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囚凰 第五卷 二百零一章 山有草木兮(中)
    放棄容止。」天如鏡慢慢地說出這句話時,花錯幾心底憤怒的殺意。

    他整個人伏在房頂上,面孔正對著推開半片瓦片的缺口,窺視著屋內的景象,而兩人的說話也自然而然傳入他耳中。

    花錯受容止托付看著楚玉,不讓她對天如鏡做出危害生命的舉動,不過他一直憂心容止身體,只是偶爾偷偷的來看一眼,確定天如鏡沒死便回去。

    這一回前來,他卻正好撞上天如鏡對楚玉說,讓楚玉放棄容止。

    縱然知道容止原就沒打算依靠楚玉救命,可是他還是為這句話感到無可遏止的怒意,幾乎當下便要發作起來。

    但花錯也知道現在不是發作的時候,以免給容止增添不必要的麻煩,強自忍耐了一會兒,他分散的心神又被下方傳來的聲音吸引去。

    「換不換?」

    「不換!」

    「換!」

    「不換!」

    要求交換什麼的是楚玉,而另一方堅持著「不換」的,自然是天如鏡。

    花錯想了想,猜測被他漏聽的那段話,大約是楚玉要求用天如鏡允諾她的要求換取救治容止,但天如鏡依然堅持己見,雖然知道容止這邊早有安排,但花錯還是忍不住對楚玉產生了些許感激之情。

    不管怎麼說,也不管之前她做過什麼,此刻她願意放棄自己的利益顧著容止,這份心便足以讓花錯對她稍稍改觀。

    但是儘管如此。花錯依然不認為,楚玉這樣能說動天如鏡,她花了三天才讓天如鏡退那麼一小步,容止計劃裡只給她這麼多時間,不會有第二個三天。

    到頭來,還是必須他出手。

    花錯這回決定不回去了,他就在屋頂上等著,等兩人什麼時候鬆懈下來後。最多再等兩個時辰。他將伺機侵入。擊昏楚玉,取走手環,歸還並釋放天如鏡。

    以他的武技,在楚玉發現之前擊倒她,這並不是什麼難事。

    縱然對不住楚玉,但是為了容止,也只有如此。

    花錯在屋頂上無聲等待。而屋子裡地爭吵聲也漸漸地產生了火藥味。

    「換!」

    「不換!」

    依舊是一樣的對話,但是不光是楚玉氣急敗壞,天如鏡也開始焦躁起來:「你不要再說了!我退讓這一步已經是容忍至極,你不要得寸進尺!」

    「換!」

    「不換!」

    為什麼是他呢?為什麼一定要是容止呢?

    「換!」

    「不換!」

    天如鏡有些狂亂的想,她為什麼還不肯放棄呢?那個人真的那麼重要嗎?甚至比她的生命還重要?

    「換!」

    「不換!」

    話都已經說到了這份上,挑明了利害和底限,彼此都逼迫到絕境,為什麼她還是不放棄?

    容止有什麼好的?

    「換!」

    「不換!」

    情緒波動之下。他竟然失去了一貫的冷靜平和。不是以一個局外人的眼光,而是下意識地在心裡貶低容止。

    「換!」

    「不換!」

    這個時候,天如鏡再也不是那個高高在上。飄然出塵地天師,他跌落雲端,跌在塵埃裡,滿身地泥濘,滿腹地委屈和妒嫉。

    天地如炭爐,他只是那正在被苦苦煎熬的眾生之一。

    愛不能言,求不可得。

    「換!」

    「不……」

    天如鏡不敢置信地張大眼睛,聲音卡在喉嚨裡,定定的看著身前的楚玉。

    而與此同時,屋頂上的花錯,也低低地倒抽了一口涼氣,懷疑自己眼花產生了幻覺。

    楚玉心平氣和地,慢慢地說:「天如鏡,我求你,請你將應允我的,換成救治容止。」她的聲音陡然火氣全消,宛如盛夏中湧現清涼地流水,平靜柔和地朝四面八方延展。

    她跪在天如鏡面前。

    縱然是來到尊卑分明的古代,由於身份特殊,楚玉從來沒有對任何一個人行過大禮,驕橫跋扈的小皇帝是她這具身體的弟弟,對她十分依賴,縱然是

    裂,也不曾讓她做出代表屈從的動作。

    但是現在楚玉曲膝,為了容止。

    她清雅的容顏沒有表情,漆黑的眼眸彷彿千百次琢磨過的黑色寶石,緊抿地嘴唇泛著慘白,而她眼眸中閃現地水光,壓抑著濃重的屈辱。

    面對天如鏡,沒辦法以利益引誘,沒辦法以死亡傷痛逼迫,唯一小小的缺口,大約便是一點點心軟地同情。

    她什麼都沒有,她只有她自己,以壯士斷腕的決然,捨棄平等的尊嚴和驕傲,用這樣屈辱,也是這樣平靜的姿態,向天如鏡發出最後一次請求。

    縱然排除楚玉的現代人身份,以她公主之尊,為了救人而向人曲膝,也是極為震驚的,不光天如鏡,屋頂上的花錯也驚呆了。

    他隱蔽自己的行藏,只怔怔地看著下方:印象中那個驕傲的,不可一世的,飛揚跋扈的女子,竟然為了容止……

    天如鏡屏住了呼吸,他的目光漸漸化得迷惘,卻是好像投往了不可知的遠方。

    縱然天如鏡和花錯感到無比震動,但是他們卻永遠不會知道,這一跪,對楚玉而言,意味著什麼。

    縱然是從前的山陰公主,也曾經跪過君父,跪過鬼神,但是楚玉來自一個完全不同的環境,她不曾跪父母,也不曾朝拜天地,更不曾刻意的討好和乞求過什麼人,這一跪給她帶來的屈辱感受,比旁人所認知到的還要強烈上一倍。

    但是她只是平靜的,坦然的,強抑著,她望著天如鏡,雙膝彎曲,背脊筆直。

    天如鏡的目光慢慢從遙不可知的遠方收回,重新投注在楚玉身上,他低聲問:「我放過你,真的就只有這麼一次機會,今後我不會再留情的,到了你應該死去的時候,假如你不死,我會讓人來殺你,至於容止,我會全力對付他……即便是這樣,你也堅持如此嗎?」

    聽出他話語中有鬆動的意思,楚玉心中浮現一絲欣喜,也不管天如鏡將後果說得如何嚴重,眼下他能夠救容止,不管什麼,都答應下來再說:「是的。」

    天如鏡面上晃過一抹恍惚,他的呼吸陡然變得有些急促,似是心緒澎湃不能自已,可是轉瞬間便又壓了下去,緊緊咬著牙關,他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聲音裡帶著連他自己都沒覺察的賭氣:「好,就遂了你的意,今後你可莫要後悔。」

    目的既然達成,楚玉便上前去解天如鏡身上的繩子,而屋頂上花錯也終於回過神來,他輕輕把瓦片推回原位,一個縱身從屋後飛掠而下。

    這麼大的變故,他要將這件事告訴容止。

    楚玉釋放了天如鏡,看著他白皙手腕上深紫色的勒痕,伴隨著心情的放鬆,歉意再度浮上來:「我先去瞧瞧容止,你在此休息片刻。」

    她話說完便急匆匆地走出門外,看著房門關上,天如鏡快速低下頭,他抬手用力摀住嘴唇,但是從指縫間,還是傳出來壓抑不住的痛苦嗚咽。

    再也無法忍受了!

    明知道她是為了另外一個人,明知道她心中沒有任何容納他的餘地,為什麼到了現在,他竟然還會因為她的痛苦,而加倍的感到痛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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