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雨殘菊 正文 第四十九章毒
    又往西連走了數日,為給十萬大軍充飢,軍中戰馬,已宰殺了近一半。

    戰馬都是有靈性的動物,目睹同類被屠宰,馬群逐漸不安分了起來。開始不聽主人的使喚,已經有部分軍馬試圖逃跑,但基本上沒有成功的。不是被早早拉回,就是剛剛跑出就被神箭手射殺。

    到了晚上,埋鍋造飯,又一批軍馬被殺。於是整個營地,都是馬兒的哀嘶聲。

    畢竟之前大帥當眾親手宰殺了那匹聞名天下的白蹄烏,於是再怎麼痛惜自己的馬兒,眾將士也只能低頭不語。

    趙鈞問清楚離月茲國大概還有五六日的路程,只說一句:「等打到月茲國,自然不用愁糧食了。」

    離月茲國越來越近,對方不可能不知道這十萬大軍的動靜。

    到現在為止,居然沒有任何風吹草動。

    當然,這不會是個好兆頭。不曉得對方到底在玩什麼鬼花樣。

    趙鈞一面下令加強戒備,一面在夜晚入睡前親自環繞全營巡檢。

    一連數日,卻沒有現任何異樣。

    暴風雨前的黎明,總是格外平靜。

    趙鈞的內心,隱隱開始不安。

    卻說大衡十萬大軍因缺糧草而殺戰馬以充飢的事實,早有細作報之月茲國統帥拔兒汗。

    拔兒汗臉上不動聲色,心中卻甚是欣喜。暗道:「天助我也。」

    月茲國上上下下,也不過五六十萬左右的人口。除去老弱病殘,能上陣打仗的適齡男兒也未必有十萬。

    精通兵法、聞名天下的趙鈞親自率十萬大軍越境而來,月茲國早已是舉國震動。

    百年來,兩國第一次正式開戰。大衡王朝既然決定千里遠征,自然是志在必得。所以才不惜下如此血本,派出朝中最出色的統帥趙鈞、以及十萬將士。

    本來,論實力,趙鈞率十萬大軍踏平月茲國,完全有勝券。

    可如今……

    糧草已盡,就靠著宰殺將士們心愛的戰馬以充飢,這十萬軍心,如何能穩定?

    而且,如果連戰馬都不能果腹,飢腸轆轆的十萬將士,自然是一擊潰敗。

    拔兒汗在自己國界內按兵不動,心中早已打好一個主意。

    一處小河邊,大片的野草。突然有數以千計的月茲國士兵悄無聲息靠近,每日背著一個口袋,將口袋內粉末細細撒在草上,再澆上水。然後,一言不地撤退。

    至天亮,河水蜿蜒,野草隨風搖擺,看上去,和平常並無兩樣。

    多日來,大軍行經處,多是極荒涼之地。不能說寸草不生,至少也是植被稀少。

    尚且倖存的軍馬,餓了多日,基本上已不能馱人馱物,被人強拉著,艱難行走,四蹄不住地打著踉蹌,不斷地有戰馬倒下,又不斷地有人將馬匹強行拉起。

    河水流淌聲,大軍終於停了下來。眼前大片草地。生長的野草,多達半人高。

    戰士們多是面露喜色。那些軍馬嗅到了水草的氣息,全都不安了起來。

    牽馬的一雙雙手果然鬆開,根本不用人催促,近千名戰馬奔了過去。

    趙鈞騎在一匹尋常的馬上,目光炯炯,望著那片野草地,突然臉色一變,立刻下令:「把馬都牽回來。」

    眾人詫異,一時猜不透緣由,但終究不能違令,於是立刻奔去拉回戰馬。

    那些馬匹都是餓得久了,此刻突然見到如此豐美水草,埋野草間,大口大口地嚼咽,那些戰士們,一時間竟是牽之不動。

    突然,馬聲哀嘶。近千匹餓馬,紛紛倒在草叢中。身子抽搐,口中直吐白沫。

    趙鈞翻身下馬,奔至野草中,蹲下,抄起一把泥土,土中摻雜著黑色粉末。他輕輕一嗅,登時明白過來。

    這大片的草地,竟是被人下了毒。

    食下野草的戰馬,全都中了劇毒。

    近千匹戰馬全在草叢中翻滾著,不多時,全都嚥了氣。

    馬頭下大堆大堆的白沫。

    豹奴連翻幾匹馬,臉色驚慌,奔來報告大帥:「全是毒死的。」

    趙鈞臉色陰沉:「居然在野草中下毒,好一條毒策。」

    他沒有再說下去,身邊豹奴亦是一言不。

    誰都明白這意味著什麼。

    損失的,不僅是全軍這僅剩的千匹戰馬。

    這些被毒殺的馬匹,甚至都沒有辦法充作軍糧。

    這意味著,十萬大軍,從現在起,徹底斷糧。

    明白如此情形的,不僅僅是趙鈞和豹奴。身後無數將士,多半,都明白過來這個道理。

    沒有騷動,甚至沒有人開口。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望著統帥趙鈞。

    趙鈞站起,轉身,望著身後的大軍,臉色沒有絲毫異樣,舉起馬鞭,指著西方:

    「前方有一座集鎮,鎮上數千人口,家家戶戶都有存糧。倘若能快些行走,大家可以在一兩日之內趕至,向鎮上百姓借得足夠的糧食。」

    一時間,一片死寂。

    終於,全軍爆出一陣震耳欲聾的歡呼。

    於是軍心未變,所有將士,跟著他們的統帥,打起精神向前進。

    一兩日就可以趕到那座小鎮,也就是說,大家最多餓一兩日,就可飽餐一頓。

    腹中仍然飢餓,但是希望在前方。只要能打起精神向前走……

    趙鈞下馬,與將士們一同步行。

    身邊豹奴壓低聲音問一句:「大帥,前面的那座小鎮不是已經被月茲國屠城了?」

    趙鈞只答一句:「只要有人的地方,終歸會找到糧的。」

    豹奴不言語。

    趙鈞接著說出一句:「只要在一兩天之內打一個漂亮的大勝仗,就可以挽回局面。」

    豹奴還是不言語。

    他很清楚,此處離月茲國邊境,尚有五日左右的路程。

    倘若兩天之內找不到糧食又見不到敵軍,這十萬大軍……後果當真是不堪設想。

    大軍加快步伐,走了不到兩日,果然到了一處集鎮。

    然而,卻是一座死鎮。

    鎮內家家戶戶都是門窗大開。死屍遍地,幾乎全鎮的地面都被已乾涸的血染作了紅色。

    平常的家畜根本不見蹤跡,倒是有不少野鼠野狐出入死屍堆中。甚至有碩大的黑蟻,從死去多日的屍體上、耳鼻口中爬進爬出……

    從死者的面目中尚能看得出是大衡人的血統。這座小鎮,原本就隸屬大衡。

    整個小鎮,瀰漫著一種死亡的氣息。

    四下裡一片死寂,活著的人——所有將士,一言不。

    趙鈞沉聲道:「去搜每一間房,盡可能地尋找糧食。」

    立刻有部下領命而去。

    於是很多個院落,翻箱倒櫃聲。於是一座死城,終於有了動靜。

    其餘的將士們仍然是一言不。

    誰都知道,這座小鎮,多日前經歷了一場慘烈屠城……大屠殺過後,又怎麼可能有糧食給大軍留下?

    然而,不多時,聽到一陣歡呼。

    多名將士,興沖沖地抬著幾個大麻袋,奔來,扔到地上。

    麻袋大敞著口,炒得焦黃的麥仁湧出,散了一地。

    多日不曾沾一粒糧食,連充飢的馬肉都斷了兩日。所有的將士,看著那焦黃的麥仁,眼都直了。

    甚至空氣中,淡淡的血腥氣中,都摻雜著一種糧食的芬芳。

    抬糧過來的將士興奮報告:「那邊現一處地窖,裡面好多的糧食……」

    立刻有人捧起地上一大把炒麥仁高舉過頭頂,跪在大帥面前。

    趙鈞低頭微微一嗅,立刻嗅出了異樣。

    趙鈞暗道一聲不好,立刻下令:「立刻封存那座地窖,絕對可輕易食用……」

    然而,統帥的命令第一次不起作用。

    連走兩天,連餓了兩天,全軍都餓得狠了。此時一看到炒熟的糧食,又聽聞那邊還有許多……立刻有餓急了的士兵跑去。

    轉身跑去的士兵越來越多。

    趙鈞不得已把真相說出:「糧食裡面有毒!」

    身邊的將官們拚命地大喊「糧食有毒……」

    然而,卻起不到什麼作用。

    幾乎所有人置若罔聞,甚至有人還喊著:「哪怕死,也要做個飽死鬼!」

    這一下,場面完全失控。

    那座不大的院落,擠滿了士兵。

    地窖中所有的麻袋、所有的糧食,被悉數抬出。

    無數雙手伸著、抓著……

    麻袋很快被扯成碎片,焦黃的麥仁散落出來,堆成小山。

    所有人在盡已所能撲向糧食的小山,伸手抓起,把和著血的泥土和焦黃的熟麥仁,拚命地塞進嘴巴。甚至來不及嚼,就急急地嚥下。

    有人噎住了,有人還在拚命地搶著……

    糧多兵少,你搶我搶,很快打成一團。

    趙鈞黝黑的臉上怒色難掩。豹奴立刻明白了統帥的心意,帶著手下,飛奔過去,喝令著軍士散開。

    然而,彷彿一群餓鬼,全都撲在了糧食上,沒人聽令。

    豹奴抓起兩個,又撲過去三個。再一看,就連剛剛奔來的幾個手下也撲在了地上,和其他士兵一起拚命地搶糧。

    只要搶到的,哪怕就是幾粒,也要往自己嘴裡拚命地塞著。

    突然,慘叫聲,幾個士兵捧著肚子滾在了地上。

    接二連三,慘叫聲越來越多。

    不多時,滿地都是捧腹打滾的士兵。嘴上兀自沾著幾粒麥仁,滾在地上,慘號不止。

    搶糧的混亂終於停止。

    僥倖沒有搶到糧食的士兵,全都往後退。

    地上打滾的士兵,抽搐幾下,終於停了下來。

    一個個眼睛瞪著賊大,口大張,嘴角淌著黑血,其狀甚是淒慘。

    一望即知是中了劇毒。

    院裡院外,將士們仍然往後退著。

    滿地焦黃的麥仁,兀自散著若有若無的香氣。

    除了淡淡的香氣,就是籠罩在全鎮上空的死亡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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