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踢鐵板 第二章
    魯以安離開後,宋晴紫和奶娘仍繼續過著賣肉餅維生的單純生活。

    表面上看來,她們的日子過得與往常無異,然而宋晴紫的心裡卻已理下了不安的種子。

    為了怕影響奶娘的情緒,她刻意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但是存在她心中的陰影與疑慮仍揮之不去,夜裡作惡夢的次數也比以往更頻繁了。

    那位魯大人……真的不會洩漏了她們的事情嗎?她和奶娘真的能繼續過著平靜安穩的生活嗎?

    她不是不曾認真地想過要離開此地,但是考量到她們好不容易才在這兒安定下來,若突然要搬遷,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能上哪兒去?再加上奶娘曾說應能信得過魯大人,所以她也只好強壓下心頭的疑慮。

    只不過,日復一日,宋晴紫的心情始終不安,她但願只是自己想太多……

    這天傍晚,她們賣完了最後一個肉餅,正一起在屋外收拾攤子時,卻遠遠地瞧見有幾個人走了過來。

    「哎呀,該不是要來買肉餅的吧?」瞿大娘蹙眉低呼。「今兒個肉餅生意好,已經提早賣光了吶!」

    正當她們打算委婉地向客人致歉時,卻赫然看見對方身穿官服。

    宋晴紫僵住,和瞿大娘互望一眼,彼此的臉上都有著驚惶與不安。

    她們最害怕的事情,終究還是發生了嗎?她們這輩子再不想與京城有任何牽扯,難道注定逃不了嗎?

    瞿大娘站在宋睛紫的身前,母雞護小雞似地擋著。

    為首的是一名身材福態的公公,他看了瞿大娘一眼之後,視線便落到了後頭的宋晴紫身上,開口問:「這位可就是宋晴紫宋姑娘?」

    「我……我……」

    宋晴紫的心狠狠揪緊,臉色又更蒼白了幾分。

    這些人知道她的名字,那麼他們真的是衝著她而來的?是魯大人將她們的行蹤洩漏出去的?

    宋晴紫和瞿大娘忐忑地互望一眼,心裡都同樣的氣惱與懊悔,她們當初真不應該那麼相信魯大人的!

    這會兒宮中的人都找上門了,該怎麼辦才好?

    眼看宋晴紫沒有開口否認,公公便當她是默認了。

    「聖旨到!前吏部尚書之女宋晴紫接旨!」

    聖……聖旨?!

    宋晴紫驚呆了,一時間完全無法做出任何反應。

    「聖旨到,還不快跪下接旨?」公公皺眉叱喝。

    奶娘連忙拉著嚇壞了的宋晴紫一塊兒跪下,兩人的手緊握在一塊兒,掌心都同樣的冰冷、發汗。

    宋晴紫緊咬著唇兒,一顆心被驚慌與不安給佔滿。

    她完全聽不見公公究竟宣讀了些什麼,因為思緒過度的震驚與混亂,讓她的耳邊嗡嗡作響,幾乎什麼聲音也聽不見。

    「什麼?!要小姐嫁給三皇子?」

    耳邊奶娘的驚呼聲,總算是讓宋晴紫回過神來,但卻也讓她陷入更加強烈的震驚之中。

    皇上要她……嫁給三皇子?!

    宋晴紫愕然地望著眼前的公公,懷疑是自己聽錯了。

    「聖旨上寫得很清楚,皇上得知前吏部尚書之女仍存活於世,為了彌補當年的憾事,所以決定讓三皇子迎娶宋姑娘為皇子妃。」公公說道:「明兒個一早,就會有官府的人馬沿路護送宋姑娘上京城去。恭喜了,三皇子文武雙全、尊貴不凡,能夠得到皇上賜婚,成為三皇子妃,那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恭喜?!

    這兩個字聽在宋晴紫耳裡,著實諷刺至極。

    公公的這番話,明白表示這是一樁令人稱羨的大好姻緣,然而宋晴紫卻覺得這宛如是項可怕的刑罰。

    倘若要嫁給三皇子、成為皇子妃,豈不是表示她非但得回京城去,還免不了要和宮中的人有往來?

    宋晴紫的臉色一白,一顆心狠狠揪了起來。

    當年她爹就是入朝為官,遭到奸臣顧力申的陷害,才會招來滅門之禍,因此她對於京城以及那些尊貴的皇親國戚除了有著深沉的恐懼之外,更存在著難以抹滅的怨恨。

    她怨恨皇上當年竟這麼輕易就聽信奸臣的讒言,殘酷地下令誅殺她全家;怨很明明爹一生忠心侍君,最後竟會遭致這麼悲慘的下場,讓她原本和樂美滿的家一夕之間破滅!

    弒親之恨、喪親之慟,豈是讓她成為皇子妃就能彌補的?

    不!她一點兒也不想上京城,更不想嫁給什麼三皇子!

    「不!我不要嫁給三皇子!」她難掩悲憤地嚷道。

    公公聞言,錯愕不已。原以為她該欣喜若狂才是,想不到她不僅沒有半絲喜色,還嚷嚷著不要嫁給三皇子?!

    「三皇子何等尊貴,你能成為皇子妃,該要感到榮幸才是。」

    見宋晴紫仍一徑地搖頭,公公也不由得惱了。

    「你願意也好,不願意也罷,總之聖旨既下,你若是膽敢抗旨,就等著掉腦袋吧!還不快領旨謝恩?」

    一旁的瞿大娘明白事情的嚴重性,趕緊催著她。「小姐,不管怎麼樣,這聖旨是非接不可,快接旨吧!」

    宋晴紫心裡充滿了抗拒,卻又明白自己別無選擇,只好以顫抖的手接下了聖旨,叩首謝恩。

    待公公離去之後,宋晴紫手裡捧著聖旨,宛如捧著燙手山芋一般,卻又不能隨意丟掉,真是不知該如何是好。

    「奶娘,怎麼辦?」她的嗓音顫抖,一顆心惶亂不知所措。

    「皇上都下了聖旨,還能怎麼辦?」瞿大娘無奈地直皺眉。

    「不如我們逃走吧!」宋晴紫脫口而出。要是不走,明兒個一早她就得在官府的「押送」之下前往京城了!

    瞿大娘一愣,又是搖頭一歎。「聖旨都已經下了,倘若私自逃走,那可是抗旨──死罪一條啊!」

    宋晴紫聞言,宛如晴天霹靂,臉色又更蒼白了幾分。

    「難道我真得進京,嫁給三皇子不可?」

    儘管在旁人的眼中,能夠被皇上欽點賜婚、當上皇子妃,是莫大的榮幸,但她真的一點也不願意接受啊!

    霍大娘輕摟住大受打擊的宋晴紫,很能體會她此刻的心情。

    儘管皇上此舉應是出於想彌補宋家的心態,但是十年前那場可怕的腥風血雨,讓她看清了上位者的心思難測。

    受皇上欽點為三皇子妃,在旁人眼中或許極度榮寵,可對小姐而言卻壓根兒稱不上是一件「喜」事啊!

    可是……眼前聖旨已下,能怎麼辦呢?

    見小姐臉色蒼白,瞿大娘雖然同樣情緒凝重,卻也只能盡量安慰。「小姐別想得太嚴重了,皇上會要三皇子迎娶小姐,應當是真心想要彌補當年的憾事。」

    彌補?

    宋晴紫搖了搖頭,唇邊牽起一抹苦澀的笑。

    「宋家上上下下那麼多條人命,豈是一樁婚事就能彌補的?儘管皇上心存愧疚,但是再多的愧疚,也無法讓死去的人復生,既然如此,這樣的彌補又有什麼意義?不過是讓我未來的日子更加痛苦罷了!」她愈說,神情愈加激動。

    「這……唉……」

    瞿大娘想起了當年也慘遭殺害的女兒小雙,眼眶不禁泛起了淚光,但她終究克制住了情緒。

    「小姐,聽奶娘的勸,你還那麼年輕,雖然放下過去的一切很難,但是唯有解開心中的結,才有辦法真正平靜地過後半輩子啊!」瞿大娘語重心長地勸道。

    一想到十年來,小姐仍不時被惡夢糾纏,常在夜裡哭著醒來,瞿大娘就不禁深感心疼。

    宋晴紫咬著唇兒,黯然垂下眼眸。

    她不是不明白奶娘說的有道理,只是真要解開心結,真要拋去所有的悲痛、恐懼與憤慨,談何容易?

    況且,她的心中除了對京城的一切有著深深的抗拒之外,更重要的是,她根本就不曾見過三皇子,不知道他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個人,突然要她嫁給一個素未謀面的男人,教她如何能安心?

    「皇子妃」的身份雖然高貴,但是如果可以選擇,她寧可自己一輩子和奶娘守著這間小小的肉餅鋪呀!

    無奈的是,聖旨已下,除非她想要抗旨,否則除了乖乖披上嫁裳之外,她恐怕是沒有別的選擇了……

    李景遙離開皇宮,俊美的臉上滿是慍怒的神情,剛才他又為了皇子妃的事情與父皇起了爭執。

    自從得知父王要他娶宋晴紫之後,他幾次語氣堅決地向父皇表明立場,甚至一再說他想娶的人是蕭櫻櫻。

    想不到,父皇當真是吃了秤砣鐵了心,無論如何也不肯收回成命,非要他娶宋晴紫不可!

    滿心不悅的他,撇下隨行的奴僕,獨自一人前往丞相府,打算找好友蕭立岡飲酒解開。最近為了宋晴紫的事情,他已經好一陣子沒有過來了。

    一抵達丞相府,奴僕立刻恭敬地領著他進門。

    原本正在庭院中談話的蕭立岡和蕭樓櫻,一聽下人說三皇子來了,蕭櫻櫻便神情黯然地先行回房。

    當李景遙一來到庭院,剛好看見蕭櫻櫻落寞離去的背影,那讓他的情緒當下又更煩躁了幾分。

    過去這些年來,父皇不是不曾催過他立皇子妃,也因此,父皇早知道他是寧可不娶也不願意隨便娶個無法令他心動的女子,可這會兒父皇卻執意要他娶宋晴紫,叫他怎不惱怒至極?

    可即使他都已直接表明不願為了替父皇「贖罪」而娶宋晴紫,甚至還拿蕭櫻櫻來當擋箭牌,父皇仍一意孤行,沒打算收回成命,那讓他宛如一頭困獸,雖煩躁惱怒,卻又一籌莫展。

    蕭櫻櫻回房後,蕭立岡走了過來,看著李景遙俊美無儔的臉孔,他就不由得想到妹妹這些天來的失落與難受,忍不住歎了口氣。

    這聲歎,讓李景遙的劍眉蹙得更緊了。

    「你也聽說了?」看來這段日子他雖沒到丞相府來,但父皇的旨意早已眾所皆知了。

    身為好友,蕭立岡自然明白李景遙所指為何。

    他苦笑了下,說道:「前吏部尚書的千金仍活著,這麼大的事兒,怎麼可能沒聽說?不僅如此,宋家小姐即將返回京城,還將成為三皇子妃的事情,只怕京城都已人盡皆知了。街頭巷尾還熱烈地傳頌,說是老天有眼,讓宋家有後,還認為這一定是一樁天定的好姻緣呢!」

    「見鬼的天定好姻緣!」李景遙忍不住低咒。

    「怎麼,難道皇子殿下不想娶?」蕭立岡忍不住問。這幾天他們沒碰到面,他還不曾問過好友的想法。

    「當然不!」李景遙斬釘截鐵地說:「父皇對宋家愧疚,一心想要彌補當年誤殺忠臣的憾事,卻要我娶宋晴紫為妻!硬被塞了一個壓根兒不想娶的女人,有誰高興得起來?」

    蕭立岡一聽,當下明白了好友的心情。

    他們兩人的性情相仿,倘若立場互換,自己被逼著娶一個不喜愛的女人,只怕也是難以接受。

    然而聖旨既出,君無戲言,三皇子恐怕再怎麼不情願,最後也是非得娶宋晴紫不可。

    他拍了拍好友的肩,心裡滿是同情,而一想到妹妹這些天的失落,忍不住懊惱地歎了口氣。

    「唉,早知如此,那天我就不對櫻櫻開那樣的玩笑了。」他指的是故意提高音量,讓蕭櫻櫻聽見三皇子要考慮立她當皇子妃的事情。「給了她一絲希望,卻這麼快就破滅,著實太殘酷了。」

    李景遙聽在耳裡,歎道:「早知如此,你應該更早一點將你妹子大力推薦給我才是,倘若我早娶了你妹子,父皇也不會硬逼我娶那宋晴紫了。」他雖非真心這麼想娶蕭櫻櫻,但是在好友面前仍忍不住發發牢騷。

    蕭立岡明白他只是在宣洩情緒,也跟著無奈地歎道:「千金難買早知道,只能說咱們櫻櫻沒那個福分吧。」

    眼看李景遙的臉色仍相當難看,蕭立岡實在愛莫能助,身為好友的他也只能盡量開口安慰了。

    「前吏部尚書宋睿庸是個忠心耿耿、剛正不阿的忠臣,他教出的女兒應當溫雅賢淑、知書達禮。再者,據說當年尚書夫人的美貌也是眾人傳頌,那宋晴紫應當也是個傾國傾城的美人吧。」

    李景遙不為所動地哼道:「性情溫婉又如何?絕世美人又如何?論性情、論容貌,你妹子難道會輸嗎?」

    將滿十七歲的蕭櫻櫻在京城可也是一大美人,想要攀上這門親事的人有如過江之鯽,若不是丞相不願隨隨便便嫁了女兒,只怕她早已出嫁了。

    對李景遙而言,最難接受的不是自己從不曾見過宋晴紫,不知道她究竟長得是圓是扁,讓他打從心底抗拒這樁婚事的,是自己竟成為父皇贖罪的工具,這和為了國家利益而被派去番邦和親的公主有什麼兩樣?!

    「我向父皇提過幾次要娶你家妹子,可父皇卻仍執意要我娶宋晴紫!」

    聽見此事,蕭立岡心裡有些苦惱,畢竟若真因為此事而惹怒了皇上,只怕他們蕭家也難免受到波及。

    就在他想著該怎麼勸李景遙時,丞相蕭建忠正好返回丞相府。

    一看見爹,蕭立岡立刻搬救兵去,希望他爹有法子勸三皇子冷靜下來,畢竟若三皇子執意槓上皇上,場面恐怕會變得難以收拾。

    「爹,三皇子無意娶宋家小姐為妻,想要娶咱們家櫻櫻哪……」蕭立岡一臉苦惱地說。

    蕭建忠一聽,臉色瞬間大變。

    「不!三皇子,此事萬萬不可!」

    李景遙怔了怔,想不到一向冷靜穩重的丞相竟會如此激動,那讓他直覺事情不太對勁。

    「發生了什麼事嗎?」

    「不瞞三皇子殿下,剛才皇上已經當著臣的面賜婚,將小女櫻櫻指給了五皇子哪!」蕭建忠答道。

    「什麼?!此事當真?」李景遙驚愕地挑起眉梢。

    「千真萬確。」蕭建忠答道:「皇上還說,已命人揀選黃道吉日,要讓三皇子和五皇子同一日完婚。」

    聽見丞相肯定的答覆,李景遙咬了咬牙,俊顏難掩憤怒。

    他為了擋掉宋晴紫的婚事,曾幾次拿蕭櫻櫻當擋箭牌,想不到父皇卻突然將她許給五皇弟。父皇這麼做,肯定只是為了斷了他的念、逼他就範!

    他的銳眸一瞇,一股難以遏止的怒氣迸發開來。

    好啊!既然他無論如何也沒法兒改變父皇的一意孤行,既然他非娶宋晴紫為妻不可,那就娶吧!

    但是,別指望他會當一個好夫君!

    兩個多月之後。

    全京城最火熱的話題,就是三皇子、五星子在今日同時迎娶了皇子妃。

    此刻,宋晴紫穿著一襲精緻的嫁裳,正端坐在喜房的床榻邊。

    表面上看來,她像一般新嫁娘一樣,拜了天地之後,在喜房中靜靜地等候夫君到來,然而膝上那雙緊緊握拳的小手,卻洩漏了她的情緒。

    宋晴紫咬著唇兒、掐著指掌,倘若不是唇上和掌心傳來的刺痛,提醒她此刻的一切並不是夢,她實在難以相信自己真的和三皇子李景遙拜堂完婚了!

    回想起兩個月前,從蘇州到京城的路上,大隊人馬沿途護送,那些人雖是奉旨保護她的安全,但是她卻感覺自己彷彿被押赴刑場……

    抵達京城之後,她沿路努力壓抑的恐懼、不安與壓力瞬間爆發開來,讓她幾乎想不顧一切地抗旨逃跑。

    當初由於聖旨僅命官兵一路護送她這位准皇子妃入京,而她心裡雖然極度渴望奶娘能陪著她,卻也明白奶娘其實也和她一樣,壓根兒不想踏入京城那塊充滿痛苦回憶的地方。

    她是奉了皇命不得不從,但奶娘並無須如此。當時經過一番天人交戰,最後她忍痛要奶娘留在蘇州,讓奶娘得以繼續過著平靜的日子。

    可如今……孤單無助的她,好想念奶娘,好想逃回奶娘的身邊。

    無奈的是,她的身邊總圍繞著許多奴僕,他們盡責又慇勤地伺候她這位「准皇子妃」,讓她哪兒也不能去。

    在她被「軟禁監視」的這段日子中,她與三皇子的婚事如火如荼地籌備著,很快就到了成親的黃道吉日。

    在身不由己的情況下,她終究與三皇子拜了堂、進了新房,忐忑不安地等待著未知的命運。

    此刻,大堂上賓客們喧嘩的聲響,隱隱約約地傳進耳裡,恍惚中,那些聲響驀地變成了狂風驃雨的聲音,而遮在眼前的那方喜帕,入眼所見的喜氣艷紅,此刻看來竟像極了腥紅的血液……

    宋晴紫的身子開始顫抖,她無法制止自己的思緒,無法控制地回想起十年前那可怕的一晚──

    她回想起顧力申噙著一抹猙獰陰森的冷笑,揮刀狠狠刺入爹的身子,接著又殘酷地砍殺娘。

    她回想起她的好姊妹小雙,在臨死前那驚駭無助的哭喊。

    她回想起在那場可怕的浩劫之後,奶娘帶著嚇壞了的她,連夜逃離京城,就怕被人發現她們還沒死。

    那天晚上駭人的一切,清晰得彷彿昨日才發生一樣,而那一幕幕血腥的畫面如同利刃般不斷地凌遲她的心,痛得她幾乎難以承受。

    一陣強烈的暈眩感湧上,讓宋晴紫差一點支撐不住,而即使此刻臉上化著精緻絕倫的妝容,仍舊遮掩不了她臉色的蒼白。

    她的身子劇烈地顫抖,咽喉彷彿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掐住,痛得她幾乎快喘不過氣來。

    就在此時,耳邊突然傳來開門的聲響,讓她驚惶得一顆心差點蹦出胸口。

    李景遙帶著一絲酒氣,大步走進喜房。

    「全部退下。」

    他大臂一揮,屏退房內一乾等著伺候新人的女官們。他可不想再聽見任何一個祝賀的字眼,那讓他覺得刺耳極了。

    閒雜人等離開之後,李景遙轉頭看著端坐在床的新娘,兩道濃眉緊蹙不開,俊美的臉上瞧不見半絲身為新郎倌該有的喜氣。

    即使已經拜了天地,他心中對她的抗拒仍沒有半絲減少。

    如果可以,他真想跟著剛才那些女官一同離開,但是他知道那麼做也改變不了什麼事實。

    他的眉頭一皺,懷著慍惱的情緒,動手揭開了宋晴紫頭上的喜帕,而他原本只是不怎麼感興趣地隨意瞅了她一眼,卻在瞧見她的臉蛋時怔住了。

    他之所以詫異,並非她有著一張傾城傾國的絕美容顏,而是她竟然臉色蒼白、神情緊繃,整個人僵硬得宛如一尊雕像。

    從她的身上,不僅感覺不出半點新嫁娘的喜悅嬌羞,反而像是個等著要上刑台的犯人似的。

    「怎麼?嫁給本皇子,這麼不開心?」他冷哼了聲。

    宋晴紫僵硬地抬頭,惶惶不安的眼眸不期然地看見了一張俊美無儔的臉孔,讓她有一瞬間的失神。

    過去這十年來,她跟著奶娘在蘇州賣肉餅,見過的男子早已多得數不清,但是從沒見過如此俊美的男子。

    在腦中一片空白的剎那,她的芳心隱隱怦動,然而她很快地想起了他的身份、想起了她的處境,一顆心也立刻冷了下來。

    當年,動手殺害她爹娘的人雖是顧力申,但若不是皇上命顧力申率兵前來捉拿他們宋氏一家人,又豈會讓那奸臣有下手的機會?

    因此,在她的心裡,殺害爹娘的仇人除了顧力申之外,就連皇上也得算上一份!而眼前這男人是皇上的兒子,要她如何能接受自己成為他的妻,如何能強迫自己對他溫柔以對、千依百順?

    不!她做不到!

    宋晴紫別開視線,不再與他目光相對。

    她決定要封閉住自己的心,即使迫不得已嫁給李景遙,但是休想要她的心也歸順於他!

    看著宋晴紫僵硬冷淡的神色,李景遙的俊顏揚起一抹嘲諷的笑。

    「看來父皇不僅硬塞了個女人給我,而且還是個不情願的女人。」

    宋晴紫聞言一怔,心底暗暗浮上一絲驚訝。他這番話的意思是……他其實也不願娶她為妻嗎?

    一絲希望在她的眼底燃起,她忍不住脫口央求道:「既然皇子殿下並不樂意娶晴紫為妻,何不就休了晴紫?」

    李景遙詫異地挑起眉梢,沒料到她竟會有此要求。

    「要我休了你?」他輕哼一聲。「看來你對『皇子妃』這個頭銜還真是視若敝屣,你真如此不願嫁給我?」

    宋晴紫僵了僵,不確定自己該怎麼回答才好,而她片刻的遲疑,其實已經給了他肯定的答案。

    「既然不願,又何必嫁?」李景遙的語氣多了些惱怒。

    「皇上下了聖旨,晴紫豈敢不從?」宋晴紫的語氣透著一絲怨怪。倘若可以選擇,她當然寧可留在蘇州繼續賣肉餅。

    好一個聖旨!好一樁兩相不情願的婚事!李景遙不禁怒極而笑。

    他早就說了不想娶宋晴紫,父皇仍一意孤行,一心以為這麼做可以彌補她這個宋氏唯一的遺孤,豈料她根本就不領情!

    「你真想離開京城?」難道她對「皇子妃」這個身份真沒有半絲戀棧?

    宋晴紫毫不猶豫地點頭,答道:「晴紫不想待在京城,我寧願一輩子留在蘇州賣肉餅,也不想要待在這裡。」

    自從十年前,她和奶娘連夜從那場可怕的浩劫逃離之後,她就對京城充滿了揮之不去的恐懼。

    這十年來,她與奶娘相依為命,過著簡樸而單純的日子,雖然並不富裕,但是至少安心踏實,那才是她想過的生活。

    可是現在,她別無選擇地成了尊貴的「皇子妃」,儘管並非身在宮中,而是在三皇子位於京城的住所,但是對她而言,這座氣派華麗的府邸仍舊只是個美麗的牢籠,要她如何能開心得起來?

    「這只怕由不得你。」

    聽見這樣的答案,宋睛紫的臉上難掩失望,而那神情看在李景遙眼裡,心裡更加惱怒。

    被迫娶了宋晴紫,他已經很嘔了,這會兒新娘子竟迫不及待地想要擺脫他,他這個三皇子幾時如此窩囊過?

    他咬牙道:「既然你不想嫁,我也不想娶,那敢情好,咱們就當一對井水不犯河水的夫妻吧!」

    宋晴紫一愣,問道:「殿下的意思是?」

    「要我讓你離開,那是不可能的事,即使我肯,父皇也斷無答應的可能。但既然這是一樁兩相不情願的婚事,那往後咱們就各過各的,互不相干。」

    各過各的?互不相干?

    宋晴紫冷靜下來想了想,這似乎是最好的情況了,至少,她不必勉強自己去和一個「仇人」的兒子相處。

    「多謝皇子殿下。」

    李景遙哼了聲,自個兒飲盡了桌上擱著的合巹酒之後,開始動手寬衣。

    宋晴紫見狀嚇了一跳,一雙美眸緊張地望著他。

    李景遙將她的戒慎看在眼裡,哼道:「放心,我不會碰你。」她雖然美若天仙,但他可沒興趣碰一個沒將他放在心裡的女人。

    「那……」為什麼他還要寬衣?

    看出她心底的疑惑,李景遙的語氣帶了點嘲諷。「我這個新郎倌總不能新婚之夜就扔下新娘獨守空閨吧?既然往後得要繼續『扮演』一對夫妻,那不如早點接受這樣的事實,你說是嗎?我的『好皇子妃』?」

    宋晴紫一陣語塞,沒法兒反駁他的話。

    李景遙沒再理會她,寬衣之後便上床躺著,而他才剛靠近床榻,原本坐在床沿的宋晴紫就緊張地跳了起來。

    她退開幾步,望著已躺下的李景遙,不知道自己現在該怎麼辦?

    這寢房雖極寬敞,卻只有一張床,總不能要他一個堂堂的皇子將床讓給她,那她……該睡哪兒?

    宋晴紫的一雙美目在房裡張望,試圖找出合適的地方,而正當她認真考慮打地鋪的時候,李景遙的嗓音傳了過來──

    「你要嘛就躺床上,要嘛自個兒在房裡隨便找個地方睡下。不過我建議你,往後的日子長得很,不要和自己過不去。」

    宋晴紫咬了咬唇,明白他說的確實有道理。

    若是夜夜打地鋪,她自個兒雖不覺得委屈,但萬一不小心被下人瞧見,還把話傳了出去,恐怕會惹來更大的麻煩。

    既然李景遙對她沒半點興趣,也說了不會碰她,那……與他同榻而眠似乎是最好的選擇了。

    內心掙扎了一會兒後,宋晴紫才緩緩地趨近,而就在她打算上床時,原已閉著眼的李景遙突然睜開眼睛瞪著她!

    毫無心理準備地對上那雙深邃灼亮的眼眸,讓宋晴紫的胸口一窒,一顆心突然擂鼓般地怦跳起來。

    「怎……怎麼了?」

    「你該不會打算穿著嫁裳就寢吧?」李景遙問。

    他可以接受與她同榻而眠,可若是她穿著那一身繁複的嫁裳,會讓他睡得極不自在。

    「我……」宋晴紫一臉為難。

    她明白穿著嫁裳恐怕很難入睡,可是……

    猶豫之際,李景遙翻了個身背對她,冷淡地說:「放心,就算你脫個精光,我也不會碰你的。」

    聞言,一抹緋紅浮上宋晴紫的雙頰。她又遲疑了好一會兒後,才有些彆扭地褪去嫁裳,僅著單衣躺上了床。

    生平頭一回和男人同床共枕,讓宋晴紫緊張得不僅心跳紛亂,身子更是緊繃得宛如雕像。

    她小心翼翼地和李景遙保持距離,避開身體的接觸。然而,即使兩人的身子沒有觸碰,他的存在感依舊相當強烈。

    沉默中,一股陽剛的氣息宛如一張密密的網將她包圍起來,那太過親密的氛圍讓她的心跳驀地亂了節奏,而即使他此刻背對著她,他那張俊美無儔的臉孔卻清晰地浮現在她的腦海。

    不可否認,他是個相當出色的男子,不僅高大挺拔、俊美無儔,渾身還散發出一股令人心折的氣勢。倘若他不是三皇子,只是個尋常的男人,或許她會情不自禁地對他……

    不不不,她在想些什麼啊?!

    一定是此刻情緒太混亂了,才會產生這樣莫名其妙的念頭。他是三皇子,是皇上的兒子,這是永遠也改變不了的事實!

    宋晴紫閉上眼睛,不許自己再胡思亂想下去。

    原本她以為自己可能會緊張得徹夜難眠,然而這段日子以來身心所承受的緊繃與壓力,早就快超出她的負荷,結果過不了兩刻鐘,她就沉沉地睡去了。

    聽著身後均勻的呼息聲,李景遙知道她已睡去,原本閉起的雙眼再度睜開,眸光複雜。

    對於勉強娶了的女人根本無意當他的皇子妃,他真不知道該喜還是該怒?

    也罷,反正就將她「晾」到底吧,只不過是房裡多了個人罷了,除此之外,他的日子不會因此有什麼變化的,絕對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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