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泉卷 第七章
    “後來?”黃泉冷笑:“沒有後來。”

    站前一步,腳已踏在巖石邊緣,身周風起雲湧。

    元烈拖住那似要融進山霧裡的孤獨人影:“別站那麼前,小心。”

    “怕我摔下去?”

    黃泉斜斜瞥他一眼:“你可知道這下面有什麼?”

    元烈搖頭。

    “是個很大很深的潭子,水裡還有許多尖石碎礫。陽光根本照不到水底,一片漆黑……”

    “你怎地那麼清楚?”元烈臉有點發僵,不好的預感充斥心髒。

    “那都要拜你兄長所賜了。”黃泉浮起奇特的笑容:“若非他當日逼我從這裡跳下去,我身上又哪來那許多傷疤?”

    猛退兩步,元烈駭然失色,難以置信地用力搖頭:“不可能!我兄長待人再和善不過,怎麼會如此凶殘?何況你們,你們……”

    “你真以為東丹天極喜歡過我麼?呵,告訴你,他只不過是為了替未婚妻,也就是你如今的嫂嫂醫病,其中正巧有一味藥只得我射月國有,他才來宮中盜藥。失手被擒後就利用我來救他。”

    一聲譏笑亂石崩雲,黃泉唇含無窮自嘲:“只有那個年少無知的伏離才會被他三言兩語就迷得暈頭轉向,居然偷了丹藥同他一起私奔。啊哈哈……笑死人了……”

    他笑得前俯後仰,似乎一個不穩就會失足跌落。元烈膽戰心驚,急忙沖上緊緊摟住,將他拖後,一邊撫摸他背心:“黃泉,你冷靜些,冷靜些,慢慢說。”

    黃泉大笑:“我冷靜得很,如果不冷靜,我怎麼能熬過這十六年?”

    “……所以你那麼恨他?……”元烈惻然垂首,低低地道。

    “當然,我跳下懸崖時,就發誓,即使下黃泉,化厲鬼,也絕不放過他。那是他欠我的,誰也別想阻攔我。”黃泉聲音漸低,卻托起元烈下頜,手指捏著頸上微微跳動的血管,沿曲線比畫。

    “你現在,還想為你兄長求情嗎?”

    元烈眼裡盛滿悲傷、困惑與茫然:“你真會殺我兄長?其實,其實他應該還是牽掛著你的啊……”否則,又為什麼十多年來常常哼唱著那一首曲子?

    像聽到世間最荒謬的笑話,黃泉冷笑俾倪:“他牽掛我?哼,如果你喜歡一個人,會逼他從懸崖絕壁跳下去麼?”一直在元烈頸中游移的手驀然一頓,手背青筋凸現。

    “絕不會!”

    根本沒有發覺黃泉殺機暗起,元烈大叫,將他抱得更牢:“怎麼可能?我寧可自己跳下去,也不想看到你在我面前受一點點傷。我喜歡你啊……”

    手倏忽僵住,望著一臉緊張的元烈,黃泉百感交加。

    為何元烈偏偏是東丹天極的弟弟?如果不是……

    沒能再想下去,因為元烈突然拉起他,跳下巖石就朝後山奔去。

    不停腳地一路沖進石林,在真人般高的泥像前止步,泥偶的五官尚是一片模糊,但寬衣長發,似極了黃泉。指著泥人,元烈激動地道:“我原來想做好了才帶你來看的,可我實在忍不住了。黃泉,我真的是很在乎你的,我如今知道是我兄長騙了你,你才會變得這樣不信任別人,可是不論伏離跟我兄長有什麼過節,我認識的就是你,我最喜歡的也就是你,黃泉……”

    “只要你喜歡的東西,我一定都會設法為你做到的,我只想你開心。黃泉,你相信我啊!”仿佛一下子把從前積蓄的所有情緒都爆發出來,元烈不管三七廿一地就吻上了黃泉艷色**,用完全不同以往的激烈咬噬著。

    “我最喜歡你,黃泉,黃泉……”

    喃喃念著,久久吻著,嘴裡嘗到黃泉甜美的氣息,卻始終夾雜一縷苦澀,眼淚的味道……

    徐徐對上一直默不做聲的人,方發現那雙含媚微翹的眼眸竟噙著水霧。

    元烈整個人呆住,只怔怔看著又一滴水珠在黃泉睫毛上凝結,最終超出承載,慢慢地,滑過面龐。

    “……黃,黃泉?……”終於反應過來黃泉在哭,元烈頓時慌了手腳,剛要伸手擦去他的眼淚,陡然想起自己手掌滿是老繭又縮了回來,舉起袖子一邊擦,一邊小聲道:“是我又說錯話了嗎?你有什麼不高興就對我出氣好了,不要哭,不要哭……”

    眼淚,這種本以為永遠也不會再在自己身上出現的東西不受控制地沾濕了元烈衣袖。黃泉深深垂下眼簾,一把將元烈拖進懷裡。

    “你發誓,今後都不會背叛我。”

    明明已決定從此不再相信任何人,可此刻,還是想聽元烈說出相守一生的誓言。手指插進元烈黑發,下巴緊緊貼住他額頭摩挲。

    “說你今生今世都絕不會離開我,元烈。”

    “我絕對不會離開你的,就算是死,我都要陪著你。”元烈的聲音在黃泉胸口響起,嗡嗡地直擊心房。一抬頭,凝望黃泉雙目,元烈微笑著拭去他眼角淚痕。

    “不單止今生今世,下輩子、下下輩子,只要你喜歡,我也一定會跟你在一起,不會再讓你寂寞的。”

    黃泉沒有再說話,只在元烈唇上印落一吻,一個輕輕的,卻是黃泉自兩人相識以來首次不帶戲侮嘲弄的真正的親吻。

    也首次發現,原來元烈略厚的唇出奇的溫熱柔軟又干淨……

    遠遠地,水千山站在石林外,比任何時候都要凶悍的眼神狠盯元烈背影,散發重重怨氣。

    瞪視良久,水千山一聲清咳,驚醒兀自相擁的兩人,面無表情地低頭道:“主人,探子回報,沈日暖糾集了一大幫江湖客已到山腳,請問主人有何示下?”

    黃泉輕輕放開元烈,一揚眉,似喜還怒:“來得倒真快……那東丹天極呢?”元烈心中擔憂,也不禁豎起了耳朵,卻聽水千山道:“那一行人中並不見東丹天極。”

    “怎麼可能?”黃泉冷笑:“以他性情,知道我還在人世,說什麼也要斬草除根,呵,說不定他早喬裝改扮混在了人堆裡。”磨了磨牙,日夜切齒痛恨的人即將出現面前,他手心都熱得似要燒起來,邁開大步就朝石林外走去。

    “黃泉,等等我——”元烈大叫著追了上去,水千山雙手一張,攔在他面前。

    元烈皺眉,自信真要動手,定能闖過,但瞧水千山纖細模樣,只怕經不住他兩拳。正在猶豫,水千山又冷又狠的眼睛將他從頭看到腳,所經之處,元烈只覺像被毒液澆過,恨不得把被他看過的地方剜下來。

    這個水千山,有時竟比黃泉更令他害怕……

    好整以暇地欣賞夠元烈渾身的不自在,水千山才恨恨收回目光,嫉火更盛:這其貌不揚的男子怎配得主人喜愛?更何況還是主人最憎惡之人的弟弟?

    吸了口氣,訕笑道:“你跟去也沒有用,我服侍主人多年,他的脾氣我最清楚不過。主人對東丹天極恨之入骨,難道真會因為你就饒過他麼?”

    這正是元烈心頭始終放不下的一塊大石,他全身微微一顫,雖然掩飾得極好,卻逃不過水千山雙眼。

    “其實你自己也知道勸不了主人的罷。”水千山抿著嘴,笑容惡毒:“你也不是蠢人,怎麼就看不出主人是在戲耍你?”

    元烈臉色一白:“你別胡說,黃泉他,他剛才還要我發誓不離開他的。”

    水千山哈哈大笑:“那又算得了什麼?黃泉路哪個屬下不是發誓效忠主人,永不背叛的?”如期見到元烈表情越來越難看,他得意地一轉眼:“愛之深,恨之切,主人從來真正在意的只有東丹天極一人,你與主人相識不到一月,就能令他放下十幾年的牽掛嗎?就算主人真肯留下你,最多也不過是想在你身上找到一點東丹天極的影子罷了。”譏笑兩聲,慢悠悠地走了。

    毫不留情的話語如千鈞重錘,砸得元烈頭暈目眩,眼看水千山大搖大擺的背影漸遠,卻連憤怒的力氣也沒有,捂著臉,混亂一片。

    水千山所說的,也是他一直隱藏在心底最深處的恐懼。連他自己都不敢去追根究底,怕破壞了黃泉好不容易才為他展露的那一絲溫柔……

    不知站了多久,石林間冷風穿梭,拂體生寒。他回頭仰望泥人,黃泉那沒有五官的空白的臉正漠然對著他。激靈靈一個冷戰,元烈抱緊了雙臂。

    “黃泉,黃泉,我在你心裡,究竟算是什麼?”

    低低自言自語著,聽到自己的聲音在空洞冰冷的空氣裡飄蕩,沒有人響應。元烈拖著驟然疲憊的身軀,慢慢穿過石林。一陣喧鬧隨風吹近,依稀夾著沈日暖的大嗓門,他勉強打起精神,加快了步伐——

    空曠平坦的崖頂,黃泉衣袂飄飛,正傲視對面劍拔弩張的一群人馬,臉上充滿不屑:“你們囉嗦什麼?叫東丹天極滾出來。”目光在眾人身上一一掠過,卻見不到一個與東丹天極身材相似之人,不由暴躁起來。水千山低垂著頭,遠遠站在大石邊,似對眼前一切視若無睹。

    沈日暖怒道:“我大哥呢,你把他怎麼樣了?”突然瞥見走近的元烈,喜出望外:“喂,你沒事吧,我大哥他現在人在哪裡?”

    元烈苦笑一下,還沒說話,黃泉已沒了耐心,厲聲道:“東丹狗賊!快給我滾出來!”雙眸一展,凌厲森寒。沈日暖這邊原本亂哄哄嘈雜囂天,被他一瞪,一時鴉雀無聲。

    沈日暖也是一窒,到底念兄心切,不怕死地瞪了回去:“東丹盟主早被你派去的殺手所害,連他身懷六甲的夫人都不放過,你還在這裡惺惺作態,裝神弄鬼——”

    “什麼?!”

    黃泉與元烈不約而同地驚叫,兩人臉色齊齊慘變。

    元烈一個箭步沖上前,牢牢抓住沈日暖肩膀:“你,你說清楚,我兄長和嫂嫂怎麼了?”

    肩骨都快被抓碎,沈日暖痛得齜牙咧嘴,一指黃泉:“那就要問他了。我幾經周折找到你兄長住處,令兄正閉關修煉,尚差數日才能出關。令嫂便留我盤桓,我趁那幾日持了盟主令箭廣邀江湖朋友助拳,在你兄長出關那天帶大伙趕了回去,誰知,誰知……”

    他眼裡驀然流露畏懼,聲音也不自覺地顫抖,仿佛想到了什麼極為恐怖的東西,反手緊抓元烈:“誰知卻在練功室內見到令兄屍身,頭顱被割了去,連,連——”面一青,當日那股嘔吐的感覺直泛胃間,再也說不下去。

    全身赤裸浸泡在血泊中的無頭男屍浮腫得嚇人,下身更被割掉了**……

    強忍腸胃的劇烈不適,他喘著氣道:“令嫂也遭毒手,開膛破肚,那,那個胎兒都,都已經有了形狀,唔……”

    “唔啊……”人群裡忽然有人搶在他之前吐了起來。沈日暖忍了又忍,終於哇的吐在了元烈衣上。元烈卻半點未覺,只扭頭望向黃泉。

    黃泉震駭卻更勝元烈十倍,面上肌肉輕輕抽搐,猛地大吼:“你撒謊,撒謊!我幾時叫人去殺他了?我還沒好好地折磨他,怎會殺他?我怎麼會殺他?”喊到最後一句,已連嗓子也啞了。

    沈日暖擦淨嘴角污穢,惡狠狠盯著黃泉:“家父與你無怨無仇,還不是被你逼死?你這心狠手辣的妖人有什麼做不出的?”取下上山以來就一直背著的一個布包,解開層層包裹:“你自己看清楚。”

    最後一層布打開,元烈淒厲大叫:“哥哥————”

    布包裡赫然是一枚人頭,即使敷著厚厚石灰,仍掩蓋不了淡淡血腥。男人的眼,至死不暝。

    “這是後來在牆角找到的,還有這張塞在他嘴裡的紙箋。”沈日暖拈起頭顱邊的一紙薄箋,沖黃泉一揚:“這難道不是你寫的嗎?”

    似曾相識的雪白的紙,墨黑肅殺的字,卻濺著數點已變褐色的血跡。

    ——絕情無恨處 送君赴黃泉 日落西山 雞犬不留

    直直望著這幾個字,黃泉只喃喃道:“不是我寫的,我怎麼會殺你?……”高挑的身影搖了搖,已疾如鬼魅掠近沈日暖,在他驚覺之前便捧走了人頭,滑回原地。緊緊舉高人頭,眼波全無昔日的嫵媚靈動,瞬息不眨地注視著。

    是東丹天極!即使相隔十六年,他仍然記得他臉上每一條肌理,每一個毛孔……

    東丹天極死了……

    一點駭人的空虛自心房開始,如紙上墨跡般徐徐擴散開來……滲進血管裡,骨髓裡。周身冷得像結了冰,連目光都亦凍僵。

    “……你怎能就這樣死了呢?你還沒有再見到我,還不知道我就是伏離啊……天極……”

    黃泉對著手中的人頭輕輕地訴說著。這個完全脫離他掌控的意外徹底擾亂了他一切心智,支持了他十六年的支架仿佛在剎那間崩潰。

    “誰允許你死的,啊,天極?!你欠我的還沒有還給我,居然想這樣逃過我嗎?我絕不答應!”

    奮力一拋,人頭飛落懸崖。黃泉淒絕地放聲大笑,沖入人群,衣袖飛揚間,哀號不絕,血光四濺。

    “我不許你逃!絕不允許!!!”

    手底“喀嚓”又擰斷了一人頸椎,顱腔泉湧的鮮血映紅了黃泉眼眸,也蒙蔽了殘余的一點理性。一舔指上沾染的血跡,黃泉癡笑著環顧四周驚恐欲絕的人:“東丹天極,你今天逃不掉的。”

    “他瘋了,這人已經瘋了!”

    慌亂的人群中有人歇斯底裡地叫了起來,但下一瞬間,聲音已被黃泉扼在喉嚨裡。黃泉微翹眼眸染上重重暴戾,狂吼:“誰說我瘋了?東丹天極,你給我出來!出來!”

    手一拗,生生扭斷了那人脖子:“出來啊——”

    他衣發染血,宛如浴血修羅,余人心膽俱寒,腳下都情不自禁後退。沈日暖大急,振臂高呼:“大家不要亂了陣腳,一齊出手殺了這奸賊才能保住性命!”眾人一想不錯,壯著膽慢慢包抄上去。

    石屋裡的黑衣人早已聚集一旁,見眾人意欲圍攻,剛要沖上前相助黃泉,卻被水千山阻住。

    “擾了主人殺敵的樂趣,你們擔當得起麼?”水千山倚著大石,凝望黃泉背影,眼裡閃動濃濃憂憐,輕輕道:“就讓他盡情發洩吧,今後他便不會再為個死人傷心痛苦了……”長長歎息一聲,不再言語。

    人群越逼越近,黃泉神情也益發瘋狂,哈哈笑道:“你們想送死,就一並來吧。”

    元烈業已魂不守捨,但見黃泉如此失常,心驚之余更是神傷,躍近黃泉,將他抱得緊緊的:“你醒醒啊,我兄長已經死了,東丹天極已經死,啊——”

    一記耳光毫無預兆劈臉扇上,他踉蹌退開,捧著高高腫起的臉頰,心頭震駭簡直難以筆墨形容。

    “……你,你打我?……”

    黃泉回頭,沾血長發在空中甩開一道弧光,妖靡詭異,用看陌生人似的冰冷眼光注視元烈:“誰說東丹天極死了?他是我的,除了我,誰都不許動他,誰都不許!”

    所有的熱血都在黃泉森寒目光裡凍結,元烈平實的臉終於扭曲,憤然大叫:“你不是恨他嗎?為什麼到現在還不相信他已經死了,為什麼還要為他難過?你回答我啊——”

    喉嚨深深哽住,其實不用任何人解釋,答案就在他自己心中。從頭到尾黃泉的心都被東丹天極占據著,沒有他的影子……或許曾經有那麼一絲半縷的溫柔流露,也不過是在長長冷冷的寂寞中不經意漏出的一點幻影,虛無地、試圖拿另一段感情來取代靈魂深處無法割捨的愛與恨,可東丹天極死了,假像也隨之破滅……

    嫉妒有如毒蛇,一口口從內髒向外蠶食。元烈撲上去,摟緊黃泉,恨不得把自己揉進他身體地用力箍住。

    “我不要你再念著他,喜歡他!黃泉,我才是真正關心你喜歡你的啊!你好好地看清楚我啊!”

    狠猛一拳擊中腹部,五髒六腑仿佛都被打得錯了位,他喊聲驟然中斷,雙眼金星亂舞中,吃力地捂著小腹,懵懂望向帶著刺骨譏笑的美麗容顏。

    “誰喜歡東丹天極那個禽獸不如的東西?還有你,你是那個畜生的弟弟,也配來喜歡我?哈哈哈!”無處宣洩的狂怒和絕望如熔巖吞卷了理智,沸騰著尋找噴發的出口,此刻的黃泉只想撕碎毀滅身邊所有的一切。扯住元烈頭發,迫他仰起臉,輕蔑地拍打著他的面頰:“你當自己是什麼東西,居然想來阻止我?”

    曾以為不會再從黃泉口裡吐出的污辱言語又一次劃過元烈耳邊,他嘴唇顫抖,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心在深入骨髓的悲哀裡不停下沉……

    “妖人,快放開他!”沈日暖素對元烈極有好感,見他受制,哪裡按捺得住?存心想刺激黃泉,讓他放手,他遙遙對黃泉啐道:“你這不男不女、心狠手辣的瘋子,注定一輩子都不會有人喜歡,你還抓著他不放做什麼?”

    像被踩中痛腳,黃泉眼波一下陰森憤懣到極點:“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瘋狂覽遍眾人神情,手沒有如沈日暖所願放開,反而扭轉元烈手臂,將他面對人群,炫耀似地咯咯笑道:“看到這傻小子沒有?隨我怎麼玩,他都死活賴在我身旁,非要喜歡我不可。”

    驀然低頭,咬著近乎呆楞的元烈耳垂:“快說,你喜歡我,說啊,大聲地說出來!說你最喜歡被我干!”

    急促的氣息噴過耳頸,還同以往一樣高熱,元烈卻周身起了一陣惡寒,涼颼颼的濕氣自尾椎沿背脊竄升,連腦髓均凍得失去了思考的力量。呆如木偶地聽著惡魔般的話語,身子漸漸開始發抖,越抖越厲害,猛地奮力扭動掙扎起來。

    “放開,放開我啊!”

    霧氣不受克制地迅速模糊了眼睛,他激烈搖頭,感覺有水珠滴落唇邊。可長空萬裡,天光無雨。

    那是眼淚……意識到自己在哭,元烈苦苦支撐的最後防線崩裂了,淚水簌簌淌落:“放……放開……啊……”

    一次又一次地忍受黃泉的嘲諷和羞辱,卻又一回接一回地叫自己忘記所有不悅,轉而去安慰那個美麗又憂傷的男子。不是因為傻,只是單純地以為總有一天,黃泉會被感動,會用那雙含媚微翹的眼眸帶笑相望。

    石林中那一吻,幾乎讓他錯覺已觸摸到了黃泉的心,卻原來什麼也抓不住,從一開始,無可救藥沉淪下去的人,只是他自己。

    只有他一人而已……

    眼淚決堤泉湧:“不要再碰我!”

    再也不要被那個將他視若玩物的男子碰觸!拼起手肘就向身後黃泉撞去。

    輕而易舉扣住元烈胳膊,黃泉惱羞成怒:“我碰不得麼?你在我下面浪叫的時候還少嗎?裝什麼清高!”三兩下撕碎了元烈衣裳,在圍觀眾人的抽氣聲裡,抬高元烈一條大腿。

    腿根內側的肌膚上深深淺淺布滿大小不一的痕跡,至於是如何造成的,黃泉已從眾人驚訝狼狽的眼神裡讀到了然,卻還似怕他們不明白,將元烈的腿舉得更高,暴露出在寒氣中收縮的**——

    “看見了嗎?這小子裡裡外外都被我操過,還每次爽得不得了,嘻嘻,他可是你們那什麼東丹盟主的弟弟呢,呵!”豎起三根手指便向小**口插入。

    “啊——”元烈顫抖的叫聲只發出一半,就被黃泉突然的直插到底噎在喉間,用盡力氣扭轉脖子,看著那美麗卻比鬼魅更淒厲可怖的面容。

    “……放開我……”聲音微弱得只有自己能聽到,元烈再也流不出眼淚,因為哭已成了奢侈。

    “放開他!你這瘋子!”沈日暖忍無可忍,大罵著拔劍沖了上去,就算對方是天王老子也不管了。人到半途,水千山已擋住他去路,陰陰一笑:“他是主人的東西,怎麼玩都跟你沒關系吧?”沒等沈日暖反唇譏誚,他手腕一翻,多了柄藍熒熒的短刀,朝沈日暖咽喉劃落。

    “暗箭傷人,卑鄙無恥!”沈日暖氣得哇哇大叫,揮劍迎去。兩邊人馬也不再客氣,捉對兒大打出手。

    殺喊聲中,有血濺起,染紅了蒼邈長天。

    元烈卻看不見,滿眼只有黃泉放大到及至的妖魅笑容。

    “……放……開我……”癡癡重復著意識中唯一存在的言語,眼簾疲倦地垂落——再沒有心力去注視那雙閃著瘋狂火焰的陌生眸子……

    “你想逃過我嗎?休想!”

    黃泉狠狠攢眉,猛地拔出深埋他體內的手指,捏住他的腿用力向外拗:“快張開眼睛看著我,說你喜歡我,快說!”手上加重了力道。

    幾乎可以聽到腿骨脫臼的牙酸聲,身體像要被撕裂開來,冷汗一下順額流淌,元烈反常地哈哈大笑,藏不住哽咽——你究竟要聽誰說喜歡你,黃泉?

    我說過多少次的喜歡你,可你真正用心聽過麼?你此刻抓著我,看著我,可我知道你眼裡望見的根本不是我,而是那個已經死去,你永遠也抓不住的男人……不是我,從來,都不是我……

    “不喜歡……我不要再喜歡你!我不喜歡你!”

    元烈聲音由低到高,最後發瘋似地狂吼,將心底全部的悲痛、嫉妒、絕望都發洩出來地拼命大喊大叫大笑。驀然一陣雷擊般的巨痛從腿上飛竄,他慘呼一聲,睜開雙眼。

    天旋地轉中,黃泉正定定凝視他,目光淒涼幽怨……

    “……為什麼你就是不喜歡我?……天極……”

    即使再被折斷另一邊腿骨,也比不上這聲溫柔的“天極”萬分之一的錐心疼痛。元烈張大了嘴,眼淚再度傾瀉而下:“我……不是……他啊……”

    ——為什麼還不讓我暈過去?為什麼還要逼我看你淒婉的容顏,聽你溫柔的聲音叫另一個人的名字?黃泉,你何其殘酷……一廂情願愛上你的我,又何其可笑……

    真的邊落淚,邊大笑。看到蒼穹浮雲,黃泉的臉,整個天地都在扭曲飛舞,最終化為碎屑片片,融進無垠黑暗……意識完全消失前,耳畔仍回蕩著自己沙啞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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