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官兒子奸商爹 第四章
    「相公啊,「華笙慘兮兮的對著杜子寒望向門口淒涼而立的身影說,「不要感慨了,妾身快要不行了。」

    杜子寒抓起手中的公文本,以劈山落劍式砸到他的頭上:「誰是你相公。」

    華笙笑著從錦緞的衣裙裡扯出那被鮮血染紅了的墊子,「我幫你弄來了東西,我的要求你可要答應。」

    「你想讓小寒做什麼?」我問,華笙卻不答。

    杜子寒歎了一口氣:「你幫我拿到了它,我謝謝你,但你開出的條件,恕我實在不能答應……」

    「杜子寒,」華笙凜然道,「你可知道,以你現在的處境留在大西,怕是……」

    「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

    「啥?」聞言至此,我大吃一驚,「小寒,我們抵死也不賣身。555~~我好不容易養了你到這麼大,可不許你進青樓賣身啊!」

    杜子寒橫眼一掃:「閉嘴,誰說我要賣身來著。「

    「你們都談到『清白』了……」我怯生生的說。

    「你……不學無術,都說讓你平時多看書了……」

    「反正我話是說到這裡了,」華笙翩然起身,冷靜的聲音穿透夜空,混著花草香氣一起飄蕩在花園裡,「你自己就看著辦吧,只要你記得,你還欠著我一份人情呢。」

    杜子寒卻不解風情的喃喃自語:「算了吧,若不是你鹵莽行事,何必引來六王府的人搜了我的家。「

    華笙臉色一變,凜然道:「總之,杜子寒,你這個人……我是要定了。」

    「五十兩銀子一天!」聞言至此,我突然拉起華笙的袖子,「爺,我家小寒是非賣品,但是可以租來用,物美價廉,保證品質……」我滔滔不決的說,如意算盤飛快的打,杜子寒做了五年的官還是兩袖清風還家門,這個華笙也不像輕易就對杜子寒放手的人,倒不如乾脆租給他做兼職,一天五十兩。沒準還能掙外快,做個十年八年的……那樣,我是人財兩得。至於華笙想讓他去作什麼,我可不用擔心,因為我家杜子寒做什麼都很厲害,呵呵~~堂堂當朝宰相,兼職做做殺手啊,歌妓啊,或者搬搬貨物修修城牆,都是蠻有衝擊力的情節,可以將經歷編成本子在茶樓說書,呵呵~~我就去抽成啊~~然後……

    「閉嘴……」杜子寒的拳頭重重落到我的頭上,敲碎了我所有的夢。

    大腦有點轉不過來向的華笙斂了斂神色,甩開我正在他錢袋糾纏不清的雙手,忽又甜甜的笑:「夜深了,我先告辭,子寒你好好想想吧。」淺淺抱了拳,施了一禮,轉身大步走向花園外。

    「喂,你去哪?」杜子寒攔住他,「你還是留下來吧,你身上的傷……」

    「哪裡來,哪裡去,」華笙格開他的胳膊,縱身飛躍上花園的女兒牆上,月光映著華笙失了血而蒼白的面孔,倔強的咬緊了嘴唇,「這點小傷,不算什麼。」

    「那個……」我忽然想到什麼事情,正想說話,華笙一個漂亮的旋身,乾淨利落的腳步已經落到地上,悲慘的叫聲也從牆的對面傳了過來。

    當所有的人都衝出花園查看的時候,發現企圖飛簷走壁的華笙重重跌倒在叢叢雜草中,腳被牢牢夾在一個黑色的鋼夾子中,身上依稀可辨的斑斑血跡漸漸連成了片。

    「這是什麼?……」杜子寒冷言問:「又是你做的好事吧。」

    「人家只是想打鳥而已嘛,」我嬉笑的說,「打點野食賣哦,烤著吃的味道不錯哦……我也沒想到會打到華笙嘛。再說了,華笙啊~~就算是哪裡來哪裡去,也不用順著原路爬牆回去啊,已經沒有人追你了,你的左手側三步遠的地方就是大門啊。」

    「你當宰相府是食堂的後院嗎?」杜子寒大發雷霆,「明天開始統統給我都拆了!還有,今天不許吃晚飯,……去書房罰抄詩經。」

    小氣!哼~我沒提醒他,今天的晚飯已經吃過了,書房的詩經則被我三天前當成枕頭睡覺的時候滾到池子裡,這會恐怕早泡爛了。

    至於華笙,杜子寒說他的傷明明只是普通的嚴重,因為被我捕鳥的夾子打到,扯動了傷口,演變成了非常嚴重。

    ***

    雨落後,晴微開。 絲線般的光線穿過了曾經的陰霾的空氣,空中的是燦爛華麗的陽光,地上的卻是沾了水而變得深黑色的濕潤地面。

    我趴在欄杆上,正整理著賬本子,就看見杜子寒提了劍穿過雨後從從的花枝,站到院子中間。 陡然拔劍,錚錚有聲,劍氣直衝雲霄。

    旋身急舞,銀光閃耀,劍光所到,美妙之至,劍峰所及,氣勢凌人。 驀然收劍,凌厲完整,一氣呵成,餘韻萬千。

    不知道有多久,沒有見過杜子寒手中執劍勁舞的樣子。我已經不記得多年前的杜子寒是否也將這一套劍法舞得如此流暢完美,只記得他摸到劍時這種意氣風發的表情,已經多年未見。

    手下一抖賬本子上劃下了不相稱的一道。 急忙將它扯下,對角一折想要扔掉,突然又覺得好玩,就將它打開,折了幾痕,很快,一隻鶴的形狀出現在手上。

    「你在做什麼?」杜子寒的聲音突然在我的頭上響起,我猛一回身,見他正黑著一張臉,站在我的身後,他將我攬在懷裡,把玩著我手裡的紙鶴,「你還記得我教你的這東西的折法啊?」

    「嗯,我當然不能忘了,」我憤恨的說,「當年你還騙我說,折夠了一千隻,就能許一個願,其實,你不過是不想我打擾你唸書罷了,害我信以為真,折到手指頭酸。」

    「呵呵!」杜子寒突然笑起來,「結果,那次你許的願竟然是讓隔壁的驢快點死掉。」

    「沒辦法,」我聳肩,無奈,「那時候我少一根鹿鞭嘛!」

    「驢身上哪來的鹿鞭?」杜子寒雙手掐著我的臉頰往兩邊扯,直到弄得它們在他的手裡變成了小山峰才放手,「你就傷天害理某財害命吧!」

    「唔唔唔~~」我揉著通紅的雙頰,「那次還不是因為你沒錢買書,借書來抄了整整一夜,眼睛都差點被燈油熏壞。而你後來竟然敢把它們統統都給燒了,說是沒有了火引子,拿去點火了。」

    「你啊……總是那麼任性,那次你居然給我哭得一塌糊塗的,最後竟然哭到暈倒。你就那麼愛哭?」

    「反正我就是笨……」我甩開帳本子,抱住欄杆咬牙切齒。

    杜子寒呵呵的笑著攤開手,拿過劍的厚實掌心撫過我的頭髮,將我被風吹亂的發烏黑絲重新理好。

    我到現在還記得杜子寒將那一捧紙鶴點燃投入爐膛的時候,我看著漸漸熔進火海的小東西,忽然覺得心裡異常的疼,就揪著他的衣襟一連哭了好幾天。後來,杜子寒告訴我,鳳凰投入烈焰的火海,是為了重生,隉磐中的鳳凰經過了火浴才會有新的翅膀。雖然知道,他這麼說不過是他不想我將眼淚鼻涕統統擦到他的衣服上而已,但是,我看著火海中漸漸消融的的影子,心裡想著終究會化成鳳凰飛回來的身影,終究還是漸漸平息了啜泣。

    仔細算來,那年,我十二歲,而杜子寒十八歲。

    ***

    寧夏,傍晚。

    天際瀰漫著橙黃嫣紅的晚霞,潮水一樣的洶湧著,放眼望去,倒好像半塊天都被燒得通紅。皇宮裡雕欄玉砌的房屋將這無邊無際的美麗反射在身上,憑空的將凝重的氣息換成了艷麗的色彩。

    晚霞燒得這麼濃,明天也許是個好天氣。

    憑借些微的記憶,我摸到一扇緊閉的朱漆大門前,閃身溜進了裡面。

    門內是一個空曠的練武場,當中一個嬌小的銘黃色身影正半闔雙眼,斂神寧氣,雙手收緊於腰眼,穩穩當當的半蹲在中央。我悄悄的往前探了幾步,那人竟然一點反應也沒有。我想,這大概就是杜子寒常說的「入定」吧。他就經常紮著馬步一動不動的一個晚上,說是要修行。

    「小遠子……」我小心翼翼輕聲喊著。

    他沒有回答。

    「小遠子……」我遠遠的站著,拾起身邊的劍鞘戳了戳他。

    他依然沒有反應。

    正想乾脆去把他搖醒,又發現他的屁股底下似乎有什麼東西,靠近一看,是一把椅子。我好奇的絆住椅子腿用力往後一撤,他整個身體向後一傾,重重的摔倒在地上。

    「唉呦~~好疼~~~」明黃色的身影拖著長長的哭腔爬了起來,「朕的椅子呢?朕的椅子呢?」

    我攔住迷迷糊糊正四下找椅子的鄭鳴遠,了笑呵呵的說:「小遠子!……我了~~我來看你了~~」

    「哈?」那雙惺忪的眼睛終於多張了一絲,仔細的看了看我的臉,眼角朝天的又想了想,終於發出一聲歡呼,「傅芪然?小然!」

    我用微笑代替肯定的回答,「呵呵~~你這是在做什麼呢?」

    「練習扎馬步啊!」他小小的臉得意的昂了起來。

    「我家小寒扎馬步的時候,屁股底下從來不用椅子啊。」

    「可是……」他晃著頭,理所當然的回答,「不用椅子,我會覺得累啊……」

    「這樣啊……」我沒練過武,都不知道呢,「累就不要練了嘛。」我就曾經在杜子寒見我讀書無望轉而想讓我習武的念頭剛升起的時候,放了一斤巴豆在他的茶壺裡,害他從此只要一提起教我功夫,就有跑茅房的衝動。

    「都是那個流石了……」鄭鳴遠咬著嘴唇囁嚅著。

    「兵部的那個流石?」

    「嗯,」他點頭,轉而又問,「小然你是怎麼進來宮裡的?」

    呵呵~~我傻笑一聲,總不能告訴他我開了家鮮雲樓,專賣生鮮果菜,又順便吞併了幾家規模極大的貨源,將京城及其附近大小城鎮的果菜市場一手壟斷。

    「想見你一面還真不容易呢,」我感慨。耗我了無數心血,才開闢了一條走御膳房的通天大道。

    「唔,」鄭鳴遠說,「說來,自從你家出事以後,我們一直沒見面呢。不過,我就知道你最近要來。」

    「哦?你怎麼知道的?」

    鄭鳴遠正色說:「前兩天六王府失竊,跑了賊人,六王叔抓人抓得是滿城風雨,卻只說丟了幾件值錢的寶貝。六王府會為了幾個物件這麼上心?想必丟的是件極重要的東西。而那天他最得力的一名部下,可是直奔宰相府去的。我就猜……唔……呃……」

    我一把扯出他身後的小抄:「就知道你是在照本宣科,是流石給你寫的吧。」

    「……果然瞞不過你呢。」他不好意思的抓抓頭,把椅子重新扶好,穩穩的坐了上去,掩著袖子打了個哈欠,嘟著嘴說,「流石說如果杜子寒的爹真的象外面傳的那樣,是你的話,你一定會來找我的。因為這回他可有麻煩了。」

    「可不是,」我推了推他的身體,搶佔了椅子的半邊,「也不知道他弄了張什麼紙條,那個六王盯他盯得緊,害我出門都不可以,每次都是用溜的。」

    「說起來,杜子寒從初出茅廬到現在官拜宰相,一直都是敢言直諫,朝中看他不順眼的,可不止一兩個人。」

    想起杜子寒瞪起眼睛訓話的樣子,連我都覺得後脊樑發冷。

    「流石說,他是個剛正直言鋒芒畢露的人,官場上注定要吃虧。而且……他還是你家的人。六王叔和他又水火不容,萬一他當年殺了官兵劫走你的事情露了出去,可就麻煩了。」

    「哎~~好歹你也算是掌櫃的,不如放我家小寒兩天假?讓他這個夥計輕鬆一下怎麼樣?」

    「放假?」鄭鳴遠一臉的茫然,「要怎麼做?」

    「嗯,這個……」我跟著他一起茫然,「我也不知道啊,但是你不是有流石嗎?問他好了……」我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唔,時間不早了,我要走了。」

    「小然!」就在我轉身離去的一瞬間,鄭鳴遠失聲叫了聲我的名字。

    我回頭,餘輝柔和的落在他明黃的身影上,「你……」

    「你……把玉璽給我留下啊~~~你又溜進我的宣德殿了是不是?還有,你身後的那個包裹裡是什麼?啊!淑妃的玉珮……錦妃的裙子,還有小雲子的鞋!」

    我拍掉他拉著我背上包裹的手:「人家是想幫你換銀子的,那塊玉那麼沉,應該能值點銀子的,你留著也不能吃。我幫你賣了,又不是偷,放心,只收你一個寄賣費。」

    鄭鳴遠輕聲啜泣著拉著我的衣角:「唔唔,你……小的時候你就已經把玉璽賣了十四回了。流石可沒有父皇那麼好說話,你要是把它再弄走,我就真的慘了~~」

    「唉!當了皇上,怎麼就變得小心眼起來,當年我賣了你的定國大將軍,都沒這麼生氣。」

    「定國……定國大將軍是蟈蟈啊!這個……是玉璽啊!」

    看著他小心翼翼的捧著那方玉,我不禁搖了搖頭,唉,那東西有什麼好。

    告辭了鄭鳴遠,我一路又回了家。

    溜進大門,撫胸,還好,守門的大爺沒在。邁進二門,擦汗,不錯,沒遇見一個閒雜人等。推開房門,暈倒!怎麼全是人?

    「你終於肯回來了?」空氣中瀰漫著冷得足以媲美臘月寒風的聲音,「哪兒去了?」

    杜子寒一張英武卻滿含怒氣的臉映在昏黃的燈火中,他揚起劍眉:「說說吧,你去哪了?」

    我倚在門口,捂著怦怦亂跳的心口,一邊後退一邊怯生生的回答:「也……也沒去哪兒了……」

    杜子寒看見我移動著的腳步,對遠歧遠酹說:「抓住他,別讓他跑了……」

    兩個高大的身影應聲而來,我哇哇大叫:「別過來……你們若是過來……下個月天天吃麵條,都是小寒做的~~~」

    遠歧遠酹聞言一愣,走到一半的腳步突然停住,互相看了一眼,不約而同滿臉痛苦的轉頭回望杜子寒,用一種顫抖的聲音說:「老爺……」

    杜子寒清咳一聲:「你們今天若是捉不住他……明天起我天天做麵條!」

    兩道身影旋風一樣撲到我的身邊,一左一右將我架到杜子寒面前:「老爺~~捉到了~~」

    「哇~~」我被夾在他們結實的臂膀中,大聲高喊,「你們……你們……我要扣你們的月銀~~~」

    「太爺……」遠歧湊進我的耳邊,「不是我們存心氣您,實在是……老爺做的麵條,真的是難吃到恐怖……」

    呀?會嗎?我歪了歪頭,覺得奇怪,我最喜歡那味道了啊。

    杜子寒沒理會我們之間的對話,湊近我的身體深吸氣嗅了一下說:「你去過宮吧?」

    「嗯?」他怎麼知道的?

    「因為你身上染了昭然殿燃青緋。青緋是皇宮的特製熏香,根本不可能流到民間。所以你抵賴也沒用。」

    「嗯?」我低頭聞了一下自己的衣角,「哪有?你胡說。」

    杜子寒說:「你小時候做過兩年皇上的伴讀,聞久了這種香味當然會感覺遲鈍。」

    我嘟起嘴:「早知道是這樣,我就不去昭然殿找小遠子了,應該把他勾到花園裡,看你聞什麼……」

    「呵呵~~」杜子寒搓著下巴奸詐的一笑,「我就知道你是去了那。」

    「什麼?」我驟然驚醒,「杜子寒,你詐我……根本沒有什麼青緋對不對?」

    「當然沒有……」杜子寒得意洋洋的笑,「不然你肯定是死不承認。」

    「嗚嗚~~」我捶胸頓足,「你……竟然學會了誆爹?不肖兒啊!我的命苦哇!說,還有什麼事瞞著我?啊!對了,你還私藏了美人對不對?那你一定還私藏銀子……沒關係,跟爹說,現在當官哪有不貪的,萬一敗露了,我也好給你罩著點,好歹我和皇上關係也不錯……你到底貪了多少……」

    「閉嘴,」杜子寒一臉的鐵青色,「別避重就輕,說你為什麼進宮?還有,怎麼進去的?」

    我傻笑。

    「你呀……」杜子寒悵然歎氣,「究竟知不知道現在外面的情形?六王爺一直緊盯著你,想從你身上找到蛛絲馬跡……你還出去亂跑,」見我翻著青天白日眼,他搖搖頭,繼續說,「算了……既然你不想說進宮去究竟是做什麼,我也就不問了……」

    「哦,」呵呵!我放鬆一口氣。

    「今天晚上給我跪大堂。」

    「哦……啥?」我大吃一驚,從幸福的雲端重重跌到家法的深淵。

    「罰你跪大堂……」杜子寒確認了一遍他的話。

    「你……」我的臉抽搐著,「竟然敢讓我去跪……跪大堂?」

    「沒錯!」他說,「讓你再淘氣亂跑。」

    「什麼啊!」我大慌,「我不去,我是你爹,你管不著我……」

    「容不得你,」他一字一句冷靜的說,「我是家長……」

    於是,拖著青鼻涕淚眼婆娑吊在杜子寒手臂上的我被隆重的送到了宰相府的大堂。

    遠歧和遠酹將大堂的地板上鋪了毯子,粹袖又在我的膝蓋下墊了三個蒲團,還在我的衣服裡加了厚厚的一塊棉花。我左手端著冰糖茶水,右手拿著桂花蓮子糕,嘴裡咀嚼著蜂蜜花生,跪在大堂上深刻的反省著自己的錯誤。

    不出所料,在我吃完了最後一塊蓮子糕的時候,杜子寒推門而入。

    他挨著我坐到毯子上。我放下手中的茶水,將臉轉向他出現的相反方向。

    他將一個什麼東西遞到我的面前,我低頭一看,一碗熱氣騰騰的麵條正擺在我眼前,我伸手接了過來,稀溜溜的吸著湯。

    他環視了一下我周圍食物的殘骸,輕聲說:「粹袖真是有心啊,難怪剛才我在廚房什麼都沒找到呢……你呀!就那麼喜歡搗亂嗎?萬一當年的事情暴露了,你知道後果嗎?我死不足惜,若是雪冤的大計不能完成,我拿什麼去交代老爺和夫人,還有,萬一把你扯進來,我怕是也護不住你啊。」

    「小寒,」我猛然對上他一雙深邃的眼眸,「一定要雪什麼冤嗎?」

    杜子寒很認真的說:「我不能任由傅家人含冤而去。」

    「唉,」我歎氣,把手裡的碗放到地上,「小寒我問你,我是你的什麼?」

    「……爹。」

    「這還差不多,」我摸摸他的頭讚許的說,從蒲團上挪下來,偎進他的懷裡。

    「你怎麼了?」他問。

    「沒事,」我把頭埋在他的胸前,「抱一下,你最近都不經常在家。」

    「朝中有事,而且……六王爺也不是個好應付的主。」

    「那我們就不要當官了唄!」我說。

    杜子寒笑:「還是長不大呢,盡說些小孩子的話。」

    「我是認真的,」我抬起頭,「小寒,我們不當官了好不好?」

    他捋了捋我順滑的頭髮,柔聲說:「你怎麼總是這麼說,我棄武從文為的就是追查兇手,怎麼能說放棄就放棄……哦,說到放棄……我那賣身契,你放到哪兒了……」

    完了!我暗叫不妙,終於扯到這個上面了。

    只好使出千古絕技,迅速將身體放軟,貼到他的身上,將頭搭到他的胳膊上,裝睡。

    杜子寒看到我一連串熟練的動作,只好無奈的歎息。

    ***

    裝睡果然不是一件好玩的差事。

    首先身體各部位的肌肉一定好絕對放鬆,用力一定要均衡,無論是快要從杜子寒的手臂裡滾出去,還是被壓在身體下面的那條腿已經開始酸麻,絕對不能有意識的將力道用過去。其次一定要忍耐,即使明知道蚊子大人已經在吃膩了我手上的味道開始垂涎於我臉上的血液,即使曾經被那蚊子當作餐桌的手開始癢得厲害,都絕對不可以動。杜子寒有語:天將降大仁於是人也,必將折磨其意志。所以我想,裝睡也應該算是一種修煉。要不那些老和尚幹嗎有事沒事就一動不動的閉著眼睛裝睡覺。得道者必先裝睡也。可是我畢竟不是個得道者,沒堅持多久,我終於從杜子寒的懷裡跌了出去。

    我可憐兮兮的捂著撞得生疼的鼻子,等著杜子寒幸災樂禍的笑聲,卻許久沒有聽見。我回頭,卻看見杜子寒靜靜的斜倚在大堂的柱子上,頭微低,修長犀利的眼睛微閉著,鼻翼輕輕的翕動──他睡著了。

    早知道他先睡著了,我就不用這麼辛苦的裝了。我又不想成仙。

    我湊近他的臉,那英挺的線條無比真切的映在我的眼裡。我伸出一根手指,輕觸了一下他的臉,柔軟的感覺瞬間從指間傳到心頭。杜子寒好像察覺到了臉上的異物,輕輕皺了下眉頭,挺拔的鼻子也跟著動了一下,轉而又繼續沈睡。看到他嬰兒般毫無防備的睡臉,我突然覺得很有趣,伸著手指頭繼續在他臉上戳著玩,一直到手指碰觸到他微黑的眼眶。粹袖說他最近因為六王爺的事一直睡得很晚。而我知道的,是自從他決定涉足官場,丟掉手中的劍開始苦讀詩書以來,從來就沒有睡飽過。手指順著他的額頭,一路滑到鼻樑、下頜,完美的曲線呈現在我的手指間。

    「哎……」看著他稜角分明的硬挺俊臉,我無奈的歎了口氣,「你長成這樣,想讓你去倚雲樓賣笑打工都沒可能了,你就不能貪點銀子貼補家用?」

    拉起杜子寒的胳膊,我重新偎進他的懷裡靠在他的胸膛上。我用他的手臂環住自己的身體,整個人縮在他的懷裡。比夏日更炙熱的體溫透過薄薄的衣料陣陣襲來。

    堂外吹來一縷夾著花香的清風,順著風來的方向,門外暗夜中若有若無的飄渺柳枝和瀰漫著神秘,高不可攀的月亮滿滿的填充了視線。我們有多久沒有這麼安靜的靠在一起了。自從家逢劫難,杜子寒為了躲避追兵帶著我輾轉各處,每當我生病或者想哭的時候,他總是這樣將我抱在懷裡。當時,被這個熟悉的溫暖包圍著,就是我擁有的一切。

    而那個時候,他也不過是個孩子。

    即使是夏天,席地而眠也不明智。可能是吹了深夜的涼風,我躲在杜子寒的懷裡只睡了一下而已,結果醒來的時候就已經開始發燒了。據說那天宰相府上下雞飛狗跳的亂套──粹袖弄飛了買來的母雞,杜子寒放狗咬跑了一個胡說八道的庸醫。關於杜子寒做出如此有礙形象的舉動,遠歧的解釋是自從那天他在大堂上醒過來,並且發現懷裡的我已經開始發熱以來,他的臉色從來就沒有正常過。

    他不正常歸他不正常,我倒是自在逍遙的享受著我的患病生活。比如可以睡到任何時候也不會有人來掀被窩,還可以躺在床上吃零食。就好像現在,我正我正躺在床上,嘗試著如何能將拋在空中的琥珀花生吃進嘴裡。

    丟一顆。

    「叭嗒~~」落在了地上。

    丟兩顆。

    「撲哧~~」落到了我的嘴裡。

    丟三顆。

    「唉呦~~」恩?什麼聲音?

    我從床上欠起身子,眼角看見杜子寒正捂著額頭呲牙裂嘴的抽搐著臉上的肌肉。

    「你又在做什麼啊?」他踢了一下腳邊的凶器,「花生?」

    我吐舌頭,將頭縮回到被子裡。

    杜子寒不客氣的將我頭上的被子扯掉:「你還滿精神的嘛,一點也不像那天病得嚇人的樣子。」

    「才沒有呢……」我扯回被子,「我不是好好的?」

    杜子寒一陣沈默,盯著我的臉仔細端詳著,半晌才開口說:「那天……你嚇壞我了……我以為……」

    「嗯,」我應著,「是你亂想。」

    杜子寒歎氣,將被子替我蓋好,口氣難得溫柔的說:「答應我,以後不要亂跑,現在外面很危險……」

    「嗯,知道了,」要求先收著,執不執行以後再說。

    他坐到我的床頭,眼睛盯著我的臉仔細的端詳著,口氣竟然有了少許的落寞:「夏天也要注意身體,不要再睡到地上了……還有,零食要少吃,糖也要少吃……沒事的時候,多看看書,不要總是看你那帳本子……」

    聽著杜子寒難得一見的囉嗦,一陣不祥之感湧上我的心頭。

    「小寒?」我撲上他的身體,一把抱住,鼻涕一把淚一把的開始哭,「你是在交代遺言嗎?……莫非,你身患絕症?還是要去執行什麼危險任務?啊!是華笙對不對?他從一開始就垂涎於你!小寒,他到底是讓你做什麼?臥底?還是刺客?嗚嗚~~我們賣藝賣笑賣身,不能賣命啊!把你養這麼大容易嗎?」

    「閉嘴!誰在交代遺言?」杜子寒一記無量神拳砸上我的頭,我立刻捂著頭滾到一邊去了。他從懷裡摸出一卷明黃色的卷軸,「皇上今天下旨,讓我代任巡撫,體察西北民情,又御賜了尚方寶劍。這一行起碼七八個月,過兩天我就要去赴任了,我能放心得下你嗎?」

    我看著那卷黃,心裡盤算著:一尺多的一塊黃絹,能賣三兩銀子,上面畫了龍,就更值錢了。和皇宮扯上關係,還能再多賣幾兩……我笑呵呵的伸出手。

    杜子寒眼疾手快,在我的手即將觸到聖旨的一瞬間,立刻抽了回去:「你休想賣這個……」

    什麼啊……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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