心痛起愛妻來。

    狄希陳忙進房將手巾搭在肩上,捧出洗臉盆放在台基上,將毛巾浸濕了擠干交給素姐:「親愛的,別哭了,都是我不對,你生我氣,打我兩下。」說完了,將臉湊到素姐跟著,拉她的手兒在自己臉上輕輕拍兩下。又問:「是不是娘給你氣受了?」

    素姐見狄希陳說中心事,拿手巾掩著臉又哭起來。

    狄希陳暗叫後悔,嬌妻自古便含酸,老太太如今是老了,那陳年老醋威力更是驚人哪,自己怎麼就沒把女人吃醋當回事呢?白讓媳婦受這麼大委曲。連忙伸手摟著素姐:「人家姨太太怎麼樣,你就怎麼樣對調羹,別把老太太當一回事。別理他。」

    素姐咬牙道:「你都這麼說,我也不給誰面子,就照著人家的葫蘆畫瓢罷。」

    隔日,素姐便將巧姐的嫁妝先放下,張羅著與調羹做衣裳,首飾來不及打,拿銀子去繡江縣裡換,高價買了一大一小兩個丫頭叫春桃和小春杏,反正人家有的,都不少調羹一指布,半根頭簪。三五日功夫,抬進幾箱子衣裳。那調羹也十分的體會得素姐的大情,將自己從頭到腳換了綢緞。,畢竟在京城裡吃過幾年粥兒,妝扮好了,也有幾分夫人的樣子,倒襯得狄婆子跟個老媽子一樣。

    狄員外見了自是滿心歡喜。狄婆子雖村,也明白自己老拿素姐做筏子,素姐夾在中間難做人,偏生自己為出一口氣,傷了她,如今兒媳婦妝老實呆,也不好發作得,見了素姐,先就陪了小心。誰知道就得罪了一個小巧姐。

    狄員外四十歲上頭生的狄希陳,如獲至寶,待過了幾年方才生得小巧姐,雖是個女兒,也看得重。村戶人家,不會像大家小姐那樣讀書習字,衣食住行都是盡了那小戶人家的力量。待到狄希陳中了舉,得了官,家事越發好了起來,無論得了什麼好吃的好玩的,上上的尖兒供了這位小巧姐,方才送人的送人,自用的收藏。狄婆子固是愛女,素姐卻是不把古代這些東西太當一回事,有的用就好,絲綢跟棉布,一定用棉布的,一來舒服,二來絲綢那東西,穿上身怕掛花,洗兩水就掉色的,遠沒有銀子摸起來可愛。那不花銀錢得來的,順手就借花獻了家裡的小姑子。

    小姑娘家家的,寵了幾天,不免有些不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小巧姐見得嫂子把個調羹捧到了天上,不明白嫂子那是逼急了跳一回牆,只當調羹藉著爹爹的寵愛在家作威作福。自已在家生了幾天氣,實在氣不過,趁著調羹去做飯,尋了兩根棒槌,領了小銅雀,兩個人衝進東廂房,將一應東西,能砸的都砸爛了,衣裳綢緞都剪了幾尺長的口子,妝盒內的金花,金非,翠蓋,挑牌等物,拿到台基上使棒槌槌了十七八遍。管家娘子們攔又攔不住,何況心裡也想看調羹笑話兒,忙亂著也沒有報狄婆子並素姐知道。

    還好正房裡狄婆子問外面為什麼這麼吵鬧,小巧姐聽到還曉得一個怕字,丟了棒槌,飛快回了自己院子,將別的媳婦子都趕出去,栓了門躲藏在閣上。

    狄婆子卻是故意等小巧姐砸了差不多才出來走個過場,命人請了素姐來看。

    素姐拉了狄希陳正在家裡對巧姐的嫁妝單子,聽了這事,狄希陳一拍腦袋道:「前幾日嚴監生請了我今日幫他兒子看文,我且先去,他家離明水還有二十來里地,我過幾日再回家。」言罷一溜煙去了。

    素姐進了門,見調羹站在門口發呆,忙命人扶了她到正房去坐下,自己進門去瞧,好好一個東廂房,一明兩暗三間,都被打了一個稀爛,亂得腳都伸不進去。素姐看得心裡好笑,這小巧姐嫁了出去,只怕這明水一姐的位子就要換她來做。正暗笑,有媳婦子在外邊請她:「大嫂,娘請你說話呢。」

    這回,狄婆子板著臉,從眼睛裡還能看出想笑。調羹坐在下首,明明在笑,從眼裡看出想哭。

    素姐進了門也不說話,行了禮站在那裡,眼睛只看條桌上的花瓶。那花瓶,好像是金秀才送來賀狄希陳中舉的,狄希陳看不上這不入流的非古董,素姐就當平常物件兒命人擺在各房裡了。現在看來,這花瓶上的花鳥,工筆畫還是不錯滴,就是顏色俗了點,大紅大綠的。偏偏不知道哪裡尋了來一把野雞毛,插在裡邊,灰都積了有半寸厚的樣子。看來婆婆屋子裡的人,要敲打敲打了。

    狄婆子等了許久,方明白素姐是不肯開口,自然也不會順著給巧姐台階下,有心難她一難:「小巧姐犯錯,你這個嫂子說怎麼樣辦?」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