芊澤花 正文 第四十六章 漂浮
    「皇上,瀧克將軍求見。」單喜拂了拂殿內的綃紗簾幕,輕聲稟告了一句。祁燁在半倚榻上,輕輕嗯了一聲,單喜才回頭示意瀧克可以入內。瀧克只是行徑至殿口,並不敢逾越入內,他跪地抱拳,回稟道:「皇上,刺客已潛入皇宮,臣下已命人四處搜尋,以保皇上安好。」

    祁燁彷彿剛要入眠,便被吵醒,聲音頗為懶洋洋:「朕剛要置寢,就聽見外頭有喧嘩聲,沒想到有如此大膽的刺客,敢行刺入宮。多虧瀧克少將機智勇敢,朕並沒有受到任何威脅。」

    瀧克聽後,面露喜色,皇上一向都十分器中他。不滿十四便招他入宮,掌管御林左軍,他的父親為此十分自豪,現在又護駕有功,將來定是前途無量。

    「這是臣下應當做的,皇上若是無恙,臣下也便先行告退。」

    「去吧。」

    祁燁揮揮袖,說罷起身向床邊走去。瀧克一跪拜,後起身在單喜的帶領下出了濮央殿。瀧克走後,寢殿內又歸為寧靜。祁燁屏退眾婢女,自己脫下衣裳坐在椅子上微微出神。現在的他,內心極為複雜,彷彿理智和感情在翻天覆地的做拚殺。

    他應當殺了芊澤的,他已為她一次一次的破例,退讓。可如若他能狠心殺她,她早已死了不下千遍萬遍,可偏偏他的行為和理智卻一次次背道而馳。

    他不忍心。

    祁燁一蹙眉,目光下移,他伸出自己的手掌,那嫩黃色沾血的衣襟還捆在上面。她包紮時很慌忙,但包的卻分外平整。祁燁無法忘記她那張小臉,邊哭邊念叨著流了好多血。她的聲音軟軟的,聽上去充滿了心疼。

    倏地,男子忽然一咬牙,狠狠的收起手掌。

    為什麼不摘掉這該死的布角,還讓它髒兮兮的留在手掌上?

    他真是鬼迷心竅了!

    ※

    這幾日芊澤總是魂不守舍,她本該是應當害怕的,應當戰戰兢兢的擔心被皇帝殺了。只是,為什麼她現在一點也不覺得恐懼,也不想躲避皇帝,相反,她很想見他。她很擔心他的傷,她反反覆覆想了很多,如果皇帝有意要隱瞞夜裡的事,那他的傷也不會傳御醫來治。

    如果他不傳,這麼大個傷口該怎麼處理?

    想罷,芊澤又是一歎,神情恍惚的坐在椅子上,衣服也忘記了疊。明月悄然靠近,睨見芊澤一張想入非非的臉,便狡黠一笑道:「你在想誰呢?」

    芊澤一驚,轉過臉來,忙道:「沒,沒,什麼也沒想。」

    「人命危淺,朝不慮夕,芊澤,在擔心你的小命是不?」明月試探的問道,哪知芊澤卻自顧自的搖了搖頭,說到:「不怕,不知怎地,不覺得怕。」

    明月並不驚訝,上前了幾步,挨著芊澤坐了下來。

    「不怕,只能說明一個問題。」

    「什麼?」

    芊澤狐疑一問,她自己都不明白的事,明月能明白?哪知男子卻一臉的篤然,自信的說到:「你不怕是因為,你知道皇帝不會殺你。他已三番兩次的饒你,你下意識已知曉,他捨不得殺你。」

    「捨不得!?」

    芊澤一聽,只覺得明月猜中了半分,她的確已經意識到,皇帝不願意殺自己。可是,捨不得就不知該從何說起。她不解的揚起秀眉,眸中清澄一片。明月見她果然不自覺,於是笑道:「你還真是個遲鈍的傢伙,你不知道他為什麼捨不得你嗎?」

    明月早就看出祁燁的心思,他一點一點的沉淪,完全不自覺。但明月卻看在心裡,能讓這個底氣十足,暴虐苛嚴的君王,一而再再而三的妥協退讓,這女子能不在他心裡,獨一無二嗎?但芊澤的的確確沒有那個心思,她看上去,壓根就沒住情情愛愛的地方想。

    芊澤聽罷,倒是覺得有三分道理。她微微垂,陷入思忖,片刻過後,她像是想到了什麼一般揚起小腦袋,猜測道:「明月,莫非是因為我的名字叫芊澤?」

    這話一出,明月倒是一楞:「你從哪聽來的?」

    芊澤見他忽然嚴肅,又收斂道:「從……從別人那處,不經意聽來的。」

    「別人說了什麼?」

    男子一挑眉,面色冷峻,卻不含慍色。

    「他們說,說皇上的母妃煞愛一種花,名叫芊澤花。明月,難道就是因為我的名字恰巧叫芊澤,皇上他就不殺我嗎?」芊澤想到此處,又覺得情理不通,但畢竟皇帝這樣人的心思,哪是她能琢磨的透的。

    「你說呢?」明月聽罷,見她知道的不過爾爾,心下放心起來。他冷冷一笑,覺得芊澤還真是可愛,這樣蹩腳的理由,都給她想出來的。不過,起初對她上心,的確是因為這個名字。但一個名字又能說明的了什麼呢,即使母妃再愛芊澤花,那也不過是種花。

    「我……」芊澤一顰眉,認真思索,分外苦惱的樣子倒惹笑的明月。他俊美無匹的眉宇間,溫柔剎現,薄唇微啟道:「你既然想知道,為什麼不去自己尋找答案?!」

    「啊?」

    芊澤一懵,她自己能尋找什麼答案,她可是比誰都矛盾無措。

    「你知道皇上每一次駕臨婪月宮,為什麼都不讓人靠近嗎?」明月循序漸進的說到,芊澤聽後回答道:「那是因為明月是男子,要是有奴婢們伺候,那不就穿幫了。」

    「這是其一,芊澤難道不想知道,皇上駕臨婪月宮,是來做什麼?難道真的是喜好男風,貪戀我的美色?」明月說時,曖昧的湊近,一張皎美到毫無瑕疵的臉上,露出狐媚的笑容。芊澤面上一紅,忙不迭的後縮,囫圇吞吐道:「我……我可沒有這麼想。」

    「哈哈。」

    明月揶揄過後,見芊澤臉羞的紅如番茄,一時心情又大好。他朗朗笑過後,轉勢又撐顎說到:「你要是好奇,就自己夜裡上屋頂上看看去,說不定會碰到意想不到的事情。」

    他以低沉的男聲誘惑到,語色之中帶著星星點點的蠱魅,令人趨之若鶩。芊澤微微一怔,然後搖搖頭道:「我可沒有這個膽子,明月,我現在已是危險重重,性命堪虞,再要多知道什麼,那還不必死無疑!」

    芊澤說罷憂心忡忡的撇過頭,她哪有膽子再現什麼。冥冥之中,她已覺得自己被一根繩索所牽引,逐漸的陷入一個毫無預知的漩渦。明月皇帝之間到底生了什麼,她雖是好奇,卻也不敢要探究什麼。可偏偏這個明月,彷彿是有心要引誘自己,他到底在想什麼呀!

    「我走了,衣服疊好了。」

    芊澤想罷,只覺得再聊下去,甚是危險。她趕忙站了起身,抱起衣服也不理會明月微詫的表情,匆步離去。

    夜色岑寂,芊澤渾渾噩噩了一天,抬眺望天際,已是月朗星稀。今晚皇上並沒有來婪月宮,芊澤知後,心裡卻並未鬆了口氣,反倒覺得空落落的。她敲敲自己的腦袋,低咒自己還真是不知死活,這種情況下,就應該能躲多遠,就躲多遠,還胡思亂想什麼?

    胡思亂想……

    「你難道不想知道,皇上駕臨婪月宮,究竟在做什麼?」

    「你既然想知道,為什麼不自己去尋找答案?」

    「你要是好奇,就自己夜裡上屋頂上看看去,說不定會碰到意想不到的事情。」

    芊澤便楞,意識裡又浮現出明月早上的對自己說的話。他的聲音彷彿還真真切切,不依不饒的縈繞在耳畔,引得自己心緒不寧。芊澤忙晃晃手,企圖趕走在空氣中漂浮的聲音,她撅撅嘴,懊惱的一屁股坐在地上。

    睡吧,睡了就不會有奇怪的想法了。

    想罷,芊澤把紗燈放在一側,倚著牆壁緊緊閉眼。夜涼如水,從虛掩的殿門處,沁入寒氣縷縷,芊澤本就睡的不夠安穩,她擦擦眼,摸了模自己冰涼的耳際,索性起身把門關上。哪知剛走近那門前,又是一道黑影倏地疾飛而過,女子一瞠眼,怔怔然了半晌。

    反應過來時,心猛地便漏跳了一拍。

    人!?

    是……是誰?

    會是他嗎?

    芊澤緊張的攥緊拳頭,手心微微沁汗,心跳漏跳之後,女子便清清楚楚的聽見了自己搗鼓如雷的心跳聲。她想要把門緊上,卻又遲遲沒有推進,想要掉身離去,忽略這一切,步子卻挪不動分毫。她從來沒有這麼矛盾的時候,她的身體幾乎不聽理智的使喚。

    理智對自己說,回去,回去才安全。身體卻在擔心,他的傷有好好治療嗎,他夜半出來會不會又被現?

    芊澤混亂之極,但女子剛從臆想掙扎中折回時,卻已然現自己杵在了屋簷之下。此時正值夤夜,萬籟俱寂,婪月宮本就是不許外人靠近的寂寥殿宇,此刻更是無聲無響。芊澤站在底下,清眸迎起月光而眺望,她什麼也看不見,她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只是,她的心在徘徊躊躇之時,身體卻已經在攀爬了。

    她簡直瘋了。

    她是最害怕,最畏懼高處的,她只要離開地面,心就會劇烈的跳躍。而此刻,芊澤卻像著了魔一般,即便是戰戰兢兢,顫顫巍巍,卻依然使力攀爬。她沿著最矮的窗戶,踏了上去,然後找著屋簷的飛角,把身體一點一點的送上屋頂。芊澤的力氣小,她爬的十分吃力,手指緊繃的泛白,磚瓦的挪動聲,鏗鏘在耳,每每都令芊澤心怵。

    「呀——」

    她幾乎以為自己會掉了下去,但千鈞一之時,她還是撐起了自己嬌弱的身子,上了屋頂。

    可這根本就只是個開始。

    她是從婪月宮最底處的頂端,攀爬而上的,若要走到寢宮之頂,她得過關斬將,飛簷走壁整整百米有餘。殿宇起伏,影影幢幢,芊澤識不得自己該住哪走,更不知他究竟在哪。但她卻十分執念,抱著一顆全然無著落的心,一步一移。

    天知道她的心跳的有多快!

    芊澤不敢住下看,一看便覺得天旋地轉,她只能硬著頭皮,全當自己是在地面行走。她腰身極不穩,每踏一步,便曲扭的左搖右晃,她走的極緩,每個步子都鄭重異常。月色清冷,今夜的星光喧賓奪主,祁燁站在遠處的陰暗地,穩如泰山的站在飛簷一角。

    他瞇著雙眼,一瞬不瞬的注視那女子的身影。

    她在做什麼,她爬上來找誰?

    祁燁眼見芊澤步步為營,緩慢挪動,那晃的毫無章法的身子,看上去甚至有些滑稽。她呼吸急促,遠遠都聽得見她隱忍的驚嚇聲。祁燁感覺的到,她極端的害怕,更覺的出,自己的心在徐徐上升。

    彷彿忽然被泡在溫泉之中,沉甸甸的心,開始學會鬆懈。

    他沒有上前阻止她,他只是靜靜的觀摩,他喜歡看她這樣,她努力的樣子,是那麼美麗。

    他知道,她在為他努力。

    「哎呀!!」

    芊澤一崴腳,土石飛落,她一個踉蹌險些就要掉了下去。狠狠穩住後,女子嚇的蹲下身來,她抱著雙膝,嚶嚶哭泣。她真是怕極了,她要是一失足,肯定要滾下屋頂摔死的!

    祁燁見她蹲著哭了半晌,俊容上微露憂色,刻眉一蹙,身子居然下意識挪了半步。他一懵,又收回步子,驚異於自己的反應。

    「嗚……嗚……」

    芊澤哭聲極低,她哽咽了片刻後,緩緩收聲。伸袖抹了抹臉頰,繼而又站了起來,她眺望一下四周,什麼也看不見。她想喊,卻又不敢,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這麼做,是為了什麼。

    但她仍舊選擇繼續走。

    重複的晃動,重複驚險,在這夜深人靜中,一而再再而三的上演。

    這個女子固執的向前走,她弱小卻有勇敢,祁燁冷峻的表情隨著時間的推移,開始逐漸軟化,到了最後,他幾乎是在笑,那笑似是苦澀,似是感懷,潭目微瞇中,眸光熠熠。

    他思酌了許久,久到他認為時間是那麼難熬。

    他終於輕輕一點,黑影越過月光之下,瞬間掠過芊澤的眼睛。女子清眸一瞠,霎時抬頭,她又看見他了!她看見他飛了過去,他在那邊,在那邊!想罷,芊澤不做任何想法,居然加起來,她步子邁大了許多,也不顧會不會跌了下去,只是一味的往那頭趕。她見那月影下,男子俊朗的身姿,越來越近,便走的愈快了,到了最後,祁燁幾欲覺得她是在跑。

    風呼呼掠過耳畔,芊澤衣裾飛揚,遠觀而望,竟飄飄若仙。祁燁看著她,極其努力的朝自己跑來,一顆冰涼的心,開始剝落斑駁。

    哪知,因為過度的急切,芊澤在臨近男子的時候,忽然身體一斜,完完全全的跌在空中。她絲毫沒有掙扎的餘地,一雙秀眸,只得瞠的圓大,任由自己的身體,滑落下去。

    「啊……」

    嘴剛出一絲驚響,尾音卻在更大的震驚中,被生生截斷。

    遠處的男子並沒有來得及靠近自己,只是她看見了他張揚不定的黑。他雙手一伸,那掌間的風仿若有生命一般,飛躍開。而自己,也分明感受到那風的力量!!

    因為,因為……

    她竟然飄在半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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