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踢鐵板 第四章
    或許是白日那場激烈的打鬥讓她印象太過深刻,一到了夜裡,糾纏了宋晴紫快十年的惡夢再度找上了她。

    睡夢中,她回到了十年前的那個夜晚……

    奶娘將地帶到假山之後躲藏著,而從枝葉的縫隙,她看見了闖進家中的顧力申和那群官兵。

    她的身子無法控制地劇烈顫外著,因為她知道,那個喪盡天良的奸臣很快就要故害她的爹娘了!

    爹!快逃!娘!快逃!

    她驚恐萬分,想要開口叫爹娘快些逃命,然而她的咽喉卻枋佛被人緊緊地掐住,發不出任何聲音。

    不要……不要……不要殺害她的爹娘……

    看著顧力申瞼上猙獰的神色,看著那奸臣抽出一旁官兵的佩刀,她終於發出了驚駭的尖叫──

    「不!不要──」

    幾乎是宋晴紫開始輾轉反側時,李景遙就醒了。

    從她神色驚惶、冷汗涔涔的反應,他知道她作了惡夢。

    「不!爹,快逃!娘,快逃呀!」

    「快……爹娘快逃……他等等就要殺了你們……你們快逃呀……」

    「不!不!為什麼要殺我爹?為什麼要殺了我娘?不──不──」

    聽著她椎心泣血的哭喊,李景遙的內心大受震撼。

    雖然他早就知道十年前她逃過了一劫,但是他原本心想可能是那天她與她的奶娘正好不在府裡,所以才沒有遭到毒手,然而此刻聽起來,她像是親眼目睹了自己的爹娘慘遭殺害?!

    倘若真是如此,目睹了那樣的情景,未免太過殘酷了。況且,當年她不過是七歲的女孩兒,怎麼承受得了這樣可怕的打擊?

    眼看惡夢中的她愈來愈激動,他忍不住扳著她的肩頭輕輕搖晃,試圖將她喚醒,免得她繼續承受惡夢的折磨。

    「晴紫,醒來!你只是在作惡夢!」

    深陷惡夢中的宋晴紫,並沒有因此醒來,反而夢見顧力申朝她伸出了魔爪,讓她激烈地掙扎了起來。

    「放開我……放開我……救命……」

    雙臂激烈的揮舞中,她的指尖在李景遙的面頰上劃出一道細細的血痕。李景遙並不在乎這點疼痛,只怕她在激動中傷了她自己。

    他伸出手,以堅定但又不至於弄痛她的力道扣住她的雙腕,然而,她仍倉皇地驚叫,螓首激烈地晃動著。

    李景遙驀地低下頭,覆住她的紅唇,吻去了她驚恐的呼喊。

    他輾轉吮著她的唇,試圖以火熱的親吻轉移她的注意力,而這個法子果然有效,她逐漸平靜了下來,緊繃掙扎的身子也逐漸放鬆。

    察覺她的情緒已不再激動,李景遙這才鬆開了她。他低頭望著她,就見她已再度睡去。

    望著被他吮吻得紅腫的唇兒,李景遙的眸色一深。

    剛才雖是為了安撫她的情緒才吻了她,可是她的唇兒柔軟甜蜜,滋味異常美好,差點讓他停不下來。

    此刻看著那兩抹嫣紅,他竟再度升起想要吻她的衝動,而他的心裡很清楚,此刻的念頭根本與安撫她的情緒無關,而是他單純地想吻她。

    望著她頰上帶淚的睡顏,複雜的情緒湧上李景遙的心頭,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為她拭去淚水。

    當初他口口聲聲不願娶她,也的確打定主意要將她「晾」到底,但是這個時而脆弱無助、時而堅強勇敢的皇子妃,卻一再地擾亂了他的心。

    他閉上雙眼,試圖平復自己的情緒,然而今日她為男孩療傷時那溫柔美麗的神情卻驀地浮上腦海,而一具溫軟的身軀也突然靠了過來。

    李景遙睜開眼,看著身畔的人兒像是尋求安慰似地緊緊偎著他的身軀,那楚楚可憐的神情挑動了他的心,讓他驀地升起一股想要好好保護她的念頭。

    他輕歎口氣,伸出手臂將她嬌小的身軀納入懷中,最後甚至還情不自禁地在她的眉心溫柔地一吻後,才擁著她一塊兒入睡。

    早晨暖暖的朝陽中,宋晴紫緩緩地甦醒。

    一睜開眼,就見偌大的寢房中只有她自己一個人,李景遙一如以往,早在她起床之前就已離開。

    她從床榻坐起來,思緒有些混亂,臉上更是浮現疑惑。

    是夢嗎?

    她怎麼隱約記得昨夜她好像又作了惡夢,但是後來……

    後來,似乎有張溫熱的嘴堵住她的唇,吻去了她恐懼的呼喊,似乎有雙有力的手臂摟著她,以溫暖的懷抱安撫了她激動的情緒,才讓她得以從惡夢中脫離,再度沉沉睡去……

    會是三皇子嗎?

    會是他吻了她、抱著她嗎?

    「不!這怎麼可能!」

    宋晴紫搖了搖頭,立刻否定掉這個可能性。

    他打從一開始就擺明了不想娶她,甚至親口說了不會碰她,又怎麼可能會吻她、抱她?

    況且,他早已有了心上人,不是嗎?心裡愛著蕭櫻櫻的他,怎麼可能會吻她、抱她?

    一回想起在皇宮中,他與蕭櫻櫻不時目光交會的畫面,宋晴紫的心就莫名地一陣揪緊。

    可是……

    宋晴紫伸出手,指尖輕觸著自個兒的唇,那曾被炙熱氣息烙過的感覺是那麼的真實,真實得不像只是她的錯覺……

    就在她試著搞清楚那些感覺究竟是幻是真的時候,耳邊突然傳來輕輕的敲門聲響。

    「什麼人?」她開口問。

    「啟稟三皇子妃,是春香來服侍皇子妃了。」奴婢在門外答道。

    「進來吧。」

    春香推門而入,手裡還捧著一隻仍冒著熱氣的瓷杯。

    「那是什麼?」宋晴紫好奇地問。

    春香恭敬地答道:「回三皇子妃,這是三皇子吩咐奴婢送來的寧神養心茶。」

    這個出乎意料的答案,讓宋睛紫怔了怔。

    「是三皇子吩咐的?」她忍不住又問了一次,懷疑是自己聽錯了。

    「是的。」奴婢肯定地點了點頭。

    「為什麼?」

    「三皇子沒有交代原因,但肯定是因為關心三皇子妃的身子,才會吩咐奴婢這麼做的。」

    關心?

    這兩個字,驀地在宋晴紫的心湖掀起了漣漪。

    他是真的關心她嗎?

    可是,他明明說要和她當一對「井水不犯河水」的夫妻,明明說要和她各過各的生活,為什麼又要讓奴婢這麼做?

    看著那杯仍不斷冒著熱氣的茶,宋晴紫不禁再度想起了那些似夢似真的親吻與擁抱。

    該不會……昨晚她真的作了惡夢,而為了讓她安靜下來,他迫不得已地吻了她、抱著她,但他不希望往後她再作惡夢擾得他沒辦法安寢,所以才讓奴婢送來這杯寧神養心茶?

    奴婢見她在發怔,便輕聲勸道:「皇子妃趁熱喝吧。」

    宋晴紫回過神,接過了那杯熱茶,緩緩地啜飲。

    溫熱的茶湯入喉,讓她的身子感到一陣暖意,同時也攪亂了她的心。不知道三皇子這麼做的用意,究竟是為了什麼……

    書房中,李景遙召來了幾名心腹手下。

    「上回的事情,官府查得怎麼樣?」他開口問道。

    「啟稟殿下,根據官府調查,那戶人家確實因為沉溺賭博,欠了賭坊一筆龐大的賭債。」

    李景遙點了點頭,接著又問:「那天的那些人,確實都受雇於賭坊嗎?」

    「是,那些人確實受雇於賭坊。」

    「僱用多久了?」李景遙問道。

    「約莫半個多月之前僱用的。」

    「半個多月之前?」李景遙挑起眉梢。

    若以時間點來看,正好就是他與他們交手不久之前的事情,由此可見,那些人果然大有問題!

    「是誰僱用他們的?」李景遙追問。

    「是賭坊的老闆親自僱用的,不過賭坊方面口口聲聲說只是要那些人前去催債,並沒有要他們傷人,但官府認為那只是賭坊怕惹禍上身的推托之詞罷了。」

    「是嗎……」

    李景遙的手指輕敲著桌案,若有所思地沉吟著。

    「不過,被抓起來的那些人,在得知當天交手的人是三皇子之後,全都在牢中畏罪咬舌自盡了。」

    「什麼?!此事當真?」李景遙詫異地追問。

    「是,屬下已經確實查證過了。」

    這個出乎意料的消息,讓李景遙皺起了眉頭。

    全都畏罪自盡了?怎麼會呢?

    當天那些傢伙明明一個比一個凶狠,揚言「就算是天皇老子也照砍不誤」了,怎麼竟會因為冒犯三皇子而畏罪自盡?

    況且,真要追究起來,他們所犯的罪尚不至死,如今卻全都畏罪自盡,未免太不合理。

    不對勁!太不對勁了!

    儘管官府調查的結果,那些人確實受雇於賭坊,但是直覺告訴他,這事情肯定另有蹊蹺!

    根據當天他親自交手,那十多名壯漢像是訓練有素的殺手,而這也是他要手下去調查此事的原因。

    他懷疑,那些人名義上雖是為賭坊討債,但其實是衝著他而來的。否則,一般地痞流氓遇上皇室的人,閃避都來不及了,怎麼可能還逞兇鬥狠地和他打鬥起來,像是想置他於死地呢?

    倘若那些人真是衝著他而來的,幕後指使者會是誰?

    過去他不曾與任何人結仇,為何成婚後會突然招來殺手?

    思忖之際,李景遙忽然轉念一想──會是宋晴紫嗎?那些人的目標,會不會其實是她呢?

    但過去這十年來,她一直和她奶娘待在蘇州,不可能跟京城中的什麼人結下血海深仇啊!除非是……

    「你們去查查,顧力申有沒有什麼親人還在世,任何一點蛛絲馬跡都別放過。」他開口吩咐。

    當年父皇下令誅殺所有與宋氏冤案有關的一干人等,但或許有什麼漏網之魚正潛伏在暗處伺機而動。

    「是。」

    「還有,這件事情暗中進行,切莫打草驚蛇,知道嗎?」

    「是!屬下明白!」

    「好,去吧,有任何線索立刻回報。」

    手下們離去之後,李景遙反覆地思忖、推敲,愈想就愈肯定這件事情必定不單純,而他的眼底也閃動著堅定的決心。

    倘若真的有人藏身在暗處意圖傷害宋睛紫,他絕不輕饒,非要將幕後的主使者揪出來嚴辦不可!

    三日後,正好是十年前宋家發生那場浩劫的日子。

    彷彿連老天爺都在哀悼當年宋氏一家的枉死似的,從今日午後就開始下起雨來,一直到入夜了,這場雨不但沒有停,反而還有愈下愈大的趨勢。

    通常過了晚膳時刻,李景遙都已返回府邸,然而今兒個他不知道在忙些什麼,直到現在都還不見人影。

    由於早已說好當一對互不干涉的夫妻,因此她從不會過問他在忙些什麼,而他也不會刻意交代他的行蹤。

    眼看夜色漸深,都已到了就寢時刻,宋晴紫便要奴婢們回房去歇息,然而她自個兒卻絲毫沒有睡意。

    聽著房外滂沱的雨聲,她的心緒也跟著紛亂了起來。

    「不行,我不能一再被過往的惡夢糾纏。」宋晴紫咬著唇兒,努力壓抑住心底的恐懼。

    十年前的那場浩劫,是她的心魔,她知道自己必須堅強起來克服它,要不自己這輩子恐怕都擺脫不了惡夢的糾纏了。

    由於知道自己若是現在上床就寢,就算能勉強入睡,只怕也會惡夢連連,既然如此,她索性找點事情來做,順便轉移注意力。

    她找出了針黹工具,開始繡起一條帕子。她一針一針地繡著,打算繡上一朵蘭花,那是她娘生前最喜愛的圖案。

    淅瀝淅瀝……

    不斷傳入耳裡的大雨聲,讓宋晴紫的手微微地顫抖,就連最簡單的一條直線都繡不好。

    轟隆──

    乍然響起的雷聲,讓她的心一陣揪緊,一個恍神,手中的繡花針不小心扎進了她的指尖!

    「啊!」她痛呼一聲,臉色蒼白。

    聽著房外雷雨交加的聲響,她再也沒有辦法靜下心來繡花,而孤單的感覺排山倒海地襲來。

    此時此刻,她多麼希望李景遙就在身邊,即使他不會開口安慰她也無所謂,至少他的存在會讓她放心一些。

    坐立不安的她,不斷地期盼李景遙快點回來,然而他卻一直沒有回來,而一陣又一陣的雷電聲,讓她的情緒愈來愈慌亂。

    儘管她一再告訴自己不要再被心魔糾纏,但是今夜的一切和十年前的那個夜晚是如此的相似,讓她怎麼也抵擋不了如潮水般湧來的往事。

    那些回憶太過可怕,她忽然很後悔讓奴婢們全都退下。

    此時此刻,她害怕自己一個人獨處,她不要自己一個人落單,不管是誰都好,她一定要趕緊找個人到她的身邊。

    宋晴紫匆匆地推開房門,想要找名奴婢來陪她,而房門一開,正好一道雷電劃過黯黑的天際,發出轟然聲響。

    她倒抽一口涼氣,臉色又更蒼白了幾分。

    此刻的場景……真的就和十年前的那個夜晚一模一樣……

    那天晚上,她害怕打雷的聲響,撒嬌著要奶娘帶她去茅房,想不到卻在她們要回房的時候……

    不!不!別想了!

    宋晴紫不許自己再回想下去,她咬著唇兒,急忙想找人來陪伴,然而一種莫名的感覺忽然襲上心頭,讓她驀地僵住。

    是她太多心了嗎?她怎麼感覺似乎有人闖進了府邸中,感覺似乎有什麼可怕的事情快發生了,就像當年一樣……

    一雙美眸恐懼地四處張望,瞥見庭院中有座假山,她不假思索地奔了過去,躲藏在假山之後。

    她還記得當年奶娘就是帶她躲到假山後,才逃過了一劫,所以躲在這兒一定是安全的,一定……

    滂沱大雨中,她很快就渾身濕透,纖弱的身子冷得發抖,但她不敢離開、不敢動彈,更不敢發出任何聲響。

    豆大般的雨點不斷地打在她的臉上,讓她狼狽不堪,然而因為雨水而模糊的視線,卻驚見庭院的另一角似乎有黑影在閃動!

    是她眼花看錯了嗎?

    宋晴紫的呼息一窒,雖然她很想閉上眼睛假裝什麼都沒瞧見,但卻又忍不住再度望去。

    這一回,她確定真的有人影晃動,而且那人影的行動有些鬼祟,看起來應該不是府裡的人!

    老天,那會是誰?潛入府裡想做什麼?

    在宋晴紫驚疑不定間,那抹人影悄悄在庭院中移動,彷彿在搜尋著什麼,過了一會兒,那人影像是忽然察覺了什麼,竟朝她的方向走來。

    宋晴紫驚駭地瞪大了眼,一顆心差點蹦出胸口。

    眼看那道黑影逐漸靠近,她想開口尖叫、想要大聲呼救,卻因為過度驚懼而發不出半點聲音。

    不……她該怎麼辦?有誰能來救她?

    李景遙呢?他在哪裡?他怎麼還不回來?

    宋晴紫知道自己該趕緊逃跑,只要她為自己多爭取一些時間,或許府裡的侍衛就會察覺有異而過來救她,然而她的雙腳卻彷彿千斤般沉重,根本動彈不得。

    很快地,那道黑影已然逼近,一股濃烈的殺氣朝她撲來。

    下一瞬間,她聽見了長劍出鞘的聲響,接著眼前閃過一道銀光,她看見了一把森冷的劍直指著她的咽喉!

    極度的驚駭與恐懼,讓她眼前一黑,驀地暈了過去,嬌弱的身子跌入一副寬闊的懷抱中。

    李景遙望著懷中的人兒,俊顏滿是錯愕。

    剛才他一返回府邸,就隱約聽見了可疑的聲響,他以為是刺客膽大包天地潛入屋中意圖行剌。

    他沒有開口叱喝,就怕刺客乘隙逃脫,而他悄然運力於耳,察覺假山之後有隱約的動靜,便立刻上前逮人,想不到竟然是她!還好剛才他收手得快,否則只怕己誤傷了她!

    不過……他雖沒傷到她,卻將她給嚇壞了。

    見懷中的人兒昏迷不醒,不僅渾身濕透,臉上更是沒有半絲血色,也不知道究竟淋了多久的雨。

    「晴紫!晴紫?」他喊著她,語氣透著明顯的焦慮與擔憂。

    一連喊了好幾聲,她都沒有醒來,而她那蒼白荏弱的模樣,像是隨時都會化為一縷輕煙離去似的。

    李景遙的心一陣揪緊,他扔開手中長劍,迅速出手探她的鼻息與脈搏,發現她似乎只是驚嚇過度,暫時暈了過去,這才稍微鬆了一口氣。

    然而,她冰冷濕透的身子仍令他皺緊了眉頭,知道自己得趕緊想辦法讓她暖和起來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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