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諜 第二部 第一章 聚賭
    很快,巖和尚摟著一個黑色的長匣子回到原位坐下。打開一看,裡面整整齊齊、滿滿當當擺放的,居然是一副普通到家的牌九。

    林熠想笑,老巒果然帶自己來了一個有趣的地方。

    但他沒法笑出來,因為匣子打開時,場內四個人收起了所有嘻笑散漫的神態,變得凝重專注,彷彿即將進行的對決關乎生死。

    巖和尚將牌九一摞摞取出長匣子,慢吞吞道:「規矩老衲就不必重複了。林公子是老巒帶來的人,老巒負責把必要的規矩說清楚就是,別讓年輕人不懂事無意犯錯,那就為難大家了。」他牌九匣子一開,說話的語氣立刻全都變了,老巒點頭道:「這個自然。」轉臉向林熠道:「每隔三年,我們這些無所事事的老傢伙,便會揀一天聚在和尚廟裡碰碰各自的運氣。賭注是近三年收穫的心法絕學、仙器魔兵和靈符仙丹等。

    「每件東西都可換十個籌碼,特別貴重的若另外三個人同意,也可以酌情增加。你今天來,可以旁觀,但絕對不能讓別人從你身上捕捉到任何與牌九有關的資訊,否則,即便龍頭在也很難保你不受苦頭。」難道老巒拉自己到這兒來,只是為了旁觀?那跟廟裡的泥胎有什麼區別?未免太無聊了點。

    但林熠還是乖乖應道:「我知道了。」巖和尚從匣底取出幾百根纖細的竹條籌碼,紅的多,黑的少,放在四人中間說道:「各位量力而為,各取所需吧。」雲怒塵道:「老夫先來打頭陣!」從袖口裡摸出一團色彩斑斕的東西拋在籌碼上,說道:「這是『九轉銷魂囊』,換十根紅籌。」南山老翁從袖口底下緩緩抽出一根花枝,道:「二十根。」雲怒塵苦笑道:「還是這老傢伙最會做生意,早知道我也去剪花枝換籌碼了。」巖和尚和老巒對視一眼,均自點點頭,說道:「就二十根,多一根也不成。」巖和尚拿出一卷牛皮冊子,道:「老衲最不貪心,再說換多了會觸怒佛祖。這卷手抄《般葉經》,不多不少三千三百六十一字,換三十三根籌碼如何?」南山老翁道:「和尚辛苦了,老朽贊成。不知老巒和山尊(雲怒塵在九間堂的尊稱)怎麼說?」兩人均一點頭,巖和尚連聲頌道:「善哉,善哉,多謝成全。」收起籌碼。

    雲怒塵道:「老巒,你總是最後一個獻寶,快把東西亮出來吧?」老巒默不作聲,打開手心裡的黑色小瓷瓶,倒出一枚四四方方的紫色丹丸,環顧另外三個人,問道:「你們說我該換多少?」南山老翁那雙原本閒淡無鋒的目中,猛然閃過兩簇深紫色的光芒,亮得讓人感到有什麼東西在自己的眼睛裡炸開,禁不住要下意識地避過頭去。

    「破劫丹?」南山老翁低低說道:「用五十枚籌碼換,也是少的。」雲怒塵久久凝視著老巒手心裡那顆丹丸移不開目光,讚歎道:「好傢伙,你從哪裡弄來的這個寶貝?有了它,何懼挨不過天劫?」老巒道:「哪裡來的你別管,老南說五十根籌碼,你怎麼說?」雲怒塵道:「龜兒子才反對。我還嫌老南報的太少呢!」巖和尚道:「阿彌陀佛,出家人最公道,五十五根籌碼,貨真價實。」老巒道:「既然和尚這麼說,在下便不客氣了。」凌空一抓,吸過一捆籌碼,不多不少正是五十五根,其中沒有混入一根黑色籌碼。

    眾人等他將破劫丹納入瓷瓶,擺到正中,巖和尚才道:「好,現在開始洗牌。」見識過這些人亮出的寶貝,林熠原以為巖和尚在洗牌時也會露上一手。哪知他雙手毫無花巧,認認真真地將牌九洗過一遍,重新摞好,沒半點出格的舉動。

    老巒拾起骰子,道:「這一輪我的籌碼最多,先做一回莊家。」輕輕一擲骰子,而後依次把牌送到各人面前。

    林熠看到老巒開牌,不大不小是個七點。

    他只掃了一眼,就把牌關上,撿起五根籌碼拋了出去,說道:「這局手氣不妙,就當送點見面禮吧。」巖和尚雙手拿著牌九,不停翻來倒去發出「劈啪」脆響,嘴裡喃喃有詞,不知在念什麼經。沉吟片刻才道:「阿彌陀佛,巒施主財大氣粗,出手不凡。老衲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佛說」下手的雲怒塵不耐煩道:「和尚嘮裡嘮叨,定是抓了把好牌,故意裝模作樣想引人上鉤。」巖和尚搖頭道:「善哉,善哉,好亦是壞,壞亦是好。牌無好壞,能贏就好。」拿起五根籌碼,一根一根擺到身前。

    老巒低聲向林熠道:「每次都由莊家先叫牌,下手的人可以決定是跟還是放棄。如果首輪就放棄,那便只輸一根。也可以繼續加碼,直到其他人全部退出,或者其中一家手頭籌碼用盡無法再加,就由最後叫牌的那一個人開牌。」說時,雲怒塵已然道:「巖和尚話一多,老夫的籌碼就開始哆嗦,這局不跟也罷。」扔出一根籌碼,逕自閉目養神。

    南山老翁一聲不吭,加足十根籌碼。

    老巒搖頭道:「巖和尚,你跟不跟?」巖和尚抬頭,望向南山老翁的眼睛。兩人無言對視良久,巖和尚才道:「跟!」「嘩啦」,這一次,拋出十根籌碼扔到面前地上。

    老巒幾乎在巖和尚籌碼落地的同時,也緊跟著拋出十根。

    雲怒塵閉著眼睛,哼道:「巖和尚,留點家當等下局翻本吧。」巖和尚手中的牌九「劈啪劈啪」輕輕脆響,足足過了一盞茶的時間,忽然歎了口氣道:「老衲為了一本《般葉經》八八六十四天無休無眠,手中籌碼著實來之不易。這時放棄,心有不甘吶!」徐徐將十根籌碼推出。

    南山老翁輕輕把牌放回地上,道:「老朽輸了。」巖和尚也不用再開牌,垂眉合十向南山老翁一禮道:「多謝成全。」交完籌碼,南山老翁這次拿出的是一尊三寸高的玉佛像,托在掌心道:「三十根。」林熠凝目打量,想知道為何這尊玉佛像的價值,居然能三倍於雲怒塵的九轉銷魂囊。很快,他就明白了。這尊玉佛像圓潤勻稱,不論從哪一個角度看過去,都無法找到任何斧鑿刀刻的痕跡。

    老巒問道:「老南,你雕成這尊玉佛像,用了多久工夫?」南山老翁回答道:「半個時辰,不到。」雲怒塵接過玉佛像讚歎道:「難怪通體一氣呵成,不留絲毫凝滯停頓的跡象。巖和尚,你們佛門說的『頓悟靈山』不過如此而已吧?」巖和尚道:「老衲刻不出。」撿起中間堆積的一把籌碼,交給南山老翁。

    雲怒塵放下玉佛像,問道:「和尚,這一局你是贏家,可要選寶?」南山老翁收起三十根籌碼,說道:「他不會,想換破劫丹,他手裡籌碼還差得遠。」林熠一怔,巖和尚贏了三人總共二十六根籌碼,加上自己手上的,要換取破劫丹已經足夠,南山老翁為何說還差得遠?

    巖和尚滿面堆笑道:「是,是,這點籌碼才剛夠換半顆破劫丹,仍需努力。」原來,四人最先換到手的籌碼不能做交換之用,必須用後面贏到手的籌碼才可以。

    這四個人無論是說話、眼神、動作,下注的大小乃至用來交換籌碼的寶物,其實都暗藏深意。欲獲勝機,講究的是如何從這麼多的資訊中,捕捉到其中的真實資訊。

    但不管如何,既然是賭博,除了智慧與膽量,當然少不了一點手氣與牌運。

    巖和尚拿起骰子,道:「這一局,輪到老衲坐莊。」「骨碌」擲下骰子。

    五局賭罷,天色漸晚。拔得頭籌的人,後來的運氣似乎都不會太好,巖和尚接下來連輸四陣。雲怒塵和南山老翁各贏一場,老巒不聲不響賺得最多。但誰也沒有交換籌碼,似乎每個人都志在破劫丹。

    接下來幾局雲怒塵手氣漸旺,面前的籌碼不住增加,其中有一半多都來自巖和尚的貢獻。他不僅輸光了第一局賺進的所有籌碼,早先換取的也只剩下不到十根。

    只是牌局沒有結束,任何事情便都有可能發生。

    所以贏得最多的雲怒塵沒有笑,反而突然發怒了。因為他右手食指上的寶石玉戒突地亮了起來,連續閃爍了六次才恢復沉寂。

    眾人不約而同停下牌局,老巒道:「山尊,你要不要先回去處理一下?我們等你。」雲怒塵恨恨道:「一幫飯桶,老夫就不能離開一會兒。龜兒子的,我去瞧瞧,到底是哪個王八羔子吃了熊心豹子膽,又在惹事。這回,看老子怎麼剝他的皮!」扔下尚未擲出手的骰子,身形一晃掠出廟門。

    南山老翁悠悠道:「『辟情戒』連閃六下,忘憂崖麻煩不小。一時半會兒小雲是回不來了。老朽不如先回龍園把水缸挑滿,咱們稍後再見。」老巒阻止道:「老南,咱們幾個好不容易聚上一回,你何必急著要走?」巖和尚也勸道:「老衲這裡有好茶,咱們喝茶等他就是。」南山老翁道:「和尚在茶裡放的那些好東西,老朽無福享用,謝過了。」老巒提議道:「或者讓林公子暫且頂替山尊,和咱們玩上兩發時間如何?」南山老翁看著林熠道:「這個主意不錯。巖和尚,你的意思呢?」巖和尚暗灰色的眼睛拂過林熠,歎了口氣,道:「有賭總比沒賭好,只是林小施主用什麼來換籌碼?」林熠搖頭道:「在下身上沒什麼值錢的寶貝。」南山老翁道:「林公子何必客氣。你那柄軟劍在老朽眼裡,至少也值這個數。」他伸出三根手指頭,臉上現出一縷微笑。

    林熠苦笑道:「借用巖大師的一句話,那可是在下吃飯的傢伙。沒了它,肩膀上頂著的東西多少會有些不穩當。」老巒沉聲道:「我借你。」抓了一把籌碼塞到林熠手上問道:「十根怎麼樣?」林熠笑得更苦道:「很好。可萬一我手氣太背,還不了怎麼辦?」老巒疑道:「你以前沒賭過牌九?」林熠老實道:「我沒認字的時候,就已經認識牌九的花色大小了。」老巒再問道:「輸贏如何?」林熠想了想,認真回答道:「我都記不起上回輸是在幾歲的時候?想一想應該有很長時間了。」老巒道:「那還廢話什麼?賭,輸了算我的,贏了算你的。」巖和尚搖頭道:「老衲一直以為至少在無涯山莊裡,再不會有人比老衲還慷慨大方,樂善好施,今日方知,原來是大錯特錯。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南山老翁也歎了口氣道:「林公子,我要是你,若不把這些籌碼全部輸光,簡直是太對不起老巒。」林熠站起身,道:「既然如此,好!」走到雲怒塵留下的空位盤腿坐下,抓起骰子問道:「這一局該誰坐莊?」老巒冷冷道:「你到底會不會玩?既然你頂的是山尊的缺,當然該你坐莊。」林熠拋出骰子,將牌依次分發給眾人,也不看自己的牌面,就先自拋出了一根籌碼。

    南山老翁扔出一根表示退出。

    老巒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牌面,也扔下一根籌碼道:「和尚,該你了。」巖和尚跟出了五根,說道:「老衲牌好,加多一些。」林熠打開牌看了一眼,隨即把手上剩餘的籌碼全部壓出。

    巖和尚深深向林熠一瞥,問道:「小施主不怕輸光了麼?」林熠笑嘻嘻道:「反正這也不是在下的籌碼,輸光了又如何?」巖和尚閉目半晌,才說道:「小施主氣勢凌人,想必握了一手好牌。老衲本該認輸退出才對,可又實在想知道小施主到底抓到多大的牌面,竟能如此胸有成竹。好吧,明知凶多吉少,也跟上一跟。」林熠微笑道:「巖大師,有位朋友曾對在下說過,很多時候好奇心會殺死人。」打開牌面,赫然是一副至尊寶。

    南山老翁道:「今晚開出了二副至尊寶。上一副,是小雲坐在這個位置上抓到的。」接下來仍是林熠坐莊,他仍然不看牌面先扔出一根籌碼。一圈下來,巖和尚又將籌碼加到了十根。

    林熠看完牌面,照例不假思索把面前的籌碼加到十四根,南山老翁笑道:「林公子是想看看,老朽敢不敢把剩下的籌碼全部壓上,是不是?」林熠道:「老伯當然也可以只追到十四根籌碼,這樣手裡就能留住最後一根籌碼。萬一輸了,下局也有翻本的機會。」南山老翁道:「可是老朽不相信,林公子還能再開出一副至尊寶來。」抬手將面前的籌碼全部推出,問道:「老巒,你跟不跟?」老巒道:「我退出。」巖和尚搖頭道:「吃一塹長一智,林小施主氣勢正盛,老衲不跟也罷。」林熠將面前的籌碼加到十五根,從容自若道:「老伯,您可以開牌了。」南山老翁徐徐將牌推出,望向林熠問道:「你怎麼知道老朽的牌面只有兩點?」林熠搖頭道:「我原本並不知道。但在老伯追加到十五根籌碼時,就等於在告訴我,你的牌面絕不會大。因為在下適才旁觀時發現,老伯似乎對欲擒故縱的手法情有獨鍾。

    「每每握住好牌多半會示之以弱,誘人上鉤,相反等到哪回牌面不佳時,卻會一再加注好嚇退別人,死中求生。第一局,巖大師便是這麼贏的。」南山老翁道:「所以,你故意給我留了追加一根籌碼的餘地。如果老朽只跟到十四根而不再追加,你反而會放棄?」林熠坦然道:「是,因為在下的牌面其實也很小。好在老巒和巖大師都被老伯的氣勢壓倒,主動退出。否則,贏家該是他們兩人中的一位。」南山老翁歎氣道:「前後兩局,都押上全部籌碼,結果都是一個輸字。看來,今天實在不是老朽賭牌的日子。」林熠道:「老伯每日品茶栽花,恬退淡然已入無慾之境。這牌九,本就不該賭的。」南山老翁目光落到破劫丹上,苦澀一笑道:「無慾則剛?」從懷裡又取出一支卷軸,精神一振道:「這是老朽昨日畫的《春溪花樹圖》,請諸位賞鑒。」「啪」地捲軸打開,一幅水墨畫卷撲面而來,帶著一股飄逸忘塵的氣息,讓人心頭一靜,神思遙馳。

    老巒注視片刻,問道:「老南,你是將最新參悟出的『亂梅三弄』,融入畫中了吧?」南山老翁道:「現在有的只是『弱梅三弄』,『亂梅三弄』已被老朽丟到溪水中。」巖和尚瞇縫著眼讚道:「好個『弱』字,這一字之差,雲泥之別。南老施主,恭喜你已悟出『存弱御強』的妙諦,若能再進一步則來日抗禦天劫,絕非難事。」南山老翁擺手道:「天劫還遠,先說眼前。這幅畫,能換多少?」老巒道:「如果破劫丹能值五十五根籌碼,這幅《春溪花樹圖》也值這個數。」巖和尚搖搖頭道:「不好,不好!」南山老翁奇道:「巖和尚,有什麼不好了?」巖和尚一指畫卷,道:「老衲粗粗算了算,要想把破劫丹和這幅《春溪花樹圖》一併收入囊中,需要一百一十根籌碼。可數來數去,老衲手頭只剩下九根籌碼,豈不是大大的不好?」老巒道:「那有什麼,時間尚早,和尚你慢慢攢回來也就是了。」巖和尚繼續搖頭道:「難,難!尤其林小施主這一加入,老衲更是難上加難。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南山老翁捲起畫軸,道:「林公子,咱們接著來。」接下來巖和尚等人漸漸熟悉了林熠的出手風格,他也不再有那麼好的運氣,只維持了個小贏不輸的局面。老巒不動聲色,手裡籌碼迅速增加,巖和尚與南山老翁則不斷地往外掏東西。

    到了半夜時分,巖和尚終於連贏兩局,挽回些許的損失,正要擲出骰子,忽然笑道:「山尊回來了,不過他的心情可不怎麼好。」話音一落,雲怒塵怒氣未消,三步並兩步闖了進來。

    老巒問道:「山尊,事情怎麼樣?」雲怒塵怒哼道:「幾個不長眼的蠢貨,趁老夫不在居然想跑,老夫當場宰了三個。其餘幾個全扔下『燭魂淵和尚呵呵笑道:「今晚忘憂崖守值的幾個廢物,你又如何料理了?」雲怒塵一揮手道:「還能如何?全被老夫挖出心來生吃下酒。這群飯桶,幾個人也看不好,整日要老夫操心,留著作甚?」巖和尚搖頭道:「可惜,可惜,太可惜」雲怒塵瞪眼問道:「和尚,別以為你剃成禿頭就真能成佛,裝模作樣假慈悲什麼?」巖和尚不以為忤微笑道:「老衲是說,生吃太可惜,多加幾道工序才更有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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