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胖前妻 第四章
    離婚協議書籤好給夏尚臣了,他也同意跟家人解釋的這個爛攤子由他收拾,接下來汪佑暄只要找個合適的時間悄悄離開就好。

    她理想中的情境應該是這樣的——清晨還沒有人醒來的時候,請小婷來接她,然後提著小皮箱,頭也不回的逃離這座陽明山上的惡靈古堡,回到人間,展開新人生。

    但事實上是,他們住的這個地方因為很高檔導致沒幾輛車上來過,進出都有司機接送的她自己更是講不清楚,到底要從哪邊拐彎直走再往上兩圈,接著右轉接一條小路,光是解釋怎麼上來就解釋了很久,半個小時過去,小婷還是搞不懂要怎麼走,就在第N次的解釋聲中,一旁聽不下去的前夫開口了。

    「叫楊秀婷在家等就好,我送你過去。」

    汪佑暄很想說不用,但仔細想想,等解釋清楚,搞不好公婆小姑都起床了,這樣她又要延遲一天離開,兩害相權取其輕,所以她立刻點頭如搗蒜,「謝謝你。」

    「夫妻一場,應該的。」

    男人很快的梳洗更衣,接著拿起車鑰匙,看到她的行李,皺了皺眉,「就帶了這點東西?」

    二十寸的行李箱,能裝多少東西?

    「我想先帶必需品過去就好了,等我開始工作,自己找了房子……到時候你再把其他衣服跟東西寄給我……可以吧?」

    「沒問題。」

    老實說,他還擔心她一下把東西搬得太乾淨,那意味著她完全不想跟他有所牽扯。

    佑暄並不知道,他之所以同意離婚,不是因為不想跟她一起生活,而是因為知道她在這個家無法放鬆。

    只要她是夏家的媳婦,就不可能搬離這個地方。

    他當然大可帶著妻子搬出去住,好好修補兩人的感情,可是一旦他這麼做,親子之間的關係就會開始產生裂痕。

    爸媽從小就對他好,疼愛他,也尊重他,即使他曾經休學一年跑去單車旅遊世界,他們對他也是包容多過一切,結婚後也一如承諾,盡量對佑暄好——爸媽沒有刻薄她,沒有虐待她,沒有頤指氣使,也不曾給過臉色,他們盡其所能的對這個媳婦展現友善,只是,喜歡跟不喜歡,真的是沒有理由。

    爸媽跟佑暄合不來,並不是誰的錯,就只是單純的不投緣,如果他帶著佑暄搬出這個家,那會很傷父母的心,也會讓父母對佑暄更有意見。

    離婚是個不錯的方法。

    佑暄可以正大光明的離開這裡,過自己想過的生活,他會從現在開始慢慢減少工作量,換一種方式維繫感情。

    這幾日,男人仔細的想了又想這一年的確對妻子忽略得過分,他很忙,總想著以後以後,永遠都是以後,直到佑暄提出離婚,他才終於正視了一件事,再多的感情也無法彌補缺乏相處造成的疏離。

    離婚只是讓她休息的方法,不是兩人關係的休止符——結婚也可以離婚,前夫當然可以繼續追求前妻。

    那天開始,他告訴自己,只要有機會,能替她做的事情他都會去做,無論是多小的事情。

    不再是以後,而是現在。

    夏日清晨六點半,夏尚臣的車子穩穩開出柵門。

    汪佑暄開了一點車窗,半瞇著眼睛,儼然一副享受夏日清晨涼風的模樣。

    「我們很久沒這樣獨處了。」

    「你忙嘛。」

    三個字,簡簡單單,卻又不帶任何感情——這個曾經愛他愛得要死的小妻子,連抱怨都懶了。

    沒有情緒,就只是敘述一件事情。

    「佑暄,對不起。」

    「也沒什麼好對不起的,當初你跟我求婚時,我其實也很高興,只是我慢慢懂得,在感情的世界裡,沒有人能保證什麼,你說你會很寶貝我,我相信當時你是真心的,即使是現在,想起那天的晚風跟星星,想起你的表情,那都還是我人生中很閃亮的一刻,我並不會因為現在這個結果就會覺得那一切都是假的。」

    汪佑暄頓了頓,考慮著措辭,「當下的幸福是真的,愛情也是真的,只是……我沒辦法過這樣的生活,自欺欺人可以維持表相的一切,只要不說破,我依然是別人羨慕的那個嫁入豪門灰姑娘——住在電影場景一樣的豪宅,每季會有人拿衣服跟鞋子目錄讓我挑選,婆婆買珠寶首飾也一定會有我那份,出入有司機接送,連湯匙掉在地上都有人幫我撿……可是,我一點也不覺得幸福,這不是我要的幸福。」

    「你是不是很氣我老是出差?」

    她點頭,「我還很氣你那麼寶貝那個隨身碟。」

    「那是我的工作。」

    「我知道,所以我沒有把它丟入垃圾桶。」

    她恨死那個隨身碟了。

    他的工作隨身碟絕對是她的婚姻殺手之一,她真的很不想放過它。

    只是,他的小老婆就放在公事包裡,這個世界上敢動他包包的沒幾個人,如果不見了,最大額嫌疑犯就是她,她不想給自己惹麻煩。

    汪佑暄側頭看著他,「不過老實告訴你,早上我在收拾東西時,曾有一度想要把它摸走的衝動。」

    男人露出一絲苦笑,「還有呢?」

    他們很久沒有好好說說話了,趁這個機會,他想知道佑暄對哪些事情覺得不滿,他要瞭解,才知道怎麼修正。

    「還有我也討厭你跟馮雅中還有程可珊那麼接近。」

    「她們一個工作夥伴,一個是我秘書。」

    對於企業來說,會計師跟律師都是不可或缺的,他跟馮雅中於是成了很不錯的搭檔,至於程可珊是他的萬能女秘書,工作能力很好,重點是,這兩個女孩子從來沒有對他表示好感,工作歸工作,絕無曖昧。

    大概半年前他們有為這件事情起過爭執,他還以為自己已經解釋得很清楚,也取得她的諒解,沒想到……

    「我還清楚馮雅中是你的青梅竹馬,你爸媽視為最佳媳婦的人選;知道程可珊是過五關斬六將才爭取到這個工作,而她爹是政界大老,但你要知道……算了,現在講這些一點意義都沒有。」

    「我想聽。」

    她露出奇怪的表情,「想聽前妻抱怨?」

    「離婚是你提的,我想知道原因。」

    「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奇怪了?」

    「快說。」車子要進入市區了,他不趁這個大好機會把她內心的不滿都挖出來,以後要這樣自然的問出這些事情就不是那樣容易了。

    「夏尚臣,你太浪費你的聰明了,這種問題還要問我?易地而處想一想,假設我有一個帥哥工作夥伴,又有一個帥哥秘書,我跟一號因為工作的關係會在外過夜,五百間房間的大飯店,我卻跟帥哥一號同一間,原因是帥哥怕鬼我要保護他,老公不爽沒關係,帥哥一號的感覺比較重要。」

    夏尚臣無言了。

    因為馮雅中怕鬼,所以出差時他們都是訂雙人床的雙人房,佑暄知道後很有意見,他也答應了以後會分房,可是,每當在飯店辦手續時,看到馮雅中那哀求的眼光,他又會覺得無法拒絕。

    他們從小認識,她就是一個徹底的膽小鬼,那種害怕不是裝出來的,他不忍心看到她因為睡不著而隔天帶著黑眼圈。

    可是如果立場交換,他確實也很難接受佑暄工作出差時跟別的男人同一間房,尤其是在飯店明明還有許多空房的前提下。

    「然後呢,帥哥二號老是在晚上十點十一點打電話來,喔,沒什麼事情,只是要跟我確定下明天的工作內容,老公不爽啦,這種事情明天早上到辦公室的時候再說就好了,幹麼非得在人家的家庭時間打電話來呢,假借公事之名順便討論一下私事,老公不高興沒關係,因為我很坦蕩,我跟他沒有一腿,所以幾乎每天晚上都會跟帥哥二號熱線一下。」

    男人幾乎不知道該怎麼說。

    這個是程可珊的習慣,她會在睡前確定明日所有的工作內容,大概三五分鐘,然後說一些私事,通常不會超過十分鐘——當然,如果是佑暄每日睡前跟別的男人熱線十分鐘,那的確很難讓人忍耐。

    這一瞬間,智商一四0的夏尚臣發現自己好像辜負了這樣的數字,原來他不聰明,其實,他很笨。

    他以為坦蕩就好,但是忘了顧慮妻子的感受。

    汪佑暄看著窗外的綠色風景,語氣頗有感觸,「其實我很難過,真的。」

    「對不起,是我的疏忽。」

    「我只是想告訴你我現在的感覺,不是要你道歉。」何況兩人走到這裡,再說什麼都沒意義了。

    「我知道。」

    「真的?」他們已經N久沒有好好說過話了,她實在有點懷疑他說的知道是什麼意思。

    她一直沒哭,可是想起兩年甜蜜戀愛跟三年婚姻生活,感覺真是一百萬個想歎氣。

    嚴格來說,他們只有過一次比較激烈的爭執,就是半年前她發現他出差時都跟馮雅中一房的時候。

    當時他試圖解釋,但後來不敵她的怒氣,最後他們達成協議,以後出差就算外宿在墓地旁邊的旅館,他也不會跟馮雅中一房;至於她,則忘記這件事情,不要讓這個誤會成為不愉快的原因。

    結果——

    結果就是,隔月他到日本出差,兩人打電話,她聽見有電視的聲音,音樂台,可能正在播放某歌手的演唱會,但夏尚臣這個人基本上是不看電視的,就算開電視也只會看新聞台跟財經台,音樂台……那是不可能的。

    看電視的另有其人。

    一個月後,信用卡賬單到了,東京XX飯店,一萬八千日幣,上網一查,很好,是雙人房價碼。

    他們還是同房了。

    老婆的怒火敵不過馮雅中的睡眠不足——汪佑暄想,也許她對他感情逐漸消逝就是在這件事情之後。

    夏尚臣把青梅竹馬的感受放在對妻子的諾言前,這讓她很無言,也很無奈,可悲的是,她已經不想跟他吵了。

    手上就是有證據,可是她連想問的慾望都沒有。

    問了又怎麼樣呢?

    只是把所有的爭吵與協議再來一次,然後誰知道下次出差時,他是不是又會選擇保護那個「我們之前真的只是兄妹情誼」的青梅竹馬?

    真是……

    她不該講這些的,兩人既然已經沒有關係了,以後要見面的機率也不大,她原本想要來個成熟的告別,卻因為他一直追問而搞得好像批鬥大會一樣,他們結婚的時候很美好,離婚的時候也應該這樣才對。

    「夏尚臣,我說這些事因為你想知道原因,所有不要再道歉了,一點都不像你。我以前就是喜歡上你那種很有自信、閃亮亮的樣子。」

    「到我們決定離婚為止,你還覺得我閃亮嗎?」

    「當然。」只是閃亮不能成為她的精神支柱罷了。

    汪佑暄想想又接著補上,「如果我是事務所的櫃檯小姐或者助理,每天看著你西裝筆挺、因為工作而容光煥發的樣子,我一定會愛你愛得死去活來。」就像當初她以學妹的身份崇拜他崇拜得要命一樣。

    她在他身上看到一種光芒,漂亮得讓她炫惑。

    「相信我,你認真的樣子很好看。」只是她不是無怨無悔,只要能陪著他就好的那種人,就是一隻小貓小狗,也要知道自己是被愛的,何況她是一個人。

    她的連三發言讓夏尚臣心情頗複雜。

    他當然很感謝她對他的正面讚賞,但是,他也聽得出來她沒講清楚的那個部分是什麼。

    「哎呦,你不要這個表情啦。笑一個。」

    夏尚臣終於笑了,「我覺得我們兩人的對話簡直就是像神經病。」哪有人剛離婚就這樣的,感覺很奇怪——不過這才是汪佑暄不是嗎?她本來就跟大部分的人不一樣。

    在別人眼中她可能有點四次元跟無神經,不過這就是他喜歡她的地方。

    「說神經病太嚴重了,我們是文明人。」

    「我可不希望這種文明法,我們怎麼說也是結束了三年關係。」

    「還是你希望要來個尖聲哭喊、巴掌淚水,或者我去找你媽說:『要我放過夏尚臣可以,給我兩千萬我就離開他』。你想看到這個嗎?」汪佑暄笑了笑,「前面前面,右轉再直走。」

    「楊秀婷不是住在景美社區嗎?」

    失格的前夫,連她最最親密的朋友搬家都不知道,真的是……嗯……

    「她搬家了。」

    在汪佑暄的指點中,車子在一棟普通公寓前停下。

    夏尚臣開了後車廂,替她取出行李,接著從西裝口袋拿出一隻信封遞給她,「拿著。」

    「分手費?」

    「是贍養費。」他糾正她,分手費跟贍養費不同,「記得去兌現。」

    「知道了。」

    不拿的話,一來,她的前公婆大概會緊張得馬上來問說,是不是不夠,要拿多少才肯放過他家兒子。

    二來,雖然是三年富貴媳,但其實她身邊真的一點錢都沒有,她總不好開口跟自己爸媽要,那樣太丟臉了,跟小婷借,好像也很怪,她才剛趕走米蟲男友,卻又搬進米蟲朋友,這不行。

    不管他給她多少,至少夠她吃吃喝喝懶散一陣子,再給自己買幾套面試套裝好去找工作,直到她領第一份薪水之前,都需要用錢……好啦,她就是沒有骨氣的女人。

    汪佑暄收下信封,「謝謝。」

    男人摸摸她的頭,眼神中有著不移察覺的憐惜,「保重。」

    「嗯。」

    「好好吃飯。」

    「嗯。」

    「多睡一點,吃飽一點。」

    「好。」

    「我打電話給你,你會接吧?」

    「不會。我上去就會把你的電話刪掉,你也不要打給我。」想想,覺得不對,她的一堆珍藏書還在他家呢,還有那些熬夜做出來的模型,「我的意思是,除非必要,不然不要聯絡了。」

    男人自然懂得她的弦外之音。

    對於她拒絕得如此快速自然是有點傷感,但又想,造成這一切的不都是他嗎?

    當初對他迷得難以言喻的人,現在只想遠遠離開他,最好再也不見他……

    「我走了。」汪佑暄對他揮揮手,「再見。」

    「你哥跟你嫂呢?怎麼沒下來吃早飯?」莊涓涓一到飯廳,見桌子旁只有丈夫跟女兒,很自然的問道另外兩人。

    由於大家下班的時間不一,加上有時要加班,有時要應酬,這種情形下,要一起吃晚餐幾乎是不可能,因此,早上自然而然成了家族時間,就算是週末,也是七點半左右開飯,餐桌上中式西式餐點都有,大家各吃各的,一起聊聊天,度過短暫的家庭時光。

    夏雨臣聳聳肩,「福伯說他們一大早就出去了。」

    莊涓涓覺得很奇怪,今天是星期二,尚臣要上班,何況他最近這個案子很有得忙,總不可能這種時候跑去玩。

    「有沒有說要去哪?」

    「誰知道。」夏友和起身替她拉開椅子,「不用管他們,坐下來吧,他們兩個都幾歲了,又不是小孩子,不用擔心。」

    說話間,外頭隱約聽到陳嫂的聲音,「少爺您回來啦,老爺夫人跟小姐已經在用早飯了。」

    不一會就看到夏尚臣從外面走進來。

    莊涓涓覺得奇怪,「佑暄呢?」

    「爸媽,我有一件事要跟你們說,雨臣也一起聽吧。」他就像往常一樣很自然的拉開椅子坐下,「我跟佑暄離婚了。」

    一陣靜默。

    兩夫妻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該說什麼——雖然不喜歡那個媳婦,但是這樣離婚也太突然了。

    夏友和放下碗筷,「什麼時候的事?」

    「我們談了幾天,昨天達成協議,早上我送她去朋友家,佑暄以後不會再回來了。」

    「那——」

    「我沒事。」夏尚臣拿起陳嫂剛替他端上的咖啡,微微一笑,「爸媽,雨晨,吃飯吧,今天還要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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