衰神太子 第二章
    清流院是玉樓傾裡最安靜的地方,因為主子不喜吵鬧,所以婢女們在進出的時候,都會遵守約束,盡可能小聲點,以免吵到了清流院裡頭那隨時會夭折的美人。

    見過琉璃的人,十個裡頭有九個半都會說琉璃的美是不可褻瀆的,他出淤泥而不染的氣息,讓人如沐春風,但自古以來從無完人,這美則美矣的琉璃,偏偏身子骨極差,所以平常也極少露面,但想要一睹紅顏的人,仍然願意為他等上十天半個月而無半句怨言,畢竟誰看見一個蛾眉顰蹙、嬌怯害羞的美人會捨得苛責呢?

    而習澄瀾正是他開始接客以來的第二十一位客人,只見他神情不安的坐在裝飾華美的房內,一桌美味可口的菜餚怎樣也不能入他的眼,只是頻頻地抬起頭來,看看窗外有無動靜。

    那朵幽蘭呀……

    他早盼晚盼,總算是盼到這一天了。

    剛剛他隨著婢女一路往清流院走來,他訝異地發現位於鬧市裡、人聲鼎沸的玉樓傾中競也有這樣幽靜的環境,風景優美的迴廊繞著假山流水,凌空於水上的迴廊掩映在花蔭柳綠之中,鼻息間傳來陣陣的柳葉香,讓人對於住在這裡的人兒更是心嚮往之。

    至於這屋裡的擺設,棋桌、茶几、古琴及裊裊迴繞的檀香……幽雅別緻的佈置,讓人感覺輕鬆舒暢,沒有一般青樓庸俗的脂粉味。

    驀然間,一道輕柔的敲門聲響起,打斷了他的思緒。

    推開門的是一個身形嬌小的婢女,但習澄瀾的目光並沒有放在她身上,他目光緊盯著後頭婀娜漫步進來的美人,只見那美人嫣紅的兩頰帶著淺淺的笑容,臉上的笑容卻在看到他之後隨即僵住。

    而習澄瀾的表情也不見得有多好,他也是整個人僵住,目光卻悄悄瞄向窗外,思量著如果等會兒跳窗能存活下來的機會有多高。

    因為眼前來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剛剛在市集上狠狠修理他一頓的那個男子,他是很高興能提早與他重逢,不過絕不是在這種情況之下。

    「有什麼不對勁嗎?」

    看見主子的神色不對,跟進來的丫鬟香兒,小聲地在主子的身旁詢問,若真有問題,她就會立刻去通知護院。

    「怎麼會有問題呢!」回神之後的琉璃露出一個燦爛卻教人不寒而慄的笑容,對習澄瀾道:「您是習公子吧?真是對不起,讓您久等了。」在貼身丫鬟香兒的扶持之下,他笑吟吟地坐了下來。

    他對他的貼身丫鬟道:「這裡沒你的事了,你先退下吧!」

    香兒隨即聽話地退了出去,偌大的房間只剩下他們兩個。

    良久之後,習澄瀾終於開口。

    「你就是微雲?」

    看著他皮笑肉不笑的模樣,習澄瀾感到一股寒意逐漸向他侵襲過來。

    他在心裡暗付,他是交代那小子把身子骨一向孱弱的微雲給養健壯一點,但也沒要他把他養得這麼孔武有力吧?看到這樣對他充滿敵意的微雲,他還真是哭笑不得。

    「你怎麼知道我真正的名字?」微雲對他的敵意登時又上升。

    他從沒告訴過不相干的人他的真正名字,怎麼一個陌生人會一出口就道出他的名字。

    「呃……」發現自己失言的習澄瀾頭痛地閉起了眼,也不知道該怎麼作解釋,他看著冷若冰霜的微雲,心微微痛了起來,不過他還是強笑道:「我怎麼知道的不重要,不過我可是已經付了銀兩才進來你這兒的,你該不會是想要趕我出去吧?」

    這句話堵得微雲無話可說。沒錯,御的確說過他再怎麼任性,也不可以把已經進到清流院裡的客人給趕出去,所以他再怎麼不情願,也只能勉強應付他。

    有了這個認知後,微雲看著略顯得意的習澄瀾,開始漾起了一抹訓練有素的假笑,他柔聲地哄道:「我替公子斟杯酒如何?不是我誇口,我們玉樓傾裡的酒可是出了名,不知有多少人為了這酒不惜一擲千金,您也來嘗看看如何?」

    微雲輕盈地起身,要替習澄瀾斟酒。

    「不用了,我從不喝酒的……」未完的話在感到腳上一陣疼痛時沒了音,他看著一臉笑吟吟的微雲,婉轉地笑道:「微雲,可不可以請你把腳移開?」

    痛、痛死他了!竟然這樣狠狠地踩了他還面不改色。

    「啊!踩到公子了嗎?真不好意思!」微雲一臉的愧疚,趕緊移開腳,但在替他斟滿酒杯後又狠狠地跺了他一腳。

    「對於你的服侍,我真是十分感動。」習澄瀾勉強自己笑出聲,但臉色卻是蒼白無血色,他畏畏縮縮地趕緊把腳給縮了回來。

    真要命!再踩一次,他等會兒就要拖著一隻腳走出門了。

    對於習澄瀾的反應,微雲是暗笑在心裡,他當然知道他那一腳踩得有多痛,畢竟他可是練武之人,只要再出個兩成力,準能把他踩成殘廢;不過就算把他踩成殘廢還是太便宜他了,他剛剛說過只要再讓他遇見這男人,他一定要揍得他絕子絕孫的!

    「不知習公子怎麼會點名要我服侍您呢?您見過我嗎?」微雲現在的心情好得不得了,一點也沒有病美人的嬌弱,反而像個惡作劇得逞的壞小孩,若是被外頭的人知道了,對他的印象一定會全然破滅。

    「除了剛剛那次巧遇之外,我從沒見過你。」

    習澄瀾輕揉著自己的腳,陪笑道:「不過你在外頭的名號很響亮,誰不知道玉樓傾裡有你這麼一朵「柔弱惹人憐」的幽蘭呢?我只是在好奇心的驅使之下。想要一睹你的絕色容顏罷了。」

    「是嗎?那見到我之後有沒有覺得名不副實呢?」微雲假笑,含笑的目光中隱隱泛著殺氣。

    「不、不!我覺得名副其實極了!我想這世上再也沒有人可以跟你比嬌媚、比柔弱了。」習澄瀾有點言不由衷。

    若是微雲這類人也能叫柔弱的話,世界上可能沒有強壯的人了。

    不過這話他可不敢講出來,看著微雲一副得意的樣子,他一時覺得自己狼狽一點也沒關係,反正他高興就好。

    「你倒是挺識相的嘛!」微雲咯咯地笑著,心情很好。

    「既然我讓你這麼開心的話,我明日有沒有榮幸請你去一遊明月湖?」見啟微雲這麼高興,習澄瀾乘機提出要求。

    「明日?」微雲挑起眉,「你想帶我到外頭去?」

    其實他也很想去外頭見見世面,不然他今日就不會戴上黑紗帽偷偷地跑出去了,能夠跟這個男人出去似乎也不錯,但是……

    「如果你有辦法說服心舞的話,我就跟你去。」微雲故意開出條件,不過心裡著實清楚,心舞才不可能讓他跟別人出門,何況這人還是第一次來的陌生客人。

    從以前御跟心舞就十分保護他,讓他接的客人也是經過他們千挑萬選之後,才能與他見上一面,雖然這樣子對他來說很好,也替他省下了不少麻煩,可是他還是很好奇他們為什麼這麼保護他,問他們原因卻怎麼也得不到答案,他們總是三言兩語敷衍的帶過去。

    「此話當真?」習澄瀾露出了笑容,興奮地看著他。

    「當然,我們習武之人才不像你們文人一樣,說出的話跟放屁一樣隨便,我們可是一言九鼎的!」

    他信誓旦旦的保證,但聽在習澄瀾的耳裡卻哭笑不得,他們文人說的話像放屁一樣?

    這種粗俗的話是誰教他的呀?怎麼把他純潔的寶貝給教成這樣子?

    不過難過雖難過,終究是他心頭的一塊肉,他也不忍責罵,只好狼狽地站了身起來,「話可是你說的,那我現在就去找心舞姑娘談談,你明日就等著我來接你吧!」

    「哼!就會說大話。」微雲不以為然地冷哼,但當他看見習澄瀾一拐一拐地往外走去時,心裡卻覺得有些怪怪的,不過是踩了他幾腳,那人有傷得這麼嚴重嗎?

    沒來由的,一股怒氣陡然上升,他傷得再嚴重也不關他的事,不是嗎?他為什麼會有股想要衝過去替他查看傷勢的衝動?

    他氣呼呼地嘟起小嘴,看一眼剛剛桌上那男人只輕啜了一口的酒杯,不知不覺地拿起酒杯,放到唇上輕舔一下,驀然整張臉全紅了起來!

    他在幹嘛?這樣不就是……

    連想都不敢再想,他趕緊拋下酒杯,往自己私人的房裡走去。

    

    依舊忙碌的陶心舞,像只花蝴蝶般地在玉樓傾裡飛舞穿梭,但一雙美目還是不放心地往清流院方向飄去,她這麼輕率地就答應讓微雲接待那個客人,是不是有些不妥?

    畢竟那個人的底細她還沒摸清,也不知道他見微雲的目的到底是什麼,要是微雲有什麼事,她該怎麼跟御交代?

    就在她還在為該不該衝進清流院裡而舉棋不定時,那個俊秀的男人竟然自己出來了!

    她揉了揉眼,在確定自己沒眼花看錯後,立刻迎了上去。

    從以前到現在,男人進了清流院之後,哪個不是要她千請萬請才肯離開微雲的身邊,這個男人竟然這麼快就離開?

    這件事已經夠奇怪的了,更奇怪的是他還一拐一拐的走出來,該不會是那個笨幽蘭花對他動粗吧?她明明千交代、萬交代的提醒那傢伙,他身上唯一的賣點就是裝可憐而已!若他真的動粗,等會兒看她怎麼修理他。

    「習公子,您的腳怎麼了,是哪裡受傷了嗎?」陶心舞趕緊上前扶住他,只見習澄瀾的額際已經佈滿冷汗。

    「我沒事,只是不小心從樓梯跌了下來。」習澄瀾不好意思地赧笑,努力地偽裝他的駑鈍。

    「這怎麼得了,要不要我替你請個大夫來看看?」

    「這點小傷哪需要勞煩你,不過有件事可真的要拜託你了。」習澄瀾誠懇地向她請托。

    「什麼事?公子直說無妨。」陶心舞心不在焉地說,目光始終緊盯著他的腳,好奇的想要仔細查看他的傷勢,因為她怎麼看他也不像是摔傷的。

    「明日我想借微雲一天。」習澄瀾強裝微笑,很不習慣一個女子大刺刺地盯著自己的腳看。

    「噢,這點小事當然……」原本順口講下去的心舞突然打住,震驚地回過神來,吃驚地看著他,「你怎麼會知道微雲這名字?」

    微雲的過去就連她也是一無所知,唯一知道的就只有御曾經告訴過她琉璃的真正名字叫微雲,而這男人卻輕鬆自若地道出微雲的真實姓名,要她不吃驚也難。

    「因為他是我借放在這裡的寶貝。」習澄瀾好脾氣地解釋,「如果御現在也在這裡的話就好解釋了,可惜他現在不在。」

    「你也認識御?」很少人會知道玉樓傾幕後主事者的名字,看來這人身份真的不簡單。

    「我知道,而且我還跟他相處過一段時間。」習澄瀾笑笑地道,「總之,我明日能帶微雲出去走走嗎?」

    看習澄瀾一臉的誠懇,還有他叫得出御的名號,陶心舞總算是頷首同意。

    「好,我讓你帶微雲出去,不過你要小心一點,不要讓他的身份曝光了。」

    玉樓傾的花魁在外頭亂跑是件多麼危險的事,不需要她提醒,習澄瀾自然也知曉。

    「我會的。」得到同意之後,習澄瀾勉強地站了起來,「那我先告辭了。」

    「你真的不用……」

    看著他蹣跚的步伐,陶心舞不忍地想要扶他一把,不過習澄瀾卻是笑笑地搖搖頭,那笑容中有著讓人無法反抗的堅定意味,一時間,陶心舞也看傻了眼,等到人都離開後,她才回過神。

    她在心裡暗想,不行!她得去找微雲談談。

    

    「微雲主子,自從那位習公子回去之後,你就一直失神……你們剛才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微雲身邊的貼身丫鬟香兒,一雙眼在兩眼發愣的微雲身上直溜轉,帶著些許狡猾,「該不會這次換你陷下去了吧?」

    在平常人的面前她雖是恭恭敬敬地叫他一聲主子,不過平常私底下他們倆的感情可是好得可以互相調侃。

    「你在胡說什麼!」聽見這話,本來還在發呆的微雲立時稚氣地反駁她,「他不過是第一次來,說什麼陷下去!」

    他微怒地斥責她,不過一想到剛剛那男人,嘴角的笑容卻不自覺的漾了開來,他只是覺得那個男人挺好玩的,至少不像他當初想的,是個不學無術的登徒子;不過他才沒有陷下去呢!

    「噢——也就是說,只要他再來個第二次、第三次,你就會傻傻地跟他走了是嗎?」

    她服侍這個主子也一年了,這一年來,他從來沒見過主子為誰失神過,沒想到那個翩翩公子第一次來就讓主子這般心神不寧,這樣看來他對主子的影響力還挺大的。

    「香兒,你是活得不耐煩了是嗎?小心我到丹楓那邊告你一狀。」微雲凶巴巴的訓斥她,完全沒有平日病美人的嬌弱。

    「又來了,你這個雙面人,就會踩我的痛處。」香兒嘴一抿,噤了聲。她可不想在丹楓的面前壞了名聲,畢竟丹楓可是她們玉樓傾裡所有女子心目中的如意郎君,巴不得在他的面前留下個好印象。

    不過說到丹楓……

    「公子,丹楓這麼寵你,你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嗎?」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呀,害她最近做起事老是心不在焉的,不僅是她,其他的丫鬟們個個也是彷若失魂。

    「若我知道了還會在這裡嗎?」他淡哼。若是知道丹楓的下落,他早就追出去了。

    「這樣呀。」香兒失望地噘起嘴。

    「好了,別杵在那!去幫我找心舞來。」微雲有些不悅,看著一群群小女子對丹楓或是對御著迷的模樣,不知為何他就有些不爽快,他討厭這樣子,畢竟他從小就跟丹楓、御在一塊,少了誰,他都會覺得不對勁。

    「哼!對我這麼凶,對客人就這麼好,你真是雙面人。」

    「雙面人?」微雲眉一挑,氣焰高張地說道:「我就是雙面人怎樣?還不是有一大票笨男人被我給迷得死死的,每次我看見那些死男人色迷迷地盯著我瞧時,我真想一腳踹下去,叫他們回家去撒泡尿照照鏡子。」

    一想起以前那些恩客的嘴臉,他竟忍不住將他們跟剛剛那位名叫習澄瀾的男人作比較,或許他這次真的遇到了個好玩有趣的人。

    「聽聽,這話如果傳到那些被你柔聲哄騙之後,乖乖把銀兩全都貢獻在你身上的客人們耳裡,不知道會作何反應呢!」

    「哼!是他們自己笨。」微雲不屑地道。

    「是呀,那些男人實在是笨得可以。」一道清亮的女聲突然插話,隨之款款步入房裡,陶心舞一身綺羅裳衣,帶著滿滿的笑意試探,「怎麼,今兒個有什麼收穫嗎?」

    「收穫是沒有,不過倒是有些事想問問你。」微雲挑起眉,開門見山地問:「他為何一見到我就把我的名字說出來,是你告訴他的嗎?」

    許多人都不知道,打他們踏人靈曜國之後,所有的一舉一動就在玉樓傾的監視之下。所以若是想要探聽人,來玉樓傾打聽是最快的。

    「我可沒那個閒工夫。」這話陶心舞倒是回答得挺乾脆的,「不過,他的身份似乎相當尊貴,連我都無法打聽出他的底細,若是御在這裡的話,他一定有辦法的。」

    想起剛剛那男人略有深意的話,她就微蹙起眉,她一直都很想知道御的所有事情,可是御對所有人總是保密,除了……看著陶心舞難得地露出苦惱的模樣,微雲也忍不住皺起了眉,他知道這世上只有一個人能讓心舞苦惱……

    「你知道御什麼時候……」陶心舞有些心急地追問。

    「我不知道!」微雲沒耐心地打斷她的話,不滿地嘀咕:「我又不是吃飽沒事整天纏著御,怎麼會知道他去哪兒了?」

    這話惹來陶心舞一臉的不滿,但她還是捺著性子道:「總之那傢伙不是個簡單的人物,不過你不必擔心,他似乎沒有惡意……啊!對了,他的傷是不是你造成的?」

    「他跟你說的?」微雲嘟起嘴,有點不悅。

    「他才沒你這麼小心眼。」陶心舞抿抿嘴,「他說是他自己跌下樓的,不過我怎麼看都覺得不像,我告訴你可別對客人動手,你要好好地維持你的形象,知道嗎?」

    「知道了啦,你每次都講同樣的話。」微雲冷哼,但心裡卻很困惑,為什麼那男人要替他掩飾?

    「好了,我不打擾你休息,你早點歇息,明日好陪他去游明月湖。」

    聽了這話,微雲驚訝地說:「你同意了?你同意我跟他出遊!」

    這怎麼可能,那男人怎麼可能改變得了陶心舞的想法?

    「需要這麼驚訝嗎?」

    陶心舞倒覺得這不是什麼值得驚訝的事。

    「可是……」微雲看著陶心舞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他自知無理由可反駁,只好賭氣地說:「我知道了啦,我明天會「好好」地對他的。」

    「知道就好。」陶心舞沒聽出來微雲的弦外之音,只見她鬆了口氣,又趕著到外頭去忙。

    而被留下的微雲則是怎麼都想不透,到底那個溫吞的男人是怎麼說服心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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